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见皇后敛衽施礼也要退出去,忙道:“你不要走,朕不知道你在这里。原打算见了老佛爷请你过来呢!”皇后站住了,用关切的目光凝视着乾隆,没说什么。太后见他一脸正颜厉色,吩咐殿中所有太监宫女退下,觑着眼端详着乾隆道:“我没留心,皇帝气色象是受了惊,或者宫里有什么邪祟冲克着了?再不然就是有什么心事?”
“我是有心事啊。”乾隆亲自取了个坐褥,走向坐在圈椅里的母亲身后,替她垫了垫腰,又示意富察皇后坐了,自己边踱着步,把从那拉氏那里听来的“闲话”说了一遍,只回避了给傅恒“戴绿头巾”一段。他目光幽幽地说道:“这其实说的还是先帝得位不正的话。先帝得位不正,我也就得位不正。里头确有大文章。我今儿想得很多,要不是张广泗苗疆大捷,尹继善、高恒、傅恒在江西、山西剿贼连连得手,还不知这谣言怎么个满城风雨呢!我自问登极以来每早四更就起来办事,每晚看折子,睡觉不过三个时辰,就是先帝勤政,也不过如此吧?再说呢,和先帝争位的就是八、九、十、十四叔,八叔、九叔早死了,十叔、十四叔眼见连半点野心也没有了。十叔如今一听我请就吓得肚子疼,十四叔还自动帮办军务,他们断不会捏造这些个谣言——可这些谣言象冰底下的潜流,竟象是很急很猛的样子,是谁在后头兴风作浪呢?”
太后和皇后听了似乎并不吃惊。皇后怔怔盯着烛光不言语,太后将手中纸牌摊开又合拢,合拢又摊开,来回几次才道:“有风自然有风源,不过这个‘青萍之未’不那么好断,听你口气似乎要追根寻底?这断断使不得。这种罪名坐到谁身上,谁就有灭族的祸。你也查不清楚!依着我说,存在心里别声张,见怪不怪,它也就自败了。你明火执仗下诏去查,吓得人心不安,不定就生出别的事端。先帝爷就吃了这个亏,耳朵里听不得半点不清净话,和那个死囚曾静一处折辩,写了那本《大义觉迷录》,宫里的事都翻腾得满世界都知道了。你登极就烧书,又杀了曾静,办得很聪明。怎么事情落自己头上就这么沉不住气?再说,你就是查出谁造的谣,这毕竟不是谋反实迹,又该怎么办?不定是皇室宗亲,你处置呢还是不处置?”
“总之这事不能听之任之。”乾隆深觉母亲说的有理,但又想着不闻不问毕竟太窝囊,“我以仁待人,以宽为政,其实即位以来就是这两条,就是走到天边,站到孔子面前,能说我做的不对?但人情淡薄,世风恶劣,凭做什么好事,都要无事生非,真真令人百思不解。”太后叹息一声,丢了手中的牌,说道:“皇帝啊,我虽是个女人,也知道为政难。大行皇帝那时候就说过,恨他的人多。从外官到京官,从兄弟子侄到外戚亲贵,跟着他当臣子饿不着,闲不着,可也发不了财。只是他那性子,眼里心里口里容不得一点杂。人们怕他。他又有密折制度,连背后人们也不敢说他个不字。不敢说,不见得就是没话。你说是么?”乾隆点点头,说道:“母后见得到。”
太后站起身来,踱步到殿门口,望着外头的夜色,说道:“你改严为宽,看来似乎容易。其实你想过没有?一下子蠲免天下钱粮,断了多少人发财门路?他们外头人不就凭着征钱粮从中克扣才发财的么?千里去作官,为的银子钱,你三年一轮免赋,他就十停里少收三停,所以你办的事是老天爷高兴、祖宗安心、小民百姓欢喜的事,真正当官的倒似哑子吃黄连!”乾隆笑道:“吃就叫他们吃。我还要拿几个巧立名目敲剥民财的,宰了他们!儿子虽年轻,见过圣祖爷治国风范,要治得比圣祖还好!赌出这口气来——叫有些人没话说!”他心里突然一动:这些谣言都是翻老账的,莫不成是理亲王他们,原来是太子世子。如今只是无权的藩王,怀了异样的心思兴风作浪?他张了一下口,没有把这个话说出来。却笑道:“儿子觉得自己太案犊了一点。圣祖爷是每年都要几次微服出访,再不然去奉天祭祖,或者去木兰巡狩,江南去了六次,京畿更不用说,三天两头都要出去走动。儿子天天坐在奏折堆里看方块字,先帝和圣祖作派不一样,是寸步不离紫禁城,到了却……不是善终。儿子身子骨儿比爷爷和皇阿玛都强,要两头兼顾一下。不过,康熙爷跟前那些擎天保驾的臣子多,儿子却没几个真正信靠得住的。出去,又怕母后悬心,可确乎是该多出去走走的……”
