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往回走的时候,和户宋志路过一座位于山冈边缘的独栋老房子。
房子的窗户在夜色中散发着诡异的红光。和户顿生疑心,凑近一看,竟发现室内有火舌肆虐。着火了!他还看到有个人倒在榻榻米上。
和户掏出手机,拨打119。他本想原地等候消防车的到来,但身为警察的责任感战胜了胆怯。现在冲进去,说不定还能救出屋里的人。
和户冲向玄关,打开大门。屋里飘着薄薄一层烟雾。一条走廊通向里屋。起火的房间应该位于走廊的右手边。烟雾顺着房门的缝隙漏出。他一咬牙一跺脚,刚推开门,便是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那是一个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地上铺了被褥。就是被褥着火了。旁边摆着一台电暖器,想必那就是火灾的源头。据说在取暖设备引起的火灾中,电暖气接触被褥、衣物等易燃物品是最常见的起火原因。
一个男人倒在被褥边上。他大概是在被褥着火时醒了过来,虽然钻出了被褥,却因为吸入大量烟雾昏死过去。
和户在走廊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然后冲进房间。他把手插进昏迷男子的腋下,把人拖到走廊上。为防止火势蔓延,和户关上了房门。谁知他刚开始吸气就呛了一口烟,剧烈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和户再次托住昏迷男子的腋下,沿着走廊把人拖到了玄关。和户筋疲力尽,当场瘫坐在地。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人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叠A4打印纸。和户拿起打印纸一看,发现纸上有些地方被火烤焦了。第一页第一行写着黑色的钢笔字“孤岛凶案”,第二行是“春日壮介”这四个字,第三行开始是角色表;第二页之后写着台词。看来这应该是电视剧或话剧的剧本。
警笛声由远及近,消防车和救护车停在了和户面前。和户说明情况后,消防员开始灭火,急救人员则将昏迷的男子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和户正要目送救护车远去,却想起来那叠打印纸还在自己手里。那人死死抓着纸不放,可见这对他来说也许很重要。要是他恢复意识之后找不到那些纸,一定会很着急的。想到这里,和户一时冲动,向急救人员提出:“让我也上车吧!”对方略显迟疑,但在和户表明自己是警察之后,还是勉强答应了。
救护车抵达医院后,昏迷男子被匆匆送往重症监护室。医院大堂空荡荡的。和户仍然拿着那叠纸,坐在大堂的长椅上。他不由得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还是联系一下他的亲属为好。第一页上的“春日壮介”肯定是他的名字。和户用手机搜了一下,出现在最前面的搜索结果是一家叫风舞台的剧团的官网。那人似乎是剧团专属的编剧。这么看来,和户拿着的这叠纸很有可能是他刚刚完成的新作。他照着网站上给出的联系方式,打了一通电话。
“喂,我是绪川。”虎啸般的声音传来。
和户告诉对方,春日壮介因火灾被送进了医院。对方发出一声惊呼,表示会尽快和团友一起赶来。
大约三十分钟后,五个人冲进医院大堂,有男有女。
“多谢您通知我们……我是团长绪川文雄。”
一个三十多岁、虎背熊腰的男人鞠躬说道。听和户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团员们纷纷道谢,然后做了自我介绍。
年近三十的井藤浩一身材瘦长,看起来十分聪明能干。
三十岁上下的上野晶子,给人以争强好胜的印象。
江本大吾同样是三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身材瘦弱。
秋山美保则是二十岁出头,面容姣好。
“春日先生一直抓着这叠纸,是刚写完的剧本吗?”
和户把打印纸递给绪川。
“对,春日确实说过他这次要写一出推理剧来着。那小子肯定是写好打印出来就倒头睡着了。发现着火了,他才急忙抓起新作要跑,却在中途晕了过去。”
绪川打了声招呼说“我先看看稿子”,然后便翻阅起了那些打印纸。“咦,缺了半截……”
“啊?真的假的?”上野晶子问道。
“嗯。写到了死人的情节,但缺了解谜的部分。”
“对不起……”和户说道,“缺了的那部分可能掉在春日先生的房间里了,但我没有注意到。”
绪川摆了摆手。
“没关系,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您能帮忙救出春日,我们就很感激了。”
上野晶子说:“让我也看看吧。”于是绪川把剧本递给了她。她看完后,剧本到了江本大吾手上……团员们就这样轮流看完了剧本。
“您要是有兴趣,要不要也看看?”
