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当年刘彻托孤辅政的人有五个,他们分别是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田千秋。然而,刘彻才走一年,金日磾也跟在他屁股后走人了。于是,辅政的大佬们,就只剩下四个。
千万别误会了,霍光等四人不是四人帮。如果这样说,至少中伤两个人。一个是霍光,另外一个是田千秋。
事实上,在辅政的四人当中,分工明确,没有帮派嫌疑。霍光是动口的,基本是由他一人说了算的。上官桀是举手的,霍光的意见代表他的意见,基本上都举手表示通过。桑弘羊是动手的,搞活汉朝经济,离不开他。田千秋则是拍手的,做事说话,基本没他的份。他的本职工作就是老老实实听话,老老实实拍手鼓掌。整个人儿,摆明就是一个政治看客。
我们都觉得田千秋可怜,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有什么可怜呢?斗胆提了个意见,就被升了官。升了官也无所谓,竟然还一路升,升到不能再升的丞相位。这是一个多么不适应的官位啊。
不适应,那是因为田千秋自认为能力和职位不匹配。但是他又不能挪位,于是硬撑着。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人家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俺当一天丞相当然也可以鼓一天的掌,还有工资领,多安逸的工作啊。
田千秋这不是作戏,他是真的满足。所以,自我满足的田千秋,没有想过去为难别人,别人也不想欺负他。于是乎,他就成了汉朝的典范——不结党,不营私,纯粹一个无用的好人。
田千秋如此这般,霍光也没想去为难他。所以田千秋非但没有危机感,竟然坐丞相位的屁股还是稳稳的,没见任何人来踢他屁股和砸他的场。
至于霍光,他也不必结党了。很简单,他足够强大了。强大的人,总是会成为黏附体的。经常黏附霍光的,当然是上官桀。
上官桀和霍光的关系,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非同寻常。首先,在工作上,他们是友好同志、黄金搭档。其次,在生活中,他们是婚亲,互通有无。
霍光不是神人,当然不能天天工作。和正常人一样,他也有假期。每当霍光休假的时候,上官桀总是代霍光行使权力。等到霍光休假回来,再将权力移交霍光。两人如此合作,我们当然可以称他们为友好同志、黄金搭档。
当然,上官桀不是白替霍光跑腿的。他和霍光保持默契,只为做一件事,攀上霍光这棵大树。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为了抱紧霍光那棵大树,上官桀才决定强强联合,向霍光提出了联婚。
上官桀生有一子,名唤上官安。上官桀向霍光提出联婚,就是要让他儿子上官安娶霍光长女为妻。一点悬念都没有,霍光同意联亲了。不久,上官安就和霍光的长女生下一女。一晃五年过去了,这时上官桀又向霍光提了一个要求。
此要求,很是露骨。按上官桀的意思是,想让他的孙女,也就是霍光的外孙女嫁给刘弗陵。
那年,刘弗陵才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放到今天,牛气的话也就是小学刚刚毕业。换成我这等智力晚熟之徒,不过是小学四年级学生。这么一个小朋友,上官桀猴急地要将外孙女硬塞给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我们不用明说了,霍光当然也不能明说。然而,霍光却做出一个果断的决定,坚决不同意。他的理由是,俩孩子还小。
霍光做出这个决定时,他心里莫名地打了一个寒战。
上官桀在霍光那里吃了一顿闭门羹,心里郁闷异常。没人知道,他多年以来一直苦心经营什么。当愿望如逢春之花,胜利在望的时候,霍光一句不同意,仿若一阵倒春寒,让他寒意由脚而生。
难道霍光看出什么端倪来了?上官桀一想到这,心里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似的,突然揪紧了一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计划,他怎么能看出来。退一万步来讲,霍光看出啥门道来了,难道叫我上官桀放弃一切,前功尽弃?
