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夜,转天一早,袁崇焕命兵士上山伐木,准备立栅为营,以抗御敌军冲击,并派出炮手协练城上守军。
下午祖大寿军赶到,傍晚伐木才运到大营。袁崇焕正要驱赶士兵埋栅,忽然城上砖头瓦块儿飞下,一通混砸,几名士兵当即毙命。只听城上一片“汉奸兵”的骂声。祖大寿立时火冒三丈,搭箭弯弓就要射,袁崇焕一把扯住道:“这都是百姓。”
祖大寿压不住火,向城上叫骂:“咱们是为救你们的小命才跑来的,你们还懂得好歹吗?”
这话更引来城上一片回骂:“什么为救我们,你们沿路大掠,抢夺百姓,比那金兵不如!那金兵就是你们引来的!”
“谁?谁沿路大掠?你们说谁?”
袁崇焕抬手止住祖大寿,低声道:“这是有人在咱背后捅刀子使绊子了,”又长叹一声,“毁言谤语杀人啊!”抬头看看城上,“冤啊,唉!金兵尚不见踪影,士马劳顿,算了,休息吧,天明再埋栅。”
不想天刚放亮,皇太极三路大军就一起杀到,城里立时如开锅炸营。外城的老百姓都上了城头观看这场关乎他们命运的大战。从城上望下来,金兵如乌云过顶,挟风裹雨砸了过来,须臾已到眼前。那吼声如滚雷,震得城头百姓身抖心颤。
皇太极侦知袁崇焕在广渠门,遂命压住广渠门,先攻德胜门。
侯世禄坚持闭城不战,满桂慑于君命,率自己的五千军迎敌,冲了几次,都被压回,数个回合之后,毕竟以寡敌众,眼看难以支撑,满桂向城头大喊:“放炮!放炮!”
分属五军都督府的京营职司不过巡捕,训练废弛,积弱日久,更没见过阵仗,袁崇焕的炮手只是教练要领,并未实射,听见满桂喊叫,胡乱将炮打出,那炮弹竟在满桂军中开花,打死打伤明军数十人。满桂也被炸伤,无力再战,见近处有座关帝庙,就都退进庙内。
这一仗从辰时打到近午,打了一个半时辰,满桂五千军剩下三千。皇太极见明军果然不习野战,又兵少将寡,信心大增,正午过后,再命攻击广渠门。袁崇焕当然知道必有此一场恶战,已命祖大寿列阵于南,何可纲列阵于北,自己居中,脱去轻袍缓带,披挂了,见敌冲了上来,便挥军迎了上去,正要冲阵,忽见金军两边分开,中间闪出一条路,一员大将金盔金甲,跃马过来,远远站住。
袁崇焕细看,是老熟人,皇太极帐下地位仅次于四大贝勒的固山额真阿济格。正纳闷儿,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一人梅勒额真(官名)的装束,策马近前,高声道:“先礼后兵,阿济格大将军请袁崇焕大将军说话,双方均不得施放冷箭!”说完,阿济格已经缓马走过来。
袁崇焕被架在那儿,也只好走过去。阿济格走到与袁崇焕只差一个马身的地方才站住,马上抱拳,道:“袁将军,久违了!将军一定没想到,我们会在明廷的都城脚下见面。”
袁崇焕呵呵一笑:“如果没想到,贵军怎会半路遭到截杀?又怎会比我军晚到两天?”
“这是将军的过人之处,所以唯将军是我大金的劲敌。如果明廷没有将军,”阿济格一指城门道,“现在那里面坐的就不是崇祯了。”
袁崇焕这回是哈哈大笑:“没有袁崇焕,还有孙承宗、王象乾、满桂、祖大寿,我大明九边二十一镇边将,并非都如朱国彦。”
阿济格伸出一手,张开五指,不屑地一笑:“明太祖、成祖偃武修文,二百余年下来,明朝如将军这样的将才,多不过一个巴掌。”又正色道,“自万历以来,明廷有党无君,水旱飞蝗瘟疫交替,连年不绝,四方造反。天要灭明,非人力可挽。我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将军自度以一万人马能挽败局否?我大汗惜将军之才,不愿与将军兵戎相见,将军愿否再续前约?”
袁崇焕笑着一指阿济格:“我二十万勤王大军明日就到。到那时就不是签约了,而是皇太极呈上降表!”
