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地鸡毛 一、两只大妖精

看过《聊斋志异》的都知道,妖精有很多种,有可爱的,有可恶的;有让人生怜爱意的,有让人逃之夭夭的;有让人画纸上意想绵绵的,有让人贴在墙上咒骂千年的。

很不幸,赵飞燕和赵合德,成了史上最不受迎的两只大妖精。

然而在赵飞燕看来,没有多少人了解当妖精的滋味。她虽然成功转正了,却一点没有成功的滋味。只要王太后一天不承认她这个儿媳妇,她就一天都别想舒舒服服地做皇后。

为了增加谈判的筹码,赵飞燕加大马力,努力去做好下面这件事。如果真做成了,就算真N年抗战,也值了。

这当务之急的事,就是造人。如果她真给刘家生出一个皇位继承人,或许王太后就啥话都没得说了。愿望似乎很美,可现实是残酷的。在残酷的命运面前,赵飞燕发现,她被命运狠狠地耍了。

命运看似无影无形,却又无处不在,号称为地球第一神秘物。一直以来,赵飞燕都认为命运对她并不薄,她出生的时候,是命运把她从死神那里抢回来的;后来,当她学舞有成时,是命运让她遇见了刘骜。一切都顺理成章,又是命运让她当了皇后。

现在,当赵飞燕细数从前那一切回忆时,突然猛醒过来:命运并没有善待她。命运几十年如一日,替她铺了一条光辉大道,不是将她更好地送往天堂,而是为了更惨烈地将她推入地狱。

这不是耸人听闻,这是发自心底的强烈的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这种残酷的感觉,只源于一个死结——无子。

许皇后和班婕好多少是生过儿子的,只不过没活成罢了。赵飞燕跟随刘骜许久却生不出孩子,毛病只能推到赵飞燕身上。

怎么会这样呢?赵飞燕想,这肯定不是我的问题。为了证明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赵飞燕决定换些人来试试。

她把侍郎叫到床前,把身体强壮的奴仆叫到床前……最后,宫中凡是生殖能力强的男人,都被她过了一遍。纸是包不住火的,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说赵飞燕给刘骜戴绿帽子,足有几米高了。

别人走别人的路,赵飞燕却无路可走。别人骂她嘴爽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她内心只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我想要个孩子。但她换了一拨又一拨的男人,仍然没用。

此时,赵合德跟着姐姐跳了一级,被封为昭仪。她无意夺床,刘骜却像水蛭一样,粘到她身上拔都拔不掉。更让赵飞燕忌妒的是,刘骜为讨好赵合德,将昭仪宫装修得豪华无比,奢侈度位列汉朝第一名。

从这个角度看,赵飞燕大张旗鼓地给刘骜戴绿帽子,一半是为了生孩子,一半则是发泄心中苦闷。

赵合德很同情这个姐姐。为了替赵飞燕打掩护,她很凶地对刘骜说道:“我姐姐性格刚烈,在宫中得罪过不少人,肯定有人要到你这里诬蔑她。如果谁胆敢这么做,你就替我们姐妹俩将诬蔑者全家诛杀光光。”

的确够狠。不久,果然有人告密来了,刘骜二话不说,就把告密者全家都拉出去砍了。于是乎,再也没人傻傻地前来送死了。于是乎,赵飞燕就更加放荡不羁了。

我突然想起了钱钟书说过的一句话:做文要放荡不羁,做人要小心谨慎。本来挺好的一个词,可用到赵飞燕身上,只说明一个问题,她实在太糜烂了。

纵欲是一种酒神精神,回归是一种日神精神。在尼采一生非常态的人生中,他总结出一点:人类如果没有酒神精神,就无法创造艺术;反过来,如果过度沉溺不懂回归,就会被酒神之火烧死。

赵飞燕自虐般地将自己放到了酒神的大火中,等待她的,只有死亡的灰烬。在烈火中永生,不是赵飞燕的追求。穿过历史的迷雾,我仿佛看见,那是妖精以特有的方式,蔑视人间,蹂躏生命。

不过,赵飞燕都炼到这个境界了,王太后及所有王家外戚也都忧愁不已。该说的他们也说了,再说就是罗嗦,反而得不偿失。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刘骜被那两只妖精拖下地狱拿去垫背吗?所谓皇帝不急众生急。王家外戚急得干跺脚,有个人却说,跺脚有什么用,皇帝也是人嘛!只要教育方法对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这话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教育行家。没错,他就是学术大师刘向。

关于教育,孔子曾说过一个因材施教的著名论断。到了现代,有个中学教育界的牛人,将孔子这话无理性地延伸,吹牛皮地说道:世界上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书的老师。

这话如果放到汉朝,刘向开始还是信的。刘向认为,别看刘骜这孩子表面温和懂礼的,事实上一发飚比牛还倔强。所以对他进行教育,最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基于以上理念,刘向亲自编了一本书。他把《诗经》及《书经》上记载的贤惠后妃助贤王兴邦以及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故事编集成册,然后送给刘骜。

刘骜看完,把刘向叫来,欢心称赞道:“您老编的书好啊!不过,书中的道理我都懂。”

刘向愣着,不知刘骜想说什么。这时,刘骜又说道:“您回去吧!我会好好学习的。”

刘骜这话,刘向听得真不是滋味。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被叫来,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叫走人。不过也没关系,孔子说了,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果刘骜真能明白他的一片良苦用心,那多跑几趟也是值得的。

想得真美。事实呢!还是错了。刘向以为刘骜多少能改点,后来一打听,他仍然我行我素,整天泡在昭仪宫寻欢作乐。

刘向并不知道,刘骜已经将赵飞燕姐妹俩当成毒品,而他又是个瘾君子。他已经疯狂太久了,让他回头,实在太难啊!

