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通湘军吴佩孚自衡阳动身,怒气冲冲。他决定到湘潭之后,首先训斥张学颜一通,而后拿掉他的旅长,找一个合适的人替代。此时正是秋末冬初,湘江之水渐枯,南岳之岭尤绿,哪里一派小阳春天气。望着前呼后拥、齐齐整整的大军,吴佩孚得意地笑了:"我吴子玉将要成为南岳之王了!"
北军南下,进攻入湘之护法军,大总统冯国璋、总理段祺瑞决定由曹锟为总司令,张敬尧为副总司令兼第二路司令,率第七师由湘南通城向湖南平江进攻,指向长沙;第三路司令是张怀芝,率第五师由江西萍乡向湘南醴陵进攻,对长沙取包围形势;吴佩孚为第一路司令,率第三师先击溃石星川、黎天才部,出湖北襄樊,经荆州、监利向湖南岳阳进攻,与二、三路会师长沙。吴佩孚进军顺利,按期在长沙与张敬尧会师,那个湘粤桂联军总司令、湖南督军兼首长谭浩明虽然布告湘民"勿稍惊慌",他还是逃到桂林去了。
北京政府接到攻湘胜利的消息,自然十分高兴,匆匆忙忙给曹锟发了电报,一是转饬吴佩孚率部继续追击湘军,直捣两广;一是任命亲皖的张敬尧为湖南督军兼省长。这个决定显然是不公正的,攻湘头功是吴佩孚的,他该是督军。但曹还是要吴"遵照执行"并令吴继续南下,占衡山、取衡阳。衡阳取下之后,吴佩孚便按兵不动了。此时,正是由于赏罚不公,吴佩孚心绪烦躁、焦灼不安之际军行不久,吴佩孚冷静地想想,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张学颜不就是一个旅长么,小小动作即可驱去,何必兴师问罪,更不必亲自前去;此番攻湘,得算吴佩孚的首功,他张敬尧的部队不是在吴佩孚开出的平坦道路上才前进的么,他怎么成了湖南的督军兼省长呢?吴佩孚认定这是段祺瑞在培养亲信、扩充势力!怨张学颜之心,又转移到恨张敬尧身上来了。"我不会叫他有好日子过的!"
吴佩孚官职渐渐大了之后,性格也渐渐刚愎起来,他决定了的事,即便错了,也从不愿改。既知张学颜不是大事,回师衡阳不就完了。他不,"张学颜是必责的,要树军纪。"
吴佩孚到湘潭,一见张学颜并没有患病,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气怒起来:"违抗军令,弄虚作假!"坐未定,他便铁青着脸说:"张旅长,你到湘潭之后,就急忙发出了告示安民,是吗?"
"是的,"张学颜直答。"不觉得不妥么?""没有什么不妥。""南下军有统帅部,本路军有司令部,发布安民告示怎么能以
一旅之名呢?"
"你是代理师长,你不出面,我是正式旅长为什么不能出告示安民呢?"
"你乱纪,你违令""任凭你了。"
一怒之下,吴佩孚立即转回。回到衡阳,他便给曹锟发了一个急电,说"张学颜不听调遣,有误军机"。
曹锟本来就知道吴、张不合,又加上张敬尧任湖南督军兼省长给吴佩孚带来的不快,处在用兵之际,曹只有舍张而留吴了。便发了一个急电,"调张学颜赴汉口另有任用",吴佩孚由代师长改为署理师长。
湘潭走了个张学颜,吴佩孚保举他的心腹董政国升补,总算舒了一口气。平静了两天之后,他便盘算起与张敬尧决斗的策略--张敬尧(1880一1933),字勋臣,安徽霍丘人,保定军官学校毕业,是皖系军阀的骨干之一。曾任北洋七师师长、苏鲁豫皖四省边境剿匪督办等职。进攻湖南之前,他是徐州剿匪总司令。由段祺瑞荐举他任南下军副总司令的,也是想给他一个腾达的机会。此人是个有名的爱官、爱钱之辈,吴佩孚瞧不起他。可是,现在这个人却军、政大权都握在手中,吴又在他管制的地盘之中,矛盾渐大、渐明起来。
吴佩孚坐在衡阳自己的行辕,正苦思着如何对付张敬尧时,有人来报:"门外有一绅士打扮的人求见"。吴佩孚想:"来衡不久,与乡绅尚无过密接触,是何人上门?"即传:"请!"
