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古都金陵,十一月末的天气还一派阳春;紫金山郁郁葱葱,古城堡壁垒为盘;洪秀全留下的那座天王府,依旧威严壮观!从徐州刚刚回到南京的孙传芳,心神尚未稳定,先干什么他也没想。离开徐州前,孙传芳曾在子房山下举行了一个规模盛大的庆功宴会,邀请了各方代表,军队中少将以上军官全参加了。为了办好这个庆功宴会,他不仅派人购买了充足的山珍海味,还特地从浙江绍兴运来了醇酒十坛。只是,在弄宴前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插曲:一件事是,河南军务督办岳维峻由开封来到徐州,希望孙传芳实行5月的诺言,继续娠兵北上,支援国民第二军攻打山东。孙传芳以“南方事急”搪塞岳维峻,气得岳维峻不辞而别。另一件事是,吴佩孚派亲信高恩洪携款5万元由汉口来徐州,表示对孙的慰劳。此时此刻,吴是兵败流浪,他孙则是大获全胜,孙与吴已有分庭抗礼之意,哪里会把吴佩孚的微薄慰劳看在眼里,何况这种慰劳还带有奖赏性质的。所以,孙传芳对高恩洪也是冷若冰霜。只有一点可以安慰的,孙传芳在这场战争中先后俘虏了一万多名鲁军,他想以同乡之情,发遣送费送他们回家“过太平日子”。可是,这万把人齐呼:“愿跟孙大帅走!”他只好把他们整编,发还枪支,成了自己的主力……
孙传芳来到南京之后,驻进江苏督军府内,他想先开一个有大舅黧冀嚣翥淼嚣莲翟事?孙传芳没有研究过,他说不清;他要做第七个“皇帝?’,至于傲圈一个什么样的皇帝,他也没有想过。他只觉得,当今的中国,他应该做人王地主:“我为什么不能?袁世凯能,黎元洪能,冯国璋能。连徐世昌、曹锟他们都能,他们‘能’在什么地方呢?我为什么不能呢?”孙传芳觉得他当总统还是并不比那些人逊色的。
孙传芳转了个身,想让人把杨文恺找来,还有卢香亭,在一起商量一个南京“就位”的大计。不知什么原因?身转过来了,他的心竞跳了起来。
“当大总统?大总统是那么容易当的吗?大总统又会当得平平安安吗?”孙传芳想起了袁世凯——天下人唾骂,死在位子上;他想起了黎元洪——三番五次被人赶下台;想起了冯国璋、徐世昌和曹锟——尤其是曹锟,若不是买总统当,哪会那么快就无“家,,可归了呢?他又想起了目前在总统位子上、变了名子的段祺瑞执政——他又是那么好惹的么?他把黎元洪逼得还不够惨么!孙传芳觉得自己想顶下他去取而代之,甚为困难。
杨文恺不请自到。孙传芳转乱为静。
“恺兄,你来得好,我的思绪乱如麻,正想找你商量呢。”“我也是有件大事来找你。”杨文恺说。
“嘛事?说吧。”
“前天只说在南京开庆功会的事。”杨文恺说:“我觉得开庆功叁只是一种形式,不是目的。咱们得商量个措施,达到一种什么目的?”
“达到什么目的?”孙传芳心领了。“说说看。”
“如今,各省督军都心向着南京、向着你哩。咱们应该领个衔,巴他们收拢收拢,日后若有什么变化,也好统一调遣。”
“好!我也是这么想。”孙传芳不问杨文恺话说完没说完,便拍享桌子赞同。“这真叫‘英雄所见略同’!拢——一定把大家拢起略。”但却又问:“叫什么名目呢”杨文恺摇摇头说,说:“没有具体想。你看呢?”
孙传芳思索一下,说:“叫‘陆军南京总司令部’如何?”杨文恺没点头,也不摇头,只锁了一下眉。
“嘛,这名字不好?”孙传芳追着问。
“不是不好。”杨文恺说:“我觉得这个名字会招惹是非。”“惹嘛是非?”
“北京有陆军部,握在段合肥(段祺瑞合肥人)手中,咱们在南京也搞陆军部,这不是明明白白地表示与他分庭抗礼么!他身居‘执政’地位,又有兵权,要讨伐咱,便名正言顺。那样,可不是好收场的。”杨文恺想得全,说得有礼有节。
孙传芳锁眉了。“那么说‘陆军总司令部’叫不得,咱叫什么呢?”“别在名字上费脑筋。”杨文恺说:“只要能拢在一起,叫什么都可以。”
“嗯。”孙传芳轻轻地点点头。不过,他也没说出个什么具体名字。
杨文恺锁着眉把头垂了片刻,说:“叫督军联合总部怎么样?”“督……军……联……合……总部?”孙传芳锁着的眉头没有展开。闭着口想半天,说:“督军联合,什么督军团,什么总会往日也有过,名称很臭。”
“好,咱们不叫督军联合总部。”杨文恺说:“叫什么好呢?”
