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星期五
慕容雨川、濑户美奈子、钟庆顺,三个人在实验室里忙了整整一天。色层分析法、光谱测定、电泳分析、质谱测定、毛发纤维双折射法、DNA聚合酶链反应……能用的检测方法统统用了一遍。
专案组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的等待着检验结果。
只要毛发、血液与两名被害人任意一人吻合,他们就马上行动,把尸体工厂查一个通透,掘地三尺也能把那个嫌疑人找出来。
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解剖室里的毛发和血液与两名被害人不符。
王树林几乎在质问慕容雨川:“你不是很有把握吗?你可不能草率。会不会什么地方出现了遗漏?”
慕容雨川揉着发胀太阳穴,说:“我倒也希望是这样。但我们三个人使用了各种方法检验。不可能三个人都出错,不可能所有方法都出错吧?”
“开颅锯呢,开颅锯上有没有血迹?”
“没有。”
“没有?”王树林难以相信。
“开颅锯上的刀片是可以换的。”
“难道那里并不是凶案现场?”王树林回想起审讯时欧青仁从容不迫的神态,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也不能那样讲。”慕容雨川说,“解剖室里都有专门的清洁剂。如果罪犯够谨慎、够细致的话,他有可能在肢解被害人之后把现场清理干净。”
“你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王树林把警帽摔在桌子上,“难道真的就抓不住那个畜生吗?”
他发现罗炎麟始终心平气和,问他:“你一开始就反对去搜查,是不是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罗炎麟说:“我并非否认凶手有可能潜伏在尸体工厂。我只是没有把握,所以不想冒风险打草惊蛇。我仔细分析过两桩碎尸案的犯罪特征。凶手并不属于愤怒型罪犯。他在两起杀人案中都采取一种很谨慎的方式处理被害人的尸体,并且成功消除了证据。我想,他对犯罪现场的隐藏也同样会很用心。我说过,他还有强迫症的人格。这样的人会非常多疑,甚至会不厌其烦地清理犯罪现场,以及关注警方的动向,所以想依靠着他的疏忽抓住他十分困难。”
慕容雨川反驳:“如果他只是一个谨慎小心的罪犯,他为什么要给警方打电话,告诉我们埋尸体的地点呢?”
罗炎麟说:“这也是让我颇感费解的地方。通常来说,只有那些权力自信型,或者证明能力型的罪犯才会向警方发起挑战。通常这种罪犯也更加喜欢冒风险。我们的罪犯无疑要谨慎得多。也许,他还有着某种犯罪中没有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征,或者目的性。”
他接着说:“至于那把德国产的往复式开颅锯。我特意调查过,货源很分散。有私人企业购买,也有国有企业,渠道也都不一样。在本市的两所大型医院里,没有发现这种开颅锯。”
“也就是说,只有尸体工厂里有这种开颅锯了。”慕容雨川说。
“也不能这样说,在X市的一所医学院,A市一家大型医院都发现了同一型号的产品。”
“在这座城市里不是只有这一家单位有吗?”
“但是同属一个省,Y市距离X市、A市并不太远。那把开颅刀也并非体积庞大的工具,完全可以从附近城市带过来。”
慕容雨川说:“道理上也讲不通吧,凶手肯定就地取材。他不会闲来无事,弄来一个跟吸尘器一样大的开颅锯收藏吧?”
罗炎麟不紧不慢地反驳:“你的假设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我才派你去那家公司实习。但仅凭着凶器种类就判断对方是凶手太武断了。不要忘了,两名死者身上除了有锯伤,还有屠宰场用的砍刀。难道凶手同时在屠宰厂和尸体加工厂两家单位任兼职?”
“难道不可能是两名凶手?”慕容雨川反问。
“说两名可以,说三名可以,说五名也行。光假设没有用,关键需要证明。”
慕容雨川颓然歪在椅子上。
房间里一时间没有人吱声。
罗炎麟说:“我们之所以侦破进展缓慢,是因为一个关键的难题始终困扰着我们。问题出在了被害人身上,到目前为止,两名被害人的身份仍然无法确定。我们除了知道她们的性别和年龄,对其他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就无从得知,凶手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选择的她们,又是在什么地方绑架了她们。如果能了解到她们的身份和生活圈子,我们就能找出被害人连接凶手的线索。”
美奈子拿着笔在小本子上一顿狂记,好像她打算亲手抓住凶手一样。
慕容雨川虽然对罗炎麟太极拳似的办案方式颇为不屑,但是这次由他建议的突击调查宣告失败,他也无话可说。
仔细想想,这起连环碎尸案的确跟他之前遇到的案件存在着本质区别——被害人身份不详。仅凭这一点,就让他们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所有的线索都只能停留在假设的程度,况且假设的范围太大,就像罗炎麟说的,总不能因为怀疑,就把人统统找来审讯。那就不只是几千名嫌疑人的问题了。也许凶手反而会趁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要么蛰伏起来,要么大开杀戒。
现在凶手很可能已经被惊动了。
接下来怎么办?
