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的花都开了,一朵朵绽放如承受阳光雨露的锦绣杯盏,跳跃的光芒在花瓣上忽闪忽逝,仿佛谁调皮地眨着眼睛。
一溜长廊绕院而修,凭依着两边的繁茂花树,这廊仿佛是花海中乘风破浪的龙船,刘表便半躺在廊中的矮榻上,眯着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赏花。
阳光暖人,照在身上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说不出的舒适安逸。刘表从去年冬至前后卧床不起,病了一年,到今年开春时身体渐渐有了恢复,立夏之后精神随之振作,还能出门散步,虽不能走得太远,到底是好转的征兆,因此心情也日渐愉快,闲暇之余不免生出许多赏心乐事,赏花、观鱼、听曲,诸如此类。
他嗅着空气里的花香,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像是吸入了道家仙气,立刻神清气爽起来,手在头顶惬意地一挥,远远地看见回廊尽头走来一个人。
“是玄德么?”阳光刺眼,他看不太清。
“景升兄!”刘备站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对他行礼。
刘表露出笑容:“不必拘礼,过来坐下,我身体尚未复原,不能回礼了!”
刘备弯下身体,在刘表榻前坐下,左右端详了一下:“景升兄气色大好,可喜可贺!”
刘表心里高兴,面上还是辞让道:“哪里,无非是有了一二分精力罢了。”
“备观景升兄气色,却与常人无二,备虽不通医道,也粗略可窥,料想不过一二月,景升兄必能恢复!”刘备诚心地说。
刘表笑着拱手:“那表不辞良语,托玄德吉言!”他微微坐了起来,“我久病不起,闻说玄德有弄璋之喜,也没亲临道谢,等贵公子周岁,定当亲自登门以贺。”
刘备谢道:“烦景升兄惦念。”
“取了什么名字?”
“有个乳名叫阿斗。”
刘表轻轻拍着手:“好,阿斗好,好念好记,还亲切。”他心情极好,展颜笑出了声。
刘备因见他情绪颇佳,不失时机地说:“景升兄,备这次造访襄阳,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你说。”刘表宽宏地笑着。
刘备说:“闻说曹操北征乌桓,长驱深入,备想许都一定空虚,景升兄何不趁此机会北上,一举拿下许昌,锁住曹操南归之路,天下大事可定!”
刘表听完,表情懒洋洋的:“为这个啊,曹操北征乌桓,我也知了。只是曹操善用兵,又有诈谋,他虽北去,一定在许都留有重兵,我们起兵北进,若曹操突然折返,加上许都坚固,我方后援不及时,前后不相及,落败几率甚大。”
刘备也没有争,他像是料定了刘表要否决他的谏议,只是平静地说:“景升兄思虑长远,然则备以为曹操一旦北定乌桓,下一步一定会饮马长江,荆州首当其冲,我们得早作准备。”
刘表默默点头:“玄德所言极是,只是曹操势大,需妥善定策。我也思虑日久,只是一则目下曹操暂未进犯荆州,二则身染沉疴,因此踌躇不下,不知玄德有何良策?”
刘备暗暗捏了一下手掌,语气平和地说:“备还有一请,望景升兄准允!”
“是什么?”刘表今天的耐性很好。
刘备一字字慢慢地说:“荆州北来流民甚多,流民不事产业,易生事端。备想请得荆州百亩荒地,赐给流民耕种,另外也可以耕养战,若曹操北来,还能收拢起来作为一支临时的抵抗力量,不致搅扰州内治理。”
刘表觑了一眼刘备,怎么了,这个从来不懂稼穑的刘玄德居然想去安抚流民种地,莫不是转性了,不想当英雄,想做财主养老?
他笑呵呵地说:“这办法好,一可安定民心,二能得兵力,玄德好明慧,如何想得出这策略!”
刘备谦让:“不敢,那,景升兄是答应了?”
