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不太同意李亨的做法,建宁王的确是元帅的材料,可广平王是兄长,如果建宁王成了事,怎么可能容得下广平王呢?
李泌这么一说,李亨意识到,祖上李世民那么宽容,最后不也是因为在乱世功劳太大,最后面临兄弟之间的内斗吗?
李泌的解决方案很简单,他建议让广平王李俶当天下兵马元帅。建宁王李倓听说后,竟然非常高兴,他跑到李泌面前,“这事做得好啊,让倓的心安稳下来了!”
皇帝李亨和山人李泌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好,可一起出去阅兵,军士却常常指着他俩窃窃私语,“穿黄衣裳的,是圣人;穿白衣裳的,是山人!”李亨觉得,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他这个皇帝抠门儿呢,而且李泌不任职,也真的说不过去,所以,有必要逼李泌接受自己的任命。
他先发动了感情攻势,说了些官服和道服没啥区别的理论依据,随后赐给了李泌一套官服,让李泌穿上试试。
李泌先生穿上后,他在那里笑,“都穿上这衣裳了,再没个官名像什么话!”言罢,他以奇快的速度,从怀中拿出早就写好的敕书,用最快的语速读完了。李泌一下成了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这对不想当官的他来说,是不可以接受的。李亨安慰他,“朕不敢让你当宰相,只不过现在时局艰难,等贼平了,随便高人去留!”
李泌要去辅佐大元帅李俶,元帅府就在禁中。如今军情紧急,四方奏报无数,凭李亨自己,那是肯定看不完的,他把几乎所有的军情都送到元帅府,让李泌先看。他大概知道李泌一目十行,还能过目不忘,禁中从天黑到天明,通宵都有人整理文件,而钥匙都是李俶和李泌掌管的。
李亨的人才是不缺了,但他还有一个大问题——没钱。
没钱不办事,这是亘古未变的道理。李泌提议,车驾现在不应该待在灵武,而是应去彭原(陕西彬县),等西北军快到了,就往扶风去。为什么呢?因为租庸那个时候也该到了,可以当军队的犒赏。李亨同意李泌的看法。在半路上,车驾碰见了一个从贼军那里逃来的人。李亨对这个太监印象深刻,他就是边令诚。
他之所以来投奔李亨,肯定是因为投降安禄山后,安禄山也没拿他当棵葱,日子过得不好,所以才放弃长安,来到李亨面前。这个边令诚,正是让潼关失守的元凶。边令诚指望在李亨这里谋个一官半职,可他再也没机会享受荣华富贵了,继早年间的第一刀之后,他又多挨了一刀,只不过,这次砍的是上边。
在路上,李亨又碰见了从成都来的太上皇使者韦见素,在李亨心目中,韦见素也是个大坏蛋。
韦见素是杨国忠推荐的人,而杨国忠是个坏人,曾经谋害过李亨,跟着坏人的人一定是坏人,这是李亨的论断。韦见素是来宣旨的,“自今改制敕为诰,表疏称太上皇。四海军国事,皆先取皇帝进止,仍奏朕知;俟克复上京,朕不复预事。”李隆基临轩册命,负责传信的工作人员,除了韦见素,还有房琯、崔涣等人,带着和氏璧和玉册来了。
韦见素奉上宝册,李亨不肯接受。
他不是跟韦见素怄气,而是坚定地认为,国贼不除,是绝不可以受册的。随同韦见素一起来的房琯,因为韦见素不受用的原因而得到了李亨的重用,还因为言事辞情慷慨,颇有魏晋遗风,所以军国大事,李亨从来不请教韦见素,而是和这个房琯商量。在不久的将来,李亨会为此吃尽苦头。韦见素和房琯等人被留了下来,使者要回的时候,李亨给老爹李隆基写了一封家书,除了军国大事,还专门把他媳妇夸奖了一番。
李隆基很高兴儿媳妇如此良善,便赐给了她一副七宝鞍。马鞍上是精美的玉器和珠宝,煞是好看。
只是,可恶的李泌,竟然建议把上头的珠宝拿下来充当军费,用以犒劳军士。李泌走后,李亨忽然听见张良娣在隔壁嘟囔,“那东西都是邻里乡亲的破旧东西,至于这样吗?”李亨走过去,安慰她说:“先生也是为了社稷嘛,你就体谅体谅吧!”张良娣生气了,一个人躲起来不说话。
李亨让人拿下马鞍上头的珍珠,忽然又听见走廊里有人在哭。
建宁王李倓,他见识到了老爹的宽容与仁慈,所以感慨丛生,在走廊里抒发感情,呜呜痛哭起来。
李亨很在乎张良娣,过了几日,他问李泌:“良娣的祖母是昭成太后(李隆基的亲娘)的妹妹,跟太上皇很亲。朕想要让她当中宫的正位,安慰一下太上皇的心,你觉得怎么样?”李泌先生心知不好,却很淡定,“陛下在灵武登上大位,也不是为了自己,群臣心里都明白。至于家事,那不是咱们自己能决定的,对吧?最好等太上皇的命令,再晚,也只不过一年的光景。这么着急,也不听太上皇安排,不好。”
李亨同意了李泌的看法。
前有七宝鞍事件,现在又冒出来个反对封后,所以在张良娣心目中,李泌就成了一个非死不可的人。
至德元载十月,李亨的车驾终于到达了彭原,改革李林甫、杨国忠的弊政,以谏官言事,又令宰相分直政事笔、承旨,每十天换一人主持,防止大权独揽的现象。只是眼下,最受宠的房琯同志,却颇受人们指责,他逐渐显现出了自己的疲软。
古人曰:“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房琯大人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的确刚直,也喜欢结交宾朋,喜欢没错,但如果只是用来高谈阔论,在乱世之中,那可就有错了。