他在大脑中翻来覆去思索着从两名被害人的尸体上找到的线索。
1.尸体被屠宰用的砍刀和专门的医用开颅锯肢解。
2.被害人被静脉注射空气致死。
3.在两具尸体的胸口位置,发现不知名的铁器穿刺伤。
4.被害人尸体上没有发现唾液或者精液。
5.被害人死前空腹吃保健品。
第三点是由于他的疏忽。当他在蒸煮尸体之后,看到肋骨上留下的骨裂,才意识到凶手使用了除刀锯以外的其他凶器。如果一开始能仔细观察皮肉上的伤口,他就能做出更细致的分析。
第四点让他有些费解。这让他想起了乔凯。乔凯行凶时,曾经用漂白剂清洗被害人的身体,用来去除痕迹。但是,这两具尸体上既没有发现体液,也没有被清理的痕迹。罗炎麟的食人癖理论给出了凶手的犯罪动机,同时也扩大了凶手所处的范围,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谁也无法知道,一个想吃人肉的家伙,是对自己的同性感兴趣多,还是对自己的异性感兴趣多。
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凶手把被害人的几乎整套生殖器官取走,会不会是为了留下来玩弄。从医学角度说,人体器官离开身体之后,在一两天内不会立刻腐烂。假如本案的凶手真是这个目的,至少说明他是一个男人。
第五点,更加难以解释。凶手为什么不给被害人饭吃,反而给她们吃营养品呢。难道他从来不做饭,只吃高档营养品?
他本来想把自己所有的疑虑都说出来,可是看到身旁的美奈子只好作罢。如果换成陆小棠,他倒可以口无遮拦,就算说了一些女孩子不该听到的东西,至多挨一顿扁。扁过之后,陆小棠就消了气,从不记仇。守着美奈子这个大胸娃娃就要劳心劳神,语气不能太重,内容不能下流,举止不能粗鲁。她倒不会打人,但是她会哭,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而且翻脸不认人,他还记得美奈子喝他血时,解气又惬意的表情。
美奈子忽然用笔捅捅他,他一惊,美奈子努努嘴。他这才看见罗炎麟盯着他,眼神在说,我讲话就这么无聊吗?
他赶紧坐直。
罗炎麟说“:不久前,我得知有一个叫蓝香琴的女人失踪了,跟毛平住一栋楼。”
临时被抽调到专案组的毛平点点头,不知道罗炎麟为什么突然提到她。
慕容雨川问罗炎麟:“你跟这个女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啊?”
罗炎麟瞪他一眼:“我跟她不认识。”
“哦。”
“那个女人失踪得很离奇。我曾经猜测,她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发现的两具尸体之一。但是,根据你和美奈子做出的脸部复原。她不在这两名被害人之中。”
“也就是说生死不明?”慕容雨川说。
罗炎麟点头。
慕容雨川下一句话问:“她长得怎么样?”
罗炎麟又好气又好笑,说:“比美奈子长得漂亮。”
“不会吧?”
美奈子不服气地鼓鼓腮帮,她对自己的模样还是颇为自信的。
罗炎麟说:“于是我在公安部的网上搜索她的名字。”
“……”
“结果,居然跟那两名被害人一样,没有这个人的身份信息。”
“也许她用的是假名呢?”王树林插嘴。
罗炎麟点头:“这是一种可能。但假如不是呢?”
“你为什么对这个女人这么感兴趣?她的失踪跟这起碎尸案子有联系吗?”慕容雨川怀疑地说。
“现在找不到必然的联系。不过要是我告诉你,这个女人不仅仅是毛平的邻居,跟欧青仁也是邻居,你怎么想?”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慕容雨川。
罗炎麟给出了一堆散乱的点。仔细想想,这些点可以排列成三种组合关系:
碎尸——开颅锯——尸体加工厂——欧青仁
碎尸(无身份)——蓝香琴(无身份)
欧青仁(邻居)——蓝香琴(邻居)
也许这些若有若无的关联只是依靠着巧合联系在一起。
仅仅是巧合吗?
