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星期六,17:00
明珠酒店。北海道餐厅。
邱诗嫣从第一眼看见罗炎麟起心里就暗暗吃惊,为什么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像乔凯,只是鼻梁上没有那个可怕的伤疤。她对乔凯像老鼠看见猫,对着罗炎麟也杯弓蛇影。
美奈子笑吟吟地给他们相互介绍。邱诗嫣暗暗发狠,日本女人你搅我的局,你记着,这笔账过后算。
事实上,即便美奈子和罗炎麟不来,邱诗嫣的计策也难以实现。Michel Winston先生的朋友来得更多。
这是一位金发褐眼的中年男子,身材虽没有慕容雨川和罗炎麟高,但健壮异常。
他彬彬有礼地走上来向邱诗嫣问好。他用较生硬的中文说:“这三位都是邱小姐你的朋友吗,大家好!”
慕容雨川伏在邱诗嫣耳边说:“看他的眼神不像对你有意思啊?你是不是多心了?”
邱诗嫣撩起小皮靴给了他一脚:“他眼睛没看,不等于心里不想。”
Michel先生介绍的朋友是酒店经理庄玮和他的女儿庄园园。庄园园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出现让慕容雨川、罗炎麟和美奈子都感到诧异。
这个人是欧青仁。
前天他是凶杀案的嫌疑人,今天上午他又跟罗炎麟暗怀心机地交谈,现在他们以朋友的身份共坐一席。
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小了?
罗炎麟微笑着跟他握手:“见到你真高兴。”
欧青仁还以微笑:“我也是。”
开席前,庄玮先领着众人在整座酒店里参观了一圈。电影明星邱诗嫣无疑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跟Michel亲热交谈的同时,还能兼顾频献殷勤的庄玮,同时没忘了和慕容雨川眉目传情。
慕容雨川咂舌,这丫头手腕如此圆滑。
罗炎麟渐渐走到庄玮身旁。庄玮显然更愿意跟女明星聊天,罗炎麟厚着脸皮有一句没一句跟他搭腔,弄得庄玮好不难受。
罗炎麟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起蓝香琴这个人。
庄玮摇摇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听说她在你这里工作过,人长得很漂亮。”
庄玮解释:“餐饮行业的员工流动性都比较大,特别是年轻漂亮的小女孩儿。你说的这个人应该干的时间很短,我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罗炎麟说:“那你们这里有没有员工可能认识她?”
庄玮这才把注意力从邱诗嫣身上收回来,他理了理背头,狐疑地看着罗炎麟:“我可不可以问一下,罗先生为什么对这个女人这么感兴趣呢?”
罗炎麟余光注意到,跟庄园园走在最后的欧青仁正在看着自己。
他正要开口,一个四十岁上下穿黑西服的男子走来,恭敬地对庄玮说:“庄总,都准备好了,宴会随时可以开始。”
庄玮点点头,随口问:“孙皓,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蓝香琴的女人在这里工作过?”
孙皓稍稍一怔,看了看罗炎麟:“好像,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在这里干的时间不长。”
“她在这里做什么工作?”
“艺妓。”
“艺妓?”
“女体盛艺妓。”
罗炎麟想起问欧青仁相同问题时,他浮现出的那种古怪表情。
他接着问:“收入一定很高吧?”
“跟接待客人次数和级别有关,平均下来每个月能有四五万。”
“既然收入那么高,为什么她又不干了呢?”
孙皓迟疑了一下:“那个女人行为不太检点,我负责安保和餐饮管理,就把她辞退了。”
“行为不检点是指什么?”罗炎麟想知道,一个已经可以脱光了躺在餐桌上给别人看的女人,还能做出什么不检点的事情。
孙皓下意识看了一眼经过身旁的庄园园。他对罗炎麟说:“她喜欢勾搭别人,这个解释你满意了吧。”
这有可能成为蓝香琴失踪的原因吗?
