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南乡回来了,监视行动的劳苦顿时减去了一半。纯一和南乡坐在停在胜浦渔港防波堤旁边的汽车里,一连几天都在盯着小河对面的监护人小林澄江的家。
知道了“第31号事件”的凶手血型是A型以后,纯一的精神头更足了。否定了小原岁三是杀害宇津木夫妇的真凶,为纯一提出的监护对象犯罪说增加了可信性。纯一现在担心的是坐在驾驶座上的南乡。南乡话说得少了,曾经戒掉的烟,不但又抽上了,而且比以前抽得更多了。
“南乡先生,”监视行动开始以后第五天,纯一试探着问道,“您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不舒服啊。”南乡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但是不像以前那样让人觉得可爱了,“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如果树原亮事件跟‘第31号事件’无关的话,就只剩下监护对象犯罪的可能性了。如果再不顺利,那咱们就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的确如此。”纯一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上次提到的纤维,肯定是真正的凶手留下的吗?也就是说,可以断定真正的凶手的血型是B型吗?”
“只能这样认为。”南乡不愿意多想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认定真正的凶手的材料了。”
“是啊。”
“而且树原亮被执行死刑,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时间越来越紧迫,纯一非常焦急。在过去的五天里,出入监护人小林澄江家的,只有她的家人。每天的监视行动以扑空而告终的时候,都会让他们产生这样的疑问:这样监视下去有意义吗?
南乡点燃一支烟,问道:“如果真正的凶手是模仿‘第31号事件’的作案手段杀害了宇津木夫妇,你会怎么看?”
“我认为被害人一定认识凶手。凶手为了隐瞒自己与被害人的关系,所以模仿了流窜抢劫犯的作案手段。”
“那样的话,第三种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您指的是凶手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把罪名安在树原亮身上的可能性吗?”
“是的。如果凶手从一开始就打算那样做,就不用去特意模仿‘第31号事件’的作案手段了。”
纯一点头表示赞同:“树原亮应该是偶然在犯罪现场碰到凶手之后被卷进去的。”
接下来,纯一开始在心里分析如果树原亮是偶然在犯罪现场碰到了凶手,将是怎样一种情况。只要问一下录像带出租店的店长,也许就能搞清楚案发当天树原亮的行踪。
“喂!”南乡突然叫道。
纯一回过神来,透过汽车的前风挡玻璃,看见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高中生模样的人走进了监护人小林澄江的家。
“品行不良的少年登场了。”南乡笑了,“今天也许是监护对象来向监护人汇报的日子。”
纯一慌忙拿起放在汽车仪表盘上面的数码相机,打开电源,调整着镜头焦距说道:“说不定今天能一锤定音。”
“但愿如此。”
此后,二人继续在开着车窗的车里等待。头发染成黄色的高中生出来以后,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又有一位年轻女性进了监护人的家。过了三十分钟,这位女性也离开了监护人的家。看来也是一个监护对象。
下午2点多,纯一和南乡开始商量怎么去买午饭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就是他!”纯一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并把数码相机的镜头对准了那个男人。
“是吗?”南乡盯着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戴整洁的男人说,“不像是工厂里的工人,跟录像带出租店店长描绘的那个人不一样嘛。”
纯一把他认为是“大叔”的男人拍照下来之后,对南乡说道:“那家伙肯定蹲过监狱,而且蹲了很长时间监狱。”
“你怎么知道?”
“您看他的左手腕。”
“左手腕?”南乡盯住了男人的左手腕。
“他没戴手表吧?而且被太阳晒得黑黑的。”
“那就能证明他蹲了很长时间监狱吗?”
纯一让南乡看了看自己没有戴手表的手腕,上面有几道被手铐擦伤过的痕迹:“只要进过一次监狱,就永远不会戴手表了,因为手表会让人联想到手铐。”
这时,这个男人就像为了证明纯一的判断似的,进了监护人的家。
南乡吃惊地看着纯一笑了:“我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管教官,我都不知道!”