回答是,绝对不可能。
在通往未来的未知路上,只有单行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棋走到这一步,再难再苦也要硬着头皮走下去。于是,仿佛被霍光一掌打进冰窟里的上官桀,马上想到了一个人。
上官桀想到的人,名不响、声不大,但很管用。这个人,人称丁外人,河间国人。
古今以来,所有行大阴谋者,从来不主动出面。替所谓做大事者与外界联系的,主要有两种人,一种是代理商,一种是马仔。上官桀江湖名声太响,不能动作太大。他的儿子上官安代他出面,找到了丁外人。
丁外人不是什么人的马仔,却是个地道的代理商。谁的代理商?鄂邑公主的。鄂邑公主是谁?皇帝刘弗陵的姐姐,因她嫁给盖侯王充,故也称盖长公主。丁外人和鄂邑公主是什么关系?情人。
上官安办事很是干脆,他开门见山地对丁外人说道:“如果你能让盖长公主把我女儿弄成皇后,俺上官全家倾力帮你封侯。”
所谓代理商,从来都是替人办事,收取中介费的。丁外人行走江湖多年,第一次听说替人办事,自己赚的是大头,这是多么划算的一笔交易啊。于是乎,丁外人想都不想,就将活儿接下了。
很快的,上官桀接到丁外人回话,说盖长公主极愿意成全刘家小朋友和上官家小朋友的好事,你就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果然不久,宫里下来一道诏书,封上官安五岁女儿当了十一岁的小皇帝刘弗陵的婕妤。婕妤,是汉朝皇帝小老婆群中的第一级。它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
公元前83年,春天,三月二十五日。刘弗陵封上官婕妤为皇后。再过一年,刘弗陵又将岳父上官安,封为桑乐侯。
上官桀知道,刘弗陵所下诏书,封皇后也好,封侯也好,全都是经过霍光头点的。霍光为什么能点头?很简单,他妥协了,是盖长公主逼他妥协的。所以,上官桀还欠盖长公主一个人情,全家人必须向人家表示感谢。当然,上官桀父子不是务虚,当初答应要给丁外人弄个侯爵,现在还没落实。
欠钱还钱,欠债还债。上官桀全家出动,轮番游说霍光,说丁外人怎样怎样出色,能不能封他一个侯爵?然而,霍光雷打不动,说来说去,只有三个字:不同意。
我认为,霍光此举,不是要跟上官桀抬杠到底,要怪只能怪上官安当初给人家出的筹码太高了。
自汉朝开国以来,如果想被封侯爵,得有三个硬条件:一是武功;二是手腕和运气;三是成为皇戚。要想建立武功,就得上战场,有敢问脑袋路在何方之勇。事实上,舍命冲锋还不够,还必须有成果,不然脑袋赔了也是白赔。李广就是典型,纵横沙场几十年,拼到最后一场空。最后,只能带上没有封侯的遗憾,愤然离世。
当然了,没上过战场,没留下武功,有人也照样封侯。君不见,当初公孙弘大器晚成,登顶丞相之位。汉武大帝刘彻见其身份卑微,封他侯爵。从此,公孙弘开了当上丞相就能被封侯的风气。而田千秋则捡了一个大便宜,当上丞相后也被封了侯。然而,总结公孙弘和田千秋两人,我们可以发现,要想封侯,你没有公孙弘的手腕,就必须有田千秋的运气。
当然,如果你是皇戚,问题也就简单了。皇戚被封侯,那是汉朝的光荣传统了。当年,周亚夫拿出刘邦当年封侯的规矩,死拦孝景帝刘启,说皇帝不应该封王太后家亲戚。可最后又怎么样?不该封的不还是封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周亚夫长的什么脑袋嘛。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霍光当然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规矩要改,也不能太过离谱。丁外人要被封侯,就像今天的我们要评职称,多少也得有些像样的条件吧。那么,丁外人凭什么条件被封侯呢?他有武功吗?没有。他是丞相吗?不是。他是皇戚吗?废话,当然不是。
汉朝三大封侯标准,丁外人一样都没有。难道,就凭他是盖长公主的地下情人,就封他侯爵。此事传出去,不要说汉朝人,估计连匈奴人都要笑掉大牙。
现在,我们可以替霍光下一下结论了:丁外人要想封侯,简直就是胡扯。
现在,无论是上官桀父子,还是丁外人,或是盖长公主,他们都发现,当初上官安许诺给丁外人封侯,的确是胡扯过头了。
那怎么办?
很好办。既然丁外人封侯是胡扯的,那么升官总是可以的吧?于是,上官桀又向霍光提了一个条件:可不可以给丁外人腾出一个光禄大夫的官位?