还是另有隐情呢?
也许王树林说得对,蓝香琴的失踪跟连环碎尸案毫无关联,完全是另外一个事件。可是为什么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女人如此感兴趣?
照片里朦胧的美艳。
那一抹神秘的微笑。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罗炎麟什么都不能确认,他处理过那么多案件,头一回感到无所适从。他似乎身不由己地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吸进了一个黑洞。
没有光,没有尽头。
慕容雨川跟他截然相反,手里牵着一个女孩,同时跟另外一个眉来眼去。罗炎麟都奇怪,这样的男人陆小棠怎么能忍受得了,还三天两头给自己打电话询问他的下落。
孙皓引领着众人走过一座日本木桥,进入一座庭院,迎面是一排精致的日式木屋。庄玮说:“这里是接待最高级别贵宾的地方。”
邱诗嫣很满意:“想不到Y市不大,还有这么高档别致的服务。我去过的那些一线城市的五星级酒店,也不过如此。不知道菜肴有没有独特风格?”
Michel接话说:“绝对独特。”
两个身穿和服的女服务员拉开中间那扇包厢的门。霎时间,邱诗嫣、慕容雨川、美奈子、甚至罗炎麟都目瞪口呆。
房间中央的长条餐桌上平躺着一个几乎全裸的女子,身上摆放着色彩各异的食物,把三个关键部位遮住。
庄玮讨好似的问:“邱小姐,Michel先生知道您见过大场面,亲自为你挑选这种祝贺方式。跟您在其他高级酒店看到的不一样吧,是不是很独特?”
邱诗嫣面显尴尬:“是,是很独特啊。”
Michel说:“女体盛可是集美食、美女、美景于一体的饮食艺术,不知邱小姐过去有没有享用过?”
邱诗嫣勉强笑道:“当……当然有啊。我参加东京电影节时,日本朋友请过吃过我这个……呵呵……”
慕容雨川伸过头来:“你真吃过?什么味道的?”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邱诗嫣最讨厌这个男人刨根问底。
庄玮说:“诸位请不要客气,好好品尝一下吧。”
美奈子一下没拉住,慕容雨川一马当先冲进屋:“绝对不客气。”
他绕着桌子从头到脚走了一个来回,打量着一动不动的艺妓。
庄园园走过来,说:“好好欣赏吧,这可是我们餐厅价码最高的艺妓,无可挑剔。”
慕容雨川连连点头:“她是活的吗?怎么一动都不动?”
庄园园笑了:“当然不能动,能动还叫什么女体盛?女体盛就是‘美食’加‘美器’。你什么时候听说,盛菜的盘子能动的?”
众人落座时,靠着小腹的椅子让Michel坐去了,慕容雨川选了个靠胸的座位,急不可耐地抄起筷子。
“雨川君。”美奈子忍无可忍,“哪有吃的东西放在身体上的,你就不嫌脏?”
庄园园和欧青仁坐在他们对面,庄园园说:“我们这儿可是完全按照传统日式工艺进行的。每次‘上菜’前要进行净身程序,先将腿部、腋下的体毛除净。用温水淋遍全身,用无香味的肥皂和海绵擦洗身体,还要彻底去除老化的皮肤角质。用热水冲泡,再用丝瓜筋揉一遍,最后用冰水淋浴,以免‘上菜’时身体出汗。一切收拾停当,才会‘上菜’。”
美奈子见慕容雨川的筷子又在跃跃欲试,大声说:“清洗得再干净,人体皮肤里寄生的螨虫和各种菌类也是去不掉的。那些微生物躲藏在表皮下,依靠人体分泌的汗液中的盐分生存,也喜欢吃表皮脱落下来的皮屑。”
她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所有人都放下筷子瞅她。邱诗嫣本来就犹豫,现在脸皱得像苦瓜。
庄园园说:“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每次艺妓做女体盛之前,除了清理身体,头两天开始,吃的都是专门配置的保健食品。”
慕容雨川不屑:“什么好东西?难道吃进去连拉屎都是香的?”
