王汗的黑林老营位于图拉河畔,沿途景致秀丽迷人,不过,铁木真无心欣赏风景,他只想快些谒见王汗。
进入王汗大营前,为慎重起见,铁木真派博尔术先行求见王汗,禀明来意,不久他得到回答:欢迎安答的儿子。为示诚意,王汗还派儿子桑昆亲到营外相迎。
桑昆坐在马上,以一种阔主人打量穷亲戚的神情倨傲地注视着铁木真一行,即使铁木真在博尔术的引见下向他行礼时,他也只是轻蔑地微哼一声,再无任何表示。
铁木真对桑昆明显的无礼视而不见,依旧平静坦然。一股难捺的怒火蓦然冲出桑昆的心底,这让他始料不及。他没想到,自己这堂堂草原第一大部的太子,居然会对一个不值一哂的无名小卒无端地充满了惊惧与戒备。
铁木真回身请出夫人孛儿帖。
桑昆怔怔注视着向他亭亭下拜的孛儿帖,一时间只觉心旌摇动,情难自抑。他的身边从来不乏美女,但这个女人却是独一无二的,她拥有水做的身姿,雪绘的容颜,云给的飘逸,月赐的明慧。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听旅人和信使谈论过这个草原第一美人,没想到她远比人们所能描述的还要高贵,还要迷人。
孛儿帖半晌不见桑昆回话,微微有些尴尬,铁木真会意地走到妻子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他们站在一起,仿佛天地间最和谐的一道风景。桑昆的眼睛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从马上傲慢地欠了欠身,随即请铁木真一行入营。
黑林王汗的营地戒备森严。路上,铁木真关切地询问王汗的近况,桑昆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然后,他们便沉默了,直到王汗的大帐前,两人再没说一句话。
铁木真将博尔术和妻子留在帐外,自己先行晋见王汗。桑昆将他引到王汗座前,铁木真以大礼参拜,态度既谦恭又从容。
“起来吧。你就是铁木真,也速该安答的儿子?”王汗居高临下地问。
“正是儿臣。”
王汗目不转睛地端详了铁木真良久。“像,像!你的脸盘尤其像我那安答。来,坐下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听说你还带来了我的儿媳,怎未见她?”
“她和博尔术候在帐外,不知父汗是否传唤?”
“嗨,哪来这么多虚礼!合勒黑,你代本汗去迎他们一下。”为显示对铁木真的恩宠,他吩咐汗廷老臣、元帅合勒黑。
“喳。”合勒黑躬身而退。
王汗指指桑昆:“你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吧?”
铁木真看看桑昆,桑昆始终一脸不屑的样子。
“是,我与太子认识了。”铁木真恭敬地回答。
合勒黑不多时请入孛儿帖和博尔术。
孛儿帖款款向王汗下拜。王汗忘乎所以地凝视着风姿绰约的孛儿帖,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帐中突然出现了微妙的寂静。
孛儿帖镇定地从博尔术手中取过貂皮战袍,交给铁木真。铁木真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献给王汗:“父汗,这件貂皮战袍是您的儿媳亲手缝制的,虽然粗陋,却是我夫妇的一片孝心,请您收下。”
王汗勉强回过神,接过貂皮战袍,双手在上面轻轻摩挲着。黑色的貂毛,柔软温暖,没有一丝杂色,的确是上等皮货。王汗心里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铁木真,宴席就要摆上,你和孛儿帖今日须陪为父痛饮几杯。”
“喳!”
是日,酒宴尽欢而散。
王汗的态度远比铁木真设想的要好,尽管尚未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可感情拉近了不少。让人不安的只有桑昆,桑昆傲慢敌意的目光似乎隐在一片暗影中,时时闪露着难于捉摸的内涵。铁木真有种预感,这个瘦削沉默的青年,将成为他们克烈之行的最大障碍。
王汗留铁木真夫妇在客烈部小住几日,铁木真同意了。按照铁木真原来的设想,他很想趁便考察一下克烈的军队编制及训练情况,怎奈桑昆处处设防、横加拦阻,为避免节外生枝,铁木真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这是整个做客期间最让铁木真扫兴的事实: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善与桑昆的关系,桑昆似乎是他天生的敌人——并且可能成为永远的敌人。
辞行的日子终于到了。在铁木真逗留克烈的十余天里,王汗与他朝夕相处,情同父子。王汗虽然为人悭吝,却尚有识人之能。短短的相处,他已看出,铁木真心胸宽广,抱负远大,决非久居人下之人。如今离别在即,为了笼络这个年轻人,同时也是念及也速该巴特昔日的恩义,王汗当面许下重诺:“铁木真,我的义子,我将帮你收拢离散的旧部,恢复祖宗的基业。你既称我为父,我自会对得起你。”
铁木真深深施礼,内心充满了感激。
桑昆奉命送铁木真出营,一路上,两人依旧默默无语。及至营外,铁木真勒住坐骑,客气地说道:“太子请回,后会有期。”
桑昆也不回答,摆摆手,目光中依然凝固着冰冷的戒备。
铁木真毫不介意,拨马离去。
目送着铁木真远去的背影,桑昆内心五味俱全。他有一种预感,他的父汗正将一只猛虎放归山林,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他与父汗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复杂的矛盾,说明白点就是那种既无法相容、又无法分离的矛盾。父汗对他缺乏应有的信任,他是克烈汗位唯一的汗位继承人,可从血腥屠杀中夺得汗位的父汗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有人觊觎汗位,即使对他这个独生儿子也不例外。如果说这些矛盾还算潜在的话,铁木真的出现,则完全是个危险的信号了。铁木真不会久居人下,他早晚会成为克烈部最危险的敌人,可惜,父汗不仅执迷不悟,相反还陶醉于铁木真的殷勤,若非有所顾虑,他早就设法对铁木真下手了。铁木真不除,克烈恐怕终受其害,他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以绝后患……
铁木真,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