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计划好的行动迟早都会执行的——大明朝中为了护卫皇太子常洛的地位,打击郑贵妃的易储之心的行动在十一月间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这一天一大早,北京城中绝大多数的人家——尤其是在朝为官的人——在晨起开门的时候,都在门口捡到了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只有薄薄几页,内容是一篇文章,题目是《续忧危竑议》。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模仿了万历二十六年时的《忧危竑议》。
那时,文章的作者托名朱东吉,文章的原题是《闺范图说跋》,内容主要是指责吕坤所撰的《闺范图说》支持郑贵妃意图正位中宫——这便是郑贵妃与《闺范图说》所惹出来的第一次的风波。
而现在,《闺范图说》既再次流传,风波自然也就卷土重来;而且,这一次的规模扩大了许多。
以往,不过是有人写了一篇文章,动员几名大臣上疏弹劾而已。
这一次,不但有人写了文章,刻印了出来,而且还地毯式送到每一家的门口。
一夜之间散发了几十万册,这得动员多少人手呢?而且事情更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或“个人所为”,必然经过了周密的谋画。
文章的内容只有一个重点,那便是攻击郑贵妃,说她意欲正位中宫,意欲废去已册立的皇太子常洛,改立己子福王常洵;接着,附列了十名为郑贵妃大力推动此事的大臣的名单。
列在第一名的是现任的内阁大学士朱赓,而其理由则荒诞得可以——文章中说:
曰:何以知之?曰:以用朱相公知之。夫在期在野,固不乏人,而必相朱者,盖朱名赓,赓者更也,所以寓他日更立之意也。
于是,朱赓以名字的意思为“更替”,而成为罪魁祸首。
但是,这篇文章却又不是匿名之作;文章后面很明白的署名是:
史科都给事中项应祥撰,掌河南道事四川道监察街史乔应甲书。
两人都是确有其人,越发使得文章的可信度大幅提高,也更加发挥文章的作用。
短短的一个上午,从朝廷到民问,从宫门到街巷,尽是纷纷的议论声——整座北京城为之沸腾,无论官员、百姓,全数一起哗然。
即便是原本最最保守的人,因为事涉宫闱秘辛而不敢妄加一词,到了此刻,也忍不住了;而原先早在窃窃私议郑贵妃的一切的人,也就越发肆无忌惮,尽情的议论了起来。
更且因为文章的题目过于“文”,百姓们索性援照上例,将这篇文章迳称之为“妖书”;人手一册的聚首谈论。
而朝臣们的反应则分成好几种。
首先是文章中所提到的名单——这些被指为支持郑贵妃正位中宫的十名大臣,人人自危。
内阁大学士朱赓既名列十人之首,当然更加惊慌失措,立刻就上了一道奏疏申辩,并且向万历皇帝请求准他辞官还乡。
其他附列其上的人也纷纷上疏,虽然没有与朱赓一样的辞官,却以更激烈的言词申辩,请求万历皇帝查明文章散布的始末,缉拿主谋者,以使事情水落石出,还给他们一个清白。
与这许多人交好的官员们则附和他们的声音,一起上疏,也一起在朝廷中议论不已;却也有人在暗中幸灾乐祸,有人又继续运作——朝廷中且远比民间还要多乱上了几分。
躲在启祥宫中受用着福寿膏、不问世事的万历皇帝再也赖不下去了。
最早向万历皇帝报告这事的是东厂太监陈矩——他明知万历皇帝什么事都懒得搭理,却还是硬着头皮去到启祥宫面禀。
因为,兹事体大,没有人敢负起责任,事情更不能不处理——
“一夜之间,非但民户门口散满,便连皇宫门口也被放置了数十册——”
陈矩把锦衣卫收集来的、散布在宫门口的几十本小册子全数呈上,并且推论:“当系有人乘天色未央,校尉轮巡交替之际偷偷放置——据传,散入民间的,共有数十万册!”