庄园园笑了:“可以这样说。那可是Michel先生的MIC保健食品公司王牌产品。邱小姐这次来就是给该产品代言的,只要一点点就能补充人体一天所需的全部营养成分,而且不会由肠道产生许多废物,当然排便不是臭的。”
邱诗嫣阵阵作呕。
美奈子说:“不管怎么说,哪有把食物放在人身体上的?”
慕容雨川说:“这可是你们日本传过来的,你总得支持国货吧。”
“日本好的东西不学,净学这种。”
“女体盛在日本不是很流行吗?”
“流行什么?只有不正经的男人才会去吃。”
美奈子一句话又把在场所有男性都雷倒了。
慕容雨川瞅着艺妓胸脯上放着的小蛋糕,还是有点儿不甘心。
美奈子撅着嘴说:“雨川君,我们交换一下座位你再吃。”
换完座位,慕容雨川哭了:“你让我看着她的脑袋吃什么?”
美奈子这下心里舒坦了。
艺妓端正地仰着脸,几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冰雕玉琢一般。
已经有人把筷子伸到她身上了。她似乎毫无感觉,仿佛那根本不是她的身体,仿佛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器皿。
慕容雨川瞅着她,感觉她的五官竟有几分神似蓝香琴,不由得生出了好奇。他问庄园园:“真是活人吗?怎么好像都不喘气呢?”
庄园园从艺妓胸脯夹下一块蛋糕,边吃边说:“当然是活人啊。不过在客人进餐的几个小时里,她是绝对不可以动的。”
“万一她想打喷嚏,放屁怎么办?”
邱诗嫣刚用筷子夹起一片三文鱼,又放下。
“绝对不可能。”庄园园说,“你以为这份工作,只要女孩长得漂亮,皮肤好,就可以往这里一躺赚大钱?做女体盛艺妓的前提条件是至少得保持4个小时以上一动不动。”
慕容雨川怀疑,他低头瞧着艺妓的脸问:“真是这样吗?”
艺妓全无反应。
“我还真不信邪。”慕容雨川凑过来仔细观察艺妓的脸。
庄园园笑道:“放心吧,你是绝对看不出破绽的。她可是我们餐厅里最顶级的艺妓,经过日籍专业厨师的严格训练,只有款待尊贵的宾客时才会派她上。”
慕容雨川问艺妓:“美眉,你叫什么名字?”
艺妓没反应。
慕容雨川伸手在她眼前一挥:“有蜜蜂。”
艺妓眼睛都没眨。
慕容雨川大叫:“她动了,动了。”
庄园园笑得前仰后合:“你这人真逗,大冬天哪来的蜜蜂?”
慕容雨川不甘心,继续问:“你没穿衣服,不冷吗?”
没反应。
慕容雨川拿起筷子:“我看看鼻子是不是蛋糕做的?”
“雨川君。”美奈子看不过去,“你能不能不要为难人家?她也很不容易的。”
慕容雨川说:“放心吧,我只是轻轻碰一下,不会把她捅坏的。喂喂,你可千万不要动啊。”
一滴冷汗从艺妓脸上淌下。
邱诗嫣本来就难以下咽,看见慕容雨川在那边折腾,更没食欲。她灵机一动:“Michel先生,初冬第一场雪,去外面拍几张合影怎么样?”
“邱小姐既然有雅兴,我恭敬不如从命。”Michel很爽快地说了句地道的中文。
他们离开餐桌,庄玮自然跟着。庄园园拉着欧青仁去凑热闹。
罗炎麟没有去。他只是喝酒,没吃东西。
慕容雨川不去,他跟木雕泥塑似的艺妓较上劲儿了。美奈子当然也不能去,她希望慕容雨川只是对艺妓的脑袋感兴趣。
慕容雨川嘿嘿一阵坏笑:“我数三个数,你看我一眼,否则……”他敲敲筷子。
艺妓居然还不动。
“好,算你有本事。一会儿也不许动啊!美奈子,把那个递给我。”
“什么?”
