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天傍黑了,周延儒悄悄来到陈于泰家。进了客厅,见还有一人在。那人见了周延儒,急忙上前,恭恭敬敬施了个大礼:“学生拜见恩师。”
周延儒觉着面熟,一时又想不起:“你是——”
“学生是本科进士张溥。”
陈于泰笑道:“恩师真是贵人多忘事,怎就记不起了?他就是吴梅村的老师,复社领袖,本科会元张溥呵,那日拜见座师是见过的。”梅村是吴伟业的字。
周延儒拍了下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不是忘事多,是朝事太多。你就是名震江左的张天如,”周延儒坐下,“你这老师落在你的学生后面了。”
张溥并不尴尬,展颜一笑:“学生初见梅村之文,便说过‘文章正印,其在子乎’,所以才延他为入室弟子。”说着一指陈于泰,“可惜竟落在他的后面了。”
周延儒摆摆手,向陈于泰道:“说实话,本官也认为梅村的文章略胜你一筹,圣上阅了梅村文章,亲批了‘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八字。后来却不知为何又点了你。”又转向张溥,“你授了何职?”
“学生授的是庶吉士。”
周延儒点点头:“天如可到而立之年?”
陈于泰笑着代答:“天如今年刚立住。”
“如此算来,你在苏州创立应社时不过二十三岁,在京创立燕台社时不过二十六岁,发起尹山大会将南北两社合并为复社时不过二十八岁,发阉党、斥贪官,真是少年有为啊!你何来如此肝胆?”
又是陈于泰代答:“这块肝胆,就在天如所作《五人墓碑记》中,‘目击丑类猖狂,正绪衰歇’,‘激昂大义,蹈死不顾’,‘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
“你的《五人墓碑记》本阁部看过,感天动地,确是好文章。”周延儒叹口气,“本阁部看那吴梅村,虽是写得一手好文章,但胆气、豪气、义气不如你,你将来必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
“老师抬举学生了。能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好事,此生足矣。”
周延儒话锋一转:“不过你要谨慎,当今圣上最恨结党,你与梅村都是复社发起人,小心步了东林后尘。”
张溥倒不以为然:“党与党不同,东林秉正气,为国为民,阉党尽邪佞,残虐忠良。学生今后留心就是了。”
周延儒点点头,端起碗喝茶,不再说话。
陈于泰知道,周延儒亲自登门,必有大事,碍于张溥,不好张口。但张溥亦是名士,不好撵他走,便看张溥。张溥如何看不出?便起身道:“老师来看亲家子,必是有家事相商,学生告辞了,改日再去看望老师。”向两人各一揖,便转身走。
“慢。”周延儒止住他,“不是家事,是国事。你是复社领袖,本阁部也正想听听你的意见。”周延儒做个手势让张溥坐下,“近日弹劾本阁部的奏疏忽然多起来,你们说说是何原因?”
张溥听了心中就有些不屑,分明是你个人之事,怎说是国事?口中却道:“这些弹章可有实指?”
周延儒犹豫了一下:“自然会有。”便不说了。
张溥看了眼陈于泰,对周延儒道:“受人弹劾,自是不好与人言。但老师不说,学生如何为老师分辩?”
周延儒点头道:“说我家乡子弟占尽江南良田美宅,我家兄长冒籍锦衣卫千户,我家仆周文郁擢副总兵,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不自称“本阁部”了,说到这略一停顿,袖中抽出几份奏折抄本,“你们自己看吧。”
两人知道他还是不好尽说,便拿起来分着看。
陕西道御史余应桂说:
延儒赋性极其贪鄙而更饶机警,行事最无忌惮而独善揣摩。凡事关权位,必攘臂而裁决;若与自己权位不相干之事,即使国家大计,也必推诿模棱。登莱巡抚孙元化耗费军饷超过毛文龙数倍,不但毫无战功,反而使岛兵两次哗变,延儒坚护不休,何也?元化每月有大批人参、貂皮、金银送到周府……
户科给事中冯元飚说:
臣每当朝会,时见大小诸臣语及延儒,无不蛇缩口哕,相对羞愤,而敢举以入告者率不多见。何以故?延儒力能钳人之口,威能摄人之魂,而鸷险更能置人于死地!