没人知道。
罗炎麟说:“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我准备尝试着从这个失踪的女人身上入手,毕竟她还有名字。Y市是一个不太大的城市,像这种恶性案件十分罕见,所以,很多疑点之间可能存在着必然联系。假设,蓝香琴也是本案的被害人之一,只是我们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她的尸体,那么她就是被害人中间最有可能被查到身份的人。即便她使用了假名,只要她在Y市生活过一段时间,我们就可能找到跟她交往过的人。”
慕容雨川问:“她有没有照片啊?你可以像头前两个被害人那样,把她的照片传给公安部,这一回的肖像连误差都没有。”
罗炎麟点点头:“我正打算这么做。”
毛平这是从记事本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罗炎麟:“你让我把她的照片拿来,我刚从她家来,只有相框里那一张照片,我就复印了一张带来。”
不等罗炎麟去接,慕容雨川一把抢过:“让我瞧瞧这女人怎么个美法?”
他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女人,想说也不怎么样。胸脯没有美奈子大,个头没有陆小棠高,而且都是孩子妈了。
照片里的女人笑容温婉。不知为什么,他又看了第二眼,忍不住又看了第三眼。
美奈子也凑过来看,她惊叹:“真的好漂亮,好像画里的人一样。”
19:36
王学泰把装着10万元钱的布兜子交给欧青仁。
欧青仁看了一眼:“不会有假币吧,王老师?”
“这是我下午从银行里刚取的,一分不少。我敢对天发誓。”王学泰说。
欧青仁微微一笑。
“那个。”王学泰低声下气地问,“那张照片可不可以删掉?”
欧青仁当着他的面掏出手机,把他和月月一起的照片删除。
王学泰长出一口气。
他忽然又狐疑地瞅着欧青仁:“你保证只拍了这一张照片吗?”
欧青仁冷哼道:“我拍那么多干吗?”
王学泰如释重负,仓皇逃走,多一眼也不想再看见这只狼。经过门口,他被一个蹲在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低头看见月月正仰着小脸儿看他。
月月对他印象还不错,于是咧嘴笑了。
王学泰咬牙切齿:“是你们合伙设套儿骗我的对不对?”
王学泰踹了月月一脚。飞奔上楼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女孩的哭声,他心里稍稍痛快一些。
欧青仁把那兜子钱倒在桌上,对月月说:“你比我强,这些都是你赚的。”
月月趴在桌边。看着那一捆捆人民币,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欧青仁准备庆祝一下。他想起电炒锅放在了蓝香琴的出租房里,于是下楼去拿。走下楼梯时和一个粗壮的男人走了碰头。男人戴着蛤蟆镜,很没礼貌,不知道避让。他只好把身子尽量侧在一边,让对方先过。
对方走上去,突然转回身,抬腿踹了他一脚。他毫无防备,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没等他爬起来,对方两步从楼梯上跃下,一脚跺在他胸口,他立刻窒息,浑身瘫软。
那人抡起拳头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他捂住头,只有招架的份儿。
他衣服破了,眼圈青了,鼻子嘴都在流血,那人又冲他肚子给了一脚。看见他像虾米一样蜷缩成一团,才停手。
那人用皮鞋踩着他的头,说:“你以后要是再敢纠缠庄小姐,下一次我就找人把你阉了。”
男人走后,欧青仁抓住楼梯扶手,吃力地爬起来。他抹了一把脸,湿乎乎的全是血。
他踉踉跄跄地爬上楼梯,迈进家门。看见那满满一桌子钱,还有月月懵懂的样子。他咧开嘴,露出满是血沫的牙,笑了。
11月19日,星期六
清晨,北方城市降下入冬第一场雪。
多日闷闷不乐的美奈子难得露出笑颜,跑到楼下踩雪。把双手伸向着雪花纷飞的空中,看着幸运的一片雪花落在指尖。
精致的雪花慢慢融化,剩下一滴小小的水珠,滑落掌心。
这里的雪跟家乡一样。
只是没有爷爷奶奶,没有古朴的老房子。
她打了一个喷嚏,把落在睫毛上的一片雪摘下,又打了一个喷嚏。
一双手臂从背后抱住她,把一件羽绒服裹在她身上。
“宝贝,好不好玩呀?”
美奈子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怀抱属于谁。
在异国他乡,在命运的坎坷中,看见了相同的雪,身边站着同样护爱自己的人。她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雨川君……”
“嗯?”
“没什么?”
她枕在慕容雨川怀里,看着缓缓飘落的雪。过了一会儿,她幽幽道:“下雪真好。”
“嗯。”
“如果能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嗯。嗯?”