“芥末酱。”
“啊?你要干什么?”
“给我吧。”慕容雨川一把从美奈子手里抢过来,挤了满满一碟子。他用筷子沾沾放到嘴里咂一咂,“好味道。你要不要尝尝?”他搅了一坨芥末酱举到艺妓脸上来回转圈。
艺妓忍了很久,脸部猛然抽动,打了一个喷嚏。
慕容雨川好不开心:“动了动了,你果然是活的,装什么塑料呢?”
艺妓忍着又想打喷嚏,她不敢动,一动身上的食物就掉了。她愁眉苦脸地说:“先生,求你放过我吧!你会让我丢了这份工作的。”
慕容雨川不以为然:“丢了更好,再找其他工作,做什么总比脱光光强吧?我现在救你脱离苦海,你应该感激我。”
艺妓几乎要哭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样的好工作。我的父母还等我寄钱养活,我弟弟上学也需要钱,求求你行行好。”
“慕容雨川。”罗炎麟叫住他,“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你从小衣食无忧,怎么能理解那些穷人家里长大的孩子生活有多么艰辛。”
“她细皮嫩肉的没看出来怎么艰辛。”慕容雨川不服气。
“你到这里看看她的脚,有不少细微的伤痕。趾甲也没有光泽。她是农村家的孩子,从小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吃粗糙的食物。”
艺妓低声啜泣:“我从小到大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一回肉。我现在一个月挣的钱,在老家10年也攒不上。”
慕容雨川把筷子放下,不停挠头。
罗炎麟说:“像你这样有钱人家的孩子念名校,从事好工作,却不知道最基本的为人道理,哪怕体谅别人。”
慕容雨川难得脸上发烧,他求助似的看着美奈子:“你也觉得我过分?”
美奈子撅着嘴点头:“雨川君这一点特别不好。”
慕容雨川立刻缩小了好几圈,垂头丧气退到墙角里,刚才的兴奋一扫而光。
艺妓向罗炎麟投去感激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轻声喊:“那位先生……”
“嗯?”罗炎麟没有想到艺妓能叫他。
女孩不敢大声,保持身体不动,只把头微微侧过去。样子看上去很滑稽,好像她的生命只属于头,身体是毫不相干的物件。
罗炎麟却感到几分可怜。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迟菲菲,他几乎已经把她淡忘了。
“你有事吗?”他问。
“先生,您可不可以换一个座位?坐到Michel先生这边。”
这个奇怪的要求让罗炎麟有点儿疑惑:“为什么呢?”
“他……”女孩咬着嘴唇,有些难于启齿,“他吃东西时……”
罗炎麟看看Michel的座位,明白了。座位正对着女孩的小腹,罗炎麟点点头,坐到Michel的坐位上。
屋外,邱诗嫣玩得尽兴。自拍是她一大爱好,选择什么样的背景,摆出何种姿态,做出何种表情,对她这种专业演员来说小菜一碟。
其他人也乐得跟明星合照留作纪念。
欧青仁始终神情冷淡地站在一旁,他的心思并不在邱诗嫣身上。
负责拍照的人是庄玮的助理之一孙皓。他是退伍军人,没什么学历,过去一直给庄玮开车,忠心耿耿。欧青仁之前对这个人没有特别的印象。
拍了十几张照片之后孙皓去卫生间。他这人嗜酒如命,今天也不例外,走路都有些摇晃。
欧青仁没跟庄园园打招呼,偷偷跟在孙皓身后,拐几个弯进了卫生间。
孙皓哼着走调的流行歌曲,对着小便池响亮地哧尿。他今天很高兴,大开眼界,既看见了电影明星,又看见了裸体美人。
他没注意到欧青仁走到他背后。
“哥们儿。”欧青仁轻轻拍他肩膀。
他侧脸一看:“你是?”