他跪倒在地,脸色看不清楚,但是,声音中很明显的带着颤抖——万历皇帝一听,心里明白,不能不打起精神来问几句话了。
陈矩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如系寻常小事,哪里会令他语音带颤?
于是,他问了一句:“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陈矩跪伏着身子,立刻高举双手过头顶,把带来的几十本小册子高高奉起。
两名小太监过去接着,然后,其中的一名打开一本,大声的一字一句的诵读了出来。
万历皇帝依旧躺着听,听了两句之后就闭上了眼睛,一动也不动了。
但是,这一次,他却非如平常一般的就此沉沉睡去——闭上了眼睛,他的耳中一样传得进声音;他本是聪明绝项的人,不闻不问则已,闻问起来,并没有什么事难得倒他。
小太监读完这份“妖书”的同时,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随即,他问:“有什么人上了奏疏”
于是,小太监们飞快的奔去取来,为他高声的诵读——第一封读的便是朱赓的奏疏:
——臣以七十衰病之人,蒙起田间,置之密勿,恩荣出于望外,死亡且在目前。复更何希何觊?而诬以乱臣贼子之心,坐以覆宗赤族之祸——
他还是闭着眼睛听,听完之后再问陈矩:“这是朱赓的——嗯,那文章中说有‘十乱’,十个人里头,还有什么人上了奏?”
陈矩用力吞了一下口水,先忍住一句话:“十乱之首,列的是郑贵妃!”
跳过这句,他才详实的陈禀这剩余的“九乱”:
兵部尚书王世扬
保定巡抚孙玮
陕西总督李汶
光禄寺少卿张养志
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王之桢
京营巡抚都督佥事陈汝忠
锦衣卫千户王名世、王承恩
锦衣卫指挥佥事郑国贤
逐一列完之后,他又补充:“除保定、陕西两地以路远,尚未收到之外,其余各位大人都上了疏!”
但是,万历皇帝懒得逐一的听了,他吩咐:“你们仔细看看,有什么特别的话再禀,如没有特别的,几个人讲的话都是一样的,就收下去吧!”
然后问:“沈一贯说了些什么?”
小太监们飞快的把沈一贯的奏疏翻了出来,但是,他也懒得逐字逐句的听了,叫陈矩给他讲大义。
陈矩看了一遍沈一贯的奏疏,小心而仔细的向他报告说:“沈阁老请罢官,以为奉职无状之戒——又说,妖书上也提到了他,并以恶毒之言谤他;他叩请万岁爷降旨缉拿衙门严查,究竟是何人撰此妖书?何人刊刻?系操何谋?欲冀何事?真正主使为谁人——”
话也一样了无新意,万历皇帝听了一半就不耐烦了,不待他讲完就打断了:“好了——朕有裁决了!”
这回,他极其难得的仰起了上半身,让几名太监扶着他坐起,然后,喝了一口蔘茶,清了嗓子后,郑重的指示陈矩:“此一‘妖书’,胡言乱语,罪在不赦——你需多布旗校,用心密访,并着在京各缉拿衙门、在外各抚按,通行严捕,务在必获。”
其次指示:“内阁首、次二辅及列名‘妖书’之人,一律无需辞官——朕心明白,这是不逞之徒无端造谣,众卿无需不安,依旧尽心为朝廷效力!”
而且,他加重了一道命令给陈矩:“朱赓被诬得最冤,你去替朕多抚慰几句!”
陈矩连忙领命:“遵旨!”
顿了一下之后,万历皇帝又吩咐他:“这妖书上自陈是项应祥和乔应甲两人写的——依朕看,这两人决无蠢到写了妖书还自列姓名的,显系仇家诬攀,你去宣谕这两人,无需惊慌,但也需从实细想缘由,将话回来!”
陈矩当然又是一声:“遵旨!”
