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水伊人 董母:给儿子讲个故事

公元某年的一个早晨,住在郿坞别墅里的丞相董卓刚刚起床,就听到外面人声喧腾。

有人跑进来向他禀报,丞相,大喜呀,当今天子愿意将帝位禅让于您,司徒王允在长安城中筑受禅台一座,请您即刻起程,登基称帝,接受百官朝贺。

董卓大喜,说,我昨夜梦见有一青龙罩在身上,今日就有喜讯,真是天命在我呀。

来人说,是的呢,门外车仗已经备好,请丞相赶快排驾入京吧。

董卓说,好,且待片刻,等我去后堂辞别老母。

这董卓虽然残暴,杀人如麻,可也有善良的一面。他极其孝母。

董卓年少时,父亲病故。母亲历尽千辛万苦将他拉扯大。

母亲溺爱董卓,对他从不打骂。有时很生气了,便把自己关在屋内,闷在床上,暗暗垂泪。董卓很惧怕,跪伏在屋外,一动不动。一夜过来,母亲气顺了,打开门一看,见儿子仍跪在门外,不由大为心疼,遂不再训导儿子。

董卓稍稍长大,在家里待不住,便经常到外地去找朋友玩。

可他并不在朋友处久留,待了七八日,就要走。朋友强留。董卓说,不是我跟你们在一起不快活,实在是我太想念母亲了。带了一些好吃的东西回家,供奉给母亲。

董卓后来从了军,不得不离开母亲好多年。最后,他进入长安,做了当朝丞相。刚安定下来,便亲自领一支兵马,去老家接母亲。那时候,母亲年事已高,因为想儿子,成天流泪,眼睛也瞎了。母亲听到外面人声喧哗,以为儿子在外面惹下事端,仇家寻上门来了,吓得不轻。当她最后弄明白是儿子回来了,还做了官,威风八面的,又高兴得不行。这一冷一热,老人家患了感冒。儿子很着急,找来医生为母亲医治,还亲自为母亲喂药。老人家病一好,董卓就用上好的车仗将她带到长安,并命手下军士敲锣打鼓,出城数里相迎。

母亲虽不能看,但也能感受到场面之热烈。她的眼窝发潮,一口气长长叹出来,老天爷睁眼,董家出人头地啦!

此时的董卓可不得了,除了皇上,他就是老大。当然,皇上懦弱,也得听他的。也就是说,董卓就是站着的皇帝。此时的董卓,已是花甲之年,母亲也有九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董卓怕自己在外面冲冲杀杀,会惊扰母亲,遂在长安城外二百五十里处,别筑一城郿坞。他将家人迁居于内。自己也每隔十天到郿坞居住一次,陪母亲说说话。

这一次,董卓到郿坞,想陪母亲多呆一会儿。可是,没住几天,就有使者来请他回去受禅。董卓欣喜异常,扔下使者,颠儿颠儿地直入后堂来见老娘。

宽阔的庭院内,静谧而安详。侍女正给母亲梳头。这老人,头发白如霜雪,面容静似湖水。老人听到董卓的声音,就问,我儿所来何事呀?董卓说,娘,大喜呀!当今天子要将皇位禅让于我,我正要去长安登基,特向您道贺,恭贺您将成为皇太后呀!

边说,边接过侍女手中的梳子,继续为母亲梳头。

母亲闭着眼睛。这干瘪的眼睛已经不见人间光明几十年了。

空气在凝滞片刻后继续流动,心绪在无声中如白花一样遍地盛开。母亲说,儿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董卓本想说,待我登基之后,您再消消停停讲吧。可是,他不敢扫母亲的兴,就说,母亲请讲。

母亲咳嗽一声,说,儿呀,你仔细听了。我们村的财主王大发家养了许多鸡和牛。其中有一只鸡与众不同,常常跃跃欲试,想飞到树顶上去。它在吃了一点牛粪后,滋生了力量,纵身一跳,真的跳上了第一根树枝。它很高兴。于是,第二天,它又吃了一些牛粪,加把劲,飞到第二根树枝。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呀,鸡终于能飞到了树顶了。鸡扑扇着翅膀,咯咯地笑,仿佛在说,大家看呀,我终于能飞到最高的地方了。地上的鸡们都很羡慕树顶上的这只鸡,希望自己也能飞到树顶上。

董卓听了,说,娘呀,您讲的故事真是太好听了,我现在就是那只鸡,将要飞到树顶上了。

母亲还想说什么,可董卓摆摆手说,好了,娘呀,我得先走了,等我回来,您再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吧。说着,董卓将梳子递给侍女,出门,坐上车辇,在众人簇拥之下,兴高采烈地奔长安而去。

母亲听着儿子远去的车马声,愣了,半天没有吱声。她喃喃自语,儿呀,娘还没讲完呢,你怎么就走了呢?你知道吗?那鸡正在树顶上狂呼着,这时,财主王大发走过来看到了它,很生气,说,一只鸡也这样猖狂无礼,恐非吉兆呀。于是,甩出手中的刀具,将鸡从树上砸下来。

老态龙钟的母亲面色茫然,她问年轻的侍女,你听明白我的故事了吗?

那侍女呀呀地叫着,好像在说,我明白了。

那侍女原是个哑巴。

这时候,外面传来儿童阵阵清脆的歌声:千里草(董),何青青!十日卜(卓),不得生!

侍女仰脸看去,老人凹陷的眼窝里早已蓄满泪水。

就在当天,董卓被王允、吕布等人诛杀于受禅台前。

在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的那一刻,郿坞城中火光冲天。人间的一切欢乐和悲苦,美好和邪恶都在火光中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