来人年约四十,细高身条,白净面皮,长衫礼帽,手中提一只湘竹小箱,见到吴佩孚便脱帽行了一个鞠躬礼,而后说了句:"将军一向可好!"
吴佩孚望着来人十分陌生,一边让坐,一边说:"欢迎先生光临赐教!"
来人点头坐下,把竹箱放在面前桌上,轻轻掀开,取出一封信。才又说:"家主人命我专程前来拜望将军,欢迎将军临湘。"
吴佩孚接过信,拆开来,先看看落款,看看他的主人是谁?这一看,他猛吃一惊:"赵恒惕?"原来是湘军首领派来的代表。他没有看内容,便把信先放下了,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故意去端茶杯。
客人却开门见山地说:"家主人问候将军,对将军风尘仆仆南下,表示慰勉。家主人还说,冯大总统就职伊始,便主张和平统一中国,此意深受国人赞许。以后,也每见大总统主和通电,怎奈形势却逆着大总统意愿。将军是北军中的智者,家主人知道定有自己的见解,故差在下一行。"
吴佩孚思索片刻,笑了。"是战、是和,都取决于中枢,子玉庸庸一介武人,怎有能力左右形势。请转告贵主人,我会认真思考他的美意。"
"那就多谢了。"说着,客人便匆匆告辞。
来人走后,吴佩孚才把赵恒惕的信仔细看起来。信上,无非是说了些世界潮流,人心所向之事,说明清廷腐败、各派势力纷争,最后落到冯直和皖段的貌合神离方面来,认为南下用兵是违大总统意愿的,"吴将军督师入湘,势如破竹,其原因,便有湘人厌战,并慕将军盛名,原以和平方式接待将军。不想进湘应领首功的子玉将军却并没有受到:匕政府的褒奖,而随在将军马后的张敬尧竞主湘之军政全权,我等甚为将军不平。故不计前嫌,坦诚与将军相商,南北两军还是以友:勾重,进行议商国事,即便不能左右大局,湘战也应立即停止,两军各守原有阵地,互不相犯,待以后大局之变,再行蹉商"等语。
吴佩孚看了来信,心里一阵热腾,信中措词虽不无激烈,但所指事实却真真切切:世界大战已烽火四起。中国亦宣战于德奥,形势万分紧迫;更加上《辛丑条约》之害,国人无力再内讧、厮杀了。赵恒惕说的冯、段貌合神离,更是一针见血,吴佩孚应该当湖南督军而不能当,心中有怨,如此等等,都堆到他心头了。他闭着眼睛躺在湘竹做的躺椅上沉思了许久,越思越想,越觉得赵恒惕的意见有道理。"我要把湖南造成一种特殊的局面,为大总统的南北议和主张开创一个典型!"他站起身来,匆匆来到桌边,展开文房四宝,就给赵恒惕写起回信张敬尧就任湖南督军兼省长之后,政令还得靠着军令,而军权又握在吴佩孚手中,吴佩孚偏偏又不与他配合。督军、省长成了湖南的孤家,军令、政令无法推行,境内敌对势力--湘军也无法消灭,湖南顷刻间便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三驾马车各拉各的。张敬尧是怀着来湖南发展、壮大自己的,军令、政令既掣肘,那就开财路吧。于是,以省长名义在湖南开设裕湘银行,滥发钞票,搜刮现金、并加征苛捐杂税,大发"惠民"彩票。一时间,弄得湖南民穷财尽,百如叫苦连天。张敬尧的第七师官兵一看主帅如此搜刮,也便军纪废弛,到处抢劫、搔扰人民,行为较土匪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佩孚是个精明人,再加上有湘军的暗助,吴佩孚对于张敬尧的所行所为了如指掌,心中十分高兴。他想:"你张敬尧在湖南为王吧,有一天湘人会推翻你的。"吴佩孚在衡阳天天盛宴款待绅士名流,朝朝与湘军互派"使者";段祺瑞要他继续南征的电令,他连看也不看;酒宴之外,便是诗赋丝竹之酬。一时间,南国衡阳竟是一派歌舞升平!