刘表眯着眼睛笑,很久没有说话。刘备一双手心全是汗水,心里很紧张,可他不敢追问,也不可能流露出着急的神情。
“就这样办吧。”刘表随意地说。
刘备很激动,然而,他牢牢地锁死了所有的兴奋,依然平静地说:“谢景升兄恩许!”他又小心地说,“既然景升兄应允,备想退出新野,保踞樊城。新野偏僻,地薄人少,樊城地肥人广,乃流民常居,备若能守樊城,既能抚流民,又可护襄阳,不知景升兄可否应许?”
去樊城?刘表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比较新野而言,樊城离襄阳太近,中间只隔着一条河,若是良马快船,半日不到就能跑个来回。倘若提一支大军挥戈南下,襄阳立刻陷入旌旗覆盖中,想到这里,他上上下下悄悄观察刘备,可并没有在那张脸上察觉出丝毫的谲诈。
他又一想,刘备麾下不过两三千兵马,自己牢牢掌控着荆州民户,他连半个兵也征不了,凭这两三千兵马,即便有关张赵这样的猛将,如何能攻下固若金汤的襄阳城?所以,把樊城让给刘备盘踞,倒也不算坏事。何况新野太靠北,城小墙低,一旦曹军南下,新野只怕抵不住那北方狂潮。但如果把刘备横在樊城,依据樊城地势,假若北方变故,远可抵抗曹操的支援力量,近可回保襄阳,其实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刘表的感觉很复杂,对刘备这个同宗,既不能太疏远,也不能太亲近,他要靠刘备对付随时可能南下的曹操,但刘备享誉天下的名气却让他时时提着一颗心。听说当年曹操和他煮酒论英雄,说遍天下豪杰,曹操却独独以为天下能称上英雄的只有他自己和刘备,像这么一个连曹操都忌惮的人物如果不悬吊了心去提防,那他刘表就真是个傻瓜了。
“樊城为襄阳门户,玄德若想保有,也不是不可以。”刘表说话时始终带着一抹笑。
刘备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彻底放下了,他当真是怀着深切的感激说:“多谢景升兄!”
刘表大度地一摆手:“你我同宗血脉,何必客气!”
两人又寒暄些家常闲话,刘备得偿所愿,心里惦记着还在外厅等他的诸葛亮,便起身告辞欲走。
刘表叫住了他:“玄德,问你个事。”
“何事?”
刘表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听说我那侄女婿如今拜在你门下?”
刘备的心再次从胸中跳上嗓子眼,怦怦地激烈跳动着,他不知刘表问他这事的真实意图,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简短地吐出一个字:“是!”
刘表轻磕脑门:“怪了,我几番劝他来荆州做个一官半职,他总是推托不肯,如何玄德竟请得动他?”
刘备含含糊糊地敷衍道:“人各有好吧。”
刘表面无表情地躺了下去:“无他,表随意一问,玄德无须放在心上!”他声音放得低了,像是从梦中发出。
刘备如释重负,匆匆一揖,反身便走,生怕多留一刻,惹出刘表的反悔。
在长廊的尽头,迎面过来一人,那人大约看见是刘备,想闪身躲去一边,可刘备走得太快,到底没能躲过。
刘备也看清那人了,热辣辣的阳光下两个人居然同时放慢了脚步,目光里都有剑一样的冰冷仇恨射出来。
“玄德一向可好?”蔡瑁假装的笑脸仿佛一张捏坏的面饼。
刘备一拱手:“好,命大死不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蹬足踏步而走,甩起的衣袖扫到了蔡瑁脸上,把蔡瑁气得脸发绿,却不敢发出一声。
他见刘备走远了,口里小声地骂了几句,才沿着长廊走下去,径自走到刘表榻前。
“德珪来了。”刘表立起身体,挥手示意蔡瑁坐下。
蔡瑁款款坐下,悄悄地问:“刘备找主公有什么事?”
刘表淡漠地笑了一声,把刘备刚才的话重述了一遍。
“那主公都应允他了吗?”蔡瑁问。
刘表无所谓地摆摆手:“他说得恳切,我自然都答应了!”
蔡瑁顿足叹道:“主公怎可答应他,他分明是别有企图,安抚流民,是为征兵扩充实力,入据樊城,是为胁持襄阳,此人用心险恶,不可不防!”
