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疯狂,枉外戚 四、必然降临的悲剧

第二天,继续开会。

昨天,梁冀被李固等公卿几路夹攻,满腔怒火又无处发泄,只好虎头蛇尾地散会了。今天不一样了,他有曹腾暗助,如虎添翼,一进会场就面露狰狞,杀气腾腾,志在必得。所以他一开口,就强硬表态,大有谁跟我作对,我就收拾谁的模样。

众公卿被梁冀的怒气震住了,他们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好半天,终于有两条变色龙站出来说话了。他们说:“大将军说了算,我们听吩咐就是了。”

这两个官场混混,就是司徒胡广和司空赵戒。

李固和杜乔一看,不得了,梁冀一吼,全一边倒了,就剩下他们俩了。梁冀得意地冷笑了。他看看李固,又看看杜乔。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官场硬汉,到底要跟他玩到什么时候。

这时,太尉李固和大司农杜乔说话了。他们还是那句话——新任皇帝,非刘蒜莫属,立即迎立刘蒜。

梁冀就差没喷火了。只见他大手一挥,大声吼道:“散会!”然后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了。

会散了,但李固仍不死心。他又马上给梁冀写了一道书,写了什么,梁冀没心看完,他一看到李固还跟他纠缠说要迎立刘蒜,都想拿刀砍人了。

六月四日,决定输赢的时刻到来了。

这一天,梁冀再去见了梁太后。跟上次一样,两兄妹关起门来说了悄悄话。紧接着,大事就被他们俩拍板了:新皇帝人选,不是刘蒜,而是刘志。

为什么选择刘志,前面曹腾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梁冀只不过是把别人的话,再转述给梁太后。梁太后一听,啥意见都没有,立即下诏,把李固免职。

梁太后很喜欢李固,但她更爱自己和梁家。如果要立刘蒜,之前早就应该立了,现在再立,刘蒜不会感恩于梁家,只会说是李固等人逼迫梁家,才让步的。这样的话,梁家未来的日子就没得混了,人头落地,满门抄斩。跟邓家及阎家一样,只能以血染的风采告别汉朝。

不是李固走人,就是梁家灭口,面对这样的选择,梁太后还有选择吗?

六月七日。梁太后命梁冀持节,把蠡吾侯刘志迎接入宫。当天,刘志登基称帝,年仅十五岁。因为刘志还未成年,所以梁太后继续临朝听政,什么都由她说了算。

李固走了,梁冀却还不开心,因为杜乔还在中央里盘着。

第二年,即一四七年,在杜乔的努力下,在梁太后的直接关照下,杜乔一路很顺畅地换了两个工作。先是从太常平调来光禄勋,不久又跃升为汉朝三公之一的太尉。

李固走后,接任他职务的是原来的司徒胡广,没想到官场老油条也没混多久,就被赶走了,这个位置就腾出来给了杜乔。

众公卿一看,心里都有了底气。李固在,他们依靠李固,现在杜乔上来了,他事实上就成了士大夫集团的老大,大家想在朝上不被梁冀和宦官欺负,就指望他了。

七月,刘志开了个表彰大会。会议开得很大,却没杜乔等人的份。

因为刘志这个表彰大会,主要是给曾经支持他登基上台的功勋颁奖。在获奖名单中,梁冀排第一,增加一万三千户采邑;其次是梁冀的小弟梁不疑等人,都分别被封侯;接着就是著名的变色龙胡广和赵戒,他们也被封为侯爵。

真可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们的快乐,是建立在李固的痛苦之上的,更是扎在了杜乔的心上。

于是杜乔上了一道奏书,痛诉事实,告诉刘志刚上台,应该注意形象,多提拔些贤良之士,不能只对左右及梁家亲近,那样会很伤天下贤士之心哪。

奏书送上去,却像石沉大海,连微波都没泛起。杜乔好像明点了什么,皇宫里的水,深得很呢。

水深说明鱼很大,杜乔喜欢。他就知道,跟梁冀较量的这天,迟早会来,晚来不如早来,等着瞧吧。

八月十八日。日子不错,二八连发,就在这天,洛阳城内,刘志迎来了他人生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人家结婚了。

