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死后,赵炅任命了好几个人做宰相,觉得都不合适,最终还是任用吕蒙正。
吕蒙正,河南人。他的父亲名龟图,曾做过起居郎。吕蒙正是正室刘氏所出,吕龟图除了正室以外,还有若干个妾,妾多了,反而与正室刘氏不能和睦相处,以致发展到将刘氏与吕蒙正母子赶出家门。吕蒙正被父亲逐出家门后,无处藏身,只得流落街头。他经常到寺庙去蹭饭吃,时间长了,难免要遭到寺庙里和尚的白眼。寺庙里吃饭,以敲钟为号,钟声一响,和尚各自走出禅房,到伙房去吃饭。众和尚由于很厌恶吕蒙正,琢磨着要戏弄一下吕蒙正,这一天吃饭的时候,敲钟的和尚故意不敲钟,彼此之间打个招呼,和尚们便悄悄地去伙房吃饭,饭吃完饭之后,敲钟的和尚再敲钟。
吕蒙正听到钟声,连忙赶去伙房吃饭,伙房的和尚正在收拾碗筷。有个和尚揶揄地说:“吕相公吃饭,要早些来啊!现在饭已吃过了,是不是要叫师傅们再替你煮些饭?”说罢,又故意对一个小和尚呵斥道,“我们出家人,吃的、花的,都是十方施主的捐助,很不容易。你们吃了白米饭,也须替我做些事情,怎么在这里闲坐着呢?难道和尚的饭,应该给你们白吃的吗?”
吕蒙正知道和尚是在指桑骂槐,只是微微地叹一口气,并不与他们争论,忍着饿,径自读书去了。
“饭后钟”便是吕蒙正落魄时的典故。
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吕蒙正考中第一名进士,出任升州通判,后来入选翰林学士,提升为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吕蒙正发迹以后,并没有以怨报怨,反而厚赏寺庙的僧众。他的生母刘氏,虽被生父逐出,但矢志不肯改嫁,吕蒙正便恭迎父母同他一起住,同堂异室,侍奉得非常周到。父母相继逝世后,吕蒙正入朝参政。有一名官员指点着他的背影说:“这样的人也能参政吗?”
吕蒙正佯装没有听见,从容而过。同事们很不服气,欲去问那个官员的姓名,吕蒙正连忙阻止道:“不必,不必,若知其姓名,便终身不能忘记,还是不知的好。”
同事们见吕蒙正如此宽宏大度,都从心里佩服他。吕蒙正做了宰相之后,刚正不阿,有一个下属家里藏有一古镜,欲送给吕蒙正,自称这面镜子可以照二百里。吕蒙正笑着说:“我的面孔不过碟子大小,何用照二百里的镜子呢?”坚拒了这名下属的馈赠。
吕蒙正平时常准备一个夹袋,无论大小官吏,进见时都要详细地询问他的才学,记录下来装在袋内,等到朝廷要用人的时候,便从袋中取出过去的记录,按才奏荐。所以,吕蒙正为宰相的这段时间,朝廷取官都是量才而用。
赵炅经常有北伐的想法,吕蒙正谏阻道:“隋唐数十年中,四征辽邦,民不堪命。隋炀帝全军覆没,唐赵炅自运土木攻城,终归无效。可见治国大要,在内修政事,内政修明,远人自然来归,便足致安静了。”
赵炅听从了吕蒙正的谏言。所以,吕蒙正为相期间,朝廷没有劳师远征。
做皇帝的人,都想做一代圣君,赵炅也一样,他常问近臣,朕比唐太宗如何?李昉是一个善于讽谏的人,他心里虽然明白,赵炅比唐太宗差得远,但又不好直接说,于是随口诵了白居易《七德舞》词:
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
两句诗包含两个故事:前一句说的是李世民做了皇帝后,遣散三千宫女,发给川资,让她们回民间择偶婚配,这是李世民的一项德政;后一句说的是四百名关在牢中的死囚,在农忙双抢季节,请求放他们回家去帮助家人做农活,双抢完后,再回来受死刑。任何一个朝代,恐怕没有人敢答应这样的请求,李世民竟然就答应了,而且还没有派人监督,囚犯回家后,乘机逃跑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四百名死囚放出,双抢过后,竟然一个不少地全部自动回到牢房接受死刑判决。这种事例绝无仅有。事后,李世民赦免了这四百名死囚。
赵炅听了李昉的讽谏,连忙起身回答说:“朕不及他,朕不及他,卿的话警醒朕了!”