吴佩孚要收买湘人之心,他要做到有多少湘人骂张敬尧,就有多少湘人颂他吴佩孚!他在衡阳助资兴学、出资扶穷,凡有益于社会事业他一概乐为!他的军纪特别严,对于扰害湘民的兵士,一律严惩。
一日,吴佩孚正在宴衡阳绅士,其属下押着三个装束狼藉的军人进来,说"是七师某部官兵在衡东、攸县一带抢劫被抓来的",问吴"如何处置?"吴佩孚走出宴席,问了那三人几句话,便回来对在场的绅士说:"诸位,我已查明,这三人确是七师张敬尧督军的下属,他们对抢劫之事也如实承认。诚属军中败类!只是,他们都是张督军的属下,即是骚扰湘民,子玉不便治罪。我想问问大家,你们看该怎么办?是送给督军大人自行处治呢,还是交给民众处治?"
湘人早已仇恨张敬尧及其军队,恨不得把他们通通赶出湖南,哪里能容得把这三人送回去。便大声说:"他们就是奉张敬尧之命行事的,送他们回去只会领赏,我们不答应!应该就地正法!"这是吴佩孚意料中的事。他把嗓门提高些又说:"诸位绅士的意见我吴某接受了。惩治贪赃,是大总统一贯的主张,本军南下之始,总统再三叮嘱,每到一地,必须视民众如父母,凡害民者,立即就地处置。今后,我部任何一兵一将,若有害民行为,务请揭举,予玉绝不宽恕。今日,我一是听从民愿,二是代总统行命,将这三个败类立即处死,以谢湘民!"
一声令出,三个人头落地。就此一举,衡阳街巷鞭炮齐鸣、颂声载道,吴佩孚顷刻间成了湖南人的救世主。
吴佩孚既与赵恒惕关系暖昧,又有意和平统一,共济同舟,又感到自己的地盘在北方,湖南再好,不是久居之地,决定回师北上。不过,兵撤衡阳之后,衡阳还给谁?他犯了思索。按说,吴佩孚和张敬尧都是奉一个主子的命南征的,吴走所占地盘理应交给督军、省长张敬尧。可是,他摇头了。"我不能交给他。湖南是我吴子玉的天下,交给张敬尧了,连老百姓也要骂我。"交给赵恒惕,他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怕今后被问罪。他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那几天,他寝食都不安起来,天天闭起门来,苦思苦想,有时就翻开《三国演义》,看看古人用兵时的喜怒哀乐和进退战机。
吴佩孚虽然已经习惯了军营的进退和逢迎,可是,他不想让人们品评他是"行伍英雄",他要作一个儒将,作一个讲究仁义礼智信、讲究礼义廉耻的将军;他要把自己的队伍带成有道德的队伍,出师要出义师。他常常给属下讲《论语》、《孟子》,讲《中庸》、《大学》。他熟读了《孙子兵法》,然而,他对那些奸诈、取巧之条,总作出种种批判,再三表明"非不得已绝不为!"在私人交往上,吴佩孚也坚持"信义"为本。此番南下之前,曹锟将要任命他为三师师长兼一路司令时,有人向冯国璋告密,说吴佩孚"一个书生,只会拉结朋党,不可大任"。冯国璋只淡淡一笑,对曹锟说:"子玉谋略超人,用之不应有疑。"曹锟如期任命,并把总统心意转告吴佩孚。吴感激涕零,决心附冯到底。所以,兴兵之时,他便决心利用条件,来推行大总统和平统一意愿。
经过反复思索,他决定把衡阳让给赵恒惕,以便为大总统今后倡导和平留下一条路--殊不知就此,便引出了直皖两家渐渐分裂,以致激成大战。这是后话。
吴佩孚把想法告知了赵恒惕,赵恒惕十分感激,并愿"今后多多合作"。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就是用什么名义撤兵北上?
张敬尧很缺乏自知之明:官迷了心窍,钱迷了心窍。湖南早已被他刮得天高三尺了,忽然间他又要做四十大寿。其实,今年虚岁他才三十八岁。督军又是省长,做大寿谁敢不送寿礼。一时间,三湘上下,为送礼竞闹得乌烟瘴气。
消息传到衡阳,吴佩孚先是一惊,继而大喜:"好,我要为张敬尧做寿!"
衡阳郊外,一个秘密而幽静的小房子里,吴佩孚和赵恒惕会见了--这是一个十分别致的会见,谁都不带助手,除了远处有一组保卫官兵之外,房子里连茶水都是早已备好、自取自用的。吴佩孚、赵恒惕都穿便装,谈话也是开门见山。
"我要为将军送行,只是太仓促了。"赵恒惕说:"连向弟兄们表示一点心意也来不及了。"
"湖南已经够穷的了,"吴佩孚说:"我不忍心再收你的厚礼!""湖南人会对将军感恩戴德的!"
