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皮的办法是:回宋国老家给孔丘娶一个老婆。
这些年来,宋国战乱不断,家族纷争,国君又不懂得爱护百姓,因此民不聊生,百姓生活十分困苦,有女儿的都恨不得嫁到国外,首选是齐国,其次是卫国和晋国,鲁国和郑国也行。所以,鲁国穷一些的士都会去宋国娶老婆。
“哥哥,不行吧,同姓不婚啊。”孔丘的第一反应是不行。
“兄弟,同姓不婚那是周人的规矩,咱们祖上是商人,不讲究这个,宋国遍地都是族内婚。”
“是么?”
“兄弟,哥哥怎么会骗你?”
孔丘最终还是同意了哥哥的办法,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孟皮对弟弟的事情很上心,很快就托人去宋国给孔丘提亲了,立即得到了同意。女家说起来也是宋国的公族,姓丌(音机)官。这个姓氏很少见,不过每个国家都有,因为这是官名。各国都有专门掌管笄礼的官(笄与丌相通),笄礼是少女年至十五岁时,在头发上插笄的仪式,作为成年的象征。
所以,孔丘的新娘就叫做丌官氏。
孟皮把聘礼送过之后,第二年,也就是孔丘十九岁那年,孔丘亲自前往宋国迎亲。孔丘置办了一身新衣,驾着哥哥家里的那辆旧车,前往宋国去了。
到了老丈人家,孔丘忐忑的心放下来一半,因为丈人家很穷。
“鲁国大款来了。”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在他们眼里,外国人都是大款。
“女婿,我女儿今后可以跟着你享福了。”老丈人也很高兴,当初来提亲的人忽悠了他,把孔丘说得家境富裕,颇有财产。
孔丘哼哼唧唧,也不好说自己实际上也是个穷光蛋。当然,他也绝不会去忽悠老丈人。孔丘有做人的原则:不说假话;如果被迫一定要说假话,不创造性地说假话。
总之,老丈人对这个高大的女婿很满意,老丈人的女儿对未来也很期待。村子里的人们很羡慕这一家,因为即便没有嫁给齐国人,能嫁给鲁国人也算不错了。
就这样,孔丘带着丌官氏回到了鲁国,回到了自己家里。
“哦。”满怀希望的丌官氏看到自己的新家,难免有些失望。看上去,这里还不如自己的娘家。“原来你这么穷啊。”
孔丘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他知道会有见光死的这一天的。
“娘子,我知道说媒的人忽悠你们了,不过我真不知道他会忽悠你们。你看这样吧,我也不想骗你,如果你不愿意嫁给我,那,我再送你回去。”孔丘说得很真诚,他真是这么想的。
丌官氏原本是一肚子怨气,可是孔丘这么说,她反而无从发作了。一路上,孔丘对自己都很照顾,人肯定是个好人。再者说了,自己嫁出来了,怎么还回得去?好歹说吧,鲁国大环境还算比宋国好,说不定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
“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只要你对我好也就行了。”丌官氏也是没有办法,索性认命了。
“我不会让你受穷的,我很努力,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孔丘有些激动,拉着丌官氏的手说。
不管怎样,两人都接受了这个现实,大家都年轻,还有奔头。
新婚是甜蜜的,即便还是很穷。
孔丘更加的努力学习,努力工作。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孔丘二十岁。
二十岁这一年,孔丘有两件大喜事。
第一件是他在季孙家谋到了一个职务,这个职务叫做委吏,具体地说就是管理仓库的仓库主管。当然,不是总库,只是季孙家的一处仓库。这是孔丘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固定职务,算是跻身白领阶层。
成为白领之后,孔丘咬咬牙,用自己的积蓄在白领社区买了一套房,这是他生平的第一套房。不管怎么样,现在脱离了贫民窟,周围都是士人,能够得到一些士的待遇和福利了。
第二件喜事接踵而来,丌官氏为孔丘生了一个儿子。买房也是为了儿子,孔丘说了:“不能让我儿子生在贫民区。”
按照鲁国的规矩,曲阜一带士以上家里生男,国家都要以国君的名义赠送礼物,通常是小鸟或者鱼。孔丘生子之后,负责送礼的官员以鲁昭公的名义给孔丘送来一尾鲤鱼。
“孔丘,这尾鲤鱼是国君送给你的,祝你的儿子健康结实,长大以后为国效力。”基本上,来人就说了这样一番话,留下鱼,走了。