孙传芳锁着的眉忽然亮起闪开来,他拍着脑门说:“咳,咳,咱们全是笨猪佬,现成的名字就忘死哩。”
“什么名字?”杨文恺问。
“当初咱们北上时,不是有个‘五省联军’么,咱们就叫它‘五省联军总司令部’多好呢!”
“好!这个名字好。”杨文恺满意地笑了。
“恺兄,请你立即发电报,让他们都到南京来开会。”1925年,初冬。
无风无雨的南京城,阳光暖洋洋。只有少许落叶,告诉人们季节。
几天来,为了五省联军总司令部的成立,孙传芳和他的助手们,忙得分不清日夜,直到ll月23 日深夜(也就是成立大会要召开前两天深夜),人员安排才有个眉目。孙传芳自任联军总司令兼江苏总司令,他的把兄弟卢香亭任浙江总司令,陈调元任安徽总司令,邓如琢任江西总司令,唯独在福建总司令的人选上,孙传芳费了思索——
包括杨文恺在内的他的助手们都说:“福建总司令非周荫人莫属。他是福建地头蛇,又是实力派。别人,谁也统不了。”
孙传芳也看明白了这个事实,但是,他心里难定。“让周荫人当福建总司令,一旦遇到风吹草动,他不是还要反我吗。当初能把我赶出福建,今后难道不会把我赶出五省?”孙传芳没有忘了当初出福建的窘迫,在兵权这件大事上他不敢松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他的恩怨,他总是耿耿于怀。思久不定,他忽视想借机杀了周荫人:“当初不杀他,是因为我还没有握最大的权。现在有最大的权哩,自己人也就最危险了!”杀了周荫人,免除后患。派谁去杀?在南京还是在福州杀他?什么时候杀最好?他思索一夜。也未定出一个具体计划。第一天早上起来,他忽然问又变了主意:“不能动杀机,周荫人毕竟是我的把兄弟,又毕竟在我北上时表示支持,在我胜利时发来了专电祝贺。冤仇宜解不宜结呀!”但是,当他拿起笔来,最后铨定福建这个总司令时,他还是落不下笔。最后还是把笔放下,把这件事悬了起来——孙传芳这一悬笔,他的手下人全明白了:“大帅要杀周荫人哩,得看眼色!”不过,孙传芳到底是多了一个心眼(或叫多了一层阴谋)。他想:“如果周荫人如约来南京参加会议,说明他心中坦荡,我就把总司令给他;如果周荫人心中有鬼,另有阴谋,不敢来,我不光不给他总司令,必杀了他!”会期到了,各省督军携带要员纷纷来到南京,连苏北的地方实力白宝山、马玉仁、张仁奎也来了。唯独不见福建周荫人,许多人为此事犯了嘀咕,有庆幸的,也有捏一把汗的。直到开会的前一天傍晚,人才报:“福建督军周荫人到!”
此时,更有许多人为周荫人捏一把汗,他们估计不出将要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孙传芳还没有决定把福建总司令给他,是动杀机呢,还是热情接待呢?另一个消息飞快传开,说周荫人是率重兵来南京的。这更增加了紧张气氛!
在夕阳的余辉下,周荫人来到南京。他在江苏督军署门外下了专车,挺挺高大的身躯,抬头望望那座十分威严的洞门,两道目光冲着门洞望望,面上微微一笑,便把自己的军帽和随身武器取下来交给随从,然后摆了下手,让所有的士卫留在门外,独自一人,徒手挺胸朝洞门走去。
周荫人在门外的这个并不十分奇怪的举动,使孙传芳的门卫和所有明的、暗的“接待人”都大为吃惊!早有人把消息报于孙传芳。孙传芳只惊讶得“啊——?”了一声,便衣冠不整地匆匆出迎。周荫人和孙传芳在客厅门外相遇了。周荫人双手拱起,急走两步,来到孙传芳面前,先敬了一个举手礼,随后,便一声不响地长跪在孙传芳面前,垂下了忏悔的头。
孙传芳没有思想准备,一见此情’,反而有点惊慌失措了,他脖子一挺,又弯下腰去拉周荫人,一边说:“周老弟,你这是为嘛?你这不是骂俺来哩?”
