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7,星期四,13:51
慕容雨川谨慎地绕着办公室往返走了两趟,确定欧青仁不在,他才放心地经过人体标本展览室,没有看见周师傅所说的库房。他最后来到办公室隔壁的解剖室门前。
他推了推玻璃门。考虑着要不要把门撬开。
玻璃门居然自己开了。原来没锁。
他一喜,闪身进入房间。立刻被化学消毒水的气味包围。
各种不锈钢柜橱和仪器闪闪发光,干净异常。却能使人本能的感觉到森冷的气息。这里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哪怕一只虫,一株植物。慕容雨川现在是这里唯一喘气的。
他发现解剖室是一个套筒结构的房间,一扇玻璃门连接着一个更大的房间。里面排满一列列大小相同的不锈钢柜。想必那里就是装医用器械的库房。
慕容雨川想了想,没有走进库房,而是打量起解剖室。片刻,他直奔左侧试验台旁边的一个一人高的柜橱前,拉开铝合金门。上层是一排抽屉。下层一个钢架上悬挂着一排刀具。旁边是一个吸尘器。
慕容雨川伸手抓住吸尘器拉杆,把一个看似把手的东西拔下,还连着一个伸缩式胶皮管。
他把那截扁筒形状的东西握在手里,很合适。他试着拧动一端,摘下罩帽。露出一把狭长的合金刀头,长度超过10厘米,宽度有2厘米。仔细看,刀刃上有一排细密的复合式锯齿。刀锯尾部是一个伸缩杆。
慕容雨川得意地笑了。
他把拇指按在开关上,如果通上电源。他能想象到这把刀锯会以每秒钟170次的频率往复震颤,发出比震动跳蛋略高几分贝的噪音。能将钢筋切断。
他闻了闻锯片,不太确定上面有没有血腥气味。
不管怎样,这个发现让他欣喜若狂。
他不露声色地把刀具安装回去,关上铝合金门。看了看表,已经离开车间25分钟了,即便来例假也应该处理完了,得赶紧回去。
他转身想离开,猛然间,看见欧青仁站在解剖台旁边看着他。
他的心脏差点儿从嗓子里跳出来。
欧青仁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他。
仿佛一个幽灵。
他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进房间来到他背后的。想到自己刚才鬼鬼祟祟窥探别人的秘密时,身后正有一双眼睛冷冷注视着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他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勉强挤出笑容:“我们又见面了,还真是缘分。”
这句玩笑连他自己都不觉得好笑。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欧青仁说话很慢。
“找我?”慕容雨川用力吞咽。
“我问王娜你去了哪里,王娜说不知道。”
“听说你这里的东西都值好几万呢,我想看看有多值钱。个头小的话我就带出去换俩钱花。”
慕容雨川倒是希望他能够报警,只要他到公安局就脱身了。
欧青仁说:“肯花钱买这里东西的人,不是医生,就是杀人犯。”
慕容雨川弄不懂他说这话的含义。
欧青仁那双眼睛始终静止不动。看不出是冷漠,抑或狠毒。
慕容雨川心里猜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欧青仁比慕容雨川矮了一截,看上去也并非很强壮。但是这个男人站在面前,慕容雨川就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欧青仁的手忽然伸进衣兜,慕容雨川本能地向后退,撞到了柜门上。
欧青仁掏出手机,手机正在嗡嗡响,他设成了震动提醒。
慕容雨川不知道,打电话的是欧青仁的女友庄园园。
庄园园告诉欧青仁:“我跟爸爸说了,明天带你来我家。”
“我明天还有事。”
“什么事能比我更重要?明天一定要来。”
“你家的大门是迎接李新宇的。”
电话那头的庄园园恍然,他说的是父亲为自己选择的男友。她觉得欧青仁似乎在吃醋,开心起来:“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啊。我家里还不是我说了算吗?李新宇要是敢来我家,我就借你的解剖刀,把他大卸八块。”
欧青仁“哼”了一声。
庄园园然后又冲着话筒发一会儿嗲,最后响亮地打了一个啵,才挂电话。
慕容雨川竖着耳朵从头听到尾,通过欧青仁说话分析话筒那边在说什么。他问欧青仁:“是不是你女朋友打给你的啊?北方妞儿吧?嗓门儿真大。”
欧青仁冷冷瞥了他一眼。
慕容雨川赶忙说:“我还有事,不打搅你了。”
不等欧青仁说话,他头也不回地跑出解剖室。
欧青仁走到柜橱前,拉开柜门,看了看里面,目光最后落在往复式开颅锯上。过了一会儿,把柜门关上。
16:07
慕容雨川一溜烟跑回公安局,告诉罗炎麟自己的大发现。
罗炎麟瞅着气喘吁吁的慕容雨川,眼中闪烁:“你确定没看错?”