而万历皇帝的话也吩咐完了,于是又缓缓的躺下了身体,闭上了眼睛,陈矩晓事,当然就恭敬的叩首告退出宫去了。
万历皇帝算是非常明快的处理了这件事,然而,即使是陈矩的脚步声已经远得听不见的时候,闭上了眼睛的他也还没有入睡。
他的心里是清明的,而且觉得哽着东西,眼睛闭上了许久也没能抛开这一切而走进梦乡,于是索性就张开了眼睛。
下意识的,他吩咐:“宣郑贵妃!”
太监们当然是一声:“遵旨!”
立时就有人去办了,可是,就在这名太监的脚步走到门槛前,他的心念忽然改变了,更正着吩咐:“啊,不,宣皇太子来见!”
他很明白的说:“皇太子想必受惊了——朕来同他说几句话!”
但是,生平第一次受到父亲的宣召,常洛的心中竟比听说那份“妖书”的事时还要惊慌几倍。
所谓的“妖书”,他并未亲眼目睹,而仅是听慈庆宫的太监们向他陈说了一番;甚至,太监们也没怎么说全——太监们才说了一半,就被老成的资深太监王安给打断了。
王安怕影响了他的心理——
照顾常洛多年,王安最深知常洛的一切;从小与王恭妃相依为命,不受重视,一切的供应、待遇都差,严重的影响了常洛心理、生理各方面的发展;身体瘦弱不说,智力还出奇的低,记忆差、反应迟钝,便更遑论是思考、判断各方面的能力了;在性情上,常洛出奇的胆小、怕事,容易受惊。
他其实早就忧心忡忡的替常洛想过:“总算做上了皇太子——却不知,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那些长年累月替常洛争取立为皇太子的人,究竟了不了解常洛呢?
有时,他打心底深处偷偷的胡想着:“这小爷,一点能耐都没有,硬是拱着他做了皇太子——将来,继位登极,他可怎么料理国事呢?别说是朝廷里的文武百官了,就是皇宫里的这些人,他又罩得住哪一个呢?”
更明确的时候便是叹息:“真还不如把皇太子的大位让给别人,出去做个藩王,什么国家大事都不用管,逍遥自在!”
但是,偏偏,争取册立常洛的意见得到了胜利——朝廷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考量常洛的能力、才干,只因为他是“长子”就拼死拼活的拥戴他!
而这番忧虑的话,王安也只能藏在心中——他是个老实人,更何况,在宫中任事久了,晓得“谨言慎行”的必要,许多事想归想,不说归不说——他也给自己拿捏了个原则:“我只要尽心尽力的把这小爷照料得停当,别的事,既超出了我的能力,也超出了我的职责——以后,便连想也尽量少想吧!”
因此,当别的太监们向常洛提起“妖书”的时候,他非但不想细究,立时打断,不让太监们说完,也一口一声的兜住了一切:“没有殿下的事!”
他以最温和的口气告诉常洛:“外头总有些乱哄哄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跟殿下更是不相关,殿下无需理会,还是在书房里好自读书吧!”
一面却在私底下训示太监们:“不许把些乱糟糟的事拿来说给殿下听——吓坏了殿下,你们全部吃罪不起!”
常洛的胆小、怯懦,他非常清楚——最深刻的记忆是:当常洛好不容易的被册立为皇太子,须由原来与王恭妃共住的景阳宫迁移到特为皇太子所居的慈庆宫时,已届成年的常洛却因为第一次离开王恭妃而独居,害怕得夜里缩在棉被里哭,连哭了好几天,直到慢慢的适应了独居的生活才逐渐改善——
而一想到这些,他就越发的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力来保护常洛,尽可能的不让常洛受到惊吓。
却没有料到,万历皇帝竟宣召常洛——
初一闻召,常洛的脸在瞬间变得雪白,手脚不住颤抖,等来人一走,他就拉着王安的手,小声的询问:“我该跟父皇说些什么?”
王安想了想,作出判断:“请安就可——先听听万岁爷有什么训示,要是万岁爷提到了妖书,殿下就说不知道,没有人拿给我看;这样就行了!”