刘表忽地大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蔡瑁迷糊了:“主公既然知道,又为何全都应允了他?”
刘表冷声一笑:“无论安抚流民,还是入据樊城,殊途同归于一:募兵!兵力充实要靠什么,靠钱来养,他刘备哪来的钱,没有钱养什么兵?我之所以答应他,一为给他一个面子,二嘛,好让他为我们守住襄阳门户。”
蔡瑁透彻明白了:“主公高瞻远瞩,瑁不及也。只是,瑁总有隐忧,刘备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下,主公要早定大计!”他咬重了字音,眼睛里射出凶毒的光。
刘表凝看着一束月季花,很久很久没说话,半晌,很轻地说:“德珪,我问你,你是不是曾经派杀手刺杀过刘备?”
蔡瑁震惊,瞬间的慌张让他险些失态,他连连摇头说:“绝没有的事!”
刘表转过头看他,一丝冰冷的笑容贴在眼角:“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我只有一句话,刘备不可杀!”
蔡瑁哪里敢问个所以然,低声辩解道:“主公休听谣言,瑁何敢行此莽撞之事,定是他人谮恶栽赃!”
刘表冷冷的:“我再送你一句话,别把私欲搅进公事!”
蔡瑁悚然危惧,一句话也不敢辩白,虽然毒辣的太阳劈头盖脸笼罩全身,后背心却冒起了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气。
荆州牧府外厅,五楹厅堂明亮空旷。诸葛亮静静地端坐,唯那白羽扇在胸口缓缓飘动。日近正午,太阳正趾高气扬地悬在天空中央,射出的万丈光芒,热辣辣犹如针扎,守在门后的仆役铃下早热得噼啪拿手扇风。可堂上的诸葛亮却正襟危坐,沉稳如太庙里的鼎,任天塌地陷亦不能摧折其刚直。
他没有随刘备同去见刘表,一是实在不愿意见这个姨父,若是刘表问起他为何前拒荆州而后依刘备,他还真没想好如何回答;二是如今既然归于刘备麾下,他和刘表之间便不再是纯粹的亲戚关系,他为刘备幕僚,刘备与刘表相处,他必定要百事以刘备为先,断不能羼杂了亲缘感情进去。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外晃进来一个人,阳光直直地打在他身上,看不太清面貌,诸葛亮还以为是刘备来了,缓缓地站了起来。
“孔明!”声音不是刘备的,带着半分颤抖和半分期待。
诸葛亮看清楚了,来的是刘琦,或是走得急,面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一缕头发也从发髻中脱落,被汗贴在左脸上,他竟全然未曾察觉。
“公子!”他行了一礼。
刘琦笑得很怪,眉眼间像藏着什么话,可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余光悄悄地瞥向门外,守门的铃下片刻不离,院中的树荫下还有晃动的人影。
“孔明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他大声地笑着,“上次告诉你我得了一册古书,等着你来鉴赏,正好今日你在,走走,和我一同去!”
诸葛亮还没来得及说话,刘琦已拽住他的手,硬把他拖出了门。
“公子,亮还要等主公!”诸葛亮小声地说。
刘琦充耳不闻,依旧大声地说着那册古书:“你可得去看看,我知你是鉴别古书的行家,我花了不少钱购来,你必要给我好好甄别一番,若是假的,我得找那买主算账!”
“公子!”诸葛亮焦急了,然而刘琦的手铁钩似的抓得紧实,手腕被他扣得生痛,兀自不能松动一分。
他很想发火,但忽地又觉得刘琦行为怪异,既不像是玩笑戏弄,也不似寻衅生事,他心里存了疑问,慢慢地不再挣扎,任由刘琦将他拖走。
刘琦带着他穿过长廊,专捡了僻静巷道,左进一个月洞门,右穿一条逼仄夹道,蝉鸣在头顶喧叫不停,那阳光似乎被甩在远远的地方,凉风从足根后吹上背脊。待走得小半个时辰,行到一处两层楼阁前,刘琦一推门,拉了诸葛亮走进去,这才放了手。
“古书呢?”诸葛亮揉着被捏得发红的手腕。
刘琦背对着他:“在楼上!”
