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里很安静,缭缭紫雾从铜鹤嘴里缭绕升起,在偌大的宫殿里弥漫,静悄悄的空气中偶尔有轻小的鸣玉声,那是大臣腰间垂挂的组佩。
皇帝像个木偶一样定在御座上,手里捧着一卷奏疏,眼睛被缭绕的香雾薰得模糊了,绢上的字一个个都似沉在水底,他看得心不在焉。有时抬头,不经意地和一双目光相碰,吓得他赶忙低头继续读奏章。
皇帝玉阶下分两列跪着文武百官,而大殿中央只有一个人站立,冠冕高耸如崔嵬泰山,腰间的长剑锃亮闪耀,他立在殿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人莫敢仰视。
“陛下可曾阅完?”他朗声道,声音隆隆地在大殿内回荡。
皇帝被他的声音吓醒,慌忙合上奏疏:“朕已阅毕!”
“臣恳请陛下准奏!”他深深拜下。
这哪里是请旨,分明是逼旨。皇帝苦着一张脸,怯懦地说:“大将军所言之事,朕已尽知。大将军北讨乌桓,略定中原,收复汉家疆土,今又欲南征,其志弥坚,朕心甚慰!”
“臣请陛下授臣南征便宜之权!”他说的每个字都很恭敬,语气却让皇帝不寒而栗。
皇帝木然地瞥着奏疏,几乎是照着念道:“拟旨,罢三公官,加大将军进丞相位,开府辟士,择日遴选精甲南征荆州江东,假节,便宜行事!”
“谢陛下隆恩!”他郑重地匍匐在地。
皇帝受着他的跪拜,一点欣喜也没有,反而甚是惶恐,从御座上站起,伸出双手:“丞相请起,卿为国家础石,为汉家基业宵旰操劳,朕当谢你!”皇帝殷勤地说着这些话,心里却似吞了一只苍蝇般腻歪。
他款款而起,回身一挥衣袖,眼里一股犀利的光芒仿佛利剑劈斩,皇帝萎靡地缩了头。
“散朝!”玉阶下的谒者高声呼道。霎时,满殿文武齐刷刷地磕头谢恩,腰间组佩叮咚作响,司仪官前方导引,文武官员潮水般退出了大殿。
曹操沿着漫长的台阶阔步而行,风从头顶旋转吹落,飒飒地扬起他的袍子,如同燃烧的一团火把。那些缓步走在他身边的大小官员莫不纷纷闪避。
对于这些官吏的异样心思,曹操怎会不知道,可他现在完全不想理会他们,他们无非就是一群嗡嗡扰耳的飞蛾,既成不了大事,也不能济之以危难。留着这些人,也许会有危害,然而总不伤大局,偶尔来一次死谏,以头撞柱骂他是篡国奸臣,倒让他觉得很好笑。
让他们去当死谏迂阔的忠臣吧!当年洛阳遭李郭兵乱,宫室烧毁,百官饿得只有啃树皮,皇帝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只好暂居在故去大臣的宅内。那时,这些忠臣都跑哪里去了,谁能兴兵平乱,还帝于都?
谁?除了他曹操,谁能做得到?
是他曹操,让汉家旌旗依旧能够高高飘扬,统率大军南征北战,把被诸侯割裂的疆土再一一收复。
可天下人都道曹操是汉贼,然而这些打着正朔旗号辱骂他的人,到头来却一个比一个更贪婪地蚕食汉家天下。
他仰起头,高天上清湛无云,风从肩上一抚而过,他忽地生出苍茫无倚的孤独感,然而只是短暂的一刹,他立刻又恢复成为那个冷冰冰的权臣。
去他的忠臣,待得天下统一,万邦宁和,历史会有个公正的评判。
他握紧了佩剑,昂起头一直不停地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