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一站一坐,目光相撞,吴德发先移开视线,做生意的都长了双利眼,门口的男人气度非农家汉子,衣着布料讲究,身形高大俊朗,眼神锋利,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没摸清底细他先避让了一步,转眼看向胡大庆,又见院子里手握镰刀的老丈目光不善,他低笑一声,“误会误会,我做生意的习惯了打量,唐突了人是我的不对。”
“做什么生意习惯了往女人身上打量?”程石厌恶地看他一眼,这种人他见的多了,表面斯文有礼,说话做事讲究,内里就是个阴狠肮脏的。
吴德发的脸皮绷紧,心里恼火却强忍着没吭声。一旁的大姐夫呵呵一笑,圆滑的像没听到话里的刀锋,没事人似的问:“爹,这位是?”
“是小妹的未婚夫,前些日子亲家母已经来下定了,你不在也就不知道。”杨大姐从灶房出来,她男人也刚来没一盏茶的功夫,她想给他说也没找到机会。她看了眼吴德发,同处一室,程石把他衬的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个风光霁月,一个阴郁怪气。
“程石是县里长风镖局当家人的外孙,自己也练武,大庆,这下你可不是爹娘心里第一好的女婿了。”杨大姐想用程石的家世打消吴德发对杨柳的觊觎,又顾忌自家男人的脸面,不想场面闹的太尴尬,转圜道:“爹,程石下地干活比大庆得用吧?”
杨父含糊了几声,把手里的镰刀挂在墙上,洗手问饭好没好,完全没有招待女婿带来的客人的意思,出于迁怒,对大女婿也是爱理不理的。
程石看丈人一家的态度,再看杨柳一改之前的话多,安安静静钻进灶房去烧火,他哪还有不明白的,抱臂冷目盯着黑矮子,不时垂眼琢磨着什么。
“突然想起我还约了人商谈,这就走了。”吴德发脸色不好看,他站起来往外走,对胡大庆说先把牛车赶走了,“等我回镇上再让你家小厮赶车来接你们。”
“我送送你。”
两人前后脚出去,拉了车架套在牛身上,胡大庆解了枣树上的牛绳,赔罪道:“吴兄,实在不好意思,这事……”他拍了下手摊开,满脸无奈,“等我回去了请你喝酒,今天这事可千万别放心上,我岳家主要是对我没好脸,也迁怒了你。”
“不怪你,也是我无礼,唐突了。”吴德发脸上还是一副笑模样,惋惜道:“是我动作太慢了,今天这趟原是我不该来,奈何心急,想着弟妹给家里透气了,我走一趟也表表心意。就是没想到被人抢了先,唉,我俩没做连襟的缘分。”
“做不成连襟就做兄弟。”胡大庆不接腔,嘴里再三说他自己的不是,丝毫不提程石和杨柳两人如何,送走了人叹口气,又进屋继续赔不是。
“他一早就去铺子找我,扯七扯八扯到快晌午了,我说要来接絮娘回去,他也要跟来,说想来山里转转。”胡大庆在丈人面前好言解释,又放下身段给姨妹道歉,“今天这事是姐夫做的不对,等你跟妹夫大婚时,我跟你姐送个重礼祝贺。”
人都走了,再拉着个脸也没意思,杨柳拿着火钳捅了捅锅洞里的火灰,说:“算了,是他脸皮厚,也是姐夫倒霉被黏上了。”
程石没放过他,直言问他家有没有姊妹,什么黏不黏上的,只不过是半推半就,想着拿杨柳做人情罢了。
胡大庆再次装聋,抱着儿子打岔糊弄过去,整顿饭不跟程石搭腔,眼神对上也是立马挪开。
这个小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只有杨柳心里忐忑难定,一面庆幸可以避开吴德发,不再受他骚扰,一面又犹豫不定,她已经踏上了新的一条路,但还惦记着旧路上害死她的那个人。
避开庆幸,同时又有不甘,她搓了搓脸,她开始贪心了,明明活过来的那一瞬只想着好好活着的。
“想什么呢?”程石拿了两个青橘过来,橘皮散发着醒脑的清香。
“我姐夫拿来的?”杨柳接过橘瓣喂嘴里,酸的她眯了眼,嘴里口水泛滥,抿嘴胡乱嚼两下囫囵咽进去,“这下也不用歇晌了,彻底不瞌睡了。”
程石看她吃都感觉到了酸,手里的橘子也不剥了,说等橘子甜了他买来给她吃,“你要是喜欢吃,我托人买几棵好品种的橘树种院子里。”
“我们这儿也长橘子?”
“嗯,我跟着镖队去过隔壁县,他们那边种橘树的多,这个可能就是从那边运过来的。”
“你还走过镖?”杨柳惊讶,她声音大了点,在屋里歇晌的杨小弟也听见了,爬起来坐在门口问:“二姐夫你都去过哪些地方?走镖有没有遇过山匪?你杀过人吗?”
“走过两年的镖,去的地方不少,最远的是陕原,那里黄土贫瘠,山多是光秃秃的……山匪有遇到过,长风镖局是老镖局了,在山匪那里也是有名有姓,遇上了也是和谈为主,动刀动枪的时候有,杀人不常见。”
杨家的人都听得入了迷,他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县城离他们都很远,至于更远的地方,他们想不出也没时间想。偶尔有了想法,也会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外面的人可能长得奇奇怪怪的,三头六臂,茹毛饮血……
程石说得口干舌燥的,接过杨柳捧来的一碗水,见她眼神清澈,里面没了伤感,完完整整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一碗堪比甘泉的井水下肚,他浑身舒畅,手里捂热的橘子扔给了杨小弟,朝竹席上坐着的男人看去,“地里的菜籽还没往回拉,趁你也在,我们兄弟俩去帮老叔整回来?”