这回是阿济格大笑了,他环首四顾,道:“在这平原之上,明廷二十万大军能敌我十万铁骑吗?再者说,到那时袁将军何在?只怕是马革裹尸、一抔黄土了!”
袁崇焕双眉倒立,二目圆睁,钢牙紧咬,满脸胀紫:“我袁崇焕从不签城下之盟,更从不言败,唯死而已!”说罢勒马后退数步,手一挥,“冲!”
一万明军与数万敌兵展开大肉搏,立时黄尘蔽日,黑云遮天。城上守军再也不敢开炮,袁崇焕无所依靠,只有拼命向前。袁崇焕并无武功,只是抱定了今天交代了这颗头颅的心,带头冲阵,恰被阿济格觑着,提刀迎上,不待马错身,劈头就砍。
千钧一发之时,紧跟在袁崇焕身后的杨正朝、张思顺从左右同时冲出,冲刀格住。毕竟阿济格力大,虽懈了力,还是砍中袁崇焕左臂。二人奋力格开阿济格,袁崇焕才跳出圈外,保住性命。
杨正朝、张思顺却被金兵围住,乱刀齐下,双双殒命。
这一场血战,只见白光闪耀,赤泥飞溅,头颅滚地,尸骸横陈,人翻马踏,漫野殷红。明军数次被压到墙根儿下,又都硬滚了上去。崇焕军个个身经百战,又平日训练有素,更知此战若败,不但自身有死无生,而且国破家亡,所以人人奋勇。
明军的拼死力战大出金兵意外,原以为悬殊的兵力就足以使明军不战先怯,不想却如此勇猛。这一场厮杀,从午时杀到申时末,整整恶斗了两个半时辰,渐渐的明军力有不支,眼看要败下来,到那时就是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了。正此时,突然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人皆手持白杆倒钩长矛,直突金中军。当前一员大将,手中一杆银枪上下翻飞,整个人竟像被一团雾气裹住,只见电闪光掠,触着即死,扫着即亡。
“是白杆兵!”金军中一片喊,纷纷倒退。袁军士气陡起,军心大振,大举反攻。两路大军夹击之下,金兵渐渐乱了阵脚,阿巴泰军最先支撑不住,冲动自家后阵,阿济格独掌难支,队形始乱。袁崇焕看出破绽,挥动南北两边合击。金军大乱,终于溃败。
看到金兵退却,城上百姓雀跃欢呼,额手相庆。袁军虽是腹中空空,精疲力竭,仍乘势追杀,勇猛直进,直把金兵赶到南海子,金兵多掉入湖冰之中。
袁崇焕怕金兵背水之战破釜沉舟,舍命反扑,于是鸣金收兵。
走在白杆军前面的那员大将,头戴抹金凤翅盔,身着锁子甲、白战袍,手中一杆银枪,胯下一匹桃花马,好不威风!走到袁崇焕近前,二人互不认识,袁崇焕看他约有四十多岁年纪,虽有一股英武之气,却生得眉清目秀,皓齿红唇。
袁崇焕道:“谢将军舍命相助!今日若不是将军,我关宁军休矣!崇焕左肩被伤,不能施礼,将军勿怪。恕崇焕眼拙,却是不曾见过将军。”
来人抱拳道:“确是不曾见过,但下官早闻督师大名。下官是四川石砫总兵官秦良玉。”
袁崇焕闻听此言,立刻滚下马道:“原来是秦老前辈,崇焕真是有眼无珠啊!”
秦良玉也翻身下马,笑道:“督师言重了。今日起良玉任由督师驱使,唯命是从。督师伤重,还是赶快疗伤吧。”
“崇焕还需前辈指点啊。”二人哈哈大笑,袁崇焕道,“前辈快去见圣上吧。”
“待督师敷了刀伤药,包扎了,我二人一起去见圣上。”
袁崇焕摇摇头:“崇焕还要竖木列栅,围好营寨。崇焕在城外等候前辈。”
二人回军清点,袁军去了三分之一,秦军去了十分之一。何、祖二人也身被数创,血染征袍。袁崇焕顾不得疗伤,先放出哨探和巡逻军士,以防金兵乘夜袭劫。刚刚立好营栅,何可纲来报:“大帅,皇上遣中官送来了羊酒慰劳,同来的还有孙大人、成大人。”
“哦?哪个孙大人、成大人?”