山西道试御史卫景瑗说:
延儒接受张廷拱贿赂白银三千五百两,琥珀数珠一挂,即授予大同巡抚;吴鸣虞将常州腴田五千亩拱手相送,延儒即将其由户部调至吏部,圣上见其溺职,屡行降罚,延儒庇护不已,江南人对延儒痛恨不已,杀其仆,焚其屋。
四川道试御史路振飞说:
延儒只知营私植党,婪贿肥家,欺君误国。以其品行卑污,心腹奸险,小忠小信,营巧构善,以济其贪,能使圣上信而不疑,实在堪称奸雄之渠魁。
张溥边看边嘀咕,如果这些弹章所言属实,这位房师也够呛了:“老师可上疏自辩了?”
“辞任疏中也辩了,‘诸臣连章弹劾,并非臣真有可按之迹,可指之条,都是些莫须有之事,不过是自生弓蛇之影,或作骑虎之观,实在是虑臣太深,又量臣太浅。’”
张溥心说也只好如此辩了,沉吟不语。
陈于泰举着那些抄本道:“这就是了。这些弹章圣上也都一一驳了。批余应桂疏说‘延儒清贞任事,不树私交,应桂何得诬诋!’,说冯元飚‘渎奏求胜’,说卫景瑗‘信口诬蔑’,说路振飞‘构党挟私,逞意求胜’,老师还有何可虑的?”
“可虑的是,突然之间弹章迭上,诸臣为何如此齐心?这背后没有故事么?”
张溥忽然心有所动:“老师是说阁臣暗中施手?”
周延儒不置可否,陈于泰恍然大悟道:“是了,是吏部尚书闵洪学捣鬼!每事收人心必归阁臣,有过错必推首辅,背后没有故事,何以如此大胆?诸臣上疏弹劾闵洪学,尤以兵部员外郎华允诚最直。想必又是阁臣弄鬼,华允诚被夺俸半年。”
“华允诚是如何说的?”张溥问。
陈于泰边想边说:“他说,阁臣兼操吏部之权,吏部唯阿阁臣之意,线索呼吸,机关首尾,造门请命,夜以为常,统均大臣甘作承行之吏,黜陟大柄只供报复之私。阁臣生平紾臂涂颜,廉隅扫地,陛下以其悻直寡谐,排众议而任用,岂知此人包藏祸心,阴肆其毒!”
“真是好记性啊!不愧是状元!”周延儒很是惊讶。
张溥边听边频频点头:“华允诚说得如此狠直,真是大胆!不过只罚俸半年,处置并不严厉,老师何必不安?”
周延儒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事:刑科给事中陈赞化上疏说,我曾对李标说过,‘圣上接一疏,批复了,我又封还原疏,圣上遂改为留中,可见我有回天之力,看来今上是羲皇上人。’”
“可有此事?”张溥问。周延儒慢慢点头。张溥、陈于泰都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张溥道:“把圣上比作远古之人,是大不敬了,老师重蹈刘鸿训覆辙了。依圣上的性子,老师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学生以为,为今之计,不可恋栈。”
周延儒看了张溥一眼,眼神寒凉……
晚饭上桌,范文程刚端起碗,宫里就来了人,传范文程即刻进宫。范文程不敢怠慢,放下碗,急忙换上朝服,匆匆而去。
进了大政殿,见只有皇太极一人,正背了手溜达。范文程刚要请安,被皇太极止住:“免了那些虚礼,先生还没吃饭吧?”
“陛下此时召臣来,必有大事。”
“不错。朕也没吃饭呢。是方纳吉回来了。”
“哦?怎么样?”
“崇祯拒绝和议,这也是意料之中。但是,他带回一个重要情况:明廷已任命孙承宗总督蓟辽。”
“这也是臣意料之中了。”范文程并不惊讶。
“先生如何料中的?”
“明军收复了右屯。能顺顺当当干成这事的,除了袁崇焕,也只有孙承宗了。”
“孙承宗已在大凌河重筑城防,由祖大寿驻守。先生怎么看?”