如果说,色字头上一把刀,那刀刺进刘骜的心房,没有痛,只有一种刺激到每根血管都扩张的快感。有了快感就想喊,什么天大的道理都不再重要了。

刘向真的很无奈。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教育不是万能的,刘骜这种货色,套用孔子骂人的一句话,只能叫他“朽木不可雕也”。

妖精让刘骜很享受,王太后却很着急。刘骜肯定是病了,而且还是重症。既然是重病,就必须下猛药,甚至要动手术。可是去哪里找敢给刘骜开药的医生?谁敢开药,谁就等着被砍头,刘辅不就一典型嘛!

这时,有一个人却对王太后说道:“如果你敢支持我,我就敢开药方。”

王太后说:“你能敢开药,我就敢支持。”

好吧!那就开吧!一张猛药方子即将出炉。在此,让我们记住这个人的名字——谷永。

谷永,字子云,长安人。曾记否?当年郅支单于自以为翅膀硬了,可以跟汉朝狠狠打一场。开战之前,他借口要让汉朝把他留在长安当人质的儿子送回匈奴。当时,汉朝还特开了一个讨论会,大多数人都认为,郅支单于这人不可靠,把他的太子送到边境即可。但是,有一个人却力排众议,说送佛要送到西。如果只将郅支单于太子送到汉朝边境,人家还以为我们怕他了呢!

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说这话的人,名唤谷吉。谷吉主动要求护送太子回匈奴,结果真不出汉朝公卿所料,他一到匈奴,就被郅支单于杀了。一杀完,郅支单于就怕了,连夜收拾打包跑去了遥远的西域。后来陈汤果断出兵,终于将郅支单于灭了。

那个谷吉,就是谷永的父亲。谷吉是个武官,却培养出了一个文官谷永。谷永少年的时候,先在长安基层挂职煅练,博览群书,练成了会写文章的神功。谷永这招神功,不是拿来拍砖用,而是专用来拍马。

当时,与谷永凭拍马功夫同时亮相的,还有另外一个牛人。那个人,就是前面说过的专替王凤出谋划策的独眼龙杜钦。

据说有一次刘骜在未央宫白虎殿举行考试,考试完毕,竟然惊讶地发现有两个人试卷上的观点如出一辙。

此二人,就是谷永和杜钦。俩人在试卷上都一致认为:许皇后无子,皇帝刘骜对她又太痴情,为了刘氏江山,刘骜不应该吊死在一棵美女树下,应该广开门路,到处撒网,尽快生出儿子来。

刘骜如获至宝,把他们的试卷传到后宫到处宣传。在强大的舆论支持下,刘骜春心泛滥成灾,冷落许皇后,在通往美女的路上高歌猛进,终于彻底扎进了赵飞燕姐妹的温柔陷阱,不可自拔。

事实上,谷永和杜钦在考场上能写出观点一致的文章,并非偶然。这是一场阴谋,而阴谋的背后支持者,就是王凤。王凤授意谷永和杜钦开炮,努力将刘骜从许皇后的怀里解放出来。

王凤的想法很明确,就是要刘骜多跟别的女人接触,赶快制造出新一代皇家智能产品。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忙活了半天,竟然帮了倒忙。

那时因为谷永会拍,王凤也喜欢被拍,所以王凤生前,谷永很混得开,最后混上了光禄大夫。王凤死后,他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被贬到凉州当刺史。

可以这么说,刘骜今天之所以变成一个溺色鬼,谷永是有责任的。当初如果没有谷永这帮人呐喊鼓动,刘骜也不会落下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爱得死去活来、九死而不悔的大毛病。

话说回来,谷永不过是受人利禄,替人办事,刘骜患病关他什么事?还有,他都被贬出长安了,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顾得了皇帝?所谓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这不挺好吗?

看起来是挺好,那为什么还要开药?

事情是这样的:谷永出差回长安办事,办完事呢,就准备走人了。可是刘骜突然派人把他叫住,说你难得回长安一趟,应该给我提个建议再走呀!谷永说,那好吧,你想听那我就提吧!

当然,谷永不是不怕死。前面说过了,王太后是很支持他的,有了这个强大的支持,谷永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决定给刘骜下猛药,企图一药治好刘骜的溺色病。

所谓猛药,就是开骂文。讲道理讲不通,只有开骂,看能否将刘骜骂醒。谷永写文章,能把王凤拍得飘然若仙,快乐至死,同样也能把人骂得狗血喷头,火冒三千丈。

于是谷永就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把世界上最狠毒的语言,都集中起来喷在奏书中。意思大约如下:

陛下违背天理,纵欲贪欢,如果再不深刻反省,恐怕要断子绝孙,精尽人亡。所谓,欲海无边,回头是岸,保重。

谷永写完奏书后马上就上路了。没办法,安全第一。他这帖药下得太猛了,如果刘骜起不良反应发作起来,他想逃命都来不及了。

不出所料,刘骜读完谷永的奏书后,勃然大怒。叫你提意见,竟然敢骂我精尽人亡。于是他把侍御史叫来,下了一条命令:立即出发,帮我把谷永追回来。如果他出了交道厩就算了,没出就抓回来,我绝对饶不了他。

交道厩,位于首都长安西北。刘骜并不知道,王太后已经派人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了。他通缉令刚发出,王太后的人就秘密通知谷永快跑。

谷永收到通报,提起大腿深呼一口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溜烟地跑出了交道厩。当侍御史追到交道厩的时候,他的人影早没了。

侍御史只好回来告诉刘骜,谷永跑得太快了,没追上。

这时,刘骜似乎平息了些许。他沉默良久,叹息着说道:“跑得还真快,这回就饶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