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矢中的,神乎其技!这一来,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看到范发的实际表演后,胡须汉子也禁不住鼓掌雀跃。
这不仅仅是把重物扔到远处而已。单是这个程度的能耐算不了什么,仓海君也不会如此郑重推荐了。这个人的可贵之处在于能在百步之外击中目标。
张良因找到这样的人而额手称庆。
变卖过去用人人数达三百之多的家产来到此地,总算有了回报。
“咱们现在着手探查始皇帝巡游的路程吧!”胡须汉子说。说过绝不使用“始皇帝”称谓的他,有时候却会无意中说出这个字眼。可见人们已经习惯使用这个称呼了。这一点,证明天下已日趋安定。
始皇帝巡游的一个目的是,夸示天下在他的统治之下得以安定。
始皇帝成为秦王后的第二十九年,也就是以皇帝自称后的第三年(癸未年),他又和前年一样,要出来巡游了。
虽然这是最高机密,但据说他这次是往东游。
日期和路程——这是目前的最大问题所在。
“我早就派人以驭者身份,在咸阳宫殿卧底。出生河南的这个人在山东待过很长时期,所以对东边地理非常熟悉。秦王去年东游时,此人也曾随驾,倘若今年又是东游,必定会被派同行。我有办法和他取得联络,因为我认识他的妹妹。”
胡须汉子好像着手于暗杀始皇帝之计划已久,在部署上相当周到。
“你的头脑很好,和你一起做事,一定万无一失。”张良说。
路程虽属最高机密,适合于天子行列通过的路却不多,所以大致可推测得到。
胡须汉子为了从驭者之妹探出行列动向,连日到处奔波。
终于探得有关路程、时刻等事宜的概况。
张良、胡须汉子和范发三人做了一次最后演练。
范发订制了一个一百二十斤重的铁球。秦汉时代的一斤等于现在的二百五十六克,这个铁球重约三十公斤。他试投多次,实验时也将标识用绳子拖着,以各种不同速度行走。结果,范发的铁球每次都能准确击中移动着的标识物。
“我看,从隔水处投掷比较妥当。”张良说。
他的意思是,选择隔河或隔池塘处发动攻击,以避开被护驾武士追捕的时间。也就是说,在他们忙着微调船只时,赶紧逃之夭夭。
“不,我扔的铁球会从高处直落下来,撞破车辆顶板,所以一时判断不出铁球飞来的方向。”范发说。
“可是,以防万一,选择隔水处比较安全吧!”张良还是坚持己见。
皇帝御驾会在黄河北岸往东前进。该处有不少黄河支流和小湖沼,应该不难找到有水的地方。
“我有一个妙计。”胡须汉子说,“你不是说他们一时判断不出铁球飞来的方向吗?到时候我在相反的方向,配合发生混乱的时间,想办法发出很大的声音……对,就来砍树吧!我会事先找一棵树砍到快要倒的程度,然后,看到发生混乱就再砍一下。树木轰然倒下来时,他们的注意力不是会集中到我这边来吗?你们利用这个时间赶紧逃掉就是了。”
“不行!这样你会被捕啊!”张良说。
“被逮住的话我会有说辞。因为我根本不在能扔投一百二十斤重铁球的距离范围内,为此,我会选择远一些的地方。而且,砍树表示我在那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我连扔投铁球五尺的力道都没有,这一点他们看我的身材就知道啊!”胡须汉子说。
“看样子,这是个妙计。”张良望望对方有些畸形的身材,颔首说。
勘查地形的结果,他们发现一个叫白虎渊的湖沼南侧最适合实施这个计划。该处有一白虎丘,隔着道路的较远处是一座名为青龙丘的山。
张良和范发埋伏在白虎丘上,隔着白虎渊扔投铁球;胡须汉子则在青龙丘上砍树。
依据探得情报,始皇帝之行列行经白虎渊旁,应该是近黄昏时分。
他们从过午时分便各就各位。
行动诡谲的始皇帝,说不定会临时提早起驾时间。为使计划万无一失,所以他们也提早来到现场。
两个人在草丛上躺了下来,范发抱着他的铁球。张良突然欠起身来,吐了一口大气。
“怎么啦?害怕是不是?”范发问道。
“没错,我心里害怕。我们会被抓到的,不如现在就逃吧!”张良说。
“我不要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是说真的!我们中了那个胡须汉子的计了!”
“谋杀始皇帝的计划,不是他提起的吗?”
“是啊!他到处物色有意谋杀始皇帝的人……他做这样的事,为的是要逮捕人。所以,他一看到人就以‘没有骨气!没有骨气’这句话开骂。”
“你是说,你上了他的当?”
“不,我一开始就对他有所怀疑。在韩国故都骂人没有骨气,就是责难服从始皇帝的人。若没有很大的勇气,这样的事情是不容易做得到的。除非……”
“除非怎么样?”范发立即反问。
“是不是他和秦国官员有所勾结?我当时就有这个怀疑,可是,我后来又想,就算他在演戏,我也要陪他多玩一些时候,说不定是真的。对这一点,我还抱着一线希望。”
“现在呢?”
“这一线希望,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我对这一带的地理很熟。这附近黄河沿岸应该没有人家,而那边河岸却有炊烟冒起。虽然离此尚有一段距离,但那是供数百人用餐的炊烟。要包围这白虎丘是十分容易的。”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戏马上要开锣了。我可没有兴致玩到那个时候。”张良爬了起来。
范发比他先抱着铁球站立。
“咱们往西边跑吧,快!”