孔丘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国君送的鲤鱼啊,自己一个小小的士生个孩子,国君竟然来给庆贺,这太让自己感动了。更让孔丘激动的是,这彻底证明自己是个士,阳虎那狗东西再也不能瞧不起自己了。
“老公,孩子叫什么啊?”这个时候,丌官氏问。
“叫,叫,就叫孔鲤。”孔丘索性把儿子取名孔鲤,字伯鱼。
其实,家家生男都有国君的贺礼,鲤鱼也不知道送了多少家了。如果都像孔丘这样,鲁国就不知道有多少叫鲤的了。这说明,孔丘比别人更激动。对于他来说,国君的贺礼有更重要的意义。
可是很快孔丘就知道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一条鲤鱼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真有龙门的话,会有成群的鲤鱼跳过去,而不仅仅是自己。
所以,孔丘只能继续管理自己的仓库。一年后,被轮岗为乘田吏,管理畜牧,整天和牛羊打交道了。
不过,孔丘依然执著于学习周礼和其他的知识。
孔丘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是在季孙家里打工的第三年。这一年,季孙家中出了一件大事。
就在孔丘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年尾,季孙宿也鞠躬尽瘁了。季孙宿的儿子季悼子接任不久也去世了,于是季悼子的儿子季孙意如(季平子)现在是季孙家的主人。而季孙家的大管家南遗也已经追随主人而去,儿子南蒯成为季孙家的大管家。
“连管家都世袭了?”孔丘感到惊讶,看来诸侯架空了周天子,三桓架空了鲁国国君,现在家臣要把三桓也架空了。“君不君,臣不臣啊。”
南遗是季孙家的老家臣,季孙宿在世的时候对南遗就很客气,所以南家在季孙家中地位很高。可是,季孙宿和南遗相继去世以后,如今的季孙意如对南蒯很不敬重,这让南蒯非常恼火。
“小兔崽子,跟我斗?整死你。”南蒯暗中咬牙切齿,要想办法收拾季孙意如。
具体怎么整呢?南蒯决定找两个好朋友一起整。
公子慭(音印)是鲁昭公的哥哥,算是朝中比较有地位的人。可是,鲁国的地盘和军队都归了三桓,公子慭虽然是个公子,名下没有几亩地,常常喊穷,暗地里恨得三桓牙痒痒,尤其恨季孙家。
南蒯来找公子慭了,这是个天然盟友。
“公子,我给你带了几斤肉来。唉,你说你,名义上贵为公子,实际上还不如我富裕。”南蒯故意这样说,要激怒公子慭。
南蒯的话果然正戳在公子慭的软肋上,公子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唉,天理何在啊,天理何在啊?”公子慭抱怨着,眼中发出仇恨的光芒。
三言两语之后,公子慭的情绪已经很高昂了。
“公子,我也为你不平啊。你说我这人吧,虽然给季孙家打工,可是心里装着的还是国君和国家啊。我有个想法,咱们合作把季孙赶出鲁国,把他们的土地财产都收归国有,公子您来接替季孙的地位。我呢,就把费地给我,我当个大夫就行了。”南蒯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充满了诱惑力。
“好好好。”公子慭连说了三个好字,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两人商量好之后,派人去找他们的另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叫叔仲小(子仲)。叔仲家族是从叔孙家族中分离出来的,看着叔孙家吃香的喝辣的,叔仲小的心里也是早就不平衡了。
所以,三人一拍即合。
同志是有了,可是办法呢?南蒯早就想好了。
“叔孙婼继位以来,已经接受了国君的二命和三命为卿,三次任命,这地位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可是他何德何能?啊?叔仲,这个事情我和公子慭都不方便出马,你去比较合适,你就对季孙意如说叔孙婼三命为卿超越了他的父祖,是违反周礼的,让他自己把三命给退了。”南蒯的主意,就是要首先离间季孙家和叔孙家,然后再对季孙家动手。
叔仲小找了个机会去见季孙意如,把南蒯教给他的话对季孙意如说了。
“哎,是啊。”季孙意如觉得有道理。
于是,季孙意如派人去找叔孙婼,说是你不应该接受三命,你自己去找鲁昭公,把那最后一命退回去吧。
叔孙婼一听,火气腾地上来了。