胡大庆看了眼院子里刺眼的日头,再看程石粗壮的膀子,苦笑摇头,“行,我换身衣裳。”
杨大哥拿了他的旧衣裳出来,又出门去大爹家赶牛车,程石同他一道出去,说回去赶马。
两人并肩往西走,程石偏头问:“晌午来的那个男人招惹过杨柳?”
“就在你提亲的前一天还是两天,我大姐回来提过,那矮子看上了小柳,小柳不中意。”杨大哥肯定不会说吴德发对杨柳毛手毛脚,他拍了拍程石的肩,“你今儿说的话够爷们儿。”
两人岁数不差上下,他比程石还矮了半个头,拍肩膀的动作有些滑稽,但他占了大舅兄的名头,程石很受用他这个肯定。
“杨柳跟了我,我肯定不让她受委屈。”
杨大哥笑了,朝拐角的小路指了指,“我大爹家在后面,等以后再带你上门。”
离了人,程石原地跳了跳,活动了脚踝,顶着大日头往家跑,吓得卧在阴凉地的鸡鸭扑棱了翅膀嘎咕嘎咕叫,四散逃命。
“家里也该买头水牛回来了。”坤叔帮忙套马车,地里干活还是有头牛中用,“可要我也去帮忙?”
“不用你,倒是可以去堰里捞几条鱼,我傍晚回来提到我丈人家去。”今天晌午炖的那条鱼杨柳挟了好几筷子,她应该喜欢吃鱼。
一架马车一架牛车颠颠往地里去,杨家父子三个再加上一个老女婿一个毛脚女婿,各拿了把木叉,叉了菜籽堆车上,人再上去踩实。菜籽晒过一个晌,果荚粗硬的戳手,菜籽杆又长,稍不注意就划到了脸上,汗淌过划痕,刺得火辣辣的疼。
灰和汗混在一起,枯叶贴在脸上,擦汗的袖子都抹出了油光,胡大庆累得膝盖打弯,胳膊酸疼的举不起来,但有程石在一旁抵着,时不时抛一记嫌弃的眼神,他死活张不开嘴说歇歇。
一直熬到傍晚,杨老汉再次催他回去,“你要是给你爹娘说过我也不赶你走,这也没交代,等天黑了你们还没到家,亲家老两口要担心路上遇到事。赶紧回家洗洗,带上大丫头娘俩回去。”
胡大庆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拄着木叉站在车边,“妹夫,那我先走一步,你再受些累,等去镇上了姐夫请你喝酒。胡家布庄,去镇上了到我家去。”
程石取下草帽扇风,他是有一身力气也累的不轻,撩起衣摆擦了擦汗,挑眉往麦地抛了一眼,“你老丈人的麦子还没收,打了麦地里的花生也该拔了,之后还有田里的稻子。”
“你可真记仇。”胡大庆拱手讨饶,他是干不动了,只是听程石说心里都发颤,“今儿是哥哥做的不对,你见谅,别往心里去。”
程石偏头看还咬着牙干活的杨家三父子,杨小弟比他小三四岁,就没听他叫过累,是真正的实心眼,太能吃苦了。
“杨家都是老实人,你娶了人家的姑娘还拿另一个姑娘做人情,挺上不了台面。”程石如实说,“你带来的那个人是什么德行我一打眼就摸了个七七八八,一只眼写着算计,另一只眼写着阴毒,我不信你不知道他的为人。”
胡大庆勉强笑了笑,辩解道:“我识人能力不强,他跟我在生意上也没什么往来,就是成亲生子老人做寿露个面送个礼,他人挺精干,家里条件也不错,又对小妹上心,我跟絮娘也就是提一嘴,能不能行都看杨家的意思。今天他要过来就是借口说来山里转转,我也不好拒绝,之前也不知道你跟小妹的事,就想着见见也没事。”
“你俩又在说什么?这马上天都黑了。”杨父又催,“再晚了你就一个人回去,大丫头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天黑赶路不得行。”
“不跟你唠了,我先走了。”胡大庆取了草帽挂在牛车上,好脾气地说:“婚期定了派人说一声。”
“好。”程石应了一声,拎着木叉继续去叉菜籽。
一直忙到天黑,地里的菜籽才都拉到了晒场了,天上是满空的星月,预示着明天又是个大晴天。四个人摸黑把菜籽铺在晒场上,晒个两天赶着牛拉石滚碾个十来圈,就籽是籽,杆是杆了。
晚饭也是在杨家吃的,饭后杨父冲了澡,扛着竹席喊了狗,含着水烟去晒场守夜。
忙累了一天,村里的人早早歇下了,程石提了一桶鱼敲响杨家的门。
杨柳坐在院子里晾头发,听到声问:“谁啊?”
“我。”
脚步声渐近,门吱呀一声开了,程石抬眼看到杨柳一头卷曲的长发愣了神,山风清凉,掬了几缕发丝送到他脸上,一路从脸上痒到了心里。
“是谁来了?”杨母站檐下问。
“是我是我。”程石慌乱地丢开手,“我给你们送桶鱼来。”
背着的手似乎没了知觉,只余满手的滑腻。
作者有话要说:姜霸王:臭小子,别忘了你发的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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