慕容雨川忽然警觉,凭借他多年的经验,这正是女孩动情忘我的时刻,可遇不可求。他心念一动,用下颏轻轻蹭了蹭美奈子淡香柔滑的头发。
女孩没有任何抗拒。
他环抱女孩的胳膊稍稍紧了紧。
还是没有抗拒。
慕容雨川欣喜若狂,目露凶光。他潜伏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为了保险起见,慕容雨川掏出手机,作势拍照片。美奈子当然愿意。她靠在慕容雨川怀里,摆出超萌的pose。把这样浪漫动人的时刻永远保存下来,今后每一次看到这张照片她都会感动。
她不知道,慕容雨川正在迅速活动自己的下颚骨,方便一会儿迅速张大时不会拉伤。
45度角俯拍。
“咔哒。”
“再来一张。”慕容雨川说,“脸跟着镜头转,一点儿一点儿……”
美奈子按照他说的,天真地瞅着手机镜头,随着慕容雨川的手,小脸儿一直向右转。慕容雨川已经可以看见那微微翘起的小嘴,带着点点潮湿……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慕容雨川张开了嘴巴,牙齿反射着光。美奈子觉察到时已经晚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俯冲下来的慕容雨川。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气息侵入两个人的空间。
两张嘴还距离0.75厘米。
两人不由得同时怔住,同时扭头。
慕容雨川从下往上看,首先看到两条修长的小腿。他本能的想到一个人——陆小棠。顿时魂飞魄散。
新仇旧恨,自己在劫难逃了。
他哆哆嗦嗦把眼睛往上移,嗯?这个身材比陆小棠稍矮,胯比陆小棠宽,胸比陆小棠大,谁这么魔鬼?
居然还身穿一套范思哲限量版秋季套装。陆小棠什么时候这么奢侈了?紫色丝巾既保暖又把女人姣好的脸型及肤色映衬出来,只是一副大墨镜遮住少半张脸,让人难以捉摸。
慕容雨川揉揉眼睛仔细看,来人把墨镜摘下,露出一张天生甜美的脸。
不过此时此刻,这张甜美的脸冷得像冰块,声音一样冷冰冰:“你们俩演的这是哪一出儿戏啊?别把嘴巴张那么大,当心把牙冻着。”
慕容雨川马上闭住嘴巴。
美奈子脸臊得通红,用力推开慕容雨川。慕容雨川没防备,美奈子力气也忒大,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雨川君——”美奈子赶紧又扶他。
“你什么时候练成的绝世神功啊。”慕容雨川嘟哝着爬起来。
“斯米嘛赛。”
“算了,算了。”
邱诗嫣瞧着两人,摇头叹息:“好了伤疤忘了疼。属狗的姑娘差点儿没把你手咬下来,你还敢靠近她。”
美奈子不解地看看邱诗嫣,又看看慕容雨川:“她是在说我吗?我怎么会咬雨川君?”
她倒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邱诗嫣说:“没关系,下回你尽可以往他脖子上咬。”
慕容雨川发现这姑娘也不正常,一见面就像吃了枪药。赶紧拿腔拿调地赔笑:“嫦娥姐姐嫁到,小生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嫦娥是邱诗嫣戏里演过的一个标准花瓶式配角,比起她演的陈圆圆要逊色很多。只不过慕容雨川不方便管她叫‘名妓姐姐’。
邱诗嫣果然抿嘴一笑,表情也和缓许多,学着他的样子说:“头前带路,小川子。”
“喳。”
那个被囚禁时战战兢兢、神经兮兮的小女人全然不见了踪影。高跟小皮靴踩在雪上咔咔响,连走路都是标准的猫步。
“怎么样啊,这房子住得习惯不习惯?”邱诗嫣问。
“习惯习惯。嫦娥姐姐的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而已。我这人心肠又软,看到你走投无路,我怎么能不管,再说你也帮助过我不是?”
慕容雨川不仅帮助过她,还救了她一条命。
邱诗嫣瞟了一眼走在后面的美奈子:“不过雨川,你当时可没跟我说过,还要另带一个人哦,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儿。看样子你也不像落难,倒像是度假来了。我得考虑要不要让我那位亲戚收回房子。”
慕容雨川一惊:“那我住哪儿?”
邱诗嫣说:“我在北京有一处我自己的公寓,可以借给你住,不过,只允许你一个人。”
“我……”
邱诗嫣美目一凛:“你不满意?”
“哪能,哪能。”慕容雨川心里骂,我就是不满意你这欠揍的死丫头,两天不见,主演一部破电影尾巴就翘上天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邱诗嫣站在门口等着慕容雨川开门。
“别,别呀。”慕容雨川一边开门一边小声说,“美奈子怎么办?”
邱诗嫣脸一甩,推门走进:“我帮的是你,又不帮她。再说我向来抵制日货。”
“可是好容易到手就丢掉太浪费了。”
邱诗嫣气哼哼道:“你都用了这么长时间,还有什么可惜的?就当买个充气娃娃吧。”
慕容雨川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
他回头看美奈子,好在那丫头正在大门外用扫帚扫鞋底的雪。
他回头对邱诗嫣说:“我跟她什么都没发生。”
“哦?”邱诗嫣瞪大眼睛。
她狐疑地往屋里瞅瞅,床上一个枕头一摞被。
“那你住哪儿?”