“我当然不放心。”太后道:“如今这些侍卫和祖宗那时不一样,他们自己就是‘爷’,走哪招摇到那,弄得人人都认得他们,你想微服也难。你慢慢物色,不要着急。我看那个刘统勋,叫他替你留这个心就成。”她吁了一口气,笑着换了话题,“这是咱娘儿们说话,我看你是个痴情人。女人是不可多近的,后宫六院绝色的还少了?你就偏偏还缠着棠儿——你别脸红,谁也没告诉我,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睁眼闭眼装糊涂罢了。我说的不是棠儿,是女人。圣祖爷其实娶过你的祖姑姑。雍正爷栽到女人手里,这事不能太认真。女人,处一处,该撂开手的就撂开手,这才是男人,日子久了毕竟不好,再出个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呢?”
乾隆听了这话真是难以对答,从顺治起,到自己第四代。顺治钟情董鄂氏,董鄂氏早夭,顺治竟悒郁而亡。康熙钟情阿秀,阿秀却另有所爱,孽海难度,阿秀出家皇姑屯。父亲不必说了,自己却又铭心刻骨爱上了有夫之妇棠儿——算来都是痴情种子。可这种情,是凭一两句圣人语录,凭几句劝说打消得掉的么?乾隆想着。这话难答,只好一躬身说道:“是。天晚了,儿子该回去了,明儿母亲还要看戏去呢,儿子就不搅了。儿子明儿要见几个人,见完人,要是时辰还早,儿子也过去消遣消遣。”说罢便退了出去,回养心殿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只是思量,直到子未丑初钟敲一点才算沉沉睡去。
四格格爱新觉罗·晴瑛的五十大寿安排得异乎寻常的热闹。从顺治的三个老祖姑,到康熙的三十多个女儿,活过五十岁的公主只有十三四个,她算“长寿”公主的了。昨晚十七格格她们几个来,传了太后懿旨:不但太后一定看戏,皇帝也要来,这份体面哪个公主格格也不曾有过。她的几个儿子儿媳竟是通宵未眠,取消了堂会,另在水榭子上搭台子。岸上这边看戏的地方低,怕太后看不清,连夜出动全部家丁,用黄土垫高了三四尺,把碗口粗的垂杨柳移植过来十几株栽在黄土台上,又铺了一层绿茸茸嫩草。天近巳时,禄庆堂的戏子们来了,只见一个接一个的公主格格到上堂去拜寿,没人来招呼他们,又不敢问。正纳闷时,一个管家飞奔过来,将禄庆堂班主王雄一把扯了,往西廊房去将大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定银,跟戏子们说,拿出精神来好好卖力,太后老佛爷立时就来看戏,皇上也要来!”王雄一听来神儿了:“这回我亲自下海,爷您把点的戏单子赐下来!”管家递过来一张纸,王雄看时,帽子戏是《麻姑献寿》,下头是:
《火烧红莲寺》
(满床笏》
《打金枝》
《目莲救母》
《王祥卧鱼》
《挑滑车》
王雄嗫嚅道:“这都是常演的戏,没什么难的。不过我的爷,《挑滑车》说的是岳家军和金兵交战,和国体不合,惹恼了主子可怎么办?再说这《打金枝》,今儿小的瞧,来的全都是公主,怎么会点出这一出戏?不是要小的吃饭家伙么?”
“《挑滑车》是十二额驸的妹子点的,她不懂,也不是什么要紧人,我做主删了这一出。”管家沉吟道:“《打金枝》是十八格格亲自点的,她是当今万岁爷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撒个娇儿连万岁也得让她,横竖有她担戴,你就别他娘操这份心了——就这样。”说罢匆匆去了。一时便听外头一声接一声传呼:
“老佛爷驾到!”