寇准也是一个心直口快、直言敢谏的人,朝廷议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炅曾赞许地说:“朕得寇准,就像唐太宗得到魏征一样啊!”
总的来说,朝廷中枢机构的官员还算开明,但是汴梁城外的情况,恐怕就没有这样乐观了。
就拿蜀中官吏来说,那里天高皇帝远,情况与京城就大不相同。太祖灭蜀之后,西蜀原有的府库钱财都运往汴梁。留下来治蜀的官吏,为了向朝廷邀功请赏,不惜民力,在常赋之外,肆意加征,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西蜀青城县令齐元振,更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想尽办法,巧立税费名目,搜刮民脂民膏,对百姓是敲骨吸髓,弄得十室九空,百姓苦不堪言。
淳化四年(993年)二月,青城县辖区内一个叫王孙亭的地方,有一个名叫王小波的茶农顺应民心,召集一班被压迫受苦的贫民揭竿而起,他对众人道:“列位乡亲父老呀!我们的痛苦受够了,难道我们还要继续忍耐下来吗?你们看这个社会,贫的贫,富的富,很不均平啊!我们这些痛苦是谁给的?就是这班贪官污吏。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你们看那个狗官齐元振,他把青城的政治搞得乱七八糟,我们不去说他,那不是我们小百姓管得了的事;他把公家的财产都掏空了,装进了私人的腰包,我们不去管他,反正那是皇帝老儿的钱;但如今,他又挖空心思,兴出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把我们辛辛苦苦在烈日底下、寒冷的风雨中,拼着血汗挣来的几个活命钱都变着法子夺去了,格老子的,这是要逼着我们去死啊!这日子还能过吗?列位乡亲们呀!反了吧!杀了那个狗官齐元振。”
“反了!反了!”乡亲们群情鼎沸,“格老子的,杀了那个狗娘养的齐元振。”
王小波接着说,今日起事,并不想争城夺地,无非是要均贫富罢了。
王小波“均贫富”的口号,很有号召力,得到了贫民的响应,数日之内,就拉起了一支数万余人的队伍,他们准备攻打青城县城。
宋初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起义爆发了。
王孙亭离青城县城只有几十里路程,起义队伍群情鼎沸,冲向青城县城,一路上,人数在不断增加。青城县毫不设防,不见一兵一卒,王小波率领的起义军没有遇到任何阻挡,直接涌进了县衙。凑巧县令齐元振正在县衙召开会议,大小官吏被王小波率领的队伍一锅端了,不曾漏掉一个。
原来,青城的兵卒都被齐元振派到乡下收税去了,在他的心目中,百姓始终是他的子民、压迫的对象,决不敢犯上作乱,所以,县城设不设防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正是他的自信和对百姓的蔑视,给了起义军机会。
起义军捉住齐元振之后,并不给他辩说的机会,拉到院子里,当众剖腹,挖心掏肠,将钱装到他的肚子里,陈尸门外,揭示他的罪状。
起义军占领青城县后,便以青城为根据地,分兵攻打彭山,青城、彭山百姓得知有人起来造反了,纷纷响应,起义军队伍日渐壮大。
西川都巡检使张圮,调兵前往镇压,在江原与王小波的起义军展开战斗,乱战之中,张圮张弓发矢,射中王小波的左眼。王小波忍着剧痛,一马当先,杀向官兵阵中,把张圮的官兵杀得片甲不留,张圮也死于乱军之中。
王小波也因左眼伤势过重而亡。
众民安葬了王小波,推举王小波的妻弟李顺为首领,领导这支起义军继续进行战斗。李顺率领这支农民起义军,攻克邛州、永康,归附者达数十万之众。起义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川西平原,并攻占了川西重镇成都。在成都建立了“大蜀”政权,李顺做了大蜀王,两川为之震动。