“大凌河?”这回范文程吃惊了,“这样一来,锦州、大凌河、右屯就形成掎角之势,下一步就是要收复广宁了!广宁一得,东可入我腹地,西可切断我与蒙古的联系!孙承宗不愧是上将啊!大凌河城有多少驻兵?”
“马步兵四千,班军一万四千筑城,川兵一万护城。”
范文程又是一惊:“这么多!新城驻重兵,就不仅仅是设防了,当是为进击之备,孙承宗要北进!”
“朕也是这般想,待他筑成,就不好图了,不但这东路再无进取之计,而且成我肩背之患!”
“陛下说的极是,”范文程诡秘一笑,“如果他筑不成,不但劳师费银,而且城毁人亡,孙承宗也就难于自保了!”
“对!佟养性的大炮已经铸成,就拿大凌河城试炮!明天召集八旗御前议事,夷平大凌河城!走吧,与朕共进晚膳。”
一匹快马风驰而至吴弘器营前,卫兵见骑马之人面生,又是个大块头,生相威猛,一挺枪指住来人:“站住!”来人猛然收缰,那马被勒的一声嘶鸣,前蹄腾起,一阵乱蹬,才落稳当。来人也不答话,左右开弓“啪啪”两鞭抽向两个卫兵。两人猝不及防,不及躲闪,被抽个满脸开花,一声惨叫捂着脸倒下。来人扬鞭催马直闯进去,直冲到吴弘器的帐前。
吴弘器正与中军官范礼闲坐说话,突然闯进来个大汉,细看去,认得是神一魁手下大头目茹成名,忙起身,堆上笑道:“原来是茹将军,怎的突然来了?”
茹成名脸上却如地狱无常,啐道:“狗屁将军!爷爷就是来找你要将军的!”
二人看出来者不善,吴弘器道:“茹成名,你这是什么意思?”
茹成名翻着眼睛道:“什么意思?那糟老头儿早答应授神头领守备之职,为何还不实授?还有我们呢,我、张孟金、黄友才,既无职也无赏,难道白降了不成?”
吴弘器一拍桌子:“茹成名,你好大胆子!朝廷品职是你想要就要的么?我看你是压根儿就没想降,不过是来蒙朝廷的银子!你是生就的反骨,该给你削平!”
茹成名本就是揣着火闹事来的,这话更是惹得性起,蹿上一步一把掐住吴弘器的脖子:“反骨?就让你看看爷爷的反骨!爷爷先削平你的脖腔腔!”说完一拳捣在吴弘器的门面上。吴弘器仰面倒下,血流满面。范礼立刻抽出佩剑,却犹豫了,因为杨鹤曾三令五申,对降贼“没有总督军令,不许妄杀一人”,可要徒手搏斗,自己显然不是这头蛮牛的对手。茹成名看范礼拔出了剑,抄起椅子就砸了过去。范礼举剑去格,格劈了椅子也格飞了剑,被茹成名当胸抓住,左右开弓两巴掌,范礼眼冒金星,进了云里雾里,一头栽倒在地。
茹成名见两人都倒了,扬长而去。
第二天,神一魁被召到宁州城。他当然清楚所为何来,所以一见到杨鹤便请罪:“是小人治军不严,约束不力,致吴参将和范中军二位大人遭受殴辱,请大人治罪。”
“你坐吧。”杨鹤对神一魁的话不置可否,也不再理他,背着手在屋里转圈,转得神一魁心里越来越慌,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杨鹤这才转向他开口,“你说得太轻巧了吧?”
神一魁认为这话是要罪他,先是一惊,油然而生反抗之心:“大人要如何处置小人?”
杨鹤看出神一魁已变色,摇摇头:“不是要责罚你,老夫相信你是真心受抚,但你的手下可大不同,不过是‘勉从虎穴暂栖身’。那个茹成名,早晚还得反,或胁你同反,或拉走队伍,或干脆杀了你!到那时,不但你不好处,甚至丢了性命,就是老夫也得与你同赴黄泉。”
神一魁听出点儿味儿来:“大人的意思是……”
“你先下手。”
神一魁愣了半天神,才道:“这些兄弟,与小人出生入死,福祸同当,小人下不得手。”
“这是为朝廷的剿抚大计,也是为你那数千弟兄,更是为你我的身家性命,你想好了。”
神一魁还是摇头:“才降了朝廷,就杀自己弟兄,岂不是逼其他弟兄再反?”