“没有亲身体验的人是不会理解的。”纯一在心里回忆着被铐上皮革手铐关进单人牢房以后度过的那噩梦般的一个星期。
在此后的二十分钟时间里,纯一和南乡商定了如何跟踪这个男人的计划。先由纯一在距离男人二十米左右的后方跟着,南乡则跟在纯一后面。如果纯一被发现了,就马上离开,由南乡继续跟踪。
商定以后,南乡发动汽车,开到监护人家前面的马路上。南乡把车停在了跟那个男人出现的小巷相反的方向,停在这里就不用担心引起那个男人的注意了。
又过了十五分钟,那个男人终于从监护人家里出来了。
看到男人没朝这边看,纯一悄悄地从汽车上下来,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关上车门,车上的南乡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纯一点点头,开始跟踪那个男人。
过了一会儿,纯一才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关门的声音。南乡也从车上下来了。但是走在前方二十米处的男人一点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动静。
纯一跟在男人身后,穿过早市大街,向胜浦车站走去。道路两侧的商店一家挨着一家。男人走到一家小书店前面停下了脚步,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摆在店门口的杂志,就又开始继续往前走了。
跟踪到这里,纯一开始感到有一丝不安。如果这个男人乘上电车或公共汽车等交通工具,该如何应对呢?纯一回头看了一眼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南乡,南乡皱着眉向他摇头,意思是眼睛不要离开那个男人。
纯一点头表示明白,转身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停下脚步,回头向这边张望了一下。纯一慌忙将视线移到别处,不知道男人发现被人跟踪没有。糟糕的是,由于男人停下了脚步,纯一离他越来越近了。
如果那男人还不往前走,纯一就只能超越他,把以后跟踪的任务交给南乡了。纯一慌慌张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很快就要从视界一隅的男人身边走过去了。
但与此同时,男人开始往前走了。纯一更慌了,这叫什么跟踪啊,几乎陷入并肩行走的窘境了!纯一假装漫不经心地从男人身边离开,走到右边一个店铺前边站下,紧盯着映在商店橱窗玻璃上的男人的背影。
那个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纯一。纯一放心了,站在那里等待南乡过来。
快步走过来的南乡在超越纯一时小声问道:“同性恋吗?”
“啊?”纯一吃了一惊,他拼命地思考着这个词的意思。他推测南乡的意思是指他们跟踪的这个男人是个同性恋者。但是在那个身穿白色半袖运动衫和灰裤子的男人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同性恋的倾向。
过了一会儿纯一才注意到,自己站在了女性内衣店前面。
纯一的脸变得通红,赶紧离开橱窗中展示的穿着华丽女式睡裙的人体模型,跟南乡拉开大约二十米的距离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十分钟左右,这场跟踪剧终于结束了。幸运的是这个男人既没有坐电车也没有坐公共汽车,而且也没发现有人跟踪他,径直走进了一幢公寓楼。
南乡在写着“大渔庄公寓”的旧牌子前边等着纯一。这幢木造的二层公寓好像是为跟渔业有关系的人们建造的。
“他进了二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南乡小声对纯一说道,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纯一拼命装出严肃的面孔,去看公寓外挂楼梯下面的邮箱。那个男人进入的201号房间的邮箱上写着“室户”两个字,说明那个男人姓“室户”。
南乡又把标在电线杆上的地址记下来,看着纯一的脸微笑。纯一知道南乡想说什么,在心里祈祷南乡不要说出来,但南乡还是说道:“你是同性恋吗?”
然后二人尽量压低脚步声,全速跑到离“大渔庄公寓”一百多米的地方才停下来,一起捧腹大笑。
正如纯一所预想的那样,录像带出租店的店长一看到数码相机液晶屏幕上“大叔”的照片,就发出了夸张的惊呼声。
“没错!就是这个人!”
“这个人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大叔吗?”
“对!树原亮说他杀过人!”