“是孙承宗、成基命二位大人!”
“啊!”袁崇焕立刻停了疗伤起身迎接。见高时明居中,孙、成二人在两侧,笑盈盈过来。
袁崇焕插手一揖,道:“原来是高公公,有劳公公了。”
“督师以寡敌众,竟大获全胜,皇上大喜,命我等慰劳三军,”高时明笑道,“督师保城功高啊!”
“这是崇焕分内之事,不敢言功。”说完再揖孙、成,“多谢二位大人。”袁崇焕上前拉住孙承宗手,“大人,崇焕与大人分别快三年了,老大人身体一向还好?”
“还好还好,”孙承宗上下打量着崇焕,“伤重否?”
袁崇焕一笑,表情很是轻松,道:“前挨一刀,后挨一箭,倒都不是要命处。请帐中叙话。”
三人随袁崇焕进帐坐定,成基命道:“那后来一军,与督师合军击敌者是谁呀?”
袁崇焕笑容灿烂:“你们猜猜?真是猜不出!”
成基命笑道:“我们在城上,总有个两三箭之地,如何看得清?”
“看清了你也不认得,是秦良玉老将军。”
“啊!”孙承宗叫一声,“秦将军?”说完又“唉”了一声。
袁崇焕纳闷,秦良玉来了孙承宗不高兴:“老大人为何叹气?”
孙承宗又叹口气:“十余万官军已到近畿,故意缓行,互相观望,畏缩不前,都怕做了出头鸟。秦将军远在四川,竟率先抵京。她这次必又是倾家资以助饷来勤王的。这才是大仁大义大勇之人啊!”
“倾家资助饷?”成基命问。
“是呀,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她可是有大功于大明啊!”
成基命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历任庶吉士、司经局洗马,国子监司业,没出过朝堂。天启元年,因上疏请求熹宗幸学未先向内阁禀报,得罪了内阁,遂请告归,不久又起官为少詹事,累官至礼部右侍郎,又给打发到陪都,改掌南京翰林院事。天启六年,因与杨涟为同门,又落职闲住,崇祯元年才又被起用,“下官早闻秦将军大名,但下官一直在朝内和南京任职,所以对朝外之事不甚了了。一个女人竟有这般本事?”
秦良玉自幼便和兄弟一起随父习武,不但学得一身过人武艺,而且熟读兵史,精于谋略,其父曾言:“惜不冠耳,汝兄弟皆不及也。”而良玉自己则说:“使儿掌兵柄,夫人城、娘子军不足道也。”后嫁与石砫宣抚使马千乘。马千乘是东汉名将伏波之后,也是一员勇将,所部极骁勇善战。万历二十七年,朝廷调贵州播州宣慰使杨应龙赴福建抗倭,他拒不出师,并举起叛旗。朝廷集重兵围剿,马千乘亦出五百精兵。播州地势险峻,城外设有五道关卡,秦良玉带领五百白杆兵攻邓坎关五千守军。邓坎守将杨朝栋见秦良玉兵力单薄,便想一举吞灭,于是把五千兵全部拉到关外,排下阵式。
秦良玉一声呐喊杀入敌阵,左刺右挑,血开红花,敌兵纷纷避让,她竟直杀到杨朝栋近旁,纵马腾跃之间,己把杨朝栋抓到自己马背上,敌兵顿时大乱,秦良玉乘胜追杀,破关而入,随后再破桑木关,直达播州外围的娄山关。
娄山关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秦良玉与千乘定下破关之计,凌晨时分,二人并马杀向关口,敌兵纷纷涌来,五百白杆将士凭着白杆长矛,从关卡两侧攀上悬崖,从后杀出,娄山关始破,播州城失了天险,立被攻破,杨应龙自焚而死。秦良玉从此英名远播。
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千乘死,朝廷令秦良玉袭职。
秦良玉卸裙钗、易冠带,从此戎装雄服。万历四十七年明军萨尔浒之战惨败,朝廷急调南方土司兵赴辽救援。