“女人、尸体、医用器械,这三样东西我从来都不会看错。”慕容雨川说。
罗炎麟看了看王树林,王树林比他还兴奋:“既然如此,我们事不宜迟,立刻采取行动。”
慕容雨川连连附和:“对呀,对呀,赶紧去抓人吧。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得到的第一手情报,美奈子差一点儿就成了寡妇。”
罗炎麟似乎无动于衷。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慕容雨川急了。
罗炎麟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我们现在手里有足够证据。第一、第二个受害者是被静脉注射空气致死,只有专门从事医学行业的人才会使用这种杀人办法。第二,两个被害人都被德国造的复式开颅锯肢解。这种开颅锯在欧青仁办公室旁边的解剖间里被找到。凭着这两点也足够审讯他了吧。我和美奈子再去解剖室寻找物证,双管齐下。我就不相信钉不死他。如果我们按兵不动,说不定他觉察到不妙,正想把证据清理掉,我们去晚了,证据就难找了。”
王树林接话:“我也赞成慕容雨川的看法。虽然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证据确实凶手就是欧青仁。但至少,他有很大的嫌疑。或者说,凶手有可能利用了这家尸体加工厂进行犯罪。我们应该趁此机会赶在凶手再次犯案之前迅速出击。只要能找出更多证据,这桩大案说不定就顺利解决了。”
罗炎麟看着一屋子摩拳擦掌的警员,没有再反对。
专案组警员们驱车直奔现代生物塑化股份有限公司。
欧青仁正在跟新员工们示范开颅手术。他使用的是圆形开颅锯,一次性把颅骨卸下。
面对气势汹汹的王树林,他很平静。
欧青仁被带上警车时,慕容雨川、濑户美奈子和钟庆顺三个人来到解剖室,进行现场勘验。
17:53
公安局审讯室。
欧青仁没有戴手铐,对他的怀疑还没有确实证据。
他从容地面对着王树林。
王树林手里有两张纸,是根据对两具尸体的被害时间推断,列出的两份表格。
王树林问:“11月4日到11月5日这两天,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欧青仁摇头:“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
“如果是平时,我在上班。如果是周末,我要么在家看电视、读书,要么陪女朋友逛街。”
“那么时间再近一些,11月9日到11月10这两天你在干什么?”
“我都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我这人对时间一向不敏感。”
“那么上周三和周四,你总应该记得吧。”
“记得,我在上班。”
“你半夜到凌晨那段时间在干什么?”
“当然在家睡觉。”欧青仁讪笑。
“睡觉?”王树林的目光里带着怀疑的意味。
欧青仁异常平静地说:“警官先生,你不是想要我睡觉时的人证吧?我虽然有女朋友,可是还没结婚呢。”他补充这一句把旁边记录的女警员逗得扑哧一声笑了。
王树林想拍桌子,手掌抬起又放下,他强压火气:“说说你工作的事情。”
……
同时。
几十里以外的尸体工厂。
慕容雨川拉开不锈钢柜门。那把吸尘器形状的开颅锯原封不动放在里面。这反而让慕容雨川心生疑惑。
欧青仁为什么不把开颅锯藏起来呢?
还是这种型号的开颅锯不只有一把?
钟庆顺和美奈子正伏在解剖室地面上,细心地寻找尸体脱落的毛发、血液、或者皮屑。
他们找遍了整个库房,最后发现了四把外观一样的往复式开颅锯。
美奈子和钟庆顺在解剖台上找到一片指甲。在瓷砖缝里发现了一些血迹和毛发,有直的也有蜷曲的,有黑色的也有黄色的。但他们没有在冷藏柜里看见尸体。
车间王经理解释说:“这间解剖室平时很少使用,偶尔给高级员工做教学实验用。”
慕容雨川问:“解剖室是专门配给欧青仁一个人使用吗?”