听到店长的声音,正在店内打算借录像带的一对年轻人回过头来,一个劲儿地看他。凑大介狼狈地看了那两个顾客一眼,然后把纯一带到店后面去了。
“根据我那么几句话,就把他找到了?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在黑框眼镜后边,是一双由于吃惊瞪得圆圆的眼睛。
“有各种各样的办法。”纯一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找到了“大叔”并知道了他的住所,是一个让他非常开心的结果。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什么问题?”
“您还记得事件当天的事吗?”
“当然记得。警察问过我好多遍。”
“那天树原亮也来店里上班了吗?”
“来啦。他每天都是上午10点来到店里,一直工作到晚上10点。”
纯一非常吃惊:“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吗?”
“对。那时候,无论是我还是树原亮,都在为了让这个店更快地发展拼命工作。”
“您不觉得很奇怪吗?那个事件发生在晚上7点到8点半之间啊。”
“可是,”凑大介好像要讲出什么重大秘密似的压低声音说道,“那天晚上6点左右,树原亮突然说想起来一件急事,说是早就跟人家约好了,工作太忙给忘了。还说8点以前肯定回来,就从店里出去了。”
店长的话证实了纯一的推测。他对凑大介说,树原亮一定是忘记了那天是向监护人汇报的日子,过了约定时间才急忙去监护人宇津木耕平的宅邸。在那里,他看到了有人模仿“第31号事件”的作案手段杀害了宇津木夫妇。
“谢谢您对我们的帮助。”纯一向凑大介表示感谢。
“哪里,哪里。”凑大介回答说。此时他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副寂寞的样子。
纯一发现了凑大介表情的变化,问道:“你怎么了?”
“树原亮这小子,去监护人家的事竟然对我也保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他有前科的事,连我都不告诉。”
纯一突然不说话了,默默地低下了头。这样的事情在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也会发生。万一发生了这种情况,对于纯一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下面这个问题了。想到这里他问凑大介:“如果证明了树原亮是被冤枉的——”
凑大介抬起头来。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再回到这里来的话——”
“我还要和他一起拼命工作。”死刑犯树原亮唯一的朋友凑大介非常平静地笑着答道,“就像以前那样。”
“谢谢您!”这是纯一发自内心的感谢。
第二天早上,纯一和南乡直奔大渔庄公寓。现在他们一点也不怀疑,住在这个公寓里的那个男人,在宇津木夫妇被杀害那天,出入过犯罪现场。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出证据来,证明那个男人为了阻止取消假释而杀死了监护人这一事实。
因为电话号码簿上有以“室户”的名义登记的电话用户地址,南乡他们知道了201号房间的主人的全名是“室户英彦”。
二人登上锈迹斑斑的铁制楼梯,向走廊的最里面走去。从门里边传出来正在刷洗碗筷的声音。
纯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表看了看,现在的时间是8点整。在室户上班之前堵住他的作战方案取得了成功。
南乡敲了敲门。厨房的流水声停止了,里边的人问道:“谁呀?”
南乡在门外反问道:“是室户先生吗?”
“是的。您是——”
“我们是从东京来的,我姓南乡,还有一个姓三上。”
“二位是从东京来的?”伴随着室户说话的声音,门被拉开了。
室户英彦跟昨天一样,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身上穿的衬衣和西裤浆洗熨烫得非常平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一个饮食店雇用的店长。年龄也许已经超过五十岁了,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
“一大清早打扰您了,对不起。快到上班时间了,可以耽误您一会儿吗?”
室户觉得可疑,反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南乡掏出名片递给他:“想请您从拥护人权的观点参加一个活动。”
“律师事务所?”
“我们想听听您的意见。”
“哪方面的?”
“室户先生以前的经历,有没有给您现在的生活带来什么不便?”
室户吃了一惊,看着南乡没说话。
南乡立刻把纯一用上了:“其实呢,我们事务所现在雇用的这个年轻人也正在努力回归社会,争取重新做人。可是,社会的冷眼,使他的新生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
室户点头表示赞同。大概是因为解除了警戒心吧,他转向纯一,表情温和地问道:“你犯了什么案?”