秦良玉率兄邦屏、弟民屏赴难,遂留在辽东。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清军攻占沈阳,邦屏、民屏强渡浑河与金兵战,寡不敌众,邦屏战死疆场,民屏身陷重围。
秦良玉亲率百名白杆兵,渡河杀入重围,拼死救出其弟,抢回其兄尸体。此战虽未取胜,但重创金兵,此后金兵闻“白杆兵”之名俱为胆寒。天启帝赐秦良玉二品官服,封诰命夫人,其子马祥麟为指挥使,追封邦屏都督佥事,授民屏都司佥事。
浑河血战之后,秦良玉率三千兵赴山海关,此时袁崇焕尚为福建邵武知县。金军屡来叩关,终无得逞。一日秦良玉子马祥麟带兵巡关,被敌军流矢射中一目。他忍痛拔出箭镞,援弓搭箭,连发三箭,射死敌军三人,金兵震惧,从此不敢轻易挑衅。
不久秦良玉奉令回川扩兵援辽,抵石砫仅一日,永宁宣抚使猓猡族奢崇明反叛。奢崇明以奉诏率兵二万援辽为名,进入重庆,自称大梁王,进兵围成都。听说秦良玉回到石砫,认为其夫千乘死于朝廷冤狱,秦良玉必深恨朝廷,遂派人携厚礼登门,约她共同举兵。秦良玉当即斩了来使,火速发兵,攻下重庆,再赴成都,击溃叛军。成都民众自此视她为神明,纷纷在她走过的路上焚香跪拜。
朝廷授秦良玉都督佥事,拜为石砫总兵官。后又有安邦彦自立为罗甸王,占据了贵阳以西千里之地。朝廷又诏命良玉入黔平乱。秦良玉率师入黔,很快就平定了叛乱,杀死了安邦彦,但其弟民屏也为国捐躯。
……
“真是满门忠烈呀!”孙承宗的讲述使成基命直嘬牙花子。
“还有一个趣事,”孙承宗笑道,“巡抚朱燮元设宴为秦良玉庆功,秦良玉海量,开怀畅饮。虽是五十开外年纪,但貌美不衰,酒酣耳热,双腮晕染,更是动人。邻座一名巡抚署官员酒后失态,从桌下伸过手来拉她衣角,抚弄不放。秦良玉烦起,猛然抽刀,在座者皆大惊,不知所措。只见她挥刀割下被牵衣角,复又举杯,谈笑自如,倒是那位官员羞愧离席。”
成基命拊掌道:“真是奇女子啊!”说完收了笑,看看外面,对袁崇焕道,“敌若再攻,督师还能再胜否?”
袁崇焕轻摇摇头:“说句实话,此战虽胜,实是万分侥幸,全赖全军将士勇猛异常,抱定必死决心,舍生取义,又有秦老将军神兵天降,这才取胜,但力已竭,再遇敌新锐,又寡不敌众,必全军覆没!”
“那怎么办?”
“坚壁相持。敌军冲营,只将箭、铳射住阵脚,任他如何鼓噪,不出营接战,以逸待劳,坐等援军。”
孙承宗捻髯微笑,向外一指:“元素,你出去看,成大人也有一份厚礼送与你。”
袁崇焕疑疑惑惑出帐观看,见是数门佛郎机火炮!
袁崇焕大喜,猛击一掌,道:“我今夜就去炮袭金营!”
诸贝勒贝子、文臣武将陆续到齐,个个衣衫肮脏不整,大半都挂了彩。皇太极阴沉着脸,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阿巴泰身上,阿巴泰赶紧低了头。“阿巴泰,你知罪吗?”
阿巴泰起身跪倒:“知罪。”
“你自己说,你有什么罪。”
“大战正酣,擅离职守,造成部队混乱,首先溃退,冲动阿济格部,导致全线崩溃。”
“哼!身为一军之首,却临阵脱逃,阿济格寻你不着,反被你冲了个七零八落,给了袁崇焕可乘之机,打乱了朕的整个作战计划!如此关键一战,满盘皆输,你说你该当何罪?”
“陛下,咱不是临阵脱逃!咱跟随父汗经过多少大战,几度出生入死,何曾怯过?咱是找儿子去了。”
“找儿子?”
“是。咱两个儿子在混战中全都失踪了,大战如此惨烈,自是凶多吉少,咱一时心急,乱了心智,铸下大错。可是,咱只有此二子,咱视犬子重过咱的性命。这回随陛下出征,咱都带了出来。咱的忠心皇天可鉴!可要失了这两个儿子,咱也绝无生还之理了!”
皇太极探身向前:“找着儿子了?”
