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盗一钱叫做贼,夺得一国称为英雄。
当时,长安中央政府肯定也是不济,但世间的毁誉褒贬也很奇怪。
曹操丧失自己的城池,又遭蝗虫饥馑,无奈只能远征汝南、颍川,以地方草贼为对手,讨抢横行,聊度苦境。可是,事情传到长安,朝廷却嘉奖赏赐,道:“平定乱贼,对地方安定有功,封建德将军费亭侯。”
曹操借此在地方恢复势力,重振声威,越发名扬内外。而这个中央朝廷,却一成不变,执行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政策。
长安大都,前年被革命的兵火烧毁大半。当年的残暴宰相董卓被诛,人们都以为会面貌一新。可是后来,李傕、郭汜之流封官,照旧私揽政事,中饱私囊,滥施恶政,毫不自律。因此,民众怨声载道,道:“一个董卓死了,朝廷又出了两个董卓。”
但却没有人大声报怨。大司马李傕、大将军郭汜的权力至高无上,压服百官。
朝中有一个太尉叫杨彪。一次,他跟朱儁一起悄然接近献帝,上奏道:“长此以往,国家未来堪忧。闻说曹操如今在地方拥兵十余万,帐下良将谋臣多如繁星。用他剿灭盘踞庙堂的奸党,如何?……我等满怀忧虑的朝臣自不必说,万民也都在哀叹当下恶政……”
他们暗劝献帝诛戮二奸。
献帝落泪道:“你们自不必说。朕为他们二贼所苦,实在久矣。朕每天都忍辱度日……如能诛此二贼,朕跟天下人民一样,心中将会多么舒畅啊!然而可悲啊。无计可施啊。”
“不,不是无计。只要陛下下定决心……”
“如何诛杀二贼?”
“臣心里早有一计。郭汜与李傕并立,可施计谋让二贼互相撕咬,互相背叛,然后给曹操下密诏,让他诛戮二贼。”
“可行吗?”
“臣有自信。这个计策是这样的:郭汜之妻是有名的妒妇,所以臣打算利用她的嫉妒心理,先在郭汜家中施反间计。臣想大概不会失败。”
得知皇帝内心想法之后,杨彪回家,一路琢磨秘计。一到家,他便来到妻子房中,双手放在妻子肩上,变成一个和平时迥然不同的温柔丈夫,道:“怎么样,最近你还和郭汜夫人常见面吗?……你们这些夫人们不是有各种聚会嘛。”
杨彪妻子觉得奇怪,揶揄丈夫道:“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平时可不会这样讨好我的。”
“哈哈哈哈……”
“反倒让人起鸡皮疙瘩。”
“是吗?”
“肯定有什么事要求我吧。”
“不愧是我的妻子。其实你说对了。我有事要借助于你。”
“什么事?”
“听说郭汜夫人是个妒妇,不亚于你……”
“啊呀,我什么时候嫉妒过!?”
“所以嘛,没说你啊。说的是郭汜夫人嘛。”
“让你跟那么会嫉妒的老婆一起过,你受不了吧。”
“你是个好妻子。我常常心存感激。”
“净骗人!”
“不开玩笑了。找个机会去访访郭汜夫人,用你的嘴燃起她旺盛的妒火。”
“为什么要这么做,让别人家的妻子嫉妒?”
“为了国家。”
“又开玩笑!”
“是真的……往大里说是为了汉室,往小里说是为了你的丈夫杨彪。”
“不明白。这么下作的事情,怎么会是为了朝廷和我的丈夫?”
“借耳一用……”
杨彪放低声音,向妻子说明君前密议和心中秘计。
杨彪妻子双眼圆瞪,起初还犹豫,但仰望丈夫的眼睛,“刷”的一下,表示出令人恐怖的决心,道:“好吧,我试试!”
杨彪要让妻子有所担当,便叮嘱道:“什么试试?!温吞吞的决心可不成。一旦失败,会灭九族的。你要变成毒妇,巧妙搞定!”