慕容雨川无奈地指指小客厅里的折叠床。
邱诗嫣扑哧一乐:“真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君子呢。”
慕容雨川心里苦涩。哪是我想这样,而是日本丫头防守得太好。睡觉时不但插门,门上还挂铃铛。稍微有一点儿异动,她就张大眼睛瞅着你,开始酝酿眼泪。
邱诗嫣马上变得慷慨起来,她说:“看到你是出于国际主义精神援助一位外国人,就暂时先让你们住一段吧。”
危机暂时度过,慕容雨川松一口气。
美奈子似乎也意识到这位大小姐惹不起,殷勤地给她端来一盘寿司卷。
邱诗嫣尝了尝:“马马虎虎。不是说日本女孩子手都很巧吗?也不过如此。”
美奈子趁她低头的时候,呲呲小虎牙。
慕容雨川问邱诗嫣:“你来Y市干什么,不是因为想念我吧?”
邱诗嫣“切”一声:“自作多情,我来给公司拍商品代言广告的,连新戏都没拍完就赶过来了。”
“Y市哪有公司能有这么大气派,请得动你这样的大明星?”
这马屁拍得邱诗嫣很舒服。她把修长的双腿换了个姿势担在一起。发现慕容雨川正在瞟,她故意松掉一只拖鞋,露出纤足,五颗趾甲涂着ezflow炫彩妆,像五颗糖果。
慕容雨川咽了一口口水。
邱诗嫣更加得意。她不但漂亮,而且知道怎样打扮自己。
其实在她心里,一直都对慕容雨川抛弃自己、回去救美奈子耿耿于怀。这让自负美貌的她大失颜面。她不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会比她这位女明星更有魅力。那么多一掷千金的老板大腕们,为了博她一笑,使尽浑身解数,她怎么还能比不上一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呢?
可能被囚禁时她的确太狼狈了,尤其是当着慕容雨川的面上吊伸舌头,肯定让自己的形象大打折扣。所以这次来之前,她把自己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精心修饰一番。她现在就是尤物、国宝、倾城佳人。慕容雨川神魂颠倒实在意料之中。她故意瞪了慕容雨川一眼,轻怒薄嗔。
慕容雨川挠挠头发,端正坐好,忍不住又往她胸部瞄。
邱诗嫣优雅拂动长发:“MIC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你想必听说过吧?”
慕容雨川摇摇头。
“怎么会没听说过?是你孤陋寡闻,那可是全东北最大的外资生物科学企业。”邱诗嫣这回是真恼了。
慕容雨川说:“你就是给他们的产品代言?”
“当然。”
“那我听说过。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邱诗嫣气得哭笑不得:“你都不知道怎么哄女人。”
“他们给你很多钱吧?”慕容雨川来了兴趣。
“不多。才100万。”
慕容雨川差点儿趴地上。
邱诗嫣抚弄着自己修长的手指,颇带暗示意味地说:“你要是想换工作,可以来做我的经纪人哦……”
慕容雨川不干了:“那不就是伺候人的吗?我可不喜欢给别人当马仔。”
邱诗嫣冷笑:“有很多人想给本姑娘提鞋,都还没这个机会呢。”
慕容雨川说:“我只喜欢给姑娘脱鞋。”
邱诗嫣打量着他,心想,这一招儿居然不管用,没想到还是一个硬骨头。
她接着说:“我之所以接受这份工作,还因为我跟公司总裁Michel Winston是朋友,他算得上我的影迷。”
“是个外国人?”
“美国人。Washing……Sington University Stlouis的医学博士。”
慕容雨川打断:“什么‘washing……’还洗衣机呢,是Washington University in St.Louis,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医学院。全美数一数二的医学院,我老爸就那里毕业的。”
邱诗嫣出洋相,脸一红,用嫩脚踢了他一下:“我在电影学院又没怎么学过英语。”
“接着讲,那个美国老男人把你怎么了?”
邱诗嫣又给了他一脚:“怎么也没怎么着。再说人家还不老,才四十七岁。他看过我参演的多部影片,很欣赏我的演技。可不像国内那些媒体评论员毫无见识,说什么我演技稚嫩。Michel先生认为我表演率真,他还说要把握介绍给他在美国演艺圈的朋友们。”
“我看他是别有用心吧。你跟他只是工作往来。一旦扯上私人关系,那就危险了。他会找各种借口约你出去,看准时机往你酒杯里下一点儿西班牙苍蝇什么的东东,让你神志不清,任人摆布。我看电影里美国日本的成功老男人都喜欢那么干。等你清醒过来为时已晚,他再拍下几张艳照威胁你,你从此以后就会被牢牢控制在他的魔爪之中。到那时你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邱诗嫣也没问慕容雨川看的是什么电影,她只顾焦急道:“那该怎么办?我都答应他了,难道要反悔?”