等大家都看完了,绪川把剧本递给和户说道。
“这样好吗?”
“没问题,尽管看吧。”
和户接过剧本。
剧名为《孤岛凶案》。在角色表中,每个角色的名字都有括号,标明了扮演者。角色名字的第一个字和演员名字的第一个字发音相同,看来剧中人物都是照着演员写的。
秋田友香(※秋山美保)明央大学,■■■一年生。
井场博史(※井藤浩一)法智大学,■■■二年生。
上村薫(※上野晶子)优洛大学,■■■三年生。
驿前英树(※江本大吾)东西大学,■■■四年生。
绪方优(※绪川文雄)南北大学,■■■五年生。
大学校名后面写的应该是某学院,但一条长长的焦痕贯穿稿纸,以至于每一行都有三个字看不清楚。和户翻开剧本,看起了第一幕。
第一幕
舞台上空无一物,不摆放任何小道具。演员不现身,只播放声音和音效。
神秘声音:(经变声器处理,十分尖锐,无法辨别男女)高三那年暑假,我和父母一起去北海道旅游。我们在机场租了一辆车。父亲负责开车,母亲坐副驾驶座,我坐在后排。双车道的公路延伸至地平线之外。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草原别无他物。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行驶了大约三十分钟后,一辆车迎面而来。就在两辆车即将擦肩而过时,那辆车突然越过中心线,冲向我们。父亲连忙向左打方向盘。但也许是打得太突然了,车竟然翻了。
急刹车的响声与尖叫声,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是一片死寂。片刻后,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年轻男子的声音:糟糕……
老妇人的声音:(怯弱的)还不是因为你要捡掉了的手机,开车分心了。赶紧用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不行啊,妈!
老妇人的声音:(难以置信)不行?怎么不行了?
年轻男子的声音:要是打了119,系统就会把来电者使用的电话的签约用户信息自动发给消防本部,姓名、地址什么的都有。不光是固定电话,手机也一样。我在报上看到过,说是今年新引进的系统。
老妇人的声音:那又怎么样?
年轻男子的声音:要是用我的手机打过去,消防本部就知道我叫什么了啊!那可就麻烦了,因为……
神秘声音:“因为”后面好像还跟着一句话,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只因为在那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再次睁眼时,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医生告诉我,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们租了一辆没有安全带提醒装置的老车。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系安全带,头部狠狠地撞在了挡风玻璃上。出事后好一会儿,才有过路车辆的驾驶员打电话叫了救护车,肇事车上的两个人却没有报案,逃之夭夭。如果他们及时报案……如果我的父母能早些被送到医院,也许就不会死了。真要说起来,如果那个年轻人没有在开车的时候分心,这起车祸也就不会发生了。害死我父母的就是他。他到底是谁?他在“因为”之后到底说了什么……
第二幕
濑户内海的小岛。一群大学生(三男两女)乘船登上小岛,走进岛上的别墅。
驿前英树:请进。
上村薰:哇,好大……(环顾四周)这里是大厅吗?
驿前:对。
秋田友香:能住在这样的地方,简直跟做梦一样……
驿前:我们大学没有推理小说研究会,搞得我一直没有机会和年龄相仿的悬疑推理爱好者交流,感觉特别孤独。所以我决定向关西各大院校的推理小说研究会发出邀请,每家出一个人来这栋别墅做客。感谢大家欣然接受我的邀请。
井场博史:瞧你说的,该说谢谢的是我们。这栋别墅平时都是谁在管理啊?
驿前:平时都是管理员打理的,不过这一次,我想请大家感受一下孤岛疑案的氛围,就让管理员回陆上暂住三天。饭菜是管理员提前准备好的,放在冰箱和冷冻柜里,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热一下就行。
绪方优:所以接我们回去的船是后天到?
驿前:对……要不大家先做个自我介绍吧?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别报年级啦,这样交流起来才不会有顾忌。我叫驿前英树,是东西大学法学院的。
绪方:我叫绪方优,来自南北大学文学院。
井场:我叫井场博史,就读于法智大学商学院。
上村:我叫上村薰,来自优洛大学理学院!