翌日。杨彪妻子穿上讲究的盛装,坐着华美的轿子出门,去探访大将军郭汜的夫人。
“啊呀,总是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郭汜夫人首先感谢珍贵礼物,然后赞美客人的服装和化妆,道,“你的衣裳太漂亮了!”
“哪里哪里!我丈夫从来不关心我的衣裳。倒是夫人的头发梳理得很好,看上去真美。不是我拍马屁,任何时候见面都让人觉得漂亮的人,不多啊……可是,这男人啊……”
“啊呀,你怎么看着我的脸流泪啊?”
“不不,没啥……”
“可是,很怪啊。一定有什么事。别瞒我,说出来。不能告诉我吗?”
“忍不住流出泪来,请夫人原谅……”
“怎么啦,究竟?!”
“那我就说吧,真的,对谁都要保密啊。”
“好吧。谁都不说。”
“呃,其实……我看着夫人的脸庞,觉得夫人很可怜,什么都还不知道……”
“哦?你是说我很可怜?……可怜,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啊?”郭夫人已经发急,逼着杨彪妻子往下说。
杨彪妻子故作同情状,道:“真的,夫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声音放得很低,好像在说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郭汜夫人已上她的巧言圈套。
“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啊?莫非与我家主人有关?”
“哎,是啊……夫人,请埋在你的心里。你知道李大司马出了名的年轻貌美的妻子吧?”
“李傕和我丈夫是刎颈之交,我跟他的夫人也很亲近啊。”
“所以说,夫人你真是太好了,大家都为你可惜呢。那位李夫人跟你家郭将军早就那个……特别……啦。”
“什么?我丈夫和李夫人?”郭汜妻子的脸骤然色变,颤抖着道,“是……是真的吗?”
杨彪妻子凑过去,搂着她安慰道:“夫人。男人,都那样,千万别怨您的丈夫。我只恨李夫人。知道有你,为什么还要那样……”
郭夫人潸然而泣,道:“怪不得我觉得丈夫最近有点怪。经常夜里很晚才回来,对我也不悦……”
杨彪妻子回去后,郭夫人像病人一样,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巧,当天晚上夜已很深,她丈夫才带着微醉回家。
“怎么啦?哎,你的脸色苍白啊。”
“不知道!你打我吧。”
“又犯病啦?哈哈哈哈……”
“……”
夫人背过去,一个劲儿地抽泣。
过了四五天,李傕大司马邸发来邀请。郭夫人挡住丈夫的去路,脸色大变,阻止道:“别去!别去那种地方!”
“好啦。去好友的酒宴,有何不好?”
“可李大司马一定在心里怨恨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可理喻的家伙!”
“现在就让你明白。古人说,二雄不两立。而且,在个人方面,他也没安好心……如果你在酒宴上遭到毒害,我们怎么办?”
“哈哈哈哈……你搞错了吧。”
“随你怎么说都可以。今晚不要去。啊,求你了。”
最后,夫人扑在郭汜的怀里哭起来,郭汜甩也甩不开,终于未去赴宴。
第二天,李傕邸专门差人送来菜肴和点心。郭汜妻子把来人让到厨房,接下东西,故意在一道菜中下了毒,端到丈夫跟前。
“味道不错吧。”郭汜毫不介意,拿起筷子。夫人立刻挡开,道:“你身体金贵,别人家送来的食物,你也不验一下有毒没有就吃,岂有此理!”说着,拿过郭汜的筷子,夹了这道菜,扔到庭院中。院子里的狗扑上去就吃。
“啊呀?……”
郭汜大惊,眼看着那狗转得像只陀螺,大叫一声,吐血而亡。
“哦,真可怕!”郭夫人紧紧靠在丈夫身上,夸张地颤抖着身体道,“看到了吧,贱妾不是没有告诉你,李司马送来的菜肴里面就是有毒。”
“噢,嗯……”郭汜沉吟了一声,再也无话,只是茫然地面对着眼前的事实。
此事发生之后,郭汜终于对李傕心生疑窦。
“啊呀,这家伙?”郭汜看李傕的眼神也与从前不同,凡事总是斜着眼看他。
此后一个多月,有一次退朝,郭汜打算回家,李傕硬要请他,郭汜无奈,顺道去他家。
“今天有个小小祝贺,要一醉方休啊。”
李司马照例摆上一桌奢豪佳肴,让美女陪酒,招待郭汜。
郭汜终于宽衣解带,烂醉而归。
可是中途醉酒微醒。倒不是因为酒醉人不醉,而是突然警觉,道:“今晚的菜肴不会真的下了毒吧?”
