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坏蛋也起码得有三个帮,这个帮自然是帮凶。在康熙皇帝眼里,吴三桂以及即位的吴世璠虽然死了,但事情不能就这么算完。领头的自然是罪大恶极,可是没有那么一大批帮凶,他也掀不起那么大的风浪啊!
康熙帝不仅仅是皇帝,还是一位出色的影帝。他精彩的表演,为他赢得这场战争加分不少。战争期间,为了分化、瓦解和孤立吴三桂,康熙帝百般怀柔,百般宽大。吴三桂手下的那帮兄弟们,不管有多大的“罪”,不管你反了又降,降了又反,反反复复多少次,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康熙帝都只当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你重新站回清廷这边,就仍当你是“好孩子”。康熙帝不止一次地表示:“朕决不食言,可昭之日月。”这些承诺,他并不仅仅是说说,而是统统白纸黑字,载入诏书之中。出来造反的,都不是“嫩货”,可谓个个老江湖。可就是这些老江湖,大多偏偏看不出年轻的康熙帝,竟是位手段辣狠的老千。要说这位老千,手段也并不高明。无非就是唱唱高调,说说好话,开出许多空头支票。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道理谁都知道,可为什么,当代社会,拙劣的电话诈骗,网络诈骗,能“麻翻”那么人?原因无外乎,这些骗术点中了人心的弱点——贪。当一个诱惑从天而降,人的潜意识便不由自主地排斥应有的怀疑,他们渴望,渴望这个诱惑是真实存在的,人们不愿意相信,那仅是个泡沫,不忍心把它亲手捏碎。那吴三桂的兄弟们贪的是什么呢?是荣华富贵,是功名利禄。康熙帝的谎言是那么美丽而又感性,比小S更具诱惑。参与三藩之乱,原本就是一场赌,可是赌徒输不起,愿赌却不愿服输。输便意味着死,多么可怕的噩梦。生活本应是那么美好,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应有尽有,可一转眼,发现结局却是黄粱一梦。
但康熙帝却给你编织了一个美丽的神话,你不但可以活下去,甚至还可以继续拥有原来的一切。输不起的赌徒,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吗?不,他们拒绝不了,他们更愿意相信美丽的谎言,因为至少,它看上去很美,而现实却是残酷得让人不敢想。二战美军名将巴顿并不了解中国历史,但他却一语命中生与死的真谛——只有不怕死的人才配活着。是的,说得没错,这才是真正的军人。那些相信神话的人不是军人,他们只是赌徒,他们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像军人一样有尊严地死去。
康熙要大开杀戒了,君无戏言,他不能自食其言,不能让天下看到他自扇耳光。所以他继续表演,只不过换了一张脸。他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他仍然是那个宽宏大量的君主,他赦免过的罪,绝不会再重新追究,就像他说的那样,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但是万能的康熙帝,又发现了新的罪行。他很为难,只能痛下杀手。这怪不得他,只能怪那些人咎由自取。
跟随吴三桂起兵的人中,最有资历,最大牌的莫过于靖南王耿精忠了。他在福建起兵,给吴三桂以军事及政治上的巨大支持。康熙十五年,他投身于美丽的泡沫中,降清。康熙帝没有治他的罪,还恢复其靖南王爵,他的属下官职照旧。他感动地主动要求随大军征剿台湾,并在收复福建沿海的泉州、漳州后,驻守潮州。次年(康熙十六年)四月,为了进一步表达自己的忠心,他把自己的儿子耿显祚送入京师侍奉皇帝,实则是做人质。
不过很遗憾,十一月,他藩下参领徐鸿弼、佐领刘延庆、护卫吕应晹、典仪陈良栋、护军苏云会等人联名向兵部揭发其“归顺后尚蓄逆谋”的罪行五款:(一)违背康亲王杰书之命,不全部供出“奸党”人员;(二)暗中勾结“海贼”(指台湾郑氏),互通音讯;(三)曾与叛将刘进忠“执手耳语”,说“乞降非所愿”;(四)暗令心腹储藏铅药,等待“异日取用”;(五)遣散旧兵归农,令他们各携武器走,不准留给征剿的清军。尤其是在投诚前杀死范承谟以灭口,足见其罪重大。
此时耿精忠的弟弟耿昭忠正在福州,得知此事后,为求自保,也以同样理由举报自己的兄长。