“刚才在一个酒桌上,孙先生怎么就忘了。”
“想起来了。怎么样,今天几个小妞都不错吧?邱诗嫣就不用说了,张可欣可以说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还有跟邱诗嫣一起来的那个小妞儿也相当不错。真是大饱眼福是不是?”
欧青仁没回答。他轻声说:“我跟孙先生真是有缘,昨天晚上才刚刚见面,现在又坐在了一个酒桌上。”
孙皓怔了怔,恍然大笑:“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不好意思啊兄弟,我昨天晚上出手重了。不打不相识,一会儿宴会结束以后,哥哥我单独请你喝一盅。拜托你,千万别告诉小姐是我干的。”
“我没那么小心眼。”欧青仁说,“但我要问你一件事情。”
“兄弟你说。”
“我听到你刚才对姓罗的那个人说,是你把蓝香琴开除的。”
“是呀,没错。”
“园园跟我说,是她让你把蓝香琴开除的。”
孙皓尿撒了一半,停住了,探寻地看着欧青仁:“小姐是这样跟你说的?”
“她说,你又为蓝香琴找了一份工作。那我问你,蓝香琴现在在什么地方?”
孙皓呲着黄板牙笑了,接着哧尿:“兄弟,你当着我的面,不停打听我们大小姐讨厌的女人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欧青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把手松开。”孙皓低沉的声音里含有警告的意味,语气也与刚才判若两人,“我早就瞅你小子不顺眼了。要不是先生有话,我昨天就把你废了,没想到你今天居然还敢来?”
欧青仁没松手:“蓝香琴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把手松开,小子。”孙皓目露凶光。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欧青仁陡然一喝一拳头勾在他下巴上,孙皓身体后仰,被自己褪下的裤子绊倒,尿湿了自己的西服。
孙皓从地上爬起来,光着屁股跟欧青仁扭打在一起。一开始还有招数,到了后来就像两只猿猴,胡乱地挥舞着四肢,用最丑陋的动作发泄最原始的狂怒。
男卫生间的打斗惊动了外面的人。
一个年轻女人急匆匆走进来,大喊一声:“都给我立刻住手——”
这句话起到了惊人的效果。
两个男人同时停手,仍然虎视眈眈逼视彼此,孙皓趁机提上裤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庄园园叉着腰叫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喝多了就在这里耍酒疯吗?”
欧青仁掏出手帕,擦净被打破的鼻子。
庄园园看见了,扭头冲孙皓吼起来:“你瞅你把他打的。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是你干的?他要是留下伤疤,我跟你没完!”
孙皓比欧青仁还惨,他把一颗活动的牙掰下来,往地上吐了一口血:“难道我就挺着让他打死?”
“那也不应该往他脸上打呀!”
门外有路过的服务员往里面瞧看,一个男人大声训斥:“看什么看?都做自己的事情去!”