诸葛亮侧头一瞧,果见有一段楼梯隐在房间的阴影里,仿佛沉在云里的一片阴翳。楼阁外壁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门楣上还吊着簇簇的藤蔓,屋里浸着一股冷气,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刘琦扶住楼梯,回头看了诸葛亮一眼,目光里蕴着孩子般的哀求,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诸葛亮心里一软,他只好跟着刘琦攀上了楼。
楼板在脚下踩得嘎吱嘎吱响动,蒙蒙的潮湿水汽蒸腾在眼里,一步步慢慢爬到了楼梯顶部。刘琦推开一扇隔板,手撑着顶层地板钻了出去,返身握住诸葛亮的手,将他拉了上去。
楼上光线不亮,只有一扇很小的天窗,透进来一束阳光,像是沉入海底的一把明亮的沙子,和周围的昏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诸葛亮张目四处打量了一番,屋里堆着两摞书,书旁是一方案,一团青蒲,或是平时刘琦读书的地方。
“公子,你有什么事请直说!”他看着刘琦,语气平静。
刘琦忽然直直地跪了下去,诸葛亮大惊,伸手便去扯他:“公子如何行此大礼!”
刘琦犟着不肯起:“望孔明救刘琦一命!”
诸葛亮用力抬起他的手:“公子有话但说无妨,何需降贵折礼,折杀诸葛亮了!”
刘琦坚持着不动,像是和地板浇铸在一起的石像:“孔明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公子未曾说是何事,让我如何答应!”诸葛亮锁了眉头。
刘琦伏地一拜:“刘琦命苦,继母不容,如今父亲重病不理事,蔡氏权重日胜一日,嗣子所选暧昧不明,旦夕间或遭构陷,命绝于他人之手,因此求教孔明,望孔明教我脱身之计!”
原来是为这个!诸葛亮叹了口气,以往刘琦曾经数次求计于他,他总是想法搪塞过去,其实被刘琦拉走时,他心里隐隐已有了这层担心,未料果然还是旧事重提,到底没能躲过。
“这是公子家事,亮一个外人如何能插足!”诸葛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不悦。
“论亲,孔明乃刘琦表妹夫;论情,你我也是多年朋友。孔明如何能坐顾不理?”刘琦说得哀凄。
诸葛亮不想和他纠缠下去,想起刘备或者已和刘表会面完毕,说不定正出来找自己,转身便要强行离开。哪知才走到那隔板边,却见楼梯已被抽走,两层之间高有一丈,如何能跳得下去?他一时动了怒气,扭头狠狠瞪了刘琦一眼。
刘琦一把拉住诸葛亮的羽扇:“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于吾耳,孔明可言否?”
诸葛亮用力抽回羽扇,背转了身,不说一句话。
“孔明当真见死不救?”刘琦越说越伤切,一滴泪珠啪嗒滚落下来。
诸葛亮还是不动不说话,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中,遥遥地不可接触。
“孔明若是不救,刘琦唯死而已!”刘琦提高了声音,凄怆得仿佛立刻要粉身碎骨。
诸葛亮缓缓挪动了步子,但并没有走向刘琦,反而是行到两摞书前,从中间抽出一册书,“哗”的一声抖开。
“亮记得公子好读《史记》,可还记得《晋世家》一节?”他提着那一册书转向了刘琦。
刘琦迷惑起来,在此性命攸关之时,诸葛亮居然有闲情谈书,难道是想岔开话题么,他心里焦虑,冲口道:“孔明……”
诸葛亮轻挥羽扇,沉定的目光有种让刘琦无法抗拒的力量,他只好暂时压住焦躁情绪,勉力克制着听诸葛亮说话。
“公子请看,”诸葛亮把书摊在刘琦面前,“公子可否读给亮听?”
刘琦无奈,顺着诸葛亮手指的滑动,他轻轻念道:“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于新城。此时重耳、夷吾来朝,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二公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
“好!”诸葛亮轻轻止住了刘琦的读书声,“公子可知申生何故死,重耳何故生?”