然而,常洛还是害怕:“你陪我去——”
王安责无旁贷,毅然领命:“是——奴婢随侍!”
然而,这一趟倒果如王安所料,并没有太严重的情况,也无需向万历皇帝多说什么。
而且,万历皇帝自己的表现好极了——常洛到达的时候,他已起床,端然的坐着。
等到常洛行过礼后,他展现了有生以来的最大的慈爱,好言好语的对常洛说:“现在外头有人在乱说话——你无需惊恐,都不干你事;你只去读书写字,早些关门,晚些开门,什么是非都不要过问!”
接着又吩咐王安:“皇太子要好生侍候——关照讲书的先生们,格外多用点心!”
他说的这些话都只有让常洛和王安再三叩首称颂,而且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常洛感受到了他的慈爱,渐渐的停止了身体的颤抖;过了一会儿之后,也勉强能就着他的问答上几句话了。
虽然,万历皇帝所问的不过是“近日读了些什么书”之类的平淡无奇的话,但是,这极其难得的父子相处的时刻,将整座启祥宫的气氛都烘托得好极了。
而且,一段话谈完之后,常洛行礼告退,万历皇帝不但命赏赐膳品四盒、手盒四副、酒四瓶,还破天荒似的起身举步,亲自送常洛出殿檐。
像是迟来的父爱突然的凭空而降——
返回慈庆宫的路上,常洛的心情当然不一样了——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才初尝父爱,他有点错愕,有点茫然,也有点受宠若惊,便连自己也分辨不出滋味来。
老成的王安却感受到一些不寻常了,于是,他向常洛提出建议:“往后,殿下得空的时候,要多到启祥宫走走,多听听万岁爷的教诲!”
他觉得,以往万历皇帝对于常洛的疏冷,大约是因为父子两人极少相处的缘故;这次,有了这么一个好的开始,只要好好延续,父子间一定可以更融洽。
而常洛也因为走这一趟的感受非常好,心情愉快,原来的惊恐全然消失了,对这个建议也就满口的应好。
却不料,这一切的“好”只维持了几天——事情又生出了剧变,他又整个的陷入惊恐之中;那便是他出阁讲学的讲官之一、素为他所敬重的郭正域竟然因为牵连了妖书案而被捕了。
而且,因为“妖书案”而被捕入狱的还不只郭正域一人——
由于万历皇帝的“严捕”、“务获”的命令一下,职掌察访、缉捕的东厂和锦衣卫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无不希望早日捕获妖书的撰写者与指使者,以便交差;于是,不但广布旗校侦察,还只要被认为是可疑者,或经人密告者,都不问青红皂白的先拘捕入狱,再逐一刑讯,短短的几天中就从民间逮捕了好几百人,虽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案情的侦破根本毫无助益;但是,这捕人的行动倒是弄得京师人人自危,不敢再随便议论什么,原本沸腾的人声降低了许多,街头巷尾变得平静了,却是一桩很不小的作用。
而官员们的被捕,却是一桩事涉权力斗争下运作的诬陷事件,而且,郭正域的牵连,也并非是“无风起浪”的事。
主控其事的赫然是内阁首沈一贯,——
但是,沈一贯之所以藉妖书案来整肃郭正域,还只是一层烟雾——他的心中的头号敌人、非要将之整倒的人其实是沈鲤。
沈鲤与他一殿为臣,同为内阁大学士,但位在他与朱赓之后为三辅;而尽管沈鲤在官位的排列上逊于他,在民间的声望上却远远的超过了他,早已令他又忌又恨,又得时时的防备:“不晓得哪天就爬到我的头上来了——要夺我的首辅之位呢!”
这次的妖书上,将他与朱赓都列名其上,偏只没有列上沈鲤,使他的原来的忌恨上又多了一种怀疑。
“内阁只三人,为何独漏沈鲤?莫非——根本就是他指使的?”