“伤害致死。”纯一回答,“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
“才两年啊?”室户的脸上浮现出羡慕的笑容。
南乡试探着问道:“室户先生是无期徒刑吗?”
“对。”室户说完,迅速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房间,“请进来吧。”
纯一和南乡一起走进201室。这套房子有一个三叠大小的厨房和一个六叠大小的卧室兼起居室,还有浴室和卫生间。
南乡和纯一走进那个六叠大小的卧室兼起居室。里面有一张矮桌和一个小书架,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看着这个收拾得非常整齐的房间,纯一可以知道室户服刑时间很长。在监狱里,被允许带进牢房的个人物品称为“奖品”,如果不整理好这些个人物品,就会受到惩罚。看来室户在监狱里长期生活养成的习惯已经渗入骨髓了。
南乡和纯一刚在榻榻米上坐下来,室户就端来了两杯速溶咖啡。纯一表示了感谢,心里却感到不安,心想:也许室户真的已经悔过自新。
“咱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南乡对也在榻榻米上坐下来的室户说,“室户先生犯的是杀人罪吧?”
“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位正在受到监护观察的曾经的无期徒刑囚犯低下了头,“我那时候年轻幼稚,容不得我的女人背叛我。”
“被害人是女的?”
“不,我杀的是个男的,但是,女的精神上受到伤害,非常痛苦,所以伤害罪也成立。”
“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五年前。”
“监护观察还没解除吗?”
“没有。被害人的父母不同意。”说完室户又像说给自己听似的小声说道,“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过去的都过去了,看来你也好好悔过自新了。”跟纯一的表情一样,南乡的脸上也浮现出困惑的表情。看不出室户是那种用斧头杀死一对老夫妇的人。
“请问,室户先生的血型是什么型的?”纯一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打算采取突然袭击的战术。
“血型?”室户惊讶地望着纯一。
“您是A型吧?人们都说,A型血的人责任感强。”
室户笑了:“第一次有人说我是A型,别人都说我是B型。”
“实际上您是?”纯一焦急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长这么大没得过重病。”
南乡笑出声来,纯一也笑了,就连不明就里的室户也跟着他们笑了。
“那么,我还想问问您有关监护观察的情况。”南乡把话题拉回来,“您回归社会顺利吗?有没有过差点被取消假释之类的事情发生?”
室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十年前有过一次。”
纯一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表情发生任何变化,等着室户往下说。
“监护人老师说我违反了必须遵守的规定。”
南乡扬起眉毛:“哦?”
“当时我在一家酒吧里工作,监护人说,这怎么能算是从事正当职业呢?”
“后来怎么样了?”
“不了了之了。”
“监护人收回了他的意见?”
“不,”室户停顿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监护人被杀害了。”
“哦,”南乡装作刚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是宇津木耕平夫妇被害事件吧?”
“是的。后来我的监护人换了,我就搬到了胜浦市这边。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问题。”
“关于宇津木夫妇被害事件,警察是怎么调查的?”
“您的意思是?”
“室户先生有前科,没有对您进行不必要的严格调查吗?”
“这已经是惯例了。”室户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我的住处附近如果有人不在家被盗了,首先被怀疑的就是我。”
“宇津木夫妇被杀害以后呢?”
“案发第二天我就被叫到局子里去了。但是,我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是的。我工作的酒吧的妈妈桑可以为我作证。”
“是这样啊。”南乡不再说话了,大概在考虑下一步应该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南乡才说:“那个案子,可能是个冤案。”
“冤案?”室户抬起了头。
“这可是秘密,被逮捕并且判处了死刑的那个叫树原亮的死刑犯也许被冤枉了。”
室户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南乡的脸说道:“其实我见过树原亮,在监护人宇津木老师的家里,偶然碰过面。”
“是吗?如果真正的凶手不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杀害了宇津木夫妇,树原亮就会被送上绞刑架绞死。”
听到这句话,室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南乡立刻问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起了二十五年前自己被逮捕以后的事。”室户用没戴手表的左手腕擦了擦汗,“当时我一想到可能要被判死刑就睡不着觉。”
“树原亮现在就处于那样一种状态中。”
“他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直到现在都不能系领带。”
“不能系领带?”
