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死了,他的母亲跟着也谢世了,花蕊夫人进皇宫做了赵匡胤的妃子,赏给孟昶的别墅不能放在那里闲着。赵匡胤命内监将房屋产权收回来,包括里面的所有用具,不过,他又补充了一句,花蕊夫人使用的东西,全都物归原主。
在清理孟昶住过的房间时,清出了一个溺器,溺器俗称夜壶。负责清理工作的卫士郑重其事地将这件事向赵匡胤作了汇报。
赵匡胤训斥了汇报的人,说小题大做,“朕日理万机,怎么连溺器这样的小事也要汇报呢?朕管得这样细,那不累死了。”卫士辩解道,那不是夜壶,是一件稀世之宝,说罢,就将那个夜壶送呈御览。
夜壶,是一个极平常的器物,而且还不能登大雅之堂,确实不应该大惊小怪。只是孟昶所用的这个夜壶确实非同凡响,别说是赵匡胤未曾见过,就是从开天辟地的帝王算起,也找不出一个见过这种夜壶的人。
孟昶用的那个夜壶,有什么独特之处呢?原来这个夜壶,是用七宝镶嵌而成,式样奇特,精美绝伦,极为罕见,如果有什么宝物价值连城的话,这个夜壶就十倍于这个价值连城的宝物。赵匡胤的皇宫里也有不少稀世珍宝,但没有哪一件的价值能与这个夜壶相比。出人意料的是,赵匡胤观赏了一会儿后,顺手把夜壶丢在地上,叭的一声,摔得粉碎。
看着睁大眼睛的卫士,赵匡胤叹道:“一个溺器,也要用七宝镶成,装尿用这样贵重的器皿,那吃饭用什么来装呢?孟昶奢侈到如此地步,怎么能够不亡国啊?”
真是可惜呀!如此一个奇物,留下来一定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的文物。但在赵匡胤的眼里,再贵重的宝物也只是一个器物,算不了什么,他不想步孟昶之后尘,奢靡无度,贪图享受,追新猎奇而亡国。故此,他要毁掉这个夜壶,保住他的江山,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赵匡胤吩咐卫士把破碎夜壶收拾一下,补充道,那些碎片还能卖几个钱,就赏给你吧!这可不是卖几个钱的问题,夜壶虽然摔碎了,可那些宝石还在,那可都是无价之宝呀!这个卫士,不知祖上修了几辈子德,得到如此重赏。
这天晚上,赵匡胤仍宿在花蕊夫人的寝宫中,一夜的恩爱,自不待言。次日凌晨,赵匡胤起床后,到院子里打了一套长拳,舞了一阵剑,回宫洗漱完毕,看看天色尚早,还不到上朝的时候,见花蕊夫人正在梳妆,身边侍候宫女,有的持着芙蓉镜,有的捧着黄金盒,有的执着姻脂粉,有的摇着凤尾扇,万缕青丝自然垂下,娇羞的面容更加楚楚动人。赵匡胤忍不住呆看了一会儿,顺手取过一面铜镜把玩,见镜子背后镌有“乾德四年铸”五个字。不觉惊异地说:“朕此前改年号,曾经晓谕各位宰相,年号不得用过去用过的旧年号,为何这面镜子上面也有乾德二字呢?”
花蕊夫人不知所以,一时答不上来。
赵匡胤将铜镜带上朝,群臣奏完事散朝之后,他特地将赵普等几个宰臣留下来,向他们出示从花蕊夫人那里拿来的铜镜,询问镜子后面“乾德四年铸”五个字是怎么回事。谁知几个宰臣都是半瓶醋,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得出来。甚至有人还说,哪有这回事呢?莫非是铸镜作坊把年号弄错了吧?
赵匡胤看了几个宰臣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命人去把翰林学士陶谷、窦仪召来。
几位宰臣的脸都挂不住了,刷地一下从额头红到了耳朵根,特别是赵普,当初议年号,他是主要责任人,赵匡胤特地吩咐他,年号一定要是新的,不能与前代的重复。现在出了问题,却又回答不出来,皇上传召翰林学士,明显的就是瞧不起他们。其实,他们这是自作自受,谁叫他们平时不学习,技不如人呢!