“不必你动手,恶人由老夫做,你只装作不知,说奉本督之命,传他来宁州就是了。事成之后,立刻实授你守备之职。”神一魁不再说话了,杨鹤便附耳面授机宜。
回到宁塞,神一魁召来茹成名、张孟金、黄友才,假嗔道:“茹成名,你好不识相!咱们受抚,不过是要找朝廷要钱要粮,得一个喘息时机,养精蓄锐。你可好,竟擅冲官军营寨,把三品的官儿给打了!咱们现在窝在宁塞这小圈圈里,官军要想剿咱们,岂不易如反掌?”
茹成名不服,嚷嚷道:“要钱要粮?怕是要咱们的命!一万多人还剩四千,娘日的,早晚儿一个不剩!头儿,别忘了,官军杀了你哥!”
茹成名的狗脾气早让神一魁不舒服,只是兄弟一场,患难与共过来的,下不去手,此时见他还是犯混,尤其提起神一元,更让神一魁着恼,更定了除他的心。“你闭上鸟嘴!我哥是一心要剿杀咱们的张应昌杀的,不干杨老头事,老子迟早要割了姓张的蛋蛋!你跑去要官不成打人重伤,杨老头儿不但不责罚你,还答应给你官做,授你三人总旗之职。哼,你们是要这官做,还是再当流寇,自己掂量吧。要想做官,就去宁州谢恩吧。”
王左挂、张献忠都降了,再当流寇岂是时机?捞个官做,还能多出几两银子,何乐不为?三人一商量,便奔了宁州城。可当天晚上张孟金、黄友才狼狈跑回,见着神一魁大哭道:“茹成名被杨鹤杀了!”
大凌河第一战皇太极就损失惨重。大贝勒莽古尔泰的两蓝旗为前锋,先锋图赖轻敌冒进,直抵城壕,中了祖大寿的埋伏,副将孟坦等十多人阵亡,伤甚众,图赖也受了伤。皇太极极为恼火,下令谁也不许探视图赖。
第二天,皇太极率众登上城西山冈观察形势,却看不出破绽。正在焦躁,莽古尔泰跑上山来,一脸的不高兴:“皇上,昨日之战,我属下将领被伤者多。我旗随阿山出哨者、分额附达尔哈营者,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皇太极更恼了:“朕听说你部所兵,凡有差遣,每致违误!”
莽古尔泰火气上撞,抗声道:“这是哪个告刁状,我部众凡有差遣,每倍于人,何尝违误?”
莽古尔泰首战就遭此惨败,不但不告罪,还找上门来要人,叫皇太极如何不怒?但莽古尔泰毕竟是大贝勒,皇太极还不好当众严责,便道:“如果是告者诬你,朕自当究之。但你身为两蓝旗旗主,遭此败绩就没有责任么?”
不想莽古尔泰竟恼羞成怒:“皇上应从公开谕,奈何独与我为难?我是因推崇皇上,所以一切承顺。可皇上却意犹未释,难道要杀我吗?!”说着竟一手握刀鞘、一手握刀柄,向前一步,将刀刃抽出半尺,死盯着皇太极。
这一大逆不道的举动惊呆了所有人。莽古尔泰的同母弟德格类一把抱住他,火冒三丈道:“你举动大悖,谁能容你!”
莽古尔泰竟怒骂起德格类来,德格类任他骂,将他死推了出去。
皇太极把怒气发在众侍卫身上:“有人露刃欲犯朕,你等却无一人拔刀趋之朕前!古人云:‘操刀必割,执斧必伐。’皇考升遐时也曾说过,‘若见作祟如鬼蜮者,必奋力除之。’难道你们就忘了吗?他引佩刀其意何为?你们竟都坐视!朕恩养你们何用!”
代善怒道:“如此悖逆,殆不如死!”