“那个绕在脖子上的东西让我感到恐怖,不敢系。”
南乡点点头,视线从室户的脖子移到他的左手腕:“说回树原亮这个案件。隐藏在某个地方的真正的凶手将造成第三个牺牲者。那个真正的凶手他把自己犯下的罪行让树原亮顶替,要夺走树原亮的生命。”
“有可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吗?”
“只要真正的凶手不自首,就没有办法了。”
“自首……”室户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
“对于真正的凶手来说,这是他赎罪的唯一的机会。”
室户点头表示赞同。犹豫了一阵以后才说:“关于这个案子,我倒是有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
“警察调查过宇津木老师的遗产吗?”
“遗产?”由于南乡和纯一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都不由自主地向前探着身子,“怎么回事?难道说,遗产继承人是真正的凶手?”
室户慌忙摇头,看来他后悔自己说走了嘴,赶紧说:“不,不可能是遗产继承人。”
“那是怎么回事?”
“再说下去,就有点……不能没有根据地中伤……”
“您的意思是中伤宇津木先生吗?”
“是的。”
“您指的是哪一位宇津木先生呢?是监护人宇津木耕平先生呢,还是遗产继承人宇津木启介先生?”
“不行,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室户闭上嘴巴,再也不说话了。
离开大渔庄公寓201室,纯一和南乡迅速钻进了车里。对室户的突然袭击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尽管这个被判过无期徒刑的男人还在嫌疑范围内,但是被害人的遗产问题,确实是他们调查的盲点。不管这个问题跟弄清事件真相有没有关系,哪怕是个完全错误的估计,也有必要尽快找到答案。
南乡驾车离开胜浦市,向位于中凑郡海边的被害人的儿子宇津木启介家驶去。海风吹拂下的那座新盖的豪宅,与一位高中老师的身份确实有点不相符。
“我们应该怎么办?”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纯一看到那所豪宅问道:“再搞一次突然袭击吗?”
“不,如果是关于遗产的问题,从中森先生那里也许能了解到具体情况。”南乡改变了主意,开着车驶向馆山市,“现在我们要做的,还是要清除外围障碍。”
在前往千叶县地方检察院馆山分院的路上,纯一在心里不停地推演着被害人的儿子为了得到遗产杀死父母的情节。好像有可能,又觉得没有可能。但是,特意模仿“第31号事件”作案手段的凶手,肯定是要掩藏一眼就能被看穿的通常的犯罪动机。纯一心中的疑问还有两个:一个是为什么监护观察记录从犯罪现场消失了,还有一个是被害人的儿子和儿媳对凶手表现出强烈的复仇情绪,谁也不会相信他们那极端愤怒的样子是在演戏。
进入馆山市区以后,南乡把车子开进一个快餐店的停车场。时间还不到10点,纯一和南乡心中都很焦急。他们每人喝了一杯咖啡,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给中森检察官打了一个电话。
答应见面的中森检察官给了一个让他们感到意外的回答。中森检察官说,今天下午他有事要去中凑郡,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打算搭他们的车。纯一和南乡对此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距跟中森检察官见面的时间大约还有两个小时,纯一和南乡要做的事情就是消磨时间。他们在开着冷气的快餐店里慢慢喝着咖啡。也许是因为二人心里想的都是宇津木夫妇被害事件吧,说话都很少。
12点15分,二人上了车。12点半,他们在约好的远离地方检察院的商店街接到了中森检察官。
“能坐车去,太方便了。”中森像以前一样露出快活的笑脸,坐在了汽车后座上。
“车费很贵哟,”南乡一边开动车子一边开玩笑说,“您得允许我们问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有沉默权吗?”中森也开玩笑说,“在接受你们严厉的追问之前,我先坦白一件事,出入宇津木耕平宅邸的监护观察对象的名单我已经查到了。”
“哦?”南乡通过后视镜看了中森一眼。看来这位检察官在主动配合他们工作。
“除了树原亮以外,还有一个监护观察对象,那个人因杀人罪和伤害罪被判过无期徒刑。可是他不但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的血型是A型。”
“A型?”纯一不由得回头看着中森问道,“是室户英彦吗?”