秋田:我叫秋田友香,来自明央大学经济学院。
驿前:那我带大家去客房吧。这个房间是大厅,右手边有餐厅和厨房,左手边是图书馆、演奏室、主人的书房和卧室。主人的书房和卧室是我在用。二楼都是客房,总共五间,大家可以随意分配。
秋田:演奏室是干什么用的?
驿前:那个房间做了隔音处理,可以在里面随意演奏乐器,不必担心打扰到其他房间的人。我喜欢拉小提琴,这次也带了一把过来,准备找时间练练。我会去演奏室练琴的,绝不会打扰大家。
秋田:你会拉小提琴啊?好厉害呀。
驿前:拉小提琴也有助于提高成绩呢。多亏了小提琴,我才养成了集中注意力的习惯,应届考上了大学。
绪方:(小声嘟囔,语气不爽)哼,资产阶级大少爷。为了保住免费生的名额,我都不敢留级。
驿前:你说什么?
绪方:(慌忙)没、没说什么。
上村:不过话说回来,“驿前”这个姓氏还挺稀罕的呢。你遇到过跟你同姓的人吗?
驿前:没有。我查了一下,全日本好像只有我家姓“驿前”。家父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去世了,家母今年也走了,所以现在全国上下只有我一个人姓这个。
上村:哇,那可真是责任重大啊……
驿前:因为姓“驿前”的太少见了,总有朋友拿它开玩笑。但我一直以这个姓氏为荣。可不能让它断绝在我这一代呀。
井场:(掏出手机)咦,这里没信号吗?
驿前:对,都二〇二四年了,这座小岛还没有覆盖手机信号。所以需要打电话的时候,请大家用书房和大厅的固定电话。
(中略)
第三幕
第二天早晨,餐厅内。上村、绪方和井场在餐桌旁就位。
上村:昨天的晚餐真好吃啊!明明只是把管理员提前做好冻起来的饭菜热了热,可还是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绪方:不知道早餐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等不及了。
秋田:(走进餐厅)早上好!驿前同学还没来吗?
井场:嗯,还没呢。要不我们去叫他起床吧。
四人先去了驿前的卧室,又去了他的书房,却没有找到他。去演奏室一看,竟发现驿前英树倒在地上。
四人:(同时)驿前同学!
四人冲上前去。一把小提琴掉在驿前身边的地上。
秋田:他是病了吗?
绪方:不,他头上有血!
井场:(指着小提琴)像是被琴砸的。
绪方:也就是说……在驿前同学练琴的时候,凶手来到了这个房间。驿前同学放下小提琴,跟凶手说话。凶手拿起小提琴,向驿前同学的头砸去……
上村:反正得先报警。(掏出手机以后才反应过来)我给忘了,这里没信号啊!
秋田:那就用固定电话报案吧。我记得驿前同学说过,大厅和书房有电话可以用。
四人赶往大厅,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上村:(愕然)电话线被剪断了……
绪方:到底是谁干的?
井场:肯定是杀害驿前同学的凶手,他想让警方尽可能晚点来。
秋田:那书房的电话恐怕也……
四人又赶往书房。正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书房的电话线也被剪断了。
井场:(叹气)看这个情形,我们只能等到明天了,到时候就有船来接了。
(中略)
第四幕
井场:对了!我听说有些练乐器的人会用手机录下自己的演奏,方便复盘。说不定驿前同学也有这个习惯,录下了和凶手的对话。
秋田:还真有可能……
井场:找找看吧。(在驿前胸口的口袋里找到手机)我打开看看。
上村:慢着!别一个人操作好吗?万一你就是凶手,想偷偷删掉录音呢?
井场:那就两个人一起吧。
上村:手机还在录音!凶手来到演奏室的时候,驿前同学虽然中断了练习,却一不留神忘了按暂停!
井场:先停一下,回放刚才的录音听听看吧。
小提琴的乐声戛然而止。脚步声传来,似是有人进屋。
驿前:哟,欢迎欢迎。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提议呀?
