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水伊人 甘夫人:如花似玉

草鞋

甘夫人是蜀汉昭烈皇帝刘备的第一夫人。

故事开始时,刘备不是皇帝,也不是将军,而是个“织席贩屦”的个体户。天天编织草鞋草席,到城里叫卖。

闲下来的时候,刘备爱裸身仰躺在自织的草席上睡大觉。他把两只长过膝盖的手臂环抱在胸前,肥大的耳朵舒展在席面上。

他睡得很孤独,孤独的梦里洒下一片月光。月光下堆聚一团雪,白得晃眼的雪。他抱着那团雪,里里外外都沁透着凉意。刘备就笑了。一笑,耳朵“突突”颤了一下。

一颤醒来,那月光下的一团雪就碎碎地湮没在一堆梦里了。

刘备伸了个懒腰,起身,穿衣,挑着草具到涿县城里沿街叫卖:草帽草帽,谁要草帽?草席草席,谁要草席?喊了三声,忽听对面的阁楼传来女声相和:草席草席,我要草席!刘备抬头观看,眼睛一亮。阁楼的窗口,一女子正向他微笑、招手。

这女子面皮白皙,如玉,似雪。

旁边有一个丫头,探身从窗口吊下一只篮子来,篮中有钱。

刘备就取下钱,将草席放在篮内。丫环就将篮子摇了上去。

后来,刘备打听到,这女子姓甘,涿县有名的富户甘老财的女儿。

刘备的心跳跳的,暗想,我要是能跟这样美貌的女子同床共枕,不枉此生!

刘备就天天挑着草具挑子,在阁楼下转悠,吆喝:草鞋草鞋,谁要草鞋?

只为听一听甘小姐的莺声,睹一睹甘小姐的玉容。

春天里,甘小姐患病了。一种怪怪的病。玉体不能着衣,一着衣就头晕目眩,其痒无比。

一个如花女子,就成天躺在阁楼的草席上,不敢出门。

急坏了甘老财和甘太太,成天在府里打磨磨。

一个夜晚,刘备来到甘府,放下挑子,对甘老财说,我能为小姐看病。甘老财疑惑地打量刘备,心想,我女儿的病,只有府上的几个人知道,他一个卖草鞋的怎么听说的?甘老财还有点为难:如果让他去看了我的女儿,我女儿日后怎么嫁人?

甘老财犹豫了半天,觉得还是女儿的性命要紧,便指着月光下的小阁楼说,我老婆陪着我女儿在那里,你去看看吧。

刘备嗯了一声,就阔步上了小楼。到窗口,他停留片刻,目光准确地定在那张挂着绡帐的小床上。梦中的那团雪就很自然而现实地堆聚在那里。刘备呆立着,血液如水,静了片刻,又急速上涌,陡地又凝住了。

门“吱呀”了一声。刘掌柜,请进吧。老甘的女人倚在门边唤他。

刘备如梦方醒,心一跳一跳地穿门而入。

床、绡帐、那团雪,很静。

望、闻、问、切。刘备扭身对甘太太说,你女儿的病很重呀,她的体内滋生了一种毒素,要把这种毒排出来,才能好。而排毒只能用我的草鞋。我的草鞋经纯中药泡制,有调阴和阳,温中理气,排毒养颜之功效。

刘备又说,她必须每天要换一双我的鞋,百日之后方能穿衣。

女人说,你把一百双鞋带过来,让我每天给她换吧!

刘备很严肃地说,不行,穿鞋很有讲究的,你看,这鞋中有许多绳结,每个绳结须对齐一个穴位。不然,影响疗效。而且还要及时调节室温,谨防感冒。

女人咧了咧嘴,刘大夫,费心了。

于是,每天晚上,刘备就踏着月色,来为甘小姐换鞋。百日之后,甘小姐的病一好,就进了刘备的门,成了甘夫人。

刘备躺在草席上不再孤独。每天晚上,用长长的胳膊拥着洁白细润、神态娇媚的甘夫人,像拥着一团雪,清凉舒畅、心满意足。

刘备问,你说,你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卖草鞋的穷小子了呢?

甘夫人说,感觉吧,跟着感觉走。那天,我一听你的声音,心中就怦然一动,再看你的相貌,特别是你的长胳膊和大耳朵,我的心里又是一动。我就想,不得了,这家伙将来能做皇帝呢!

甘夫人又揉捏着刘备那肉乎乎的耳朵说,哎,你当初怎么就想到那个主意了,让我装那种不能穿衣服的病,瞒哄我父母?

刘备严肃地说,我是要做皇帝的。皇帝,你知道吗?就是得到整个天下。一个能得天下的人,连一个心爱的女人都得不到手,岂不让人笑话!