慕容雨川摇头叹息:“看你平时蛮聪明伶俐的,怎么关键时候还是这么单纯,你没被那帮如狼似虎的男导演们分食了,真是一个奇迹。”
邱诗嫣眼圈红了,委委屈屈道:“人生多舛,做女人怎么就那么命苦呢?刚刚从坏人手里逃出来,几乎连性命都搭上,现在又入魔爪,难道这就是红颜薄命吗?”
慕容雨川最受不了美女这样,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有我在你身旁,谅他也不敢造次。”
“真的行吗?”邱诗嫣目光闪亮。
“当然啦。中国演艺圈好容易出来你这样一枝没整过容的大花朵,哪能让老美掐走。”慕容雨川拍拍胸脯,“你这护花使者我当定了。”
邱诗嫣感激地点点头。心想,着本姑娘的道了吧?原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戏里那几句台词还真管用。
“那么现在就走吧。”邱诗嫣嫣然一笑。
“现在?”
“我答应Michel下午5点钟见面的。”
她把慕容雨川从座位上拉起来,翘起脚跟比比:“你好高哦。我拍戏时就喜欢和这样高高帅帅的男生搭戏,就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和冯程程。可惜现在那帮男演员要么太丑,要么太矮,我穿上高跟鞋简直跟他们平齐了。”
慕容雨川被夸得晕晕乎乎:“那当然,我有一米八四呢。”
“那么小女子今天的安全就拜托慕容先生了。”
“不成问题。”慕容雨川感觉像在腾云驾雾。
哪知道美奈子忽然冒出在两人面前。她认认真真地对邱诗嫣说:“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保证邱小姐的人身安全。”
“哦?”邱诗嫣一怔。
“我也一起去。我和雨川君两个人保护你不就行了。”
慕容雨川失笑:“你开什么玩笑?”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美奈子赶紧说:“雨川君过来,我给你找一套衣服。”
她拉着慕容雨川的手,几乎是把他从邱诗嫣的臂弯里拽出来。慕容雨川开始还有些不情愿,美奈子皱皱眉,撅撅嘴,慕容雨川老老实实跟她走了。
邱诗嫣气得啧啧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敢跟我争?也好,本小姐干脆把你送给那个美国老色狼,你等着!
慕容雨川小声对美奈子说:“你疯了?有她一个就够我忙活的了,你也去不是添乱吗?”
美奈子双眼低垂:“雨川君是不是嫌弃我了。”
慕容雨川以为她要哭,赶忙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怕你有危险。”
美奈子疑惑地看着慕容雨川:“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我现在像是在骗你吗?”
美奈子忽然展颜一笑:“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有危险的,我保证。”
“唉?什么意思?”慕容雨川发现她笑意狡黠。
美奈子伏在慕容雨川耳边悄悄说:“我给罗警官打电话了,告诉他一起去。”
“什么?”慕容雨川一蹦老高。
“这样不是很好吗?”美奈子说,“他不是正想去北海道餐厅调查蓝香琴失踪的事情吗?一举两得。”
慕容雨川嘀咕:“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美奈子找罗炎麟来,主要目的不是办案,也不是提防美国色狼,而是提防邱诗嫣。
一旦涉及感情问题,女人的智商就会呈几何式上升,计谋百出。古往今来,男人在战场上厮杀,女人在家庭里对决。
罗炎麟接到美奈子打来的电话时,刚从一栋住宅楼里出来。
他一大早去了那人家,结果扑了个空,于是在楼下等,直到看见欧青仁身上披着一层雪花,从早市回来。
欧青仁买了一袋酱鸡腿和一些凉菜,没走到楼门就看见罗炎麟站在楼洞雨檐下。他们有过一面之识,算上前天在公安局刑警队偶遇,现在是第三面。
欧青仁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毛平的朋友,一名颇有来历的警察。
他不露声色地走到罗炎麟面前,礼貌微笑:“在这里又看见罗先生,是巧合吗?”
“我特意来找你。”
“怎么,前天王队长还没问清楚?今天您又来补充?”