皇太极无声地冷笑着坐下:“莽古尔泰幼时,皇考曾将其与朕一体抚育。因其一无所授,故朕每推食食之,解衣衣之,才得以朕为生。后他潜弑生母,所幸事未彰闻,后复得宠于皇考。皇考令附养于德格类家,这些你们不都知道吗?莽古尔泰有何道理犯朕?朕想人君虽甚英勇,无自夸诩之理,惟留心治道,抚绥百姓,如乘驽马,谨身自持。何期莽古尔泰,如此轻视朕!”
天将黑时,莽古尔泰带着他的异父兄色勒、昂阿拉来到距皇太极御营一里开外处,派色勒和昂阿拉去见皇太极。二人见到皇太极跪下道:“奴才代莽古尔泰谢罪于陛下。莽古尔泰说,‘臣以枵腹(空腹)饮酒四卮,因对上狂言。言出于口,竟不自知。今为叩首,请罪于上。’现在莽古尔泰在外待罪。”
皇太极没理他俩,叫过额驸杨古利、达尔哈,说道:“你二人去传谕莽古尔泰,你在白天拔刀想要杀朕,晚上又来干什么?还带来色勒、昂阿拉,是想激起更多兄弟的仇恨吗?朕不见你,你如果一定要来,犯的罪就更重了!”
近晚时周延儒、温体仁、何如宠急急来到文华殿见崇祯。这早晚儿来,必是出事了,不待三人张口,崇祯就瞪大了眼:“大凌河陷了?”
周延儒道:“回陛下,尚未陷,但城外堠台已全部落入敌手,金兵掘壕树栅,已形成四面合围之势,同时截断了锦州大道。邱禾嘉与总兵吴襄、宋伟合军驰援,在小凌河、松山与敌相遇,我军战败,退回锦州。吴襄、宋伟监军太仆寺少卿张春和张鸿谟等三十三人被敌俘获。幸有左良玉部及时赶到,在松山、杏山大败金军,才迟滞了金军南下。”
“左良玉是什么人?”
“左良玉原来不过是辽东车右营都司,前辽东巡抚毕自肃自经后,左良玉被削职。京师之战,从曹文诏援玉田、丰润,连下洪桥、大堑山,直抵遵化。后复四城有功进参将,再赴大凌河,录功第一,迁昌平副将。”
“哦,朕想起来了,左良玉曾随袁崇焕入援京师。”崇祯心中对袁崇焕存着愧疚,只是不愿表现出来,“熊明遇早说过防御战线过长,应放弃大凌河,孙承宗、祖大寿就是不听!”崇祯离开御座,背手踱步,“其他援军呢?兵部不是命孙元化驰援了么?”
“孙元化已从海路赴耀州,并命孔有德、李九成从陆路至宁远,正在途中。”
“孔有德、李九成是什么人?”
周延儒看何如宠,何如宠道:“孔有德、李九成本是东江游击,毛文龙属下,也是悍将。毛文龙被杀后,因不服朝廷派的总兵黄龙,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和文龙子毛承禄出走登州。当时孙元化任登前道,收留了他们,毛承禄任副将,孔有德任参将,耿仲明任中军,李九成仍任游击。”
温体仁道:“孙元化怎敢将出逃之人用以为将?”
何如宠溜他一眼,说道:“孙元化是孙承宗、袁崇焕旧属,先后为孙承宗、袁崇焕军前赞画,勇于任事,督制西洋炮,议修中右、中后两城,以翼山海关和宁远,并修觉华岛军备,以卫屯粮。天启六年六月孙元化奉调回京后,因当时的总督王之臣和总兵满桂皆与袁崇焕不合,元化遂请以关外事专委袁崇焕。他还参与了起草先前九卿参劾魏忠贤的奏疏,且当东林要角魏大中被捕送京师时,元化将大中子学洢匿之于邸舍,并于大中死后,尽斥衣物,佐其归装,所以袁崇焕十分赏识他,称他‘识慧两精’。元化虽是浙江嘉定人,却信任辽人,首倡用辽人治辽事,所以东江将来投,他便欣然收留,任用如前,袁崇焕并不怪他。”
“朕听说他与徐光启一样信洋教?”