服务员们一哄而散。
庄玮走进来,挨个打量他们,最后撇下一句:“丢人现眼。”
孙皓连连作揖道歉。欧青仁不以为意。
庄园园拉拉欧青仁衣袖:“你跟我来,给你擦药。”
欧青仁临走前瞧了一眼孙皓:“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完。”
孙皓用鼻子哼一声,搓动着后槽牙。
庄园园给欧青仁上完药,又找了一副眼镜给他戴上,遮挡伤痕。她跟欧青仁回来时,众人已经回到包厢,除了孙皓。
包厢里的气氛也有些反常。
Michel先生坐在了罗炎麟之前的座位上,罗炎麟坐了他的座位。Michel略带恼怒,罗炎麟悠然喝酒,仿佛没有注意到。
满脸青肿的欧青仁回到座位,气氛一时更加古怪。
整个房间陷入安静,所有人跟桌上的艺妓一样一动不动。
慕容雨川观察艺妓的脸,她又恢复了僵硬,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
庄玮嗅出气氛不对,跟邱诗嫣搭话。邱诗嫣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多识广,顺着他的话,两个人一唱一和不至于冷场。邱诗嫣顺便问了Michel许多国外的事情,Michel的脸色这才逐渐缓和,恢复了之前的健谈。
Michel显得十分博学,一会儿大谈东西方哲学,一会儿讲解玛雅文化,北美历史,随后又说到古典油画,人体艺术。邱诗嫣十分配合,不时做出思考状,还会天真地问一两个问题。其实她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观众看她的电影,看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的大脑。
Michel说到兴高采烈时,指着桌上的艺妓说:“人体是自然界最美的天然艺术品,男体展现出力量与勇敢,女体展现出优雅与精致。中西方的史前人体艺术并没有多大差别,都具有生殖崇拜的造型观念,西方古典油画中只有神才有资格展现裸体之美。”他站起身,把筷子伸向放在艺妓两腿之间的扇贝。
没等他的筷子碰到,另外一双筷子已经伸过去。罗炎麟冲他礼貌地微笑。
Michel扫兴地缩回来,罗炎麟并没有夹走扇贝,撤回了筷子。
Michel的脸变得难看了。邱诗嫣赶紧打圆场转移话题。
Michel跟她聊了一会儿,再一次把筷子伸过去,罗炎麟的筷子再次挡在他前面。
Michel深褐色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邱诗嫣刚要说话,他摆手示意,对罗炎麟说:“请你解释刚才是什么意思?”
罗炎麟波澜不惊,缓缓回答:“虽然对艺术了解不多,但我明白一点,您虽然花了钱,不等于拥有了她,她不是可以买卖的艺术品,她有做人的底线。”
Michel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慕容雨川这时发现艺妓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宴会进行到这时已经没有任何愉快可言,罗炎麟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接听后,过了几秒钟,平静的脸上微微抽动。
他冲慕容雨川递了一个眼神。
慕容雨川不情愿地松开美奈子的手,跟他走出包房:“喂,又怎么啦,你不是要告诉我……”
罗炎麟冷冷地说:“你猜对了。大约一个小时前又有人给警局打电话。王树林和钟庆顺按照电话指示,在一座海滩盐场发现了被肢解的尸块。”
虽在意料之中,慕容雨川还是感到震惊。他心念一动,随即想到了一个人。
一小时之前,这个人在干什么?他是在那段时间里去的卫生间吗?他不可能在打架之后去打电话,只能在打架前,难道这一次也用的公用电话?
罗炎麟心中也想着一个人,他的目光落在包房里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正好抬头看他。
罗炎麟没有表情。
那人也没有表情。
他的眼神里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似乎是嘲弄,还有阴郁。
20:31
Y市公安局。
慕容雨川一看到王树林便问:“怎么样,有没有查到报警电话的出处?”
王树林说:“这一次不是共用电话,而是手机打的。”
慕容雨川追问:“手机有没有找到?”
“目前还没有,但可以肯定,信号来自东升路明珠酒店附近。”
慕容雨川眼前一亮:“那不正是北海道餐厅的位置?这不恰好说明欧青仁的嫌疑吗?他完全可以利用去卫生间的时间打这通电话,再去跟孙皓打架,让我们错认为他没有作案时间。”
罗炎麟说:“你讲的虽然有道理,但是别忘了我们刚刚吃过亏。凶手肯定会把上面的指纹擦干净,扔掉手机。即使能找到手机,也只能证明凶手在那附近活动过。”
慕容雨川承认他说得对。凶手既然敢肆无忌惮地给警方打电话,肯定已经做过周密的准备。
他对王树林说:“还是先让我看看尸体吧。”
换罩衫、戴口罩时,慕容雨川有些犹豫,他问美奈子:“你确定要进去?等在外面也没关系。”
美奈子轻轻摇头:“我要跟在雨川君身旁。”
她郑重的神情让慕容雨川有些吃惊,他揉揉她的小脸儿,点点头。虽然这个女孩帮不了自己什么忙,但是有她在身边,会让他感觉舒适。
他并不知道,美奈子去验尸间不是想看尸体,而是想看他一脸严肃的模样。那是他最能打动美奈子的时候。如果他平时少一些轻浮,多一些沉稳,美奈子早就投怀送抱了。
解剖台上覆盖的白布下凸显出不太规整的人形,让人心生疑虑。
钟庆顺一把掀开白布。
早有心理准备的美奈子仍然倒退几步,眼泪立刻就涌出来。
不是因为被吓到,而是被害人死相太惨。
慕容雨川打量着尸体,对美奈子说:“能拍照吗?”