一群公主格格听这一声,叽叽嘎嘎的说笑声立时平静下来。王雄隔窗偷看,一个一个按长幼顺序出来,廊下守着的精奇嬷嬷便忙跟着自己主子出迎太后——每个公主都带四位嬷嬷个个都是一脸庄容,神态自若。稍顷便听太后和几个老太妃说说笑笑进了二门,公主们一齐叩下头去,公主们请过安起身,这些嬷嬷们也各自请安。她们都是侍候过太皇太后、太后的老宫人陪嫁出来的,齐声欢呼:“老主子安康!”
“罢了罢,起来。”太后似笑不笑。审视着来贺寿的三四十个公主,有的认得,有的也不大相熟。笑着对陪在身边的晴瑛道:“去年你带的老九家的格格,满聪明的姑娘,我很喜爱她,后来竟没有再进宫去,今儿来了么?”晴瑛怔了一下,低眉说道:“她没福。今年春上过罢元宵就过世了,怕老佛爷伤心,我没敢说。”太后便不言语,脸上也没了笑容,点点头道:“咱们看戏,皇帝说了,他一会就来。”
她这一说,众人立时便都肃然,分班按序恭肃退下入席看戏。只四格格晴瑛陪太后坐在士台子的垂杨柳下,隔岸看水榭子上的戏子们演戏。太后坐在正中,四格格、七格格在左首并肩打横儿陪坐,右边是皇后陪坐,还有一把雕花蟠龙椅空着,专等乾隆来了陪坐的。四格格见一切齐楚,起身笑道:“太后老佛爷,虽说今儿是我的生日,其实您一来,早已给我添了寿了。一会儿就是〈麻姑献寿》,恭祝您老人家千秋千岁,皇上万寿万年。咱们好好儿乐子,您想什么吃,我这就叫他们给您安排。”
“什么千秋千岁的。”太后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有谁活过一千年的?今儿来的几十个,老姑奶奶、小姑奶奶一大群,她们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这么个坐法,怎么瞧都象我们摆布个女朝会似的,多不自在。依我说,谁和谁熟,相与得好,就坐一处,不必拘定了哪一房哪一支,又是长幼,又是亲疏,又是位份,闹得看戏还怕失礼,你说是么?”四格格和十七格格忙都笑道:“可是的呢!老佛爷这就叫体念人情天理!”这群公主们巴不得这声懿旨,顿时乱了群,呼姐叫妹、寻姑觅侄各找自己相熟相好的,挤挤捱捱好不热闹,那种肃穆庄严的气氛顿时化作乌有,只那些老精奇嬷嬷都还木头似的站在原位。
锣鼓一响,已经开始。扮麻姑的是京里有名的小旦香云,那水袖甩得叫人眼花镣乱。一群女仙随着乐声翩翩起舞,满台彩带飘飘,袅袅香烟,真个有凌空出世之感,那麻姑唱道:
拜王母,离瑶台,凌虚空踏祥云五彩。蓦回首,看天阙巍峨,帝恩慈命犹在怀。俯瞰人间山峥嵘、江河如带。愿将这千年蟠桃,献佛祖,供如来,祈亿众兆姓、善男信女同把这福载,祝世间,尧舜帝德,母仪恩露遍草莱……
王雄扮个丑儿,在“群仙”中穿花度蝶般,又翻筋斗又扮鬼脸儿,插科打诨道:“现在世佛爷就坐在对面。您老人家既然刚刚赴过蟠桃会,趁着桃儿鲜,还不赶紧去给老佛爷献上?”
“是也!”
那“麻姑”长袖一甩,立时满台白雾弥漫。待雾散,每个仙女手中已多了一小盘桃子——是时虽然不到节令,但北京丰台花儿匠刘家却已栽种出五月仙儿桃。绿叶儿配着红尖儿大仙桃,鲜灵灵的,每人一盘,沿着水榭子旁的曲廊长桥凌空飘来,直到土台子下,朝上施礼,齐声道:“恭祝老佛爷、主子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恭祝四格格千岁,千千岁!”太后喜得笑道:“公主们每人两个,这里放一盘,皇帝来了我们再进!”又指着“麻姑”笑道:“赏她们!”