罗炎麟还以微笑:“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而是以私人身份来找你。”
欧青仁耸动眉梢,他脸上的伤痕清晰地暴露在罗炎麟眼中。
罗炎麟仍然微笑,仿佛没看见,也不问。
欧青仁没有进自己家,而是走进蓝香琴的出租屋里。
月月正用蜡笔在报纸上胡乱画圆圈,看见欧青仁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陌生人,有点儿发傻。
“来,月月。”欧青仁拿出一包话梅晃了晃。
小女孩迟疑着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瞅着罗炎麟。
罗炎麟用一只眼睛朝她顽皮地眨了眨,逗笑了她,这一下赢得了小女孩的好感。
欧青仁把买来的熟食和凉菜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碗碟里。动作细致,有条不紊,偶尔看一眼月月。罗炎麟站在旁边。欧青仁不问他为什么来,是否与自己前天被抓有关。
难道他就不想知道自己在警方眼中有多大嫌疑吗?
两个男人谁都没看对方,却又似乎在审视对方。
欧青仁的定力让罗炎麟钦佩,他很少钦佩一个人。这样一个人面对急躁的王树林,可想而知结果如何。
沉默了很久。
罗炎麟毫无征兆地开口:“屋主人已经不住在这里,现在只住着她的女儿?”
“嗯。”欧青仁随口应答,似乎早已准备好。
“那房租谁来付呢?”
欧青仁怔了一下,很快说:“这个月是我帮她垫付的,等她回来再还给我。”
“哦。”罗炎麟眼睛看着月月继续说,“你跟房主人很熟吧?她女儿对你并不陌生。”
欧青仁沉默了一会儿,罗炎麟暗中观察他。
他忽然开口:“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不妨直说。”
他的态度依然温和,言语却暗暗露出锋芒。
月月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听清了也不明白。
罗炎麟说:“向你打听一个人。”
“蓝香琴?”他似乎料到了。
“对。”
“打听她做什么?”
“她失踪了这么久,你不着急吗?”
“我着急?”欧青仁哑然失笑,“我跟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着急呢?”
罗炎麟说:“既然欧先生喜欢直截了当,那我们就来一次坦诚交谈,用不着拐弯抹角。”
欧青仁想了想说:“那好吧,你想了解她什么?”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跟她认识多久了?”
罗炎麟注视着欧青仁的眼睛,欧青仁却没有正眼看他。
欧青仁拿起桌上的毛巾,慢慢擦着手,说:“一年多吧。”
他本以为罗炎麟接下来会问,你跟她认识是在你和现在女友认识之前,还是之后?他如果那样问,意味着他在寻找其中的因果关系。
罗炎麟却说:“我上次听你说,她是忍受不了丈夫虐待,带着孩子从老家逃出来的……”
欧青仁略略心惊,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这个警官的记忆力好得惊人。
他说:“是,我也是听说。”
“那她老家在什么地方?”
问话出乎欧青仁意料,他回忆着上一次自己是怎么说的。
罗炎麟说:“我想你一定知道。”
欧青仁犹豫了一下:“贵州。”
“贵州……你确定?”
欧青仁露出些许无奈:“她是这样跟我说的,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没有办法确认。”
他这种模棱两行的回答也多少出乎罗炎麟意料,他在心里估计着这两个人的关系。
“她是贵州什么地方的人。”
“好像是一个叫油万的地方。”
“是镇子还是村子?”
“不清楚,反正她是那样对我说的。”
“她离家出走后,她丈夫没有出来找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嘴里她丈夫十恶不赦。”
“哦?”
“据说是一个劳改犯,除了喝酒就是打人。”
欧青仁抬眼看了看月月,她吃话梅吃得很开心,吃完把果核整整齐齐摆在自己面前。
“她为什么会从贵州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呢?”罗炎麟问,“这有她的亲戚吗?”
“听她说,好像是在一个贵州人帮助下过来的。”
“你知道那个贵州人的名字吗?”
“不知道,我没见过。”
“那么蓝香琴过来之后靠什么为生?”
“什么都干过,餐厅服务员、保姆、美术学院的模特等等。”
“她失踪以前在做什么工作?”
欧青仁迟疑了,看见罗炎麟审视的目光里出现了怀疑,终于说:“她在北海道餐厅上班。”
“做什么工作?服务员?”
欧青仁不置可否,讳莫如深地轻轻一叹。
欧青仁对蓝香琴的了解似乎也到此为止,这个美貌女人在罗炎麟的心中仍然是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
离开之前,罗炎麟拿来卧室梳妆台上的相框,放在欧青仁面前。
“我问你最后一件事,拍这张照片的人是不是你?”
欧青仁瞥了相片一眼,移开目光。
在那一瞬间,罗炎麟看到他脸色惊变。
欧青仁礼节性地把罗炎麟送到楼下,目送他走远。
他站在雨檐下,看着鹅毛般的大雪接天连地撒落,陷入沉思。那个温文尔雅的警官只是心平气和地同他聊了一会儿天,全然没有王树林张牙舞爪的气势,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是他过于谨慎,产生的错觉吗?