西蜀有人闹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这时候,朝中的人事有了很大变动,李沆、贾黄中、李昉、温仲舒等人先后被罢免,苏易简、赵昌言当了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
赵炅接到蜀中的告急奏折,顿时慌了手脚,立即召开御前会议,商议如何应对川民闹事的事情。他忧心忡忡地对大家说:“四川有几个草贼闹事,还杀了几个县令,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各位卿家,快替朕出个主意。”
赵昌言听了,觉得有点不对味儿,说道:“陛下,能杀几个县令的人,还能算是草贼吗?以臣估计,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赵炅见赵昌言将事情说得如此严重,似乎也有些着急,连忙询问众大臣,怎样解决这件事情。
有的人建议派遣大臣入川招抚,赵昌言却极力主张派兵前去围剿,他认为,川中小民兴兵作乱,虽然是跳梁小丑的闹剧,但朝廷如果不派兵前去征讨,便难以显示天威,如果贼势蔓延养成大患,到时局势恐怕就更难收拾了。
赵炅觉得他说得有理,即命宦官王继恩为两川招安使,率兵五万官兵西行;命雷有终为陕西路转运使,负责西征军粮饷的供应。
王继恩的西征军还没有到达西蜀,李顺急忙派遣杨广率领数万之众攻打剑门。剑门都监上官正,率领官兵数百人固守城池,杨广率兵围攻,正在危急之时,四川监军宿翰带兵前来支援剑门,同杨广在城下展开搏斗,上官正看到援军到了,率领手下数百骑冲出城,内外夹攻,起义军抵挡不住,死亡惨重,杨广带领残兵三百余人逃回成都。
李顺怪杨广兵败挫损了起义军的锐气,一怒之下,将杨广和逃回的三百余名士兵全都杀了。李顺的兵,都是临时凑合起来的农民,并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他们也不懂得什么叫军法,见李顺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都觉得他的手段太过残忍,心中多有不服,人心逐渐涣散。
李顺不敢再出剑门,自率兵围攻梓州。
梓州守将张雍,得知王小波作乱,早已募召兵勇,修筑城墙,开凿壕沟,准备粮草兵械,做好受攻的准备。数日后,李顺果然率领十万人攻打梓州。张雍率兵三千余人奋力抵抗,由于城墙坚固,壕沟宽深,相持两月有余,李顺仍然难越雷池一步。
王继恩领兵到了剑门,听说梓州被围已久,立即率兵前来增援梓州。
李顺围攻梓州,久攻不下,兵士已显疲态,见官兵援兵已到,只得退守成都。
王继恩从剑门长驱直入,连破绵州、老溪、阎州、巴州、蓬州、剑州,直逼成都,将成都围得水泄不通。李顺还有数十万众,数次开城迎战,都被官军杀得大败而归,只好逃入城中死守。王继恩指挥官军四面架起云梯,昼夜攻城,最终还是被官兵冒险登了城墙。
李顺率领起义军与官兵进行巷战,终因力竭遭擒而被杀,起义军死亡三万余人。
自王小波举起义旗到李顺被擒,前后历经半年时间。
李顺被擒后,他的部下张余逃出城外,收集残军,欲图东山再起。
王继恩大破起义军,擒杀起义军首领李顺的捷报传到汴梁,赵炅很是高兴,欲重赏王继恩,叫宰相吕蒙正拟一个方案。吕蒙正拟授王继恩宣徽使之职。
宣徽使是个什么官呢?这个官职在南北朝时是后宫妇人之官,到了唐朝后期,变成了朝廷重臣的一个加官。五代以来,武将只要加上此官,就离枢密使不远了。除了总领殿前三班之外,还掌管朝会、郊祭等事,甚至连外国使节的进贡都需要宣徽使签押才能入库,权力很大。太祖赵匡胤在位时曾立下一个规矩:宦官之流,可以让他们参与军事,但不能让他们当执政大臣。显然,授予王继恩宣徽使之职,违背了太祖定下的规矩。
有人认为授予宣徽使之职不合适,提出了异议。