他们开始奔跑。张良的脚力不强,而范发则是抱着沉重铁球,他们喘不过气时就改用行走方式,片刻后,又开始奔跑。他们跑跑行行,行行跑跑,一刻都没有停下来休息。
“那个大胡子真是害人不浅。我们和他没有什么怨仇,为什么要这样呢?”范发边喘气边说。
“虽然没有怨仇,他这是为了发迹啊!逮到谋杀皇帝这等重大犯人,不是大功一笔吗?”
“妈的!为了图自己发迹……”范发不屑地吐了一口口水。
跑跑行行约摸三个小时,爬到丘顶后,视野变得广阔许多。
“哦!你看!”张良不觉叫出声来。
眼前一片偌大沙地,前面有一条广大道路。路上有大批车马行列由西方迤逦而来。
“咱们在这里发动攻击吧!”张良压低声音说。
“说干就干!”适才还以激情口吻臭骂胡须汉子的范发,此刻却用镇定口气说。
“这个地方叫做博浪沙。虽然没有水,这一大片沙地却和水无异。这细沙踩了就会没到脚踝处,一些地方甚至会没到膝盖上。在这里连行走都困难,所以他们是无法追上来的。”张良做了说明。
“好,快决定地点吧!”
对此地熟悉的张良,在斜坡上找到一处适宜投掷的地点。这个地点便于看清楚目标、扔投铁球和脱逃。
两人匍匐地面,屏住气息等待行列到来。
由于车轴宽辐已统一,所以天子座车并没有特别大。太大的话,会不便于路上行驶。
但有黄金龙凤装饰、并且竖有旌旗最美丽的一部是始皇帝座车,这一点并不难推测。
徒步和骑马武装士兵前后左右护卫着的车有二辆。
装饰美丽的一辆行驶在前,另有一辆并无装饰的黑色车子,约保持三十公尺距离跟随于后。这是副车,应该是服侍天子身边事宜的女官搭乘。
张良压着范发的衣袖,嗫嚅着说:“始皇帝说不定坐在副车里哦!”
“有可能。现在该怎么办?”范发不但投掷技能超人,头脑反应也是强人一等。
包围白虎丘之部队已经出动,这一点证明始皇帝早就知道有袭击者埋伏于途。
由始皇帝的性格来推测,他应该不会事前就捉拿暴徒,而会等到事发之后才加以逮捕。胡须汉子当然会把袭击方法告诉对方。如此一来,要让袭击失败是非常容易的。那就是,天子不坐在御车里。这样,铁球只会冲破空车车顶而已。
始皇帝没有坐在天子御车里的可能性极大。
始皇帝究竟在哪里呢?
他一定坐在副车里!副车离御车三十公尺之远——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接近白虎渊时,这个间隔一定会更远吧?
“该以哪一辆车作为目标?”范发问道。
他只是负责下手,发号施令的任务应该归张良。车辆有二,而铁球只有一个。
非立即决定不可。
“咱们以副车为目标吧!”张良说这句话后,合上了双眼。
“好!”
听到命令后,范发兀然一凛。他的眼神丝毫没有犹豫之色。而张良是在心里尚有犹豫时,暂时闭上眼睛,等到睁开时,眼神同样也十分镇定。
皇帝行列来到正前方。
范发开始将用铁链系住的铁球在头上飞旋,跟着旋转自己的身体。一转、二转、三转……
“呀!……”
随着一句压低却如裂帛似的叫声,他把抓着的铁链放开——铁球腾空飞去。
“糟糕!”
在放手的刹那,范发叫了起来。
他扔投铁球是计算好车速的。在铁链离手到铁球坠落车顶的数秒钟时间内车速不变——一定要以此为前提才能命中目标。
而他却在扔出铁球的瞬间,发现车速突然变慢,虽然只是变慢一点点。这等微乎其微的变化,常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身为名手的他却了然于胸。
行驶在三十六公尺前装饰华丽的御车霍然停住。
范发作为标识的副车还在前进,只是速度变慢了一些。
误差距离不到一公尺!
受惊的马匹竖起前蹄,狂嘶不已。
其余所有的马匹也都陷入混乱。
被飞来铁球擦过的副车横倒后,继续被往前拖了一段距离。一个人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那是始皇帝?
张良和范发紧张地放眼望去。
滚到地面上的人,脖子上系有一条铁链。
“原来是个囚犯!”
铁球本来应该冲破副车车顶正中央的,由于车速突然变慢,所以坠落到车顶前方。不过,这一击着实也撞坏了车厢前半部分。没有击中车厢的铁球滚到地面,扫中六匹马中左后方那一匹的腿。
“咱们失败了,快逃吧!”
张良抓着呢喃不已的范发手臂,没命地跑。
护卫武士瞬间分辨不出袭击者所在方向,因而耽误了一些时间,后来决定分头搜索。
数十骑骑马武士冲向博浪沙,却因马匹无法在沙地上行走而进退不得。
“不要回头,继续跑!”张良依然抓着范发的手,拼命地跑。
“为什么会那样?”范发边跑边问。他实在不明白刚才为什么失败。为什么前面的车突然停下来,而后面的车速度变慢?
“那是偶然的事情!……他们大概准备在那里换乘车辆吧?”张良边跑边回答。
如张良所揣测,始皇帝当时为了回避袭击者,准备换乘到副车上。始皇帝的计划是,接近暴徒预定袭击地点时,让重罪囚人乘坐御车——这一点,张良当然没有预料到。
依据胡须汉子的密告,袭击地点是白虎渊,因此,他没有在出宫时就坐进副车的必要,只要在途中换乘即可。来到博浪沙时,始皇帝决定在此地换乘副车,所以御车停了下来,副车则为了让皇帝乘坐,而放慢速度,缓缓靠近御车。铁球飞来,就在这个时候。
“那是咱们运气不好啰?”范发懊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