检察官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你们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我们这位也相当优秀呢。”南乡笑着回答完中森的问话,又看了看身旁的纯一,“你小子血型这一卦算得还挺准的。”
“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小子责任感很强,也是A型吧?”南乡问道。
“不,我是B型。”纯一很不情愿地说,“跟凶手一样。”
“你们在说什么呀?”中森听不懂他们的话。
“没什么,”南乡通过后视镜看了中森一眼,“感谢您给我们带来了重要情报。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想问问被害人夫妇遗产的情况。”
“遗产?”中森陷入了沉默,眼睛看着半空,很长时间没说话。大概他是在想怎么回答才好吧。
“他的儿子宇津木启介继承的遗产,数额相当大吗?”南乡追问道。
“总额将近一个亿。”
“一个亿?”南乡惊叫了一声,“是生命保险还是别的什么?”
“不,保险金的数额倒没有那么大,也就1000万。而且受益人是同时被杀害的夫人。”
“保险金呢?到哪里去了?”纯一问。
“儿子和儿媳那里嘛。”
“受益人不是夫人吗?”
中森发现纯一有疑问,就做了进一步的说明:“是这样的。宇津木夫妇虽然是同时被杀害的,但在加入生命保险的时候,是按照丈夫先去世的情况加入的。如果确实是丈夫先去世的,保险金受益人的权利当然是夫人的。但是夫人同时被杀害了,应该由夫人领取的保险金就作为遗产由儿子继承。”
“原来如此。”
南乡又问:“那其他9000万遗产的来源呢?”
“都是被害人的存款。”
纯一心想:这个事件果然是巨额财产引起的。可是,为了1亿日元,宇津木启介难道会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南乡却问了一个跟纯一的想法完全不同的问题:“宇津木耕平是从中学校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以后才当的监护人吗?”
“是的,收入应该只有退休金。”从中森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也感到可疑。
“这么说,他是个地主?”
“不是。”
“那么,那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检察官哼了一声:“事件发生后,树原亮很快就被抓起来了……至于那么大一笔钱是怎么来的,就没有调查。遗产问题马上就属于税务署的管辖范围了。”
“税务署没调查收入来源吗?”
“至于调查没调查,是不是有问题,我没有接到过报告。这种事情嘛,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处理方法。也许因为他是当地的名人,就没有深究吧。”
“那么,中森先生,”南乡用求他帮忙的口气说道,“您不打算调查一下这件事吗?”
“调查收入来源的事我可帮不上忙。我只有今天能帮你们一下。”
“今天,现在吗?”
“是啊,”中森带着几分淘气的表情说道,“这段时间我给各种各样的人打了很多电话,终于发现了重要的证人。现在我就是要去见那位重要的证人,我想请你们两个陪我一起去。您看怎么样?”
“无论去哪里我们都甘愿奉陪。”南乡高兴地说道。
中森检察官指路,来到了离中凑郡很远的一所平房前面。这所平房位于中凑郡与安房郡的交界处,南边就是安房郡。就像是为了给国道让地方似的,房子建在了山脚下很小的一块平地上。
南乡把车停在通向那所平房的一条只有五米长的私有道路上,三人下了车。显得很旧的木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榎本”两个字,说明房子的主人姓榎本。三人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站在了推拉门前面。
“家里有人吗?我是千叶县地方检察院的。”
检察官的话音刚落,从磨砂玻璃里边就走过来一位身穿棉布衬衫的老人。老人拉开门问道:“你就是中森先生吧?”
“是的。昨天打电话打搅您了。”中森说着递给老人一盒点心,然后把南乡和纯一介绍给他,“这两位是跟我一起搞调查的。”
“是吗?都进来吧!”