"说正事吧,我要走了。"吴佩孚说:"我想由南而北,步步拔雷。"
"我将率军从南而北,步步欢送!""事不宜迟。"
"湖南永远是将军的阵地!"
"我的后备部队离衡阳时,我再给张敬尧发出祝寿电。"吴佩孚说:"我想,我这次率队北上,必然会引起张敬尧的警惕,他会采取措施的,请将军务必做好防御。"
赵恒惕再三感谢,而后两人又商定好撤、接的具体时间,这才分手而去。
果然,吴佩孚大本营将撤衡阳时,给张敬尧发了一个这样的电报:
今闻大帅千秋,特率全体官兵前来长沙,庆祝大寿。
张敬尧收到这个电报,惊得目瞪口呆,通身瘫痪在椅子上--他心里明白,这哪里是北上祝寿,明明是撤军北上,要丢下湖南!张敬尧是无能力守湖南的,吴佩孚北撤,明明是赶他出湖南。
张敬尧立即给段祺瑞发了救援电报,请北京政府"迅作处理"。段祺瑞虽知湖南状况,但鞭长莫及;今见情况危机,却也一时想不出良策,只好一方面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说"调派长江下游吴光新部驰援",另方面要张敬尧"速派兵接收吴部所占地区。"
张敬尧无可奈何,只好先走自己能走的一步棋,命吴新田旅"克日出发,接防衡阳",并命张敬汤旅"为后备部队"。令虽出了,但却难行:吴军撤出的一块一块地盘,早被赵恒惕接收,赵派重兵在衡山与湘潭之间将吴新田旅死死阻住,使他寸步难行;又将张敬尧部困在湘潭,张旅成了一颗死棋。湖南半壁河山顷刻易旗!
吴新田旅原来是张敬尧的主力,入湘之后,官兵大发抢劫财,人人都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金银包",谁也不愿再上前线拼性命。加之张敬尧又给了他们一个秘密任务,要监视吴佩孚部的行动。这个吴旅既要保住身上的钱财,又要戒备吴佩孚,还得对付湘军,更加上行进途中受困,哪里还有战斗力,湘军一出动,便把它打得落花流水。
张敬汤军一见吴新田被击败,无力恋战,也无心恋战,竟下令火焚湘潭,大肆抢掠,官兵们饱掠财物而散。
吴佩孚"导演"的这场"联赵逼张"戏进展得十分顺利,北撤的吴军全部乘船沿湘江北上。湘江,两岸杨柳,两岸欢呼,吴军成了湘人最崇敬的义师。每过城镇,吴佩孚必身着便装,接待地方名人;于是,赞颂和鞭炮齐鸣,黎民百姓倾城而动,吴佩孚又成了湘人的救世主!
吴佩孚很得意,他确信湖南无论军还是民,都对他怀有好感了,而他离开湖南,张敬尧绝不会立足。"我就看你皖系如何霸占湖南吧!"
吴佩孚到长沙时,是一个朗晴的秋日,湘江水碧,岳麓山青,连阳光都那么耀眼晶莹!吴佩孚的队伍齐齐整整地列在船头,两岸却布满了张敬尧"迎接"的大军--
吴佩孚北撤,张敬尧紧张,接管吴地已成了泡影,他的劲旅步步败北。而今吴佩孚又兵临城下,他想自己的去从了。"万一吴佩孚兵扎长沙,夺我全权,我将如何应付?"人报"吴军已停泊大西门码头"!张敬尧竞瘫在太师椅上,他觉得马上就会有人来命令他"交权"。他想藏起来,但往哪里藏呢?吴新田已被湘军困在途中,张敬汤旅不知行踪;长沙城中的留守部队早已私囊累累、无心守卫,谁能保他张敬尧督军、省长安全呢?他不得不去迎接吴佩孚!吴佩孚是"特率全体官兵前来长沙庆祝大寿"的,他张敬尧是"寿星",怎么能无所表示?