在汉朝,大夫为皇帝近臣,分为三个等次。分别是中大夫,太中大夫,谏大夫。没有固定员数,也没有固定职务。但皇帝有需要时,必须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汉武时期,刘彻改中大夫为光禄大夫,秩俸二千石。
对上官桀来说,帮丁外人只捞了一个替皇帝跑腿的工作,似乎有点对不住人家。但是,千万别小瞧了光禄大夫这职务。当年,霍光也是从光禄大夫一路干上来的。
所以,在汉朝,只要当了光禄大夫,就等于一只脚踏进部长级高官行列。将来只要丁外人两只脚踏进众卿队伍,离丞相也就不远了。当上了丞相,封侯不也是挺自然的事吗?
这招就叫迂回战术、长远之计。妙,实在是妙啊。
事实上,情况一点也不妙。霍光问上官桀,想让丁外人当光禄大夫是吧?我现在可以明白地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算起来,上官桀这是第三次求霍光办事了,却一件都没办成。是的,面子丢得实在大了。上官桀满腔的怒火,仿佛只要一根稻草点燃,即可喷涌而出。
想当年,上官桀位列九卿,霍光还不过是个奉车都尉兼光禄大夫,俩人成俯仰之势。如今,上官桀是左将军,上官安当车骑将军,皇后还是自家亲女儿。上官家族可谓权倾天下。即便如此,也还只能看着霍光的脸色行事,简直是逼人太甚。
给你脸,不要脸。那么,就只好翻脸了。
上官桀认为,上官家族的生存空间和升值空间,受到了霍光的严重压抑。要想往前,必须将霍光扳倒。然而,上官桀又清醒地看到,仅靠上官家族,根本就动不了霍光那块巨石。所谓路不平,众人铲。这时,上官桀想到了一个人。
上官桀想到的人,是桑弘羊。事实上,辅政以来,桑弘羊没少出过力。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谓经济的首要任务,就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这些年来,桑弘羊为了搞活汉朝经济,还组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经济研究会。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盐铁会议,后来形成文字,即为《盐铁论》。
客观地说,没有桑弘羊的主导,就没有汉朝经济的迅速恢复。然而,作为辅政四大常委之一,作为汉朝功勋人物之一,桑弘羊却活得很压抑。没人想到,他也和上官桀一样,被霍光压得死死的,动也动不了。
事情是这样的,桑弘羊认为,自己替国家挣了不少钱,国家多少得给点儿回报吧。所以,桑弘羊就对霍光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说自己亲弟工作不好,能不能给他换个好工作。所谓好工作,就是要霍光给他腾出一个官位了。桑弘羊认为,这应该是小事一桩。没想到,他话一出,霍光想都没多想,就将他拒绝了。
这下子,桑弘羊也被霍光搞得很没面子。贡献是大,还挂名辅政,那又有什么用?整了半天,内部根本就没有民主,全都是由霍光一人说了算。这是什么道理嘛,活儿是大家一起干的,话怎么就你一人说了算呢?
然而,道理说不通,话却也不能说出口。桑弘羊仿佛被打掉牙,只好烂到肚子里,他闷了一肚子的气。没想到,就在桑弘羊郁闷不得发泄时,上官桀找到他门上来了。
俩人一见面,互诉衷肠。最后,俩人得出两个结论。放眼天下,霍光不是只跟上官桀一个人过不去,也不是只跟桑弘羊过不去,他简直就是目空一切,跟所有看不顺眼的人都过不去了。这是其一。仅靠上官桀和桑弘羊两个辅政常委,一样不能扳倒霍光。要将他从台上掀下来,必须多找几个帮手。这是其二。
那么,去找谁呢?
事实上,想要找谁,上官桀心里已经有底。伟大的中国人,很早以前就发明了一条颠扑不破的政治原理:敌人的敌人,永远是我们的好朋友。根据这一阶级斗争理论,上官桀和桑弘羊一起找到了两个重要人物。
一个是刘弗陵的姐姐盖长公主,一个是刘弗陵的哥哥燕王刘旦。霍光不给丁外人找工作,等于打了盖长公主的脸。这脸不是白打的,盖长公主一直寻找着机会大打出手。霍光坏了刘旦造反的大计,等于毁了刘旦当皇帝的光辉前程,这个仇是要报的。
于是,由上官桀迅速牵头,与桑弘羊、盖长公主、刘旦秘密碰头,开会讨论,共商对付霍光大计。总算看清楚了吧。以上四人联盟,就是传说中的汉朝四人帮。
一场好戏,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