没有悬念,刘志迎娶的是梁家的女儿,是梁冀和梁太后共同的妹妹。

现在终于知道了吧,梁太后为什么一听梁冀的话,就义不容辞地要罢掉李固,这主要就是,之前她想把妹妹嫁给刘志,而刘志又能给梁家提供安全的享受环境,趋利避害,纵有一百个李固也难以抵挡这个诱惑啊。

刘志迎娶这天,就已经下诏,要封梁家女儿为皇后。这相当罕见,还没过门,皇后已经是板上钉钉。但是梁冀似乎并不满足,他托人告诉刘志,为了体现皇帝的诚意,请皇上在这天务必到梁家迎亲。

自刘邦立国以来,从来都是女人自动送上门,有哪个皇帝亲自出门迎接的呢?没有,绝对没有。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杜乔说的。他查了皇家档案,很肯定地对梁冀的人说,汉朝没有这个先例,恕皇帝不能出宫远迎。

这下子刘志想出门,真是门儿都没有了。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也真够呛。

不过杜乔说出来了,他纵有十张脸皮,也不敢跟祖宗撕破脸去干这么没出息的事了。然而那边梁冀一听皇帝不来了,而且还是杜乔一手策划的,恨得咬牙切齿。

梁冀这已经是第二次跟杜乔过招了吧,还会有第三次吗?

这个话如果让杜乔回答,他的答案可能是:生者不息,较量不止,玩到哪儿,算到哪儿,区区三次又算什么呢?

说得靠谱。不久,梁冀来拜访杜乔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梁冀对杜乔说:“我这里有件事,想拜托你。”

杜乔眼皮都不抬,心里不禁冷笑,梁冀不是混得挺开的吗,也有亲自求人的时候?这时,只见梁冀打开天窗说亮话地说道:“我这里有个人叫氾宫,想请你推荐他为尚书,如何?”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杜乔笑了,他是心里偷笑,脸上却装作很严肃地拒绝了。他的理由很充分,梁冀介绍的这个人,曾因贪污被罢官,让他去当这个推荐人,简直就是污辱他的人品。

梁冀一听,啥也没说,走人了。事不过三,两人感情彻底破裂了。

九月二十一日,洛阳地震。

地球可能也没想到,在东汉,它一颤抖,中央就有高官遭殃。这是刘秀登基以来,就定下的规矩,因地震被赶走的,往往都是被他当摆设的士大夫高官。这一次,地震竟然发生在首都洛阳,身为太尉的杜乔,就被梁冀盯上了。

没有悬念,杜乔被罢免,走人。

此时此刻,让杜乔一走了之,那不是梁冀的风格。他生来就喜欢玩狠的,他能够灭一个,往往要捎上几个,能弄掉几个的,就想一锅端了走。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一锅端了,将他所有的硬敌,都一扫而光。

杜乔、李固,再加一个——刘蒜。

刘蒜不除,刘志不安,他更不安。总感觉这是个定时炸弹,弄不好哪天会轰飞一帮人。没办法,在政治的江湖里,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不是梁冀的风格,他的喜好就是一劳永逸。

劳动光荣,梁冀无怨无悔。像他这种聪明人,经过这些年的江湖沉浮,他可谓是硕果累累,十里飘香。谋篇,布局,脑袋一摇,大笔一挥,一个完美的阴谋即刻出炉。

先是有宦官跑去刘志那里告密,说您当初登基时,杜乔和李固很反对,他们认为,最有能力当皇帝的是刘蒜,而不是你刘志。刘志一听,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了。

十一月,发生了一件很悬疑的政治事件。事情大约是这样的:先是有一个叫刘文的清河人,结识另外一无聊人士,突然宣称:清河王当统领天下。

有脑袋的人都知道,说这事的人,情况有两种:可能是阴谋,可能是喝高了出来找点乐子的。然而事情证明,这两人不是喝多了找乐子的,而是为阴谋出来兴风作浪的。

清河王,就是刘蒜。他们就是想拖刘蒜下水,道理很明显,如果他们真心想拥护刘蒜,走的肯定是地下党活动。可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他们就跳出来宣称了,明显就是嫁祸于人嘛。