在陪员的簇拥、保镖的卫护下,张敬尧离开督军府,徒步朝大西门码头走去。
张敬尧临湘才三个多月,身个虽然还是那么不足四尺,但身体却发福了。发福得上身有些儿短,两臂也向外支撑起来;圆圆的脑袋明显地收缩下垂了;两腮鼓起,鼻、眼都变得不尽相称。唯独额、鬓间的皱纹多被新添的脂肪填满了,填得那脸膛:犬有浮肿感和听空虚感。张敬尧动身去码头时,本想着便装,想以一方父母官之尊,去迎接吴佩孚。但他怕。他自知,今天湖南的地方官应该是人家吴佩孚的。吴佩孚此番北撤也与没有当上湖南地方官有关。"便装出
现,岂不更激起吴子玉的气怒,不愿接受欢迎该多难堪!"张敬尧回到内房,立即换上督军服。"我张敬尧是受命主持驻湘督军,有上命,我就是一方军队之首,你吴佩孚敢不听我的?"张敬尧穿上镶有金色披带、带肩花的督军服,又佩上宝马,登上马靴,扶正了高顶儿、镶黄金条的缨子帽,这才出来。
大西门码头,早已戒备森严,连定业在这里的商贩也被撵了出去。人群拥塞在警戒线之外--他们拥挤着、议论着、翘首观望着,他们似乎预感到一场有死有活的厮杀将要在码头上展开!
张敬尧立在码头,只让人去船上对吴佩孚报个信;吴佩孚出来立在船头上,只等待张敬尧上船。气氛顷刻有点紧张!张敬尧心虚,怕出事,还是携随员向吴的坐船登去。吴佩孚也快步来到舷梯前。"欢迎子玉将军莅长沙!"张敬尧先开了口。
"祝大帅千秋长寿!""吴佩孚忙着答礼。
两人正挽手朝船舷走去时,一个士兵向吴佩孚报告:"有人不听劝阻,擅自上岸。"
吴佩孚停步转身,说:"你没有告诉他,任何人不许上岸。"
"告诉他了。""说清楚了?""说清楚了?""怎么说的?""我说,将军有令,军行之中,任何官兵不许登岸,以保证沿江
城乡居民安居生活;有违军令者,斩!"
"那还报告什么?"吴佩孚以不容争辩的口气说:"按军令办事就是了。"
几个士兵将那上岸的人拖到船头,一声枪响坠入江中。清碧的江水,立刻泛出一片殷红。
张敬尧又惊又喜:惊吴军军纪严明,令出法随;喜吴军一兵一卒不准上岸,说明吴军并无侵犯他张敬尧地盘之心。轻松地笑笑,说:"将军治军严明,令勋臣(勋臣,张敬尧号)十分敬佩!只是这位弟兄恐是无意所为,倒是可以宽恕一二的。"
"事情虽然不大,若众人都无意行事,岂不误了军机,乱了军纪。军纪严,才能攻无不取,战无不克。大帅既有一番仁慈之心,子玉对这个士兵家眷优厚安抚也就是了。"
说着,二人便并肩入舱,烟茶献上,问寒嘘暖,气氛倒也平静。其实,吴佩孚心中明白,只要他的三师离湘,张敬尧哪里是赵恒惕的对手;赵恒惕赶走张敬尧,他吴佩孚倒可以再奏张敬尧一本,说他守土不力,丧失了湖南。即便段祺瑞不处理,他张敬尧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这要比吴佩孚夺他的地盘声名好得多。张敬尧看到吴军一兵一卒都不许离水,知他无意夺权,心中也安静了许多。他捧着香茶对吴佩孚说:"子玉将军此番率军来长沙,勋臣个人十分感激,长沙百姓十分感激。不知是打算小住,还是急回衡阳?"
"湖南政局已定,今后只是治理,那都是大帅的事了。子玉想北返直隶。"吴佩孚说的字字干钧,不容置疑。
"合肥,(即段祺瑞)和曹帅的意思,不是要继续进军两广么,怎么"
"两湖大局已定,两广不足为虑。"吴佩孚轻摇头,淡淡一笑。"有大帅守护南岳,还怕大局不稳!大总统新理国政,实在是百废待兴,干头万绪,中枢事情不能不特别重要呀!"
张敬尧听得吴佩孚如此说,知道北撤大局已定,留是留不下了;他也不想留:.果真留下,将来和湘军联盟,岂不是自己想走也走不脱了。索性让他去吧,自己只对付湘军,或可有望。寒喧之后,张敬尧匆匆告辞,吴佩孚送至船头,两人挥手告别,各自去了。
形势比张敬尧估计的还坏,吴佩孚一离湖南,赵恒惕便尾随而至。湘军由衡阳至衡山,由衡山至株州,由株州瞬忽间便经湘潭进逼长沙,摆出一副"吃掉张敬尧"的架势。张敬尧哪有应战之力,只好率领吴新田、张敬汤残部,急急忙忙向湖北逃去。
光是吴军北撤,张军北窜,形势还可。怎奈日于北洋政府内部意见分岐,指挥不能统一,整个南下部队和南方驻军都发生了变化:驻湖南常德的冯玉祥旅,不声不响地退出了湖南;张怀芝部也急急退出湖南入了江西;安武军和奉军的湘东支队也都拨营遁去。一度被北洋军占领的湖南,转眼间便都回归了湘军。
张敬尧退到武汉,还抱有一线希望:吴光新的援军即到汉口,他会马上又有靠山--吴光新是皖系的骨干,是皖系首领段祺瑞的妻舅子,他能:不保护张敬尧?