对方没有回答,保持沉默。
驿前:你不想和我变成那种关系吗?虽然姓氏要改,但对你来说应该也没什么损失啊。
人迅速走动的声音传来,驿前的惨叫响起。然后是扑通一声,似乎有人倒下了。之后则是凶手匆忙走出房间的声响。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上村:天哪……
井场:行凶的经过被完完整整地录下来了。可惜凶手一句话也没说。
秋田:驿前同学说的话好奇怪啊……“你不想和我变成那种关系吗?”
绪方:驿前同学曾向凶手提议,要和他建立某种关系,但凶手没有立刻给出回复。所以当他来到演奏室的时候,驿前同学才会问他有没有想好。
秋田:“那种关系”会是什么关系啊?
井场:既然要“改姓”,那就有可能是婚姻关系——驿前同学可能是向凶手求婚了。
剧本到此为止。和户把打印纸还给绪川文雄。
“一个富有的大学生,邀请四位热衷悬疑推理的大学生到孤岛聚会。当天晚上,东道主遇害,孤岛化作‘暴风雪山庄’……好俗套的设定啊。”
秋山美保说道。
“毕竟春日是第一次写推理剧嘛,他大概是想从经典设定写起吧。”
绪川文雄回答道。
“他为什么要把登场人物设定成关西的大学生啊?”
“因为春日自己上的是关西的大学吧。这种设定确实很适合关西啊。”
绪川文雄如此回答,和户却听得一头雾水。
“对了,我有个好主意!”上野晶子突然两眼放光,“我们一起推理看看,找出那个凶手吧!春日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自以为了不起。等他醒了,我们就把凶手的名字甩在他脸上,给他点颜色看看!”
“有意思!就按你说的办吧!”井藤浩一推了推银边眼镜,点头赞成。他貌似对自己的头脑很有信心。
“我可擅长猜凶手了,看推理小说的时候,我可都是一猜一个准的!”秋山美保挥着拳头说道。
“我跟春日认识的时间最长,这样的小问题根本难不倒我。”绪川文雄抱起胳膊,作势要用壮实的臂膀击倒谜题。
“在春日醒过来之前,这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江本幽幽道。
看来,缺了“解决篇”的推理剧本似乎激活了和户的华生力。
上野晶子打响了第一炮。
“在第四幕的最后,井场博史不是说了吗?‘既然要改姓,那就有可能是婚姻关系——驿前同学可能是向凶手求婚了。’驿前英树向凶手求婚了,所以凶手肯定是女的。也就是说,凶手不是上村薰,就是秋田友香。”
上野晶子显得兴高采烈。毕竟在一场推理剧中,最受瞩目的莫过于侦探和凶手这两个角色。秋山美保也喜笑颜开。井藤浩一和绪川文雄则是一脸的不爽。
“问题是,哪个才是凶手呢?”
说完这句话,上野晶子将视线投向秋山美保。相交的目光似乎迸发出无形的火花。
“其中一个是凶手……真有趣。那我就来证明一下我才是凶手吧。”
秋山美保如此说道。她大概已经入戏了,后半句话的主语不是“秋田友香”,而是“我”。
“凶手是女人,而且驿前向她求婚了。这意味着凶手比另一个女人更有魅力呀。”上野晶子用洋溢着自信的口吻说道。
“论魅力,我也没输给任何人。”秋山美保还以颜色。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愈发剑拔弩张了。
“呃……驿前向凶手求婚,只能说明凶手对驿前来说更有魅力,不能根据这个认定凶手在客观层面更吸引人啊。再说了,这本就是虚构的剧本。”
饰演驿前英树的江本大吾大概是受不了两位女士的唇枪舌剑了,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嘴,可惜并没有人接他的话。
就在这时,旁观多时的绪川文雄开口道:
“你们讨论的前提是秋田友香和上村薰是女人,可你们凭什么这么肯定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扮演的绪方优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啥?”
上野晶子瞠目结舌,仿佛刚有人对她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
“剧本里并没有写绪方优是个男人吧?‘优’字是男女通用的,绪方优是女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怎么不奇怪了!第二幕开头的舞台提示里写得清清楚楚,‘一群大学生(三男两女)’!如果绪方优是女的,那岂不是有三个女生啊,根本不符合剧本的描述。”
绪川文雄虽是团长,但上野晶子跟他说话的时候不用敬语,一点都不客气,看来这两位应该是平起平坐的。
“不会有三个女生的。”
“怎么不会了?”