“找着了,可都身负重伤,是被白杆兵伤的。”
皇太极默然良久,蓦然抬头道:“雅松,浑河之战你见过白杆兵主帅,此次白杆兵带兵之人是谁?”
雅松道:“应是四川石砫土司总兵秦良玉。秦良玉丈夫兄弟俱死,其兄死于浑河之战,其子在山海关被我军射瞎一目,此次当是秦良玉亲自领兵,看那面貌也像。”
“竟有如此厉害的女人。女人尚且如此,川兵可想而知。浑河之战,我军五倍于敌,竟差点败北,九名大将阵亡,士卒亡三千!若不是李永芳获明军炮手,猛轰川兵,还不知胜负如何呢。所以父汗曾一再告诫川兵不可轻,而白杆兵又是川军中的第一凶猛之军。”皇太极鼻中长出一口气,说道,“按军律阿巴泰应削爵,但他并不是胆怯,更没有临阵脱逃,是在激战中与两个儿子相失,为了救儿子而败退,而且突然之间来了一支生力军白杆兵,两下夹击。
“浑河之战我白、黄两旗都败于白杆兵,我军见了白杆兵先自胆怯,自乱阵脚,并非只因阿巴泰没有按照预定的谋划作战。阿巴泰也并未离开军中,而是一直战斗到最后。既然如此,朕怎么可以定朕亲哥哥的罪?”
因为三大贝勒都没来,因此没有人敢反对皇太极的最终决定。
皇太极大为感慨:“这是我军第一次野战失利!野战是我军看家的本事,又是数倍于敌,竟然败了!十五年来,从未遇到过袁崇焕、秦良玉这样的劲敌!现在袁崇焕已严阵以待,各路援军也将陆续赶到。看来,此次远征只能就此收兵了。”
“陛下,袁崇焕兵少将寡,虽说此战我军战败,但即便加上白杆兵,敌我兵力对比也是一比五,明军比我更疲劳不堪,现在明朝大部援军未到,正是时机,何不立刻攻城?”阿巴泰道,“咱愿打先锋,将功折罪!”
这一仗,皇太极是真被袁崇焕打怕了,心中忌惮,摇摇头道:“再打,朕要折损更多良将,虽胜不足多,朕更不忍,还是回兵吧。”
“也不一定。”
“哦?”皇太极见说话的是范文程,眼中立时闪出希冀之光,“先生可是又有了锦囊妙计?”
范文程起身走到皇太极身边,小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宁完我他们捉住的那两个明廷太监?”
皇太极眼珠转了两圈儿,捋须大笑:“好,就请先生安排吧。”
袁崇焕以一当十大战金军,又到了一支援军,共败皇太极,各路勤王军也很快就到,崇祯十分高兴,此战证实自己的部署非常英明。
崇祯这才吃了点东西,便又去看各路塘报。
王承恩跑进来道:“皇上,成大人和秦将军来了。”
“秦将军?哪个秦将军?可是秦良玉?”
“就是与袁督师合力击退东虏的那位将军,奴婢不认识。”
“噢,快进来!”
秦良玉与成基命进来,行了跪拜礼。崇祯说了声“爱卿平身”,秦良玉仍伏着身不起,崇祯过来扶住秦良玉双肩,连唤了几声“爱卿”。秦良玉才缓缓抬头,早已是泪下江河:“胡虏犯阙,臣不能在敌先,以身赴死,使君王受惊,是臣之罪!”
崇祯大为感动:“爱卿远在西南,却是继袁崇焕之后第二支入京的勤王之师,并与袁崇焕共同退敌,解了京师之围,是大功一件,怎说有罪?快快起来!王承恩,赐座!”待二人坐下,崇祯又道,“千里之遥,爱卿来得如此之快,真是神速!一定是马不停蹄,接着又是一场城下大战,定是乏透了。爱卿带了多少兵来?”
“回陛下,五千兵马。”
崇祯不语了。他有心让良玉兵入城休息,但有一事让他不放心。他虽未见过秦良玉,但事事留心,在诏令勤王时,了解了秦良玉的功绩。
万历四十一年,朝廷派的监税太监邱乘云到石砫,向秦良玉夫马千乘索贿,千乘自恃于朝廷有功,不理。邱乘云便捏造罪名将他下狱,折磨至死,时年仅四十一岁,秦良玉能无怨恨之心?她又是一员骁将,白杆兵又个个是百战之身。进了城,如若刀枪相向,没人抵御得了。
崇祯复开言道:“爱卿何字?”