“这些年来,你们季孙家可没少祸害我们叔孙家。如果你们认为我们不对,你们可以讨伐我们。不过,我这三命是国君给的,是我该得的,我凭什么退回去?”本来叔孙家和季孙家就面和心不和,如今你季孙意如管得宽,管到了我们的头上,好啊,既然这样,咱们就撕开面皮算了。
赶走了季孙意如派来的人,叔孙婼一不做二不休,随后去了朝廷。
“我要打官司,我要和季孙打官司,太欺负人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叔孙婼在朝廷一通大闹,闹得人人皆知。
大家好劝歹劝,总算把叔孙婼给劝回了家。
季孙意如万万没有想到叔孙婼的反应这么大,心里有些害怕。于是,又派人去叔孙婼家道歉,说这个事情是自己被人忽悠了,忽悠自己的这个人就是叔仲小。在此表达诚挚歉意,希望双方捐弃前嫌,建立信任。
好歹,叔孙婼算是消了气,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成功离间了季孙家和叔孙家,南蒯三人开始进一步的谋划。
“以季孙家现在的实力,我们不能硬来,凭我们三个的力量还是不够。”南蒯说,他还算明白自己的分量,“这个事情必须要得到国君的支持。”
在这一点上,三人的意见是一致的。或者说,另外两个人没什么主见,南蒯说什么他们都说好。
“这样,公子慭去跟国君商量,我们找个机会把季孙意如给骗到宫中,就在宫中宣布他的罪名,没收他的家产和土地。”南蒯见公子慭和叔仲小都赞同自己的看法,非常高兴,提出了具体的办法。
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好。
忽悠季孙意如是派叔仲小干的,忽悠鲁昭公的任务就交给了公子慭。
公子慭找了个机会把三个人的计划告诉了鲁昭公,并且希望鲁昭公能够发挥作用。
“什、什么?”鲁昭公的反应大大出乎公子慭的预料,按照公子慭的想法,除掉季孙家就等于帮助鲁昭公夺回国家,鲁昭公应该高兴才对,可是鲁昭公的反应不是很高兴,而是很害怕。“你们吃了豹子胆了?这,这不是找死吗?我不干。”
公子慭有点傻眼,现在鲁昭公是关键人物,如果鲁昭公不肯参与,这事情要成功就基本没戏。
“主公,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公子慭劝说鲁昭公。
“别说了,这事我坚决不干。要干,你们自己干。”鲁昭公铁了心,坚决不干。
公子慭再三劝说,鲁昭公再三不肯。到最后,公子慭没有劝动鲁昭公,倒被鲁昭公把自己说得动摇起来。
“是啊,军队都在人家手里,咱们凭什么跟人家斗啊?”公子慭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有点没谱。
“没错啊,你们凭什么跟人家斗?你以为季孙家和叔孙家成仇人了?别傻了,一旦季孙家危险,你看叔孙和孟孙家帮谁吧。”现在,轮到鲁昭公来劝公子慭了。
公子慭是越想越后怕,现在想的不是怎样对付季孙了,而是怎样保护自己。
“主公啊,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很弱智了,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南蒯了,要是我反悔,得罪了南蒯,也没好果子吃啊,我可怎么办啊?”公子慭很为难,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
“那我不管你了,反正,我躲开,我过两天去晋国国事访问,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鲁昭公要闪人。
“那什么,主公,你要去,带上我呗?”公子慭的想法,就是金蝉脱壳,找个借口开溜。
“好吧。”鲁昭公同意了。
三天之后,鲁昭公宣布前往晋国进行国事访问,公子慭随行。宣布之后,当日启程,走了。
公子慭和鲁昭公这么一走,南蒯知道这两位是开溜了,自己被晾在旱地里了。
“我晕,我为你们卖命,你们倒先闪了?”南蒯这叫一个郁闷。
还有更郁闷的事情。
公子慭的胆子小也就罢了,可是叔仲小的嘴碎。南蒯的计划还没有实施,消息就已经传出去了。整个曲阜城里都在传说南蒯要联合鲁昭公和公子慭动手收拾季孙意如,季孙意如自然听说了,虽然不敢动南蒯,可是已经提高了警惕。
南蒯知道,以现在的形势发展来看,摊牌是必然的结果,要么被驱逐,要么自己先下手为强。问题是,缺少了鲁昭公和公子慭,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一旦自己动季孙家,另外两家肯定会联手对付自己,这样自己就成了全民公敌。可是,要等鲁昭公和公子慭,基本上就等于等死,何况那两个回来又能怎么样?