周荫人垂着头,说:“小弟有愧于兄长,特地负荆请罪!”
“嘛?嘛事?我早忘到九宵云外去哩!我只记得咱们有一张
兰谱?,我比你大一岁。你忘哩?”说着,孙传芳也神差鬼使般地“扑通”跪倒,说:“咱哥俩重新再结拜一次!”
孙传芳这个不伦不类的行动,弄得在场的人无不背身暗笑。唯独周荫人,心里十分高兴。他和孙传芳抱起脖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吐字含糊的声音,不像哭声,也不像笑声。混抱了许久,两人才一同爬起来。
孙传芳大咧咧地说:“我这个人,就像兔子一样,不急不咬人。我本来还想在福建安居下去的,老弟在我屁股后放了一枪,把我打出了福建,我发愤哩!有了浙江,有了上海,有了今天。这该是老弟的功劳呀!”
周荫人忙说:“永生永世,小弟再不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了。”
“别这么拍胸膛。”孙传芳说:“该打枪的时候你只管打!越打得狠越好!不打哩,就没有意思哩。那样,咋还会有分了合、合了分的戏唱!眼下大事很多,急着等来你商量……”
“等我商量?!”
“是啊!”孙传芳说:“‘五省联军总司令部’要成立哩,你是其中之一,少了你……”
“我……?!”
“福建总司令是你!”孙传芳终于下了决心。“你不能逃避呀!”二人对面,终于舒心地笑了。
雄踞五省,又有那么多人拥戴,南京成立“五省联军总司令部”的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不开杀戒了,气氛也协和起来。会前,先决定了人事安排,哪里只是“联军”?军政一起联起来了。人员名单安排如下:
孙传芳为五省联军总令兼江苏总司令,陈陶遗为江苏省长;
卢香亭为浙江总司令,夏超为浙江省长;周荫人为福建总司令,萨镇冰为福建省长;陈调元为安徽总司令,王普为安徽省长;邓如琢为江西总司令,李定奎为江西省长;白宝山为江苏省海州镇守使;
马玉仁为淮扬镇守使;张仁奎为南通镇守使;刘纪宗为参谋总长;杨文恺为总参议;陈阔为秘书长;万鸿图为政务处长;
张世铭为副官长;孙基昌为军务处长;程登科为军需处长;陈锡璋为军法处长;金振中为军医处长;赵正平、沈同午为高等参议。
另外,总司令部聘请日本人冈村宁次为高级军事顾问;又聘社会名流蒋百里、章太炎为高等顾问。
11月25日,孙传芳在南京江苏总督府大会议厅举行大会,宣布五省联军总司令部成立。41岁的孙传芳,身着上将军服,腰挂佩剑,威风凛凛,站在主席台上,听着他的秘书长陈闰宣布总部组成人员名单。他笑容满面,时听时点头,还不时地同身边的各省总司令和省长握手。那神态,仿佛就像登基坐殿一般。“我终于有今天哩,中国的东半部,从此便是我的哩!”孙传芳开府南京,领袖五省,在北洋军阀中,他一跃成为“群雄”之最,是继冯国璋、曹锟、吴佩孚之后成为直系又一巨擘!他——自喻为“当代的孙权!”
做了东南王的孙传芳,似乎头脑更冷静了,他没有忘乎所以。没有昏昏然然。成立大会开过之后,他便把顾问们留下来,向他们求教治理大计。他通过章太炎等名人又聘请来各方面有影响的人物,为张寒、吴士鉴、俞志超、李根源、刘士杰、张联粟、蒋方震和赵恒惕等。他请他们帮他出主意,拿办法。他不能不慎重呀!孙传芳有五省地盘,20万军队,除了陆军之外,他还节制着海军舰队。还有一支拥有l6架战斗机的航空队。
那一天,孙传芳把章太炎请到密室,以学生身份向他求教。比孙传芳大l6岁的章太炎,名炀麟,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是反封建的急先锋,也是反对军阀分割的急先锋,是一位典型的民主革命家和思想家,参加过维新变法,参加过同盟会,因为反对袁世凯称帝而被囚禁;1917年参加护法政府;l924年他似乎看透了什么,竞脱离了孙中山改组的国民党。现在,他在苏州设立了章氏国学讲习会,以讲学为业。他对孙传芳说:“馨远将军,治军我是外行,治政多少我还知一二。其实,治军、治政,虽内含不一,其理却相同。”孙传芳忙说:“你是国学泰斗。国学自然是治国之学,还请先生明示。”
“有三件事务必请将军重视。”章太炎说:“其一,也是为主者,要不伤民心,要爱民;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有一个好的军纪,这是其二;其三,不要把军队带成流寇型的,要培养一支文明之师。这些做好了,得军心,得民心,连天下亦可得,何愁无一片自己的牢固地盘!”
du8.com版权所有
“感谢指教!”孙传芳说:“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我一定件件照办,件件办好!”