“是”四格格答应一声,家人们早预备好了,一笸萝一笸萝的乾隆制钱抬出来送到水榭子上,“哐啷”一声便倒在台上,戏子们自也不顾“仙家”身份,磕了头一哄而散,趴在台上拼命往怀里搂钱。太后、富察皇后,下头是那拉氏一群妃嫔并大大小小的公主都笑得前仰后合。
接着开始唱正戏,一出出按点的戏唱。倏尔魔怪乱舞,倏尔僧道施法,乌烟瘴气的倒也十分热闹。到演第二出《满床笏〉时,安静了些。皇后在旁叹道:“象郭子仪这样儿的,富贵寿考七子八婿满堂恩泽,吏上真也没几个。”四格格笑道:“这都是戏,何必认真?史上郭子仪也没这大功劳,皇上给一次恩泽,他就提心吊胆,皇恩是那么好承受的?”
“四姐的话有味儿。人臣要都这么想,君臣相安,国家大治!”忽然背后有人插话道。
四格格、七格格一回头,却见是乾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从身后上来,众人都聚精会神看戏,竟都没有看见!此时《满床笏》一出已经唱完。台下公主们纷纷跪下,戏子们在台上也就地跪了叩头。太后一边吩咐皇帝免礼入座,口里笑道:“连我也吓了一跳,见过人了么?怎么没带你十六叔、弘晓、弘昇、弘皙他们来?今儿是咱们娘家人见姑奶奶,一点忌讳都没有的。”乾隆笑道:“上书房军机处没有会议,他们各自都有差使,不能来得。我顺着昨晚见母后时说的思路,见了几个小臣。象刘统勋这些个,交待几句就急着赶过来了。登位以来,这还是头一回看戏呢!”又对高无庸努努嘴儿,道:“该怎么演,接着唱,不要跳加官,朕不爱看帽子戏。”高无庸答应一声,去传旨了。
戏又开演,便是《打金枝》郭子仪绑子上殿一折,汾阳王是王雄扮的,那一份忠勇气概掺着对小郭暧的担忧,对唐皇天威不测的凛凛畏惧,被他演到了十足。小郭暧恰是他儿子扮的,却是一脸抑郁抗争之气。那郭子仪摇头颤身,痛惜地问道:
“孩儿呀……难道你不怕死?”
“孩儿我不怕死!”
“唉……你这无知大胆的孽障,随老父面君去也!”
乾隆笑道:“可惜的是,咱们竟没有这样的姑爷!这出戏点得太有趣了,台下坐了一大群金枝,台上却是打金枝!这是谁点的戏呢?”
“皇上,”台下挨着嫔妃一席,突然一个二十多岁的格格起身离席,走到台前跪下,仰着脸也不磕头,说道:“是我点的戏!我有事禀奏!”
她的回奏,台下立刻引起轰动。公主们窃窃私语,太监嬷嬷无不面面相觑。太后也怔了,随即笑道:“这不是十八格格么?好孩子,你有话下来再奏皇帝好么?”乾隆也笑道:“是小妹妹嘛!先看戏,这是你点的,有话看完戏再说,成么?”
“看完戏,太后老佛爷回宫去了,皇上您又忙正经事去了。”十八格格面不改色,磕了个头说道:“我说完话,凭着皇上打死我这金枝,我实在受不得了!”这个十八格格是乾隆最小的妹妹,平素偶尔一见,她十分腼腆,温柔有礼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变得这样执拗?乾隆想了想,向太后赔笑道:“我先和十八妹说话、看她奏什么事。”
太后叹息一声,说道:“她要说的我知道,还是七格格昨晚哭诉的事,偏你来,安慰了一大通‘立军功,封爵拜将’,说得文不对题。”乾隆诧异地问道:“十八妹,是你家额驸没有差使?”
“我要说的不是这。”十八格格说道:“我是想问,我的男人是谁?他住在哪里?”
乾隆的脸色阴沉下来,说道:“这话该是朕问你的。你下嫁出去有五年了吧?平素朕看你还安分,无缘无故怎么搅闹起来?今儿不单是四姑的寿诞,还有太后和朕都在,国法家法都不在乎了么?”
“我问的是真情实话!”十八格格立刻顶了回来,“我今年二十三岁,下嫁葛心亭已经六年,见面不过十次。他晚上进格格府,天不明就出去,除了成婚礼在一处呆了三天,我竟不知道先帝为何把我嫁个空房子!说实话,半年一见面,又是夜里,白天人堆里我认不出我的男人!”