“哈……哈伊……”美奈子把相机镜头对尸块,手却在不停哆嗦。
慕容雨川从她手里拿过相机自己拍照,边拍边说:“你只管记录吧。”这个差事美奈子还能胜任。
慕容雨川说:“先从死者脸部开始,上下嘴唇被切掉,鼻子被切掉,伤口边缘光滑,是锋利的刀具……脖颈的断截面……是至少两种不同的利器切割的……”
他把相机交给钟庆顺,双手捧起人头,观察着脖颈断口的碎肉以及碎肉之间的颈椎骨。钟庆顺在一旁迅速拍照。慕容雨川拿过放大镜对准颈椎骨断截面,然后说:“还是用相同的切割方法。先用往复式开颅锯切断头颅后,再用大型砍刀破坏锯痕。几乎可以推测,肢解身体其余部分也使用了相同的办法。”
站在解剖间门口的王树林走过来,皱着眉看了一眼解剖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们之前一直怀疑欧青仁,可是,我们从尸体工厂里收缴的四把往复式开颅锯直到现在还没有归还他们,他手里根本没有作案工具。难道说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也不能这样说。”慕容雨川说,“罗炎麟已经调查过,这种特殊型号的开颅锯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十分稀少。从事相关职业的人通过内部途径也有可能弄到。”
“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明知道这种掩饰的方式已经失去作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如果他真的是凶手,同时又知道我们怀疑他,他不这么做不是恰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吗?这种按部就班的做法反而让我们难以判断。”
慕容雨川看了看罗炎麟,他不说话,似乎赞同自己的观点。只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慕容雨川的目光落在了尸体胸部。他说:“这一次,胸部被干脆利落地割掉,深见肋骨。”
他拿过一把镊子,把头顶的伸缩灯拉下,正对碗口大的伤口。他看见了近似椭圆型的小洞,小洞紧挨着上面的肋骨,肋骨上有裂痕。另外一个胸口有相似的孔洞。他将镊子试着探进去,忽然发现孔洞不是直的。
比较前两具尸体肋骨上的裂痕,他原以为是尖锐的铁棍或者扎枪一类的凶器穿刺造成的。现在看来,他猜错了。一时间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凶器。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他现在急于知道这条隐藏在尸体内部的奇怪伤口是什么形状的。他瞅着美奈子出神,心里想着的是尸体。美奈子还以他又溜号了,下意识地理理弯弯的刘海。
慕容雨川眼睛一亮:“美奈子,给我找一条医用的软管,长一点儿的。”
“哈伊……”美奈子嘴上答应,却不知道他要那种东西干什么。
钟庆顺说:“在我办公桌下面的小橱里有一卷软管。”
美奈子找来软管,递给慕容雨川:“够了吗?”
“嗯。”
慕容雨川用剪刀将软管剪成两段,把其中一段慢慢插进尸体胸部的一个孔洞里,感觉着软管在弯曲,继续进入,最后到了底。
他又把另外一段软管插进胸部另外一个孔洞里。
“帮我去把X光机推来。”他对钟庆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