他们很精,可刘蒜不傻。然而不傻的刘蒜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叫刘文的清河人士,突然闯到政府机构里,把他的封国宰相给绑架了,还威胁说,必须支持刘蒜当皇帝,如果事情成功由你来当三公。

这个封国宰相一看,就明白这是一出戏,于是破口大骂刘文,才骂几句,就被对方拖出去砍了。

这时,汉朝中央下命令了,逮捕刘文等无聊人士。接着,有关方面的人士也出动了,一致弹劾刘蒜。这时,刘志适时出面了,贬刘蒜为尉氏侯,放逐桂阳(今湖南省郴州市)。

不久,刘蒜绝望地自杀了。

一直以来,刘蒜就是梁冀反对派手里死抓不放的一张王牌。现在,王牌没了,反对派李固和杜乔,还有牌打吗?

我认为,刘文之流,不过是梁冀的替死鬼。这时,梁冀终于沉不住气,主动浮出水面了。他向梁太后弹劾杜乔和李固,说他们勾结刘文等无聊人士,企图废刘志,迎刘蒜,现在必须把他们抓起来,狠狠地办了。

果然够狠,一锅端,一劳永逸,高啊。

梁太后听完,只说了一句话:杜乔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忠直刚正,我不许你办他。

梁冀听梁太后这话,可谓喜忧参半啊。妹子不许哥办杜乔,那李固呢?她没说不能办,那潜台词就是说可以办了?

果然,梁冀派人将李固抓来关进监狱,梁太后也没说什么。放一个,关一个,梁冀还不算亏本。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梁冀脚生寒意,直蹿心窝里头。

主要还是因为李固。

昔日公卿的老大李固被抓,洛阳骚动。先是李固的一帮学生,集体到皇宫门前请愿,惊动了梁太后。梁太后马上下令梁冀放人,放人还是小事,当李固出狱这天,他彻底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李固出狱后,首都洛阳大街小巷,全都沉浸于欢呼的海洋中。大人、小孩、老人、妇女,互相转告,欢欣鼓舞,就仿佛天上降下一神仙,要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似的。

名声太盛,人气太旺,李固这斯,甚至比十个刘蒜还要可怕。面对着这失控的局面,这是梁冀总结出的一句话。

梁冀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仿佛听到了内心灵魂的颤抖。很快地,他又明白怎么做了。怎么做?很简单——一不做,二不休,把李固做了。

于是,梁冀再度翻案,跟梁太后说李固勾结刘文造反嫌疑很大。于是,李固再度入狱。接着,梁冀命令别人编撰李固的造反奏书,准备诛杀,李固闻听熬不过去,于狱中自杀了。

三个解决了两个,还有一个。接着梁冀派人通知杜乔,说:“如果你自己了断,妻儿老小还有救。”

我们都知道,当年虞诩受到迫害的时候,有人也曾威胁要他了断,他牛气哄哄地拒绝了。跟虞诩一样,杜乔一听人家要叫他自杀,也断然拒绝了。

他是这样认为的,梁太后既然能放过他一次,自然就能帮他第二次。有梁太后在此罩着,他没有理由答应梁冀。

杜乔错了。

就在杜乔拒绝梁冀的第二天,梁冀的骑兵团上门拜访来了。啥话都没说,直接拖走了杜乔。他可能死了都不知道,梁冀很阴,先杀人灭口,然后才去报告梁太后,说杜乔被处死于狱中了。

李固和杜乔,他们就像汉朝政治的巨人,一脚踩着光明,一脚踩着黑暗,扛起黑暗的闸门,想把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们像水一样放出去。

但是,他们的肩膀还是太脆弱,黑暗的闸门还是那么沉重,将他们活生生地压垮了。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我仿佛看见疯狗梁冀,向天狂笑,准备创造属于自己的黑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