“臣字贞素。”
“今年过知天命之年了吧?”
“是,臣今年五十有五。”
崇祯嘴里发出“啧啧”声:“不过爱卿看上去似刚过中年,朕若不知底里,竟是活脱脱一个潘安!”崇祯上下打量秦良玉,“峨冠博带,英姿飒爽啊!”
“臣还挑选了健妇五百人,也令易服相随,随时待命击贼。”
崇祯终于下了决心:“王承恩,秦爱卿五千人马入外城休息,曹化淳担酒宰羊,代朕劳军!”又转向成基命道,“秦爱卿是女将军,远离家乡,与男人混住极不便,你要另外安排秦爱卿的食宿,沐浴、胭脂、换洗衣物一项不可缺了。”又转向秦良玉,“爱卿随靖之去吧,吃饱喝足,睡一大觉。”
秦良玉愣了一下,道:“陛下,臣还是与本部兵马一起,如若金虏偷袭,臣能立即出城迎敌。”
“城外有元素兵马,外城还有满桂军,爱卿长途跋涉,过于劳顿,只管休息。若金虏夜袭,有袁、满二军挡住,再召爱卿不迟。”崇祯的想法是,把秦良玉与她的部队分离,她即便有想法也动弹不得了。
二人领命辞出,崇祯心内爽快,背手转了一会儿,吩咐高起潜铺纸磨墨,然后挥笔落墨:
一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二
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三
露宿风餐誓不辞,饮将鲜血代胭脂。
凯歌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时。
四
凭将箕帚作蝥弧,一派欢声动地呼。
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写好将纸卷起递与高起潜:“赐给秦良玉。”
傍晚,八旗营帐里一片喧闹声,吆五喝六声混着酒香飘到关押杨春、王成德的毡篷里,二人已从帐外看守他俩的参将鲍承先、宁完我的议论中知道了金兵打了败仗,正纳闷儿为何跟庆功似的热闹,副将高鸿中、参将巴克甚互相搀扶着趔趔趄趄走来,嘴里喷着酒气,对鲍承先、宁完我道:“我俩来换你们,喝酒去吧。”
鲍承先拉住高鸿中:“今日吃了败仗,为何还要大宴全军,就不怕明军劫营么?”
巴克甚一把推开高鸿中,嘟嘟哝哝道:“败仗?谁说吃了败仗?是胜仗,笨蛋!”
“胜仗?明明败了,为何说是胜仗?”
“哼哼,你俩是汉人降将,怎知道底里?那是大汗与袁崇焕密约,我军佯败,使袁崇焕能骗取崇祯信任。你没见今日阵前,先是十二贝勒与袁崇焕贴近说了几句,然后才开战么?用不了几日,大事可成!”
“嘘——,你小声点儿,”宁完我指指毡篷,“被他们听了去!”
巴克甚哈哈大笑:“听了去就听了去。他俩还能跑了?这两个弼马温留着已没用了,明日就用他俩祭旗了!”
几人的对话毡篷里听得一清二楚,二人立刻身体筛糠了。正在魂不附体,参将达海托着酒食进来:“将士用命,大汗今日犒劳,你二人也跟着沾光。明廷都城不日可下,崇祯小儿已是瓮中之鳖,你俩也喝碗你们皇上的催命酒吧!”说完放下托盘,和鲍承先、宁完我走了。
这是送命酒,俩人哪里敢吃?高鸿中、巴克甚进来,见他俩没吃,巴克甚道:“见你家小皇帝不保了,吃不下了?好,我俩吃!”说着大碗酒、大块肉的又喝起来。吃过了下半夜,两人已烂醉如泥,倒在门口,鼾声如雷。这是天赐良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待到明日,想跑也没腿儿了。杨春、王成德互递个眼色,大气儿不敢出,蹑手蹑脚从高鸿中、巴克甚身上迈过,左躲右闪绕过一座座毡篷,向营区外摸去,没想到意外顺利,一路上除了个别营帐中传出的打闹声外,大都寂静无声了,偶尔见到几个醉倒在帐外的兵士。
两个马太监顺顺当当刚跑出来,忽然间炮声大作,顿时金营中火光烟柱四起,人影儿乱窜。俩人正奇怪,就听有人喊叫:“明军偷营啦——”两人大松口气,不敢停留,直奔京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