这里,还得插入一个人--王占元。
王占元,字子春,山东馆陶人,时任湖北督军,与江苏李纯、江西陈光远并称长江三督。此人是直系人物,与冯国璋关系极密。辛亥革命时,随清军前线第一军总统冯国璋开进汉阳。由于夺汉阳、击武昌有功,由师长而帮办、而督军。护法军虽几度北上,湖北一直比较平静。这王占元便抱定了"闭关自守"的宗旨。
王占元也是个视兵如命、视地盘如命的人。在湖北,早已结成一个铁筒般的小集团,别人,水滴不进,针插不入。张敬尧从湖南败入湖北,王占元本想只借给他一条道,让他通过而已。他知道张敬尧已经光杆一条,不敢对他湖北如何。哪知张敬尧到湖北不久,吴光新跟着来了。吴光新是奉命援湘、打救张敬尧的,他手下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队伍。王占元吃不下饭了:"吴光新来者不善!,王占元跟谋士们商量之后,决定先处治吴光新。于是,借洗尘之名将吴光新"请"到汉口--来赴一场十分别致的宴会。
吴光新到汉口,发现吴佩孚早过了洞庭湖,便知自己的处境十分恶劣,想走也困难了。正在此时,王占元具帖"请明日来武昌赴宴",以表示为他洗尘。吴光新身边高参陶宏力劝,说:"王子春不是咱们的朋友,此请居心不良。"吴光新笑了:"我堂堂长江上游总司令,手中握有两个师,两个混成旅的重兵,谅他一个湖北督军还不敢对我如何!"陶再劝,他却怒道:"你们也太量小了,连人家宴请也不敢赴,还谈什么争夺天下。"于是,便携副官、马弁等16人乘小兵舰过江。至汉阳门登岸,改乘王占元派来的马车。
王占元在两湖巡阅使署敬候,吴光新到时,立感气氛不对:戒备森严,欢迎的仪仗队全副武装,他的马弁等刚到署外,即被"请"到另一僻静处。
吴光新被领到公署正厅,王占元正立在厅外。一照面,王便说:"吴司令,你的防地在长江上游各地,何以分兵东开武汉?"
吴光新知道祸事来了,躲已不及。便壮着胆子说:"这是奉陆军部命令,你管不着。"
王占元冷笑入内。吴光新想抽身退出。此时,一群早已埋伏好的卫队齐出,随即将吴光新扭送军法处管押。真是:方为座上客,即作阶下囚。吴光新暂时失去了自由。再说张敬汤领的一支残兵,是大肆抢劫湘潭之后逃到湖北的。开了抢劫之例,兵不再好管理了,更加上那张敬汤是张敬尧的胞弟,弟步兄尘,得抓且抓。他们一到武昌,又干起了搜刮勾当。王占元本来对这支"外军"存在戒心,如今又扣押了援军首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严肃军纪"为名,在武昌把张敬汤抓了起来,还不待张敬尧知道,就把他处决了。张敬汤的队伍自然被王占元收编了。张敬尧的另一支队伍--吴新田旅,本来只剩下少许残兵败将,一见援军首领被扣,友军首领被杀,他们像漏网之鱼,匆匆从湖北逃往河南。
至此,张敬尧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了。他望着滚滚长江,望着对峙的龟蛇二山,摇首、叹息,不得不携眷属偷偷地离开武汉,逃往天津!一支浩活动荡荡的南征军--皖系的骨干队部队,竞惨败在盟军--直系主力之手,段祺瑞恨得鼻子直歪了几天。此事为不久后爆发的直皖大战,埋下了深深的根子。
吴佩孚武汉小停,备受王占元之款待。而后,吴佩孚匆匆北上,驻礼洛阳。在那里大练新兵,发展势力,去开创他一生最兴盛的时代--八方风雨会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