“因为上村薰是男的啊。‘薰’也是男女通用的名字。”
上野晶子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你说我是男的?开什么玩笑!我哪里像男人了啊!”
“谁说你是男人了?我是说,你扮演的上村薰是男的。”
“上村薰怎么可能是男的啊!”
“不过……如果凶手仅限于女性,不是上村薰就是秋田友香,那凶手岂不是很好猜吗?绪方优、井场博史这几个角色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可要是有女性角色被误认为男性,而且还是凶手的话——凶手就很出人意料了,会非常有意思。而在绪方优和井场博史这两个名字里,只有前者有可能是女性。也就是说,绪方优才是凶手。”
“可绪方优用的是男性自称啊。”
“故意用男性自称的女人也是有的。”
“你就这么想当凶手啊?”上野晶子露出鄙视到极点的表情。
“不,我只是觉得要是没有这样的机关,凶手就没什么好猜的了。”
“瞧你这虎背熊腰的样子,搞了半天居然演了个女人,这算怎么回事啊?到时候一公布身份,底下的观众怕是都要笑出声了。光笑也就罢了,搞不好还会生气,嚷嚷着让我们退钱呢。一看剧中角色的名字,就知道春日显然是照着我们几个人写的。井藤这种温文尔雅型的也就罢了,说你这一脸熊样的家伙演的是个女人,哪怕是在舞台上,也毫无说服力啊。”
“就是,没有说服力!”秋山美保插嘴道,她跟上野晶子刚才还针锋相对,此刻却统一了战线,“要说你能演女人的剧……大概就只有以熊的世界为背景的话剧了,那样你还能演个母熊什么的。”
没想到秋山美保长得甜美可人,说出来的话却比上野晶子还要刺耳,和户都惊呆了。
“井藤,你觉得呢?说绪方优其实是女的,这也太荒唐了吧?”
上野晶子转而征求文雅型男的意见。
“是很荒唐。”
井藤浩一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吧!”
“不过我认为,看到‘姓氏要改’这句台词,就认定驿前英树向凶手提议的是婚姻关系,未免太过武断了。尽管得出这个结论的人是剧中的我——不对,是剧中的井场博史。”
“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方在婚后改成女方的姓氏也是可以的。女方冠夫姓的情况确实比较普遍,但法律并没有硬性规定啊。只是冠夫姓是传统的社会习惯,所以这么做的人比较多罢了。”
“可不是婚姻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啊?”
“收养关系。”
“收养?”
“驿前问凶手愿不愿意当他的养子。《民法》第八百一十条规定‘养子应使用养父母的姓氏’。这意味着,一旦被人收养,就必须改用养父母的姓氏。结婚不一定会导致改姓,但成为养子必然会带来姓氏的改变。所以驿前才会说‘虽然姓氏要改’。”
“可驿前和其他学生的年纪差不多啊,这样都可以收养的吗?”
“可以的,只要对方比你晚出生一天就行。”
“你知道得还挺多啊。”
“前一阵子,我演了一个律师的角色。为了把角色塑造得更丰满一些,我把《六法全书》都看了一遍。”
“为了塑造角色把《六法全书》都看了一遍?快去参加司法考试吧,赶紧的!别当什么蹩脚演员了,当律师更适合你。”
上野晶子冷嘲热讽。
“那驿前同学为什么要领养别人呢?”