窦仪来了,看了看铜镜,肯定地说,这个镜子是后蜀之物。
赵匡胤听了非常吃惊,问他为何说得如此肯定。
窦仪说:“蜀主王衍,当年曾经用过这个年号。想必这个铜镜就是那个时候铸造的。”
赵匡胤叹了口气道:“看来,要治理天下,宰相还是要用读书人啊!窦仪,你有宰相之才呀!”
赵普听了赵匡胤的话,好像被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羞惭地低下了头。
赵匡胤带着铜镜回到花蕊夫人的寝宫,把铜镜的故事说给花蕊夫人听,极力赞扬窦仪有宰相之才,准备要提拔他做宰相。
花蕊夫人自入宋宫后,恪守后宫不议政事的准则,对政事从不多言,因此,听了赵匡胤的说话也只是诺诺连声,并不多说话。
赵匡胤见花蕊夫人不再询问,便拉上她,到御花园散步去了。
铜镜事件后,赵普开始读书了,赵匡胤也开始重用读书人了,开科取士,便是极好的证明。
铜镜事件之后,朝中大臣议论纷纷,都说窦仪要做宰相了。窦仪也在窃以为自己的满腹经纶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赵匡胤把要召窦仪为相的想法告诉了赵普,问他有什么看法。
赵普心里当时就敲起了小鼓,暗想道,自己平时只看一部《论语》,读书太少,没有什么学问,窦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太有才了,如果他入了相职,比学问,自己远非他的对手,他一定瞧不起自己,时间长了,自己宰相的位子坐不坐得稳,就是一个问题,不如给他使个绊,让他入不了相,这样就可以巩固自己的权位,即使他以后知道了,也奈何不得。因此,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说:“窦学士文才确实不错,但是没有经济头脑,陛下如果在文史上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找他咨询,就找对人了,如果让他入相治理朝政,恐怕就用非其人了。”
赵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用,一下子就打消了赵匡胤要任命窦仪做宰相的念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窦仪得知赵普在皇上面前使绊,料知只要赵普还是宰相,自己就无出头之日,心中闷闷不乐,时间长了,竟积郁成疾,不久便一命归天,好端端的一个人才就这么活活地给气死了。
赵匡胤对窦仪的死也很是叹惜,命人厚葬了窦仪。
铜镜本来就是一个故事,不想这个故事又引来了新故事。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翰林学士,竟由于铜镜的故事白白地送了性命,岂不是天丧英才。可见,刀可以杀人,嫉妒也可以杀人。赵普的嫉妒,杀了窦仪。
正在赵匡胤为平定西蜀而高兴的时候,忽然,蜀中的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到京城,飞上了御案。内容是,西川发生内乱,局面已经失去控制。
原来,王全斌进川打了胜仗之后,居功自傲,就有些飘飘然起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昼夜狂饮,不理军务。曹彬等人曾多次劝说,说四川的事情解决了,还是赶快班师回朝,王全斌置若罔闻,仍然我行我素。他认为,好不容易到天府之国出趟差,面对满地的财富、如云的美女,不乘机享受一下,岂不是暴殄天物,有枉此行?就是为了这点爱好,他纵兵掳掠民女、抢夺民财,把蜀中搞得鸡犬不宁,百姓怨声载道。
赵匡胤接到川中告急文书,立即下诏:命蜀兵全部开赴汴梁,每人发饷钱十千,如果有不愿去汴梁者,加发两个月的口粮,让他们回家去种地。
王全斌接到诏令后,打起了军队饷钱的主意,蜀兵赴汴梁的命令不变,饷钱却由十千减到五千,不想去汴梁的人,到后勤部去领口粮,带上口粮走人,但口粮数由两个月减为一个月。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全斌克扣军饷的事,很快就在蜀兵中悄悄地传开了。蜀兵群情鼎沸,痛骂王全斌是个黑心狼,大军走到绵州的时候,不知谁率先提出的倡议,刚刚归顺宋朝,就有人克扣军饷,时间一长,还有命吗?汴梁咱就不要去了,反了吧!