念头转到这里以后便收不回来了,而且一路的发展下去——最后,他铁了心:“不是他,也是他了!”
更何况,这次的妖书案一起,自己和朱赓都因为被列名,必须避嫌,待罪在家,只有沈鲤一人入值内阁——这给他的威胁太大了:“万一趁此空档,沈鲤在万岁爷面前卖了乖,让万岁爷迳升他做首辅?”
这么一想,就更容不得沈鲤了,而且又怕沈鲤独留内阁的日子多了,独揽的事更多,于是,飞快的动手。
他先是授意几名向为他所用的官员上疏,指陈沈鲤与郭正域与妖书案有牵连,接着又指使锦衣卫的人马大肆搜捕,甚至包围了沈鲤的宅第,长达三昼夜。
而之所以牵连上郭正域,却又是另一番恩怨——
郭正域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被选为庶吉士,授编修,初入馆的时候,沈一贯任教习师;但是,郭正域鄙薄沈一贯无才无能无望,不以弟子自居,反而与向为士人所重的沈鲤交好——嫌隙早在此时就已深深的种下因田,此后的一路发展就无足为奇了。
两人时常意见不和,累积了多年,到了不久前更因为“楚太子”一案而闹翻了脸。
原来,楚恭王素有阳痿之疾,一直没能治好,因此没有后嗣;不料,楚恭王在隆庆五年薨逝后,宫人胡氏竟然生下两个遗腹子来,一个取名华奎,一个取名华璧,一起养在宫中。
也有知晓内情的人透露出消息来:
这是楚恭王妃恐怕恭王无后而被废爵,因而密令承奉郭伦为她从外间抱来两个孩子抚养;其实,华奎是王妃之弟王如言侍妾金梅所生的孩子,华璧是王妃的族人王如綍之奴王玉所生的孩子。
这件事,当时也有人上疏指出过;但是因为楚恭王妃十分坚持,朝廷也因为这不过是桩“家务事”,不好管,就不了了之了。
万历八年,这两个孩子已十岁,便由华奎继嗣楚王,华璧也封了宣化王。
却不料,多年后,这事生出了新的风波。
楚的一名宗人华越,所娶的妻子是王如言的女儿,深知这其中的内情,心有不甘,于是联合了宗室二十九人,入都讦奏,说华奎是异姓子,不当继嗣王位;而华奎也收集了华越种种不法的事,上疏奏告。
两方互告,而正好逢郭正域署部事——案子到他手里,他立刻发挥出个性中刚正的一面,要仔细的推察此案的前因。
这下华奎急了,连忙托人向郭正域说项,愿送贿赂,但请他莫追前事。
郭正域哪肯接受呢?
于是,华奎转而向沈一贯请托——
沈一贯收了贿,很轻易的摆平了这件事——不久,朝廷作下了结论,认定华越为诬告讦奏。
而且,沈一贯趁此攻击郭正域:他指使多人上疏,指出华越的讦奏系由郭正域所指使。
郭正域只得费尽唇舌的极力上疏自辩,说明自己的清白;但是,既已为奸人所陷害,清不清白又有什么用呢?自辩又有何益呢?
他落得了个“听勘回籍”。
黯然的整装上道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而只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叹息就跨出了步子。
他所发出的是一个饱学的正人君子对于污黑的政治环境彻彻底底的灰心、失望——他暗暗的下定决心,这番回籍,便在原籍江夏做个乡野草民吧,再也不要回到北京的官场来:“既然无力兼善天下,便做个独善其身的人吧!”
仕官二十年,他唯一的感受是浑身无力,更不再对大明朝的政治存有任何的指望。
他走的是水路,沿江而行,一路烟水苍茫——
却没料到,长于政治斗争的沈一贯便连他退出官场之后都要赶尽杀绝——
他的船才走到杨村,为沈一贯所指使的锦衣校尉就追上了,将他,连同船上的媪婢仆佣十五人一起拘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