到了这个时候,南蒯很后悔,可是,后悔有什么用?现在只能想办法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南蒯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回到自己的封地费地,带领费地投靠齐国,寻求保护。
说起来,费地还是季孙家封给他的。
南蒯带着费地投奔了齐国,而公子慭在听说之后,不敢回到鲁国,也去齐国政治避难了。
季孙意如很愤怒,现在他知道当初叔仲小挑拨自己与叔孙昭子之间的关系是什么目的了。如今南蒯和公子慭都跑了,季孙意如觉得不应该放过叔仲小。
“我建议驱逐叔仲小。”李平子向叔孙婼建议,他觉得叔孙婼会赞成。
“不,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必得罪这个人呢?”叔孙婼拒绝了,不仅拒绝了,还专门派人去找叔仲小,说自己原谅了他。
季孙意如很恼火,这下坏人都是自己做了。
“攻打费地。”季孙意如发布了命令。
季孙家进行紧急动员。
所有季孙家的雇员都在紧急动员之列,包括孔丘。
孔丘有生以来头一次正式穿上了皮甲,登上了战车,开始作战训练。
从一开始,大家认为孔丘既然是叔梁纥的儿子,而且这么高大,一定武艺高强,力大无穷,所以适合充当车右。不过很快发现孔丘好像不具备打仗的天分,射箭似乎也不太灵,没办法,只好让他当御者。
御者是个技术活,孔丘学过,可是实习的机会不多,所以技术很一般,再加上因为高大而体重比较重,他当御者马比较累。
弄来弄去,孔丘似乎什么也不适合。出兵的时候,孔丘被留在曲阜了。
孔丘唯一的一次战斗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实际上,孔丘很愿意参战,因为这是一个机会,表现自己的机会。
事实证明,落选是幸运的。
季孙意如派叔弓领军攻打费地,结果,反而被南蒯率领费地击败了。叔弓,就是公孙婴齐,是弓姓的得姓始祖。
季孙意如非常愤怒,下令看见费地人就抓起来。
“不能这样啊,这样就等于逼着费地人跟着南蒯了。我们应该做的是收买费地的人心,看见费地人,缺吃的给吃的,缺穿的给穿的,费地人自然就会抛弃南蒯,重新投入祖国的怀抱。”一个叫做冶区夫的家臣急忙阻止他,提出一个截然相反的建议。
“哎,是啊。”季孙意如觉得有道理。
在季孙意如的和平演变之下,两年之后,果然费地人赶走了南蒯,重新投入祖国的怀抱。南蒯则逃奔齐国。不过,在齐国,南蒯的日子过得很糟糕,因为齐景公很不喜欢他。
“叛夫。”齐景公这样称呼他,显示对他的蔑视。
“主公,我不是叛徒啊,我只是想帮鲁国国君对付季孙家啊,我是为国尽忠啊。”南蒯急忙为自己辩解。
“啊呸,”齐景公没有骂他,齐国大臣子韩皙插了一嘴,“你是季孙的家臣,却帮着国君对付季孙,你罪莫大焉。”
看来,忠君爱国是需要资格的。或者说,在忠君爱国的问题上,也是不可以越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