反了吧!反了吧!大家齐声响应,众口一词,他们推举文州刺史全师雄为头,自号“兴国军”,仅几天工夫,便聚集蜀兵十万余众,声势浩大。
王全斌见蜀兵作乱,派将佐朱光绪领兵千人,前去抚慰乱军。朱光绪是一个浑人,他不但不去招抚乱军,反而大发淫威,火上浇油,跑到乱军首领全师雄的家里,将他的一家老小数十口杀得干干净净,仅留下一个小姑娘。留下这个小姑娘,也不是有什么善心,而是看见这个小姑娘娇嫩如花,秀色可餐,便将这个小姑娘强掳回营中,做了他的随军小妾。这个小姑娘,就是全师雄的女儿。
他以为杀了全师雄全家,全师雄就怕他了,做了全师雄的女婿,别人会放下屠刀,上门认亲了。
全师雄得知惨遭灭门之祸,女儿被人抢去做了小妾的消息,气得三尸魂暴跳,七窍孔生烟,率兵迅速攻占了彭州,自称兴蜀大王。西川百姓,群起响应,乱军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宋将崔彦进同弟弟崔彦晖分兵前往平乱,却是节节败退,崔彦晖不幸阵亡,张廷翰前去增援,仍然是大败而归。成都处于一片恐慌之中。
成都城中有降兵二万七千余人。全师雄起兵造反后,城中的降兵并没有什么反应,王全斌担心这些降兵响应全师雄,在城内作乱与城外的乱军内应外合,于是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略施小计,将这些降兵诱入夹城之中,然后团团围住,火烧箭射,将二万七千余名俘虏杀得一个不留。
古今中外,都有不杀战俘的公约。
战场上,那是敌人,真刀实枪地干,要怎么杀就怎么杀,杀多少,看你的本事,看你的狠劲。一旦对方缴械投降了,敌人就变成了俘虏,俘虏手无寸铁,不能杀,杀俘虏是不仁道的。
王全斌真的太不仁道了,他不但杀了俘虏,而且一杀就是二万多人。战国时期,秦国有个将军叫白起,他一次坑杀赵国战俘四十余万,后人称他为杀人魔头,王全斌的残忍,并不亚于白起。不仁道,就要遭到报应,王全斌的报应马上来了。
蜀中各州县的百姓听说王全斌在成都杀了数万战俘,都吓得胆战心惊,大家一致认为,有这样的杀人魔头在,川人就没有好日子过,于是,他们纷纷拿起锄头、镰刀、棍棒,参与到乱中军去,与宋军对抗,西川十六州一齐响应,反宋的声势如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西蜀的局面失控了。
王全斌知道娄子捅大了,收拾不了残局,只得将蜀中的情况奏报朝廷,请求支援。
赵匡胤得到军报,接连下了两道圣旨:一是命令客省使丁德裕率兵入川,支援王全斌;二是命令康延泽为东川七州招安巡检使,尽最大的力量安抚川中百姓,做好招安工作。
前一道诏令,是挥舞着大棒子镇压川民造反,后一道诏令,则是施一些小恩小惠,对川民进行安抚。
剿抚兼施,恩威并举,忙乱了好一阵,总算平定了蜀中之乱。
克平西南的捷报传到汴梁,赵匡胤总算放心了,立即诏令王全斌班师回朝,免得大批军队留在川中再惹出什么乱子。
由于蜀中之乱是因为王全斌等人克扣军饷、惨杀战俘所致,大军返回京城后,赵匡胤下令,对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等人给予降职处分。
王仁赡在对簿公堂的时候,大肆诋毁众人,以求减轻自己的责任。唯独对曹彬一人大加赞赏。他对皇上说:“在行军打仗途中,清正廉洁、对陛下忠贞不渝的人,唯有曹都监。”
赵匡胤叫人查看曹彬的行囊,里面只有几本书和换洗的衣裳,别无他物,果然同王仁赡说的一样,于是重赏曹彬,提拔为宣徽南院使。
这一天,赵匡胤在偏殿召见赵普,有两件事情与赵普商量。一是年号问题,二是立后。
赵匡胤说,乾德这个年号已经被后蜀用过,他不想吃后蜀的剩饭。准备改年号。赵普对改年号也无异议,皇帝和宰相就这个问题,很快就统一了意见。
第二项议题,出现了分歧。赵匡胤想册立花蕊夫人为皇后,赵普却提出了异议。赵普认为,花蕊夫人是蜀后主孟昶的妃子,是一个亡国之妃,没有母仪天下的资格,如果立一个亡国之妃为赵宋王朝的皇后,恐怕要遭天下人的非议。
赵普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话就有点难听了。
赵匡胤是个聪明人,当然懂得赵普的意思。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地问:“那什么样的人才能母仪天下呢?”