不知不觉,他想起中毒而亡的那条狗临死前的叫声。
“不会有事吧……”一紧张,胸口就莫名地恶心起来,突然一下就冲到心口上。
“啊,不行了!”他用手指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命车夫道,“快!快!”
一回到宅邸,他就慌忙叫醒妻子,仰面朝天,倒在榻上,道:“有什么解毒药没有?”
夫人问明情况,趁机以粪汁代药让丈夫喝下,并轻抚他的背。没有中毒却神经紧张的郭汜,慌忙之中灌下异样东西,便突然把腹中之物全部吐到榻下。
“哦,赶得正好,药效立竿见影。这样爽多了吧。”
“啊,刚才痛苦极啦!”
“性命已经保住啦。”
“真倒霉……”
“夫君,你也是的。贱妾一再提醒你,你还是相信李大司马,所以才有这事。”
“我已经明白了。我太任性愚直。好了,既然李大司马这样想,我也有我的考虑。”
郭汜用拳头在自己苍白的额头上捶了两三下,突然窜出房间,连夜集合兵马,夜袭李大司马宅邸。
有人迅速将此事报告李傕。李傕道:“那就除掉此人,我要独掌大权啦。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由于李傕也有充分准备,两军展开巷战,第二天、第三天,来回拉锯,血流成河,街巷变成修罗场。
两军天天增兵,长安城下大乱再起。
“对了!把天子弄到手……”
混乱之中,李大司马的侄子李暹注意到天子,于是迅速逼到龙座前,不由分说,硬将天子和皇后拖上龙辇,派谋臣贾诩和武将左灵二人监视,完全不顾哭着喊着追随而来的内侍和内官,拉着车辇从后宰门出得皇宫,来到乱箭横飞的街巷。
“天子被李大司马的外甥逼上御辇劫走了。”
听完部下急报,郭汜非常狼狈,道:“啊,疏忽啦!天子被劫,事关重大。那可不行!”
他急忙派兵赶到后宰门,但为时已晚。
龙辇被奔马和狂兵拖着,掀起黄尘,朝郿坞街道疾驰而去。
郭汜的兵卒骚动着,啪啦啪啦地射箭追击。但是,敌人殿后的部队射回来的箭,反倒伤了他许多人。
“跑掉了?蠢蛋!可恶!”
郭汜为发泄自己失策带来的郁愤,领兵侵入禁阙,斩杀素不相合的朝臣,搜捕后宫美姬女官,拉到自己寨中。
不仅如此,他还在没有皇帝,无政事可办的宫殿放起火来,看着火焰,直喊快哉,道:“反正要打仗啦。”
另一方面。皇帝和皇后的御辇被李暹胡乱拖到李大司马寨中。但安置在那里总不放心,于是李傕、李暹叔侄二人一商量,决定让皇帝和皇后移驾郿坞城内。那里有以前董相国的别馆,城池坚固。
从此,献帝和皇后就被监禁在郿坞城的幽室之中,度过十数日。皇帝圣意自不必谈,连出门一步的自由都没有。
御膳食物实在差劲,上的饭菜都发出腐臭之味。
皇帝不动筷子。侍臣勉强入口,尽皆强忍呕吐,只是相视流泪。
“侍从们瘦得像饿鬼一样,朕见了心中难受。愿以施德之心待朕,怜悯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