既然房琯是有魏晋南北朝的遗风,那么,和一帮穿着异样,举止怪异,拿着拂尘、狗尾巴花、鸡毛掸子的文人骚客聚在一起也是常事。房琯同志有个最大的毛病,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中,他佩服的都是有名望的人,对那些无名小辈,甚至他以为不如他的人,房琯大人一律冷脸相向。
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满朝文武,还真没几个能让房琯同志真心佩服的。所以,房琯基本上对同僚都很鄙视。
作为一名宰相,不问实事也就罢了,却天天高谈阔论,鄙视众生,您老人家也太行了吧?北海太守贺兰进明就与房琯宰相不和,房琯故意和贺兰进明过不去,先在东边安排一道兵马牵制贺兰进明,又执笔签字,把人家弄成了“摄御史大夫”(临时工)。
房琯大人,不仅与同僚不和,还经常在一些大的问题上与李亨、李泌发生分歧,而且所犯的错误非常低级。比方说天下混乱,而北方军需要江淮富庶地区的赋税和粮草支持,房琯先生却极力反对。
反对理由:“这样会加重老百姓的负担。”
李亨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房琯:“我不知道……”(沉默半晌,退而无言)
李亨这才意识到,房琯的确如其他人所言,是个不识时务的家伙。
房琯也开始注意到李亨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为了证明自己还是能干点儿实事的,他办了一件看起来牛气冲天的大事——上疏请李亨任自己为帅,将兵光复两京。
李亨被房琯气势磅礴的排比句所震撼,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加房琯持节、招讨西京兼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等使。房琯选了几个参谋和副手,御史中丞邓景山(副手),户部侍郎李揖(行军司马),给事中刘秩(参谋)。临行,兵部尚书王思礼也参与其中,与邓景山同为副使。
可以介绍一下房琯同志自选的人才了,前三位,行军司马和参谋,两位仁兄,一个不会打仗,一个只会瞎参谋,书生出身,连菜刀都没拿过,更没有姚崇、张说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谋略。
但房琯坚定地认为自己选的人很不错,他曾对人打包票,“贼军纵然强盛,可与我刘秩打,定然兵败山倒!”
于是,兵分三军:裨将杨希文为南军司令,从宜寿(陕西周至)杀入;刘贵哲为中军司令,自武功(咸阳武功)杀入;李光进(李光弼的弟弟)为北军司令,从奉天(咸阳干县)杀入。
这一路走得相当顺畅(附近都让豪杰清理好了),一路就到了便桥。大军遭遇到了贼将安守忠的部队,而安守忠不知道的是,他的对手,是深得古书战略之要义的房琯先生!
何谓“古书战略之要义”?
那就是春秋战法。何谓“春秋战法”?
那就是出兵提前打招呼,打仗讲义气,讲真诚。
比方说我要射点球你负责扑,春秋打法就规定我事先会告诉你我会往右下角射。贼军是不讲究这些的,在春秋打法的前提下,经过一秒钟的思考,房琯决定用车战,以牛车两千乘行进,左右各有兵马护送,此如窦建德当年行军的方案,可保战斗万无一失。安守忠惊愕地发现,唐军浩浩荡荡的几万人,竟然会保护着一群牛(车上有粮草),慢悠悠地在路上行进。安守忠派一伙人杀将过去,往牛车中投火后迅速撤离。
这下,房琯的策略得到了应有的效果,唐军大乱,被烧了的牛车和人马互相踩踏,死伤无数。贼军见唐方已经乱成了一窝,趁机砍杀。场面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被贼军砍死的唐兵有四万人,活下来的仅有几千人而已,因为混乱,连跟敌人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惨败……大人,该撤退了吧?
房琯不甘心,又引南军大战。南军又被贼军杀得人仰马翻,猛将杨希文、刘贵哲等都因为溃乱不堪,而投降了安守忠。大军又败了,无人可用,房琯才撤退,逃跑他还是会的。李亨震怒,房琯大人,你到底会不会打仗?你夸下海口,说要取了贼军大将首级,现在连贼军的半根毛都没给我砍掉,倒给我来了个全军覆没,你还有脸回来!
李亨准备杀了房琯,用以祭奠死去的那几万官兵。好在有李泌在一旁,帮忙说话,这才留下了房琯一条命。
留下房琯,也许是个错误的选择。
东部
河北,尹子琦围攻河间,四十多天未能攻破。史思明最近春风得意马蹄疾,与尹子琦合军一处。河间,冀中平原腹地,重要战略地点。颜真卿派一万两千大军前去营救,被气势正旺的史思明拦住去路,生擒大将和琳。两军锣鼓喧天地加紧围城,成功拔取河间,捉拿守将李奂,送到了洛阳(后来让安禄山杀死)。
史思明攻打河间附近的景城,成功攻陷。
史思明派两个使者去安乐郡劝降,安乐郡投降(安乐举郡降)。
颜真卿知道,自己这些匆忙召集起来的兵马,是无论如何不会拼过安禄山贼军最精锐的那部分的。人数不足,精锐不够,士气低落,又打不过史思明,人都还在黄河北,没了粮食,以后怎么办!不能等死,不能投降,颜真卿沉默了,他看着地图,指了指南面的一片地方——河南!
大军开拔,从河北渡河到了河南。
没了抵抗,史思明遣别将康没野波率领先锋精锐,轻松攻陷平原;又攻清河、博平,拿下;又攻信都,守将乌承恩亲自领着史思明入城,交出兵马、仓库,马三千匹,兵五万人。
史思明把目光投向了饶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