甘夫人将刘备的大耳朵狠狠地拉了一下,嗔道,让你吹,吹,吹。

刘备说,别闹了,睡吧。

甘夫人就偎着刘备,很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玉人

刘备娶了甘夫人,一个月没上城里卖鞋。俩口子成天在草屋中嬉戏。

一个月后,在甘夫人的催促下,刘备又挑起挑子,进城卖鞋。

忽一日,刘备回来,对甘夫人说,我要带着刚结识的关张二兄弟去打天下了。刘备说完这句话,再也不去卖草鞋,而是窝在家里,连睡了几天大觉。

甘夫人问,夫哇,你说要去打天下,怎么还不动身?

刘备摇头叹息,我们三兄弟已经分好工,关二弟负责招募兵勇,张三弟出资购买马匹,而我则回村筹集款项打造兵器。可是,我没钱呀。

甘夫人笑了,她从床下搬出一个箱子来,打开,说,这里面都是娘家陪嫁来的金银珠宝,你快拿去变卖了,多请些铁匠打造兵器。

刘备很欣喜,立刻搬着箱子出门了。

几日后,兵器都打造好了,并且被偷运到城里去了,可刘备却仍窝在家里不走。关张兄弟几次派人来催,刘备只是不听。甘夫人又奇怪地发问,夫哇,都准备好了,怎么还不动身呀?刘备说,夫人,我舍不下你呀。夫人的脸沉下来了,说,一个有志于天下的人,却沉湎于女色,算什么英雄!

刘备如梦方醒,万分羞愧,从墙上摘下双剑,转身就要出门,甘夫人却拦住了他。

甘夫人从床底下又掏出一个小箱子来,开锁,从箱子底层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包裹来,放在床上,层层展开,屋里一片敞亮。原来是一个玉人。这玉人,洁白细润,玲珑剔透,十分精美。

冷眼一看,玉人的模样酷似甘夫人。

夫人说,这是我当初出嫁时,我的一个姐妹特意为我雕做的陪嫁之物,你带着吧。你见着玉人,如见贱妾。夫人还拿出两把钥匙来,说,一把给你,另一把我留着,如果有一天你混出名堂来,就将这箱子锁好,命人送来,我见着玉人,立即登程去会你。

刘备欣喜若狂,怀抱装着玉人的小箱子,策马而去。

十年后,刘备、关羽、张飞,桃园兄弟,历经苦难,终于在荆州立住脚跟。

刘备命一员心腹偏将带着装有玉人的箱子去楼桑村请甘夫人。多年来,玉人一直不离刘备左右,陪伴刘备度过多少不眠之夜。

虽然那时刘备又娶了糜夫人,但刘备对糜夫人的感觉不太好。刘备更喜爱甘夫人,喜爱甘夫人像雪一样白,水一样柔。

那员偏将马不停蹄,赶到楼桑村,见到甘夫人。他从马背上将箱子取下,递上。夫人到屋内,拴好门,打开锁,端详着静卧在箱内的玉人,夫人落泪了。她连夜收拾行装跟随偏将赶奔荆州。

见到甘夫人,刘备喜出望外。

从此,每及夜间,刘备左边搂着甘夫人,右边搂着玉人,十分自在。

手下人知道刘备的这个喜好,纷纷向他进献玉人。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逼真。刘备很高兴,重赏这些人,将玉人陈列在卧室里。

玉人越来越多,卧室里放不下了,刘备就腾出一间房子来,专门陈列这些玉人,并让三弟张飞题了“玉雪斋”的斋名。张飞是当时著名的书画家。

“玉雪斋”的玉人只供刘备在白天工作之余观赏解闷,晚上他仍然要搂着甘夫人的玉人把玩。

但让刘备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玉雪斋”在一天深夜突起大火,火势很猛烈,抢都抢不下。兵士们只是象征性地向大火上泼了几盆水,便不敢进前了。

刘备大怒,要追查纵火犯,但被甘夫人拦住了。甘夫人说,这些玉人不过是个玩物,玩物丧志呀,您曾说过您的志向是得到天下,所以您的心思不能全用在这些玉人身上呀。

刘备觉得有理,就把这事放在一边。

可没几天,甘夫人的玉人也丢失了。刘备很生气,要惩办后室的所有侍女,还是让甘夫人拦住了。甘夫人跪倒在地说,玉人是我弄丢的,将军还是先责罚我吧。

刘备怎么能责罚甘夫人呢?刘备赶紧将夫人扶起来。甘夫人接着说,春秋时有个叫子罕的大官,别人送给他一块玉,他坚持不受。他说,你们把玉当作宝贝,我却把不接受玉当作宝贝。愿将军勿要以玉为宝,而是以天下为宝。刘备拥着甘夫人,说,善哉,夫人之言!

刘备就一心一意与他的战友们去雕琢天下这块美玉了。

公元某年,甘夫人病故,悲痛万分的刘备在床下面,发现了当初丢失的玉人,恍然大悟。

又过几年,刘备将孙权的妹妹孙尚香带到荆州。孙夫人发现新房的床上放着一个玉人,很奇怪,让侍女们将玉人撤下。刘备说,不能撤,这是甘夫人。

刘备左手拥着孙夫人,右手抱着“甘夫人”,仿佛又回到多年前,仰卧在草席上,做着一个梦,梦中有月光。

月光下,一团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