康熙帝演技高超,知道什么时候发力,什么时候隐忍。此时吴三桂集团还未剿灭,还不能对耿等人下手,所以他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最重要的是,他的泡泡还在等着更多的人一起来玩,所以他绝不能让别人看到那个泡泡爆了。他必须要稳住,那些有心降,但又怕秋后算账的那批人。
康熙十七年秋,皇帝给康亲王杰书发起一道密旨,说明不削耿精忠的王爵,是为了稳住他及其藩下之众。现在如下令让他进京,怕他生疑,变生意外。皇帝授意康亲王可暗示耿精忠,让他自己主动提出进京陛见。这样做,不仅耿本人,同时其部属也不会生疑。康熙帝估计的很准,耿精忠果然于康熙十九年三月上疏,请求入京觐见。康熙帝批准,命马九玉为福州将军,接管靖南王藩下部队。耿精忠到京不久,其弟耿阳忠、耿聚忠为自保,联名揭发其叛逆罪行。
此时正当时,康熙帝不再手软,耿精忠一案交由法司进行审问。耿极力辩解,自陈他“归顺后,绝无叛志”。这并非狡辩,而是实情。但黑与白全在皇帝一人之手,在其授意下,法司将他定成叛逆罪,议决严处:应革去王爵,与其子耿显祚及心腹曾养性等人俱应凌迟处死,家产籍没。康熙没有立即批复,因为他想把所有逆党要犯捉拿到京时,一并“核议”。耿精忠暂时被看押起来,老虎入了笼,随时可以拔虎牙。
耿精忠的亲属都归旗,旧部在浙、闽当官的都还京,马九玉被解除职务归本旗。耿藩的势力就此彻底瓦解。
耿的归宿是一面镜子,照出来的是另一位藩王尚之信。康熙十九年三月,他的护卫张永祥、张士选也赴京举报其“谋叛事”。康熙帝命刑部侍郎宜昌阿等人,以巡视海疆的名义前往广东,调查尚之信的罪状。同时带张永祥、张士选同回广东,秘密询问总督金光祖。都督王国栋、尚之信的弟弟副都统尚之璋等人,也一并参与了揭发。有意思的是,揭发尚之信的还有他父亲的两位夫人舒氏、胡氏。大概她们认为是尚之信害死了自己的老公,让自己当了寡妇吧。此时,尚之信还在广西平叛,他要求撤回广州。康熙帝指示,宜昌阿等抵广州后,可详察具体情况,如应撤还,即报告说广州“不可无尚之信”,可以将他一人调还广州。嘱宜昌阿不要过多株连,如发生意外,可“酌便行事”。宜昌阿等钦差按上述旨意,离京南下。他们到了广州后,发现城内无满兵,便在半夜密调赖塔部满兵二千入广州,以防意外。
尚之信因为自觉三藩之乱,自己罪责其实并不大,并且重回清廷后,也是忠心耿耿,所以并没想到朝廷会对他动手。为了平叛广西,他提议会同镇南将军舒恕所部从贵县(广西贵县)、他同总督、提督由浔州(桂平)水陆进取武宣(广西武宣)。康熙帝批准了他的计划。尚之信很快夺取了武宣。
宜昌阿与王国栋等密谋,密令总督金光祖、提督折尔肯、总兵官班际盛、副都统金榜选等赴武宣逮捕尚之信。当尚之信听完金光祖宣读圣旨后,很是吃惊,但没有丝毫反抗,对拘捕很是配合。
尚之信被抓,其藩下都统王国栋为了捞一把,擅自行动,查封王府库藏,恣取资财,肆行无忌。藩下长史李天植等很鄙视这种落井下石之举,大斥此人:“你陷身旗奴,要不是先王(指尚可喜)赏识,破格提拔,岂能有今天?如今你既不替公(尚之信)辩白冤屈,又不遵旨将公送入京师听候勘问,却如此恣意妄为,是将图谋不轨。”随即将王国栋乱刀砍死。王国栋刚死,暗中监视尚之信的赖塔趁机动手,将尚之孝、李天植等一并逮捕。
李天植在审讯中敢做担当,坚称此事系自己一人所为,与尚之信等无关。但案件的性质,康熙帝早已定好调。最后判决:“同谋者”尚可喜之妻舒氏、胡氏从宽免死,并免家产籍没。尚之孝、尚之璋、尚之隆等都从宽,革职枷责。尚之信不忠不孝,罪大恶极,法应立斩,姑念曾授亲王,从宽赐死。其余如李天植、尚之信弟尚之孝等都按律就地正法。
闰八月十七日,钦差奉命至广州,向尚之信宣读圣旨后,赐一条帛,令其自尽。上午七时许,尚之信气绝身亡,葬于广州城西报资寺后山下。他的弟弟尚之孝、长史李天植等人被押赴刑场斩首。尚之信等人的妻子都籍没入官。康熙又指示,尚之信所有资财,用来充作军饷。
尚之信死后,其平南王藩亦随之撤去。他所属的部队被编为十五佐领,划入“上三旗”(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驻守广东。还有三总兵标下官兵,裁去一部,其余留下镇守广州。康熙二十年冬,又将其属下旗员,撤还京师,另行安插。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正月十九日,康熙帝和他的议政王大臣们,讨论对耿精忠及其心腹的处置。议政王大臣们先拟了一个意见:将耿精忠,包括他的儿子在内,共十人凌迟处死,同党黄国瑞等十九人斩首。
康熙帝表示:“耿精忠身造罪孽,应当极刑。其子等都处以凌迟,亦有可怜悯之处,可否改为斩首?”