秋山美保插嘴说道。
“驿前亲口说过,‘现在全国上下只有我一个人姓这个’‘我一直以这个姓氏为荣’‘不能让它断绝在我这一代’——也就是说,他想通过收养别人来增加姓‘驿前’的人。他肯定是相中了一位受邀上岛的学生。”
“想增加姓驿前的人?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可全国只有他一个人姓驿前,会想出这种办法不是很合情合理吗?而且站在更高的视角分析剧本,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春日老师为什么要特意在剧本里使用‘驿前’这个难得一见的姓氏,”井藤浩一推了推他的银边眼镜,“这就和第一幕里的神秘声音串起来了。声音的主人,就是几年前因驿前引发的那场车祸失去了父母的人。而那个人,也正是驿前为了保住自己难得的姓氏想要收养的人。一听到驿前的提议,他就想起了驿前在车祸发生后说过的每一个字。
“‘要是用我的手机打过去,消防本部就知道我叫什么了啊!那可就麻烦了,因为……’
“‘因为……’之后恐怕是这样的——‘我的姓氏太罕见了,一旦被报出来,人家肯定会记住的……’于是那人意识到,当年引发车祸的正是驿前,进而产生了杀意。”
井藤浩一的推理让其他团员听出了神。虽然有些许牵强,但是相较于之前提出的假设,他的推理确实能把编剧选择“驿前”这一罕见姓氏的理由,以及那神秘的第一幕串联起来,并给出合理而连贯的解释。
井藤浩一继续说道:
“如果驿前有意收养凶手,那就意味着凶手的年纪比他小。驿前是大四,所以凶手必然在一年级的秋田友香、二年级的井场博史和三年级的上村薰之中。”
有道理!和户很是佩服。井藤浩一开辟了一种新的思路——驿前的提议不是“结婚”,而是“收养”,从而把自己的角色成功纳入了嫌疑人名单。
绪川文雄反驳道:
“驿前英树明明说过:‘自我介绍的时候就别报年级啦,这样交流起来才不会有顾忌。’如果年龄是缩小凶手范围的条件,春日身为编剧,应该会让剧中人物提起年级的吧?按剧本里写的,就只有观众知道他们分别上几年级,剧中人物却无从得知,那他们岂不是没法揪出凶手了?”
“剧本缺了半截,那之后肯定有大家自报年级的描述。”
“我不服!”
绪川文雄一脸沮丧,仿佛一只没掏到蜂蜜的熊。他扮演的绪方优上大五,年龄比驿前大,所以不能被收养。换句话说,他不可能是凶手。难怪他不服气。
“你的推理还挺精彩的嘛!”上野晶子的语气颇为满意。
“井藤大哥可真聪明。”秋山美保微笑道。
井藤浩一微施一礼,继续推理:
“那么,凶手是三人之中的哪一个呢?如果驿前英树是为了保住稀有的姓氏才想到了领养,那他应该会选择男生。”
“为什么啊?”上野晶子似乎突然起了戒心。
“在现代社会,女性婚后冠夫姓的情况占了大多数。换句话说,就算驿前收养了一个女生,让她改姓,这个女生也很有可能因为结婚再次改姓。站在这个角度看,要想把稀有的姓氏延续下去,还是收养男生为好。所以在可选的三个人里,驿前想领养的应该是我——错了,是井场博史。综上所述,井场才是凶手。”
“你搞性别歧视!保守反动派!”上野晶子骂道。
秋山美保则说:“井藤大哥,我看错你了!”
你们不是才把井藤捧上天了吗?……和户不禁愕然。
忽然,绪川文雄两眼放光道:
“哎,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绪方优念大五,年级比驿前高,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年龄一定比驿前大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回轮到“井场博史”警铃大作了。
“如果绪方优是应届考上大学的,但驿前英树复读了两年呢?那他不就比绪方优大一岁了吗?绪方优是男的,也满足传承稀有姓氏的条件啊。”
“可剧本里都写了,驿前是应届考上的。”
“那就是绪方优跳了两级。”
“跳级?真是这样的话,肯定会有伏笔的。你能找到伏笔吗?”
“你好啰唆哦,伏笔长伏笔短的……”
“这可是推理剧啊,最后推导出来的真相肯定要有相应的伏笔。”
其他团员也认为绪方优跳过两级的说法太牵强。
“行吧行吧,凶手就在你们几个里头。”
绪川文雄甩手说道。
“我知道杀我的凶手是谁了。”
这句话仿佛出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把和户吓了一跳。
开口的竟是江本大吾。由于他饰演被害者驿前英树,不可能是凶手,他已经沉寂了许久,一直没有参与讨论。他说的是“杀我的凶手”,可见他和其他团员一样,也完全入戏了。
江本大吾说道:
“这个剧本有三个大家还没有讨论到的疑点。”
“三个?这么多?”上野晶子面露诧异。
“第一,剧中所有人物都是关西地区的大学生,角色表写的却是‘×年生’,这很不对劲。关西地区的叫法一般是‘×回生’,而不是‘×年生’。”
“啊?是吗?”