赵普也知赵匡胤是明知故问,回奏道:“淑女,只有淑女才能母仪天下。”
赵匡胤考虑了半天说:“左卫上将军宋偓的长女德容兼备,可以立为皇后吗?”
赵普说:“陛下睿智,选择一定不会错的了。”看来,赵普对赵匡胤的选择没有异议。
赵匡胤决定,立宋女为后。
宋女年方二八,正是豆蔻年华,模样长得挺俊秀,赵匡胤曾多次召见她,有心立她为后,后来有了花蕊夫人这个尤物,也就把爱宋女之心放下了,一颗心扑在了花蕊夫人身上。赵普说花蕊夫人不能母仪天下,他便又想起了宋女,征求赵普的意见,他也同意了,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赵普遵赵匡胤的旨意,立即往见宋偓,传皇上的旨意。
谁不想自己的女儿享尽荣华富贵,谁不想做国丈?这是千载难逢、可遇而不可求、拿钱都买不到的恩遇。现在,当朝宰相亲自上门保媒、传旨,不必自家去仰攀,哪还有不愿意的道理呢?宋偓接旨后,欢天喜地地将女儿送进宫。
乾德五年底,赵匡胤下诏改元开宝。
开宝元年(968年)二月,由司天监择定良辰,册立宋氏为后。此时的宋女,年方十七岁,赵匡胤已四十二岁。正是老夫配少妻,老牛吃嫩草,赵匡胤可又是掉进了温柔乡。
偏偏那宋氏又特别的温顺可人,每当赵匡胤退朝的时候,她总是整衣迎候,所有进餐的食物都要亲自料理,当一切准备好了以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赵匡胤用餐。赵匡胤看着这娇小玲珑的美人如小鸟依人般侍奉在侧,更是欢心。赵匡胤正是如狼似虎的壮年,有这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相伴,真是如胶似漆,一刻也不想分离。
痴心女子负心汉,说的是女子痴情、男子负心,用在此时的赵匡胤、花蕊夫人两人身上,真的是很贴切。
花蕊夫人本来有立后的希望,不想突然冒出来个宋女,抢去皇后的宝座。这倒也罢了,谁知赵匡胤册封宋女为后以后,竟然夜夜宿在新皇后宫中,将如花似玉的花蕊夫人晾在一边独守空房,夜深人静,皇后的寝宫里总是传来赵匡胤的笑声,而花蕊夫人的寝宫却是冷冷清清。花蕊夫人孤灯独衾,空对镜子,看着自己的娇容渐渐逝去,寂寥之情难以言表,暗暗地落下了伤心泪,痛故国之亡,怅新朝失宠,悲伤之情油然而生,因悲而生怨,因怨而成病,好好的一个绝世佳人成天郁郁寡欢,落得个水流花落,玉殒香消。
赵匡胤怀念与花蕊夫人的一番旧情,也禁不住流下几滴相思泪,下诏盛葬了花蕊夫人。时过境迁,也就渐渐忘却了那个使他心醉、给他带来快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