大学士明珠说:“耿精忠之罪,较尚之信尤为重大。尚之信不过纵酒行凶,口出妄言,耿精忠负恩谋反,且与安亲王书内,多有狂悖之语,甚为可恶。”
康熙帝没有立即下决定,而是着议政王大臣,会同九卿、詹事、科道,各部门官员共议。
二十日,议政王等大臣商量后表示:按康熙帝的意思办,最为妥当。具体如下:
革去耿精忠王爵,凌迟处死,其子耿显祚革去散佚大臣,处斩,部属徐文耀、王世瑜、白显中、江元勋、曾养性、王振帮、蒋得、刘进忠等均凌迟处死,黄国瑞、林芳孙、廖廷云、李似桂、夏季旺、吕应斗、武灏、司定猷、沈伟、郭景汾、罗万里、祖弘勋、陈仪、陈斌、吕八斩首。
耿精忠、刘进忠两人在处决后,被割下首级示众。
耿藩、尚藩死得窝囊。论名气与实力,紧随其后的要算王辅臣了。
这是一条汉子,他并没有什么野心,叛清实属偶然与无奈。他虽是个粗人,但却看得明白,对于自己的归宿没抱任何幻想。可谓死得响当当,从容而又壮烈。
当康熙二十年七月,清军正围困昆明时,康熙帝下诏,令他随经略图海进京“陛见”。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命人从库中取出银两,分成许多份,每份都写上部下姓名。剩下二万两,放在库中,封上印条,留下账簿一册,记载银两、杂物等项及数目,其余旧账全部烧掉。然后召集诸部属,他说:“你们随我很久,东西南北奔走,犯霜露,冒矢石,受了很多苦,现在我即将跟你们分别,你们都远走高飞吧!愿归田的归田,愿入伍的,速投别的军镇,谁也不要说曾在我这里待过。我之所以留了二万两银子,是因为朝廷必是知道我有些积蓄的,若一文不剩,朝廷必追查,以致牵连于你们,故我如此安排。”
在自己即将走到人生终点的时候,还能如此细心体贴地为部下着想,部下们无不感动痛哭。在大部分下属都离开后,仍有数十人不愿离去。王辅臣见苦劝无用,便不再提这事。他们日夜饮酒,八月二十九日,他照旧同属下饮酒。饮到半夜,王辅臣突然摔掉酒杯说道:“我起身行伍,受朝廷大恩,富贵已极,前迫于众人,做了不义事,又做不成,今虽反正,但朝廷蓄怒已深,岂肯饶我!大丈夫与其骈首僇于刑场,何如自己死去!可用刀自刎、自绳自缢、用药毒死,都会留下痕迹,将连累经略图海,还连累总督、巡抚和你们。我已想好,待我喝得极醉,不省人事,你们捆住我手脚,用一张纸蒙着我的脸,再用冷水噀之便立死,跟病死的完全一样。你们就以‘痰厥暴死’报告,可保无事。”属下跪在他面前,苦劝。王辅臣表示,如他们不从,就拔剑自刎。属下这才同意,依其法行事。到天亮时,就以“厥死”上报。朝廷的眼线最终还是知其真正死因,康熙帝考虑再三,觉得他这样死法也好,对他,对朝廷都有利,便没有再追究。
清廷放过死人王辅臣一马,但对他的遗属,却没有宽容,令停其世袭之职。他的儿子王继贞在父亲归降后,不仅官复原职,还被提拔为太仆寺卿,这时也被罢官,其家属归旗。
祖泽清,是明末辽东明将祖大寿第四子,他在广东高州响应吴三桂起兵。康熙十六年“归正”,次年又叛。尚之信奉命率部迎击,曾一夜驰行一百八十里抵高州。祖泽清携家口遁入山中。十八年四月,康熙帝明示:凡从属吴三桂叛的各处大小官员,不管出于何种情况,只要归降一概宽免。唯祖泽清父子受国家厚养,前叛时以为出于不得已,而降后复叛,可知他们父子“甘心从逆”,情罪重大,国法难容,不许招抚,亦不许其投诚,务令各路大军搜山擒获。
康熙帝这会儿不演戏了,显出自己的真性情?