是的,江本点头道。
“可春日会不会不知道啊?”
“不可能,他就是在关西上的大学。”
“啊,对哦……”
“第二,角色表有一部分人物介绍被烤焦了,每一行都有三个字看不清楚。我们一直以为那三个字描述的是角色就读的院系。但是仔细对照剧本的内容,就会发现并不是这样。大家回忆一下第二幕的自我介绍。秋田友香说她就读于‘经济学院’。经济学院明明是四个字,三个字的空间是不够用的。”
“还真是……”
“第三,剧本上说绪方优是‘五年生’。可他上的是文学院,不是六年制的医学院或药学院。而且他当着驿前的面嘀咕过‘为了保住免费生的名额,我都不敢留级’,可见他没有留过级。那他怎么会是大五呢?”
没想到江本能捕捉到这样微小的细节,和户很是佩服。
“通过这几点,我们可以推导出这样一个真相——角色表上烧焦的三个字并非院系名称,而是‘二〇〇’。换句话说,‘■■■五年生’并不是‘■学院五年生’,而是‘二〇〇五年生’,也就是剧中人物的出生年份。
“有了这个前提,第一个疑点,即关西地区一般说‘×回生’,而不是‘×年生’的问题就不复存在了。第二个疑点,即‘秋田友香就读的学院是四个字’这个谜团也能解开了。至于第三个疑点,即‘绪方优上大五’,那就更不是问题了。顺便一提,二〇〇五年出生的人是二〇二四年前后上大学,而驿前说过‘都二〇二四年了,这座小岛还没有覆盖手机信号’,所以角色的年龄也与剧中的时代设定相符。”
“哦哦,原来如此!”
“如果我猜得没错,没被烧焦的角色表应该是这样的……”
江本拿起放在大堂窗口的圆珠笔,在剧本中的角色表上写了几个字,展示给大家看。
秋田友香(※秋山美保)明央大学,二〇〇一年生。
井场博史(※井藤浩一)法智大学,二〇〇二年生。
上村薫(※上野晶子)优洛大学,二〇〇三年生。
驿前英树(※江本大吾)东西大学,二〇〇四年生。
绪方优(※绪川文雄)南北大学,二〇〇五年生。
“我们原以为五年级的绪方优年龄最大,一年级的秋田友香年龄最小,其实正相反。二〇〇五年出生的绪方优是最小的,二〇〇一年出生的秋田友香才是最大的。被害者驿前英树是二〇〇四年出生的,比他小的只有二〇〇五年出生的绪方优。这意味着他就是凶手。”
深夜的医院大堂竟响起了掌声。是其他团员在为江本鼓掌。
“你可真了不起啊,江本大哥。明明最没存在感,最后却是最出风头的一个。”
秋山美保笑嘻嘻地说道。
“不用特意强调‘最没存在感’吧……”江本苦笑道,“驿前英树提议收养凶手,因此凶手只可能比他小,只有绪方优一人符合条件,这就是春日创作剧本时的逻辑。谁知角色表上多了一道焦痕,导致我们误会了剧中人物在年龄层面的大小关系,以至于无法根据年龄锁定凶手,猜测凶手的过程也比春日料想的复杂多了。
“如果剧中的所有人物就读于同一所大学,学长学姐跟学弟学妹说话的时候肯定是不用敬语的,很容易判断出谁的年龄更大。但由于他们来自不同的大学,虽然年龄各不相同,但说话都很有礼貌,所以很难通过台词判断谁更年长。之所以把人物设定成来自不同大学的学生,固然是为了营造出互相之间不太了解的局面,但是从结果看,这个设定反而加深了我们对年龄大小关系的误会。”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当凶手!”
绪川文雄一把抱住江本大吾。
“噫!快松手!”惨遭熊抱的江本一声惨叫。
就在这时,一位护士走了过来。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太吵了,把护士引来了?和户不由得担心起来。
“各位是春日壮介先生的朋友吗?”
对!团员们点头回答。大伙面露忧色,不知护士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护士莞尔一笑:“春日先生醒了,各位可以放心了。”
团员们顿时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