刘琦此刻脑子一片混沌,茫然地摇摇头。
诸葛亮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扇的毛片,声音很随意地送出来:“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犹如暮鼓晨钟,刘琦霎时通透明白,他兴奋地一拜:“谢孔明赐计!”
诸葛亮肃了颜色:“公子做甚?亮只与公子看书论古,亮何尝有片语教导公子,公子差矣!”
刘琦心领神会,知道诸葛亮不肯涉入他的家事,连忙点头:“是是,孔明与琦乃品书耳,非关其他!”他心情大好,一跃而起。
诸葛亮道:“把楼梯续上,亮要走了!”
刘琦笑哈哈地走到隔板边,响亮地拍了一声巴掌,等候在门边的僮仆搬来了挪走的楼梯。两人扶着木梯款款而下,走至门边,刘琦仍连声地道着谢,还想邀诸葛亮把盏,诸葛亮因惦记着刘备出来寻不着自己,略说了些客气话,便匆匆离开了。
他走到外厅门廊,探头瞧了一眼,里面却没有人,只有缓缓移动的阳光,照得满屋一片金光闪闪。
“看见刘将军了么?”他问门首的铃下。
铃下道:“刚才刘将军来找你,小的说你去公子那里了,他没留下等你,或者去寻你了。”
诸葛亮心里暗暗叹气,他为求迅速专走捷径,荆州牧府第道路阡陌纵横,他和刘备定是错开了,他也不愿在这里等待,略想了想,转身沿原路而去。
前面有人急匆匆地对面冲来,他想闪到路边,但步子才微微一挪,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孔明,到底寻见你了!”
诸葛亮大松一口气,拜道:“主公!”
刘备急忙道:“我去外间寻你,铃下说你去了公子刘琦处,我赶去他那里,他说你走了,我只得又折返来寻,公子寻你何事?”
诸葛亮左右看了看:“出去说。”
两人出门上马,从襄阳城中一径穿过,盛夏时节,天空清明映出遍野苍翠林木,仿佛是堆涌过度的墨绿色颜料。热风过境,颜料微微晕开,风一止,散开的颜色再度合拢。
诸葛亮出来把刘琦寻他的事复述了一遍,刘备叹道:“可怜公子,幼时丧母,早早失了怙。而今又被继母迫害,幸而孔明为他谋划出路。”
诸葛亮缓缓道:“其实亮为公子谋出路,还有另一层意思。”
刘备问:“是什么?”
“亮以实心相告,公子向来与主公亲厚,他若能离开襄阳,去他处据守,离了襄阳耳目管控,或者将来能为我们辟下一方疆域也未可知。”
诸葛亮的话富含深意,刘琦为荆州牧长公子,毕竟在荆州有其不可取代的尊荣地位,万一将来世事变迁,他刘备失了所依,还能去刘琦处寻得栖身之处。想到这份上,刘备越发觉得诸葛亮心思缜密,叹道:“孔明所虑深远,确是为将来计。”
“对了,刘表答应主公了么?”诸葛亮问。
“他答应了。”刘备说,“我甚是困惑,景升兄竟应允得如此爽快!”
诸葛亮微微一笑:“他未必不知道我们的打算,他能应允主公,也有他的谋划,不算我们欺瞒他!”
“他若是知道,又何必答应我?”刘备迷惑不解。
“因为他以为我们无钱养兵!”诸葛亮的笑里带了几分促狭。
“是么?”刘备半信半疑,乍又想起借贷一事,眉头一紧,“我还真不一定能借到钱呢!”
诸葛亮从容笑道:“主公若有忧虑,三日后便去晁家借钱,解了主公心结!”他扭头认真地看着刘备,“但有几句话想告诉主公,望主公能铭记!”
“是什么?”
诸葛亮扬起马鞭,清亮的声音滑出口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
刘备静静地听完,他恍恍惚惚地懂了一些什么,又恍恍惚惚迷糊了更多,可那一字字却到底深烙下了印记,他一策缰绳,坚韧地说:“好,便是万难,我也当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