三人被让进门厅旁边一个八叠大小的房间。破破烂烂的榻榻米上摆着几个破破烂烂的坐垫。纯一坐在矮桌前,环视着房间四周落满了灰尘的堆积如山的书籍。与其说是书籍,倒不如说是古代文献。
中森向纯一和南乡介绍说:“榎本先生是搞乡土史研究的。”
“乡土史?”纯一还不理解检察官带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歪着头直纳闷。大概是这位乡土史研究专家能提供什么证词吧?纯一偷偷看了南乡一眼,这位退职管教官正把视线投向房间一角,那里摆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军装。
榎本老人用托盘端着三杯茶过来,把茶杯放在每个人面前。大概他注意到南乡的视线了,就说:“年轻的时候,我被卷入过战争。”
南乡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老人坐下以后,面向中森问道:“你说你们要搞调查,调查什么呀?”
中森意识到老人耳背,就大声说道:“我们想调查的是宇津木耕平宅邸附近那座山,昨天您在电话里跟我说过的话,再跟他们两位说一遍行吗?”
“噢,那座山啊。”
“对,昨天您在电话里对我说,那座山里有台阶,对吧?”
纯一吃了一惊,突然明白中森为什么带他们到这里来了,不由得看了中森一眼。南乡也由于听到了这个叫他意外的话题吃了一惊,并迅速地把视线移到老人脸上。
“对呀!”老人点点头,“有没有台阶,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们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检察官很有耐心地把南乡和纯一在那一带搜索的情况讲给老人听。
“噢,是吗?”榎本老人好像很能理解,“找不到也不奇怪。因为增愿寺已经没了。”
“增愿寺?”南乡问道,“是个寺庙吗?”
“是啊。那个寺庙里保存着一尊非常漂亮的不动明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列入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确,从外表上看,增愿寺说不上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古刹,只不过是一个破庙,但是……”老人把南乡等三人挨个看了一遍,“不动明王,你们知道吗?十三佛之一的不动明王!”
“知道。”南乡点点头,迫不及待地问道,“您说增愿寺已经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许多年前刮台风下大雨,造成山体滑坡,被埋起来了。”
“被埋起来了?”南乡说完,和纯一对视了一下,“也就是说,已经被埋在地底下了?”
“对。不过,在山体滑坡之前增愿寺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中森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地形图,打开以后在矮桌上铺平,然后向榎本老人请教:“增愿寺在哪一带?”
榎本老人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指着距离宇津木耕平宅邸有五百米左右的山坡上的森林说:“就在这一带。”
纯一和南乡都盯着地图看起来。这一带肯定在两个月前搜索的范围内。
“是不是那个陡坡?”南乡回忆着说道。
“对。”纯一点点头。他记得那个陡坡就像那座山被削去了一块,形成一个光秃秃的陡坡。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就没有仔细查看。
南乡问榎本老人:“那个增愿寺里也有台阶,是吗?”
“有啊。石头台阶连着大雄宝殿,大雄宝殿里也有台阶。”
“山体滑坡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纯一对南乡说,“事件发生的时候,已经被埋在地底下了。”
“不不不,”榎本老人插嘴说,“并不是一次就把整个增愿寺埋在地底下的。后来每刮一次台风,就被埋起来一部分,最近几年才看不到它了。”
“那么,十年前它是什么样子呢?”南乡问道。
“至少还能看到一部分石头台阶和大雄宝殿的屋顶什么的。”
“老人的话值得我们好好研究。”南乡对纯一说,“即便那时候增愿寺已经全部被埋起来了,凶手为了掩埋证据也会把地面挖开。”
“树原亮也许就在那时踏上了被埋入地下的石阶。”纯一接着说道。
“对!”
三人从榎本老人家里出来以后,南乡驾车送中森回馆山市。检察官下车后对南乡和纯一说:“我能帮你们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说完转身走进了千叶县地方检察院馆山分院大楼。
纯一和南乡则直奔东京。他们要去弄一台金属探测仪来。
增愿寺的台阶被埋在地下。
消失的证据一定被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