赵炅采纳了这个意见,叫大家再拟一拟。赵昌言、苏易简等人说,王继恩平寇有功,不如此,不足以酬劳。
赵炅认为不准宦官干政,这是祖制,是祖制就得遵守,但王继恩剿贼,功劳的确很大,论功行赏,应该提拔。于是,他对张洎、钱若水说,你们是饱学之儒,想想看,除了宣徽使之外,封个什么官适合。
张洎是个机敏的人,他揣摩赵炅的意思是想大大地奖赏王继恩,但又不能落下个宦官干政的名声,急中生智,禀道:“臣以为王继恩此行除了战功之外,更在于宣扬了王化,可另立一个宣政使,以酬其劳。”
宣政使只是一个虚衔,几位宰臣都没有异议。于是,赵炅下诏,降成都府为益州,授王继恩宣政使。
王继恩攻克成都,又升任宣政使。他本是一个宦官,在宫中所管的下属,只不过几十人而已,尽管活动量很大,但那只是借助在皇上身边的宦官职位颐指气使而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有这么大的权力,独当一面指挥千军万马,突然有了这一份荣耀,便小人得志起来。攻克成都之后,王继恩便不思进取,每日或饮酒、或博戏、或出游,前呼后拥,鼓乐齐奏,美女娈童,左执捕局,右执棋枰,手下仆役骄傲横暴,肆行无忌,掳掠财帛,奸淫妇女,任意而行,他把到四川来是干什么的事情都忘了。
李顺的旧部张余见官军并没有乘势围剿,便收拾残兵,集聚力量,队伍日渐壮大,较之李顺的声势更为强大,攻城拔寨,偷袭官兵,整个西川又乱成了一锅粥。
四川的消息传到汴梁,赵炅知道王继恩靠不住,命同知司事张咏,出任益州长官。
张咏奉诏,日夜兼程赶往益州,召集上官正、宿翰等蜀中将领开会,勉励他们要为朝廷效力,尽快剿灭李顺的余众。出师饯行之时,张咏给军校逐个敬酒,涕泣地说:“你们受国厚恩,此行如能剿灭贼寇,朝廷自有赏赐。如果出师无功,贻误了战机,恐怕就难活着回来;即使侥幸脱身而回,也要按军法从事,决不宽贷。”
上官正、宿翰带领官兵出发了。
张咏送走了上官正、宿翰之后,又亲自下乡劝谕人民,叫他们各自安心生产,不要沦为盗贼,并传出话,李顺挟民做贼,我今化贼为民。
老百姓需要的是安稳的生活,如果不是有人将他们逼上绝路,他们绝对不会铤而走险。因此,张咏的号召得到了百姓的普遍响应。
张咏经过调查得知,益州城中屯兵三万多人,粮食耗用量大,所存军粮仅够半月之用。四川缺盐,盐价历来就很贵,百姓苦不堪言。但是,四川是著名的粮仓,老百姓的粮食存余倒很充足。于是,张咏便派人去盐产区采购回大批食盐,以盐与民换米,不到一个月,换得大米万余斛。百姓得到了食盐,官府得到了粮食,各得其所,张咏是个聪明人,做了一件皆大欢喜的聪明事。
张咏又礼贤下士,宽刑狱,轻赋税,逐渐取得百姓认可,益州的局势很快就安定下来。
淳化五年(994年)的年底,赵炅降诏再改元至道,以次年为至道元年(995年)。正月,赵炅因蜀乱渐平,向蜀中百姓下了一道罪己诏,他在罪己诏中说:
朕委任非当,烛理不明,致彼亲民之官,不以惠和为政;管榷之吏,惟用刻削为功。挠我臣民起为狂寇,念兹失德,是务责躬,永鉴前非,庶无二过。
蜀中的百姓听说皇帝发罪己诏自责,心里也觉得到一丝安慰,加之张咏到益州任行政长官之后,颇能体恤民情,改善风俗,凡参与过起义军的平民百姓一概不加追究,并劝说他们回家种田。
中国的老百姓都是老实的,只要能活命,哪怕是受些委屈,他们也会坚持,绝不愿拿刀弄棒地去打仗。他们造反,那是官逼民反,因为那些贪官污吏不但不让他们过安宁的日子,而且还要他们的命,这就超过了他们坚持下去的底线,连命都没了,还怎么坚持?现在,来了这么一位好官,不但饶恕他们作乱的行为,而且还劝导农耕,他们又有了生存的希望,于是,他们各自放下手中的枪棒,陆续回家种田去了。
此后不久,上官正、宿翰率领的官兵在嘉州同张余的残部打了一仗,官军获胜,张余被杀,剩下的一些民兵丢下枪棒也回家种田去了。
赵炅诏令王继恩还都,留雷有终、上官正为两川招安使。
西蜀,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