乾隆笑道:“妹子,他兴许放了外差?不要这么意气。真的想他,明儿调回京来就是了。”
“皇上,哥哥你错了!”十八格格又是出语惊人,“他就在宗人府当差,住就住在我府的隔壁。夜里静了,我听得见我男人在那边打雀儿牌,吃酒猜枚声儿。就是不得见面!”她指着一大群公主说道:“您瞧瞧我们这些春风得意的苦囚,金尊玉贵的黄连人儿!有多少人不到四十岁就都白了头。太老姑奶奶、老姑奶奶、姑奶奶,还有我这样儿的小格格,俗人叫小姑奶奶。打顺治爷下头算,好几百,活过六十岁的只有一个,活过五十岁的只有十三个。男有室女有家,这是
乾隆想着她的话,见一群姑姑、姐姐、妹妹人人哭得肝肠欲断,不禁赫然大怒,问道:“为什么竟是这样?为什么不早奏朕?”
“你问问这群嬷嬷!”十八格格拭泪,指着站在格格们身后,一个个面如土色的精奇嬷嬷说道,“我今儿没带我的嬷嬷,我就是要冒犯一下她们!”她用轻蔑高傲的眼神横扫着这群人,“你们自己是老处女、老寡妇,所以就阻我们夫妻团聚!——论身份你们不过是下贱老宫人,就为有祖训叫你们调教我们,你们就成了霸王!皇上您不是问么,扒下脸皮说话,我们想见见丈夫,先得给他们行贿,不然她就敢说我们‘不知廉耻’!一个公主一年三千两月例,一多半都用了这上头,还要装体面,装大方,装得金尊玉贵!您说为什么不早奏您,因为我们是女人,这些话好跟你这哥子皇帝说么?”
满院连侍卫、太监、宫女,还有大批的嬷嬷奶妈子、丫头、老婆子都被十八格格的傻大胆吓呆了。倒也不为她敢这样“哥子皇帝”混叫一气,全然不顾君臣大礼;是她的言语实在惊人,等于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中公然要求夫妻同居一室,要夜夜和自己的丈夫厮守!四格格忽然想起自己,五十多岁的老丈夫近在咫尺,此刻只能在二门外和一群额驸吃酒,“恭祝”自己的华诞,宴席散后连面也不能见,就得又回他的“额驸府”,统共一年同在一处也不过十几晚,不禁黯然神伤,又怕乾隆责罚十八格格,又怕给自己招惹是非,遂求助地看着太后和皇后。皇后嗫嚅了一下,想起身说话,又坐了回去,叹息一声对太后道:“十八格格话说莽撞了,皇上要是生气,求太后保全些个。”太后却道:“皇帝也未必就生气。这些宫里派出去的嬷嬷也是太不象话,主子吃了她几口奶,就仗这点子‘功劳’压主子!”乾隆立在月台口,脸色铁青扫视一眼周围,问道:
“知罪么?”
“知罪!”十八格格叩头道,“皇上尽管治罪就是!”
“朕问的是你们!”乾隆陡地提高了嗓音,逼问站在格格身后的嬷嬷们:“你们以奴欺主,不知罪么?”
一百多名嬷嬷被他的逼问惊得浑身一颤,立时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告饶,乱糟糟的,也听不清这群婆子说了些什么。
“滚出去!”
乾隆怒喝一声,这群装模作样,洋洋自得惯了的高级奴仆慌忙叩头,跌跌撞撞逃了出去。乾隆这才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姑姑、姐妹们,盯视良久,叹道:“谁也怪不到,朕也就不怪罪谁了。这些嬷嬷里也有好的,也有的是好心。往后公主格格下嫁,内务府不再派嬷嬷。现有的,算是你们的家奴。公主往后和额驸同住一院——就这么定了。若有嬷嬷仍旧拿宫里的管教款儿,你们只管打出去,只管发落——”他突然扑哧一笑,“这是你们的家事,就是《打金枝》里唱的,不关朕的江山社稷,朕不管!”这一道恩旨对这群公主格格、郡主不啻甘霖雨露,谢恩词儿却又难以启唇,遂一起离席,人人憋着笑叩下头去。太后嘻笑道:“我的儿,这才叫体天格物的好皇帝,这才象一家子人的大伦!——叫外头的额驸们都进来,也是老四额驸的喜日子嘛,一对对夫妻看戏,不更有趣儿?”
“成!”乾隆回到皇后身边坐下,“遵母亲懿旨。十八格格进封和硕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