“他是徐光启的入室弟子,不但信西洋天主教,而且精通西学,颇精火器。到登莱后,又延揽了王征、张焘等一批既精西学又知兵的洋教弟子教练新军。”
崇祯换了话题:“户科给事中冯元飙说登莱岁费八十余万,怎会有这么多?包括东江的么?”
还是何如宠答:“是,冯元飙不知东江已划归登莱节制。”
“唉,每年的加派钱是一百四十余万,一个登莱就花去一半还多。”崇祯轻轻摇了摇头。
温体仁道:“云南道试御史张宸极说登莱设兵原为防海之用,但金人从不曾自海路进兵,是将有用之兵委之无用之地。”
何如宠立刻驳他,看着崇祯道:“登莱兵不过八千,原不为多,且与山海关、东江互为犄角,臣以为不可变。”
“孙元化请马价二万两……”崇祯说着在御案上一通乱翻,找出一份折子打开,扫了一遍,“嗯”了一声道,“要建十五支精锐火器营,计双轮车百二十辆,炮车百二十辆,粮车六十辆,共三百辆。西洋大炮十六位,中炮八十位,鹰铳一百门,鸟铳一千二百门。卿等以为有这些就可复辽么?”
温体仁道:“太仆寺卿郑宗周疏问,‘不知今日二万之价,即可复金州否?亦不知用若干马价,方可复辽?’”
何如宠狠瞪一眼温体仁,说道:“徐光启曾说,若成就四五营,可聚可散,则不忧关内;成就十营,则不忧关外;十五营俱就,则不忧进取矣。做这许多事,只请银二万,不多。”
崇祯点点头,对温体仁道:“卿代朕批回郑宗周,军机、马政各有攸责,宗周不必越俎代谋,致掣疆臣之肘,所请马价,即与措发。”温体仁应声“是”。几人就都不说话了,也不告辞。崇祯忽有所悟:“卿等这时辰来见朕,不会是为个孙元化吧?”
“是,”周延儒道,“刚接到吴甡奏报,陕西反贼又群起了!”
“什么!”崇祯眼珠子都快落出来了,“为什么?”
“杨鹤……诱杀了神一魁手下大头目茹成名,神一魁手下另两个大头目张孟金、黄友才挟持神一魁又叛了。”
“别的贼人呢?怕是接二连三都要翻天了吧?”
“是,王左挂也欲叛,洪承畴事先发觉,杀了王左挂等五十七人,巡按御史李应期在绥德杀掉了苗美、王子顺……”
“杀得好!”崇祯咬牙道。
“但……”周延儒打开吴甡奏疏,“高迎祥、老回回、罗汝才、张献忠、过天星、扫地王、李自成、点灯子、不沾泥、蝎子块、邢红狼、闯塌天、射塌天、阎正虎、一字王、乱世王、混世王等相继复叛和起事。叛贼已达二十万,攻陷了中部数县。”
崇祯一拍御案:“杨鹤误国!”随后噌地站起,大步遛了一圈儿,道,“你拟道旨:杨鹤总制全陕,何等事权,乃听流寇披猖,不行扑灭,涂炭生灵,大负委任,着革了职,锦衣卫差的当官旗扭解来京究问!员缺推堪任的来用。”
周延儒道:“是,臣立刻办。但谁来接替杨鹤?”
崇祯停了一下,道:“这个洪承畴,刚擢了巡抚,就上书要求启用前总兵杜文焕署镇西将军印,领二镇行营。杜文焕确不负所荐,首战就击溃进犯清涧的王左挂,迫王左挂及其残部七百人投降。”
“臣阅了吏部洪承畴卷档,”周延儒道,“洪承畴是福建泉州府南安县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曾任刑部主事、两江提学道佥事。李自用杀死贼首王嘉胤,其实就是洪承畴、曹文诏用的离间计。王嘉胤是陕西大贼,因他被杀,山西各贼才纷纷就抚。”
“洪承畴迁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崇祯大声道,“曹文诏迁副总兵,给朕狠狠杀贼,杀光这帮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出了文华殿,何如宠拉过周延儒,道:“先与大人招呼过,下官明日就递辞呈!”
周延儒一愣:“这是为何?”
“不与温体仁辈同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