非也!表示出宽宏仁慈是演戏,表现出疾恶如仇同样是演戏。不同时期,不同场合,表现不同的东西,那是好演员的基本功。形势变了,康熙帝需要表现出杀伐决断,大义凛然。有了这杀伐决断,大义凛然,他先前的宽宏仁慈,那才叫宽宏仁慈。如果没有这杀伐决断,大义凛然,那只能叫无能与懦弱。平了三藩,他康熙还要做老大,混很多年,你叫他面子往哪儿搁?玩政治的无常性,一会儿鸽派,一会儿鹰派,说到底既不是鸽子也不是老鹰,而是真龙天子。现在知道皇帝是个嘛玩意儿了吧?
到了八月,祖泽清和他的儿子祖良梗等被清军搜出,押送京师。康熙十九年二月,父子都被凌迟处死,他几个儿子的家口也都被籍没为奴。
从康熙二十年年底攻下昆明后,至次年康熙二十一年五月,康熙帝逐批处决了吴三桂属下已投降的将吏,他们是:原任贵州提督李本琛,以“从逆”论处,判磔刑。他的孙子李象乾、李象坤和民籍亲弟之子李济善、李济民一律处斩。
吴三桂任命的将军王公良、王仲礼、巡抚吴谠、侍郎刘国祥、太仆寺卿肖应秀、员外郎刘之延等,即行处斩。原任清镇远副将、被吴三桂封为将军、镇远伯江义,以“情罪甚重”凌迟处死。以上被处死者的首级皆“悬示”。他们各自的十六岁以上的儿子一并处斩,家产籍没,其妻及未成年之子,查交内务府,其余一般人员可分发山东、河南、湖广、江西安插。
胡国柱、王绪、李匡已自缢、自焚死,他们的家属投降。康熙帝以胡国柱三人情罪重大,伊等子弟法难宽宥,悉行处斩,妻女、家口、财物籍没,送交内务府。
彭时亨、谭天秘先叛于四川,后投诚,复叛,情急归降,以罪恶重大,即凌迟正法,割首级示众。
按照康熙帝的旨意:凡逆属旧人,及副将以上,悉令进京。参将以下,分插四省(河南、湖广、江西、山东)。又补充规定:其云南或别省后投靠到藩下的,释放为民。吴三桂属下,副将以上的将官多达千名以上。而“逆属旧人”,是指吴三桂镇守东北时期,或入关为清廷打天下时期,投靠跟随他的那批人。这批人跟随吴三桂时间长,也较为忠心,所以对这些人,朝廷要格外予以警惕监管。
除了官员将领,清廷对吴三桂属下各行各业的技术人员也不放心。认为他们虽未直接领兵打仗,但他们的工作同样是为吴三桂效力。并且这些能工巧匠,留在地方,未免浪费,所以将他们全部迁移北京,为朝廷及皇家服务。
从以上事例,大家应该可以料到,被调往京城的原吴三桂属下副将以上的将领,结局应该是怎样的。他们没有被安排旅游,也没有被安排学习,最后统统人间蒸发。
对于吴三桂原来的属下,无论官职大小,甚至没有官职,也许死是一种更好的结局,一了百了。而活着却是生不如死,一辈子都是贱民,子子孙孙都是如此。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直至清末辛亥革命的炮声响起,铐在他们身上几百年的枷锁才被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