孙传芳还是能够重视人才,发挥人才作用的。经过和各方人士商谈,他首先抓住五省财经管理,他把原浙江省长蔡朴委为五省联军军需总监,掌管五省财经大权,并且确定财经6项制度,作为联军总监考查财务依据。这6项制度是:1,财经各省由财政厅自理,受联军总部监督;2,富裕省份应酌量接济较差省份;3,军队不准擅自就地提款、筹款,违者处死刑;4,军队饷项,月终由各师长对调点放;5,军队饷尾一律归公,克扣军饷者处死刑;6,官兵勒索扰民者,处死刑。孙传芳在军队服装、抚恤制度上,也都特别体恤官兵实际困难,力争做到大家满意;他还自兼校长办了一座联军士官学校,招收高中毕业生为学员,培养初级官佐。孙传芳听说东南名流陈陶遗长于治政理财,便亲自上门,请他出来担任江苏省长;听说丁文江是国中有名的地质学家,长于市政建设,又亲自上门,请他出来担任淞沪商埠市政督办公署的总办,管理市政建设……为了巩固五省地盘,孙传芳努力招贤纳士,把一些社会能人拉到他身边。然而,效果有多大?尚难看出。
孙传芳累了。如果不是兴奋在支持他,他早就躺下来,连天加夜地死睡了。不惑之年,虽是年富力强,可是,孙传芳却不同,鸦片把他的“官”和“强”过早、过多地支用了,使他总觉得心、力都衰竭了,他不得不违心地仍去找鸦片提神。
正是孙传芳伏在烟灯上提神的时候,他的把兄弟、新任总参议杨文恺不请自到了。杨文恺一进来,便说:“馨远。”他指指烟灯,“以后这玩艺得收敛些。五省军政大事,万机在案,不能丝毫马虎!因烟误事,得不偿失。”
“不得已呀!这些日子累憨哩,不提提神,莫说万机,连一件事也无力去办。”孙传芳显示了无可奈何。
“这叫‘饮鸠止渴’!”
孙传芳点头赞成,但却转了话题,“北京那事咋说哩?”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杨文恺把执政府段执政的一纸委任电令拿出来,放到孙传芳的烟灯旁,说:“这是刚到的电令。”
——段祺瑞虽然在奉张的抬举下作了临时政府的执政,心里却明白是充当了奉张的傀儡,但却又不甘心唯命是从。只是,自己已无实力,直曹虽败,孙传芳却日渐强壮,而且直系的靳云鹗、萧耀南依然拥有兵力。段想借直的余力来和奉张“平衡”。所以,执政之后,对于贿选政府给孙的闽浙巡阅使、恪威上将军加封,一概保留,并且还派孙传芳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龚维疆去杭州向孙传芳送“秋波”。现在,又委任孙的总参议:把兄弟杨文恺为执政府的农商部总长,还三番五次电催“到京赴任”。起初,杨、孙都有意领受,以为“京中有人好办事”。后来想想,觉得不对,南方五省势力刚刚形成,段祺瑞拉走孙的“军师”,这不是釜底抽薪么!所以,他们不想领受这个总长。杨文恺再次来同孙传芳商量“复电”事宜的。孙传芳没有看电报,只把烟枪轻轻地放下,说:“合肥也太会打算盘了,又是那么高的姿态。咱们夺了他的闽浙两省,他不仅不计较,还高看你我。奇怪哩!”
“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呀!”杨文恺冷冷地一笑。
孙传芳又说:“如此大事,事前未征询本人同意,遽尔任命,形同儿戏。复电拒绝!”
杨文恺重复一句:“好,复电拒绝!”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孙传芳留住杨文恺。“我还有事,你慢走一步。”杨文恺坐下。
孙传芳从床上站起来,说:“段祺瑞那里,咱们不是任职不任职的事,而是要有个大动作!”
“什么大动作?”杨文恺问。
“中国总不能总是‘临时执政政府’吧?”孙传芳有野心了。“得名正言顺,才能内外顾全。”
“也是。”杨文恺说:“这件事,咱们有权拿主张!”“我想最近到南通去一趟。”
“去南通?”
“你忘哩?到杭州专门去看咱们的那位前清状元!”
“你说张謇?”杨文恺豁然开朗。“对对,那是一位治国安邦的能人!”
“你也同意?”
“同意!完全同意!”“好,我明天便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