亦或者,那个人已经窥探到了什么。
他能够把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联系在一起吗?
还有那个懒懒散散的慕容雨川,那天在解剖间,他盯着那把开颅锯时,神情没有一丁点儿懒散的样子。
他闭目。雪落无声。
其实,关于的蓝香琴的秘密,他知道的远比讲出来得多。
那天下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追那对母女。
他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受不了有痤疮的女人,受不了牙齿黄的女人,受不了丁点儿异味的女人,受不了五官有缺陷的女人,受不了手指脚趾不够纤细的女人……
他一想到蓝香琴突然改变的外表就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站在那对母女面前。
他记得自己说:“跟我回去吧。”
蓝香琴只有眼睛依然像过去一样漂亮,她用那双眼睛凝望着他。然后,昏倒在他面前。
她臃肿的身体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沉,甚至比过去还轻,他轻易把她抱起。她好像充气的气球,同样的皮肉,只是体积突然膨胀了。
他把蓝香琴带回自己家里。她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来。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一角,像一只被捡回家的流浪狗。
他也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
他们像两个奇怪的陌生人,彼此之间有着莫名的联系,却又相互排斥。
只有月月还同过去一样蹲在地上玩儿。
庄园园曾经打来电话约他出去,他回绝了。其实他心里很想去。现在的蓝香琴已经完全丧失了同庄园园竞争的优势。如果庄园园看到现在的蓝香琴,会不会觉得开心。
女人最大的敌人就是另外一个女人。
“青仁。”蓝香琴有气无力地呼唤他。
如果不回头,略带几分熟悉的声音依然可以让他联想到那个美貌绝伦的女人。
他宁愿只听声音。
“青仁。”她又呼唤一声。
他不情愿地转过身,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她已经无法再用美貌吸引他,剩下的只有眼泪和神秘的身世。
她对他讲述了一个他所不知道的蓝香琴。蓝香琴17岁时,父亲把她嫁给邻村一个比她大15岁的劳改犯,得了一万两千元钱。父亲说,这笔钱够他的棺材本儿了。
大丈夫小媳妇。丈夫开始一两年还知道疼她,也比较本分。时间长了,他的坏脾气就暴露出来。喜欢喝酒,喝醉了看见什么打什么。月月一岁半的时候,把尿撒在土炕上,被他一脚从炕上踹到门口。她连夜带着孩子跑回娘家,丈夫追到她家,揪着她的头发拖回来。扒光了衣服,吊在房梁上用鞋底抽。
半夜,丈夫才把浑身青肿的她放下来,却不是因为心软。
她之后又跑了两次,每一次都遭到毒打。丈夫威胁,你要是再敢跑,我就把孩子摔死。
她害怕了,又忍了两年。
最后一次出逃,她准备充分,一下就横跨了大半个中国。这也是地域辽阔的好处。
蓝香琴讲完,欧青仁听呆了。
他心目中的女神应该来自与世隔绝的圣土,过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偶然落入凡尘,与他邂逅。
现实中的女神从泥土下爬出,带着满身伤痕,向这个世界微笑。
那天晚上,他关上灯,在黑暗中与这个丑女人做爱。居然重新找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又跟她住在一起。
蓝香琴毕竟回到了他身边。尽管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不知道,应该诅咒命运,还是应该感激。
那段日子他习惯晚上不开灯,在黑暗中听蓝香琴说话,和蓝香琴做爱。
她像过去那样靠在他的怀里。他搂抱的是一堆肥肉,再也没有那种曲线毕露的陶醉。而他们的做爱更像是一种程序,他能感觉到她的麻木,她已经没有了兴奋感,只是想留住他的心。
她的睡眠并不安稳,几乎夜夜从梦中惊醒,无缘无故地浑身发抖,满嘴呓语,大声哭泣。有时甚至把尿撒在床上。
她病得很重,比他想象中还重。
他拥抱她,安慰她,他已经不去计较,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有多少是爱,多少是怜悯。
他那一段时间的反常终于引起了庄园园的怀疑,她曾在晚上不请自来,使劲敲他的房门。他搂着蓝香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直到听见庄园园的高跟鞋响亮地踩着楼梯离开。
蓝香琴对他说:“我做模特时攒了6万元,我们一起逃走吧!永远离开这座城市。”
欧青仁苦笑。如果当初他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心花怒放,毫不犹豫地答应。
时间把美人变成母猪,把希望枭首示众。
他说:“你已经逃了这么远,都快逃到边境了,现在又能逃到哪里,逃回去吗?”
蓝香琴充满期待的目光黯淡了。
在那之后不久,蓝香琴再一次不辞而别。
这一次,她没有带走自己的女儿。
这一次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