“那倒不是,只是他使用的次数相对比较多。”
慕容雨川三人带着那四把开颅刀回到公安局。
这时公安局里却炸了锅。
庄园园正叉着腰站在王树林办公室门口跟副局长理论。她质问,凭什么扣押欧青仁。还说,你们这分明是执法犯法,如果我不及时赶来你们就要刑讯逼供了是不是。
副局长始终没有插话的时间,只顾着擦汗。
慕容雨川见状惊讶,说:“这还了得,敢太岁头上动土。这母夜叉看样子要反天,不如给她关小黑屋里,两天不给饭吃就老实了。”
旁边的民警说:“不准污蔑我们人民公仆形象。你没看那女人还带着律师来吗?”
事情很快得到解决,欧青仁被立刻释放。
众人看着欧青仁和王树林一前一后走出审讯室。
欧青仁神色如常。
王树林脸色铁青。
庄园园旁若无人扑上去,抱住欧青仁,连声询问:“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你说,你只要说出来,我就告到省里让他们砸饭碗!”
慕容雨川捅捅身旁的美奈子:“你看人家这种为爱奋不顾身的母老虎精神,学着点儿。”
美奈子惊得嘴巴都闭不上:“好有难度啊。”
王树林来到慕容雨川身边,问他:“你刚从现场回来,有没有找到证据,能不能钉住他?”
慕容雨川耸耸肩:“还不知道,得看看结果。”
王树林恨恨道:“我和张明连轴转问了他三个小时。不管怎么问,这个家伙翻来覆去重复那些话,前后没有一点矛盾,连一个字都没错过。”
“那不是正好说明他清白吗?”慕容雨川说。
“你不懂,年轻人。”王树林冷笑,“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即使是清白的人,面对高强度逼问,也常常前后矛盾,词不达意。可是这家伙就像机器一样坦然自若,说出的话清白得像一张纸。他完全不急于为自己辩解,好像知道他准能无罪开释。”
慕容雨川想起自己被欧青仁堵在解剖室的情形,那张平静的没有表情的脸……
他打了一个激灵。
欧青仁此时恰好别过头,望了他一眼。他松开庄园园,走到慕容雨川面前。
慕容雨川嗅到一股阴冷的气味。那是常年接触尸体沾染的气味。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注视这张俊美的脸。
他惊骇地发现,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是空洞的。
欧青仁没有表情,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如果你那么想抓我的话,就找出证据来。我等着你。”
“这个不消你费心。”慕容雨川说。
“还有……”欧青仁目光斜到美奈子脸上,对慕容雨川微笑,“你女朋友很可爱。”
他转身搂着庄园园的腰走了。
美奈子颇为自恋地摸摸自己的脸,小声问慕容雨川:“他最后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慕容雨川攥紧拳头:“意思是说,你一步都不许离开我。”
20:10
庄园园把欧青仁带到庄家别墅。
欧青仁跟庄园园认识了两年多,只去过一次庄家,还是在一年多以前。庄玮给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冷淡,尤其听说他干的工作,便不再正眼看他。那次之后,欧青仁说什么也不再登庄家的大门。
今天晚上,他没有拒绝庄园园的好意。今天是庄园园替他解了围。否则被那些警察轮番轰炸,后果难以预料。
庄玮对欧青仁的突然到来颇为惊讶,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他没说什么。他们在一起吃了一顿半中半西的晚餐。餐桌上都是庄园园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庄太太还能附和两句,庄玮始终沉默寡言。
晚餐快结束时,他冷不防问欧青仁:“今天下午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欧青仁被带到公安局的事。
庄园园立刻替欧青仁解释:“没什么啦!都是那帮警察瞎折腾。”
“听孟律师说,他被带到了刑警队。”庄玮冷冷盯着欧青仁。
欧青仁没看他,慢悠悠品着半杯红酒。
庄太太害怕了,问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庄园园露出恶搞的表情:“妈,你最近看不看新闻?”
“看啊。”
“杀人碎尸案知道不?”
“嗯。”庄太太绷紧神经。
“警察怀疑是我男朋友干的。”
“啊?”庄太太手一抖,碰倒了酒杯。
庄园园笑得前仰后合,嘴里的饭粒都喷出来。
她说:“没事啦,妈。他们就是问问话而已。因为尸体加工厂尸体多,他们就猜凶手是不是在那里杀了人。青仁是车间主任,当然找他问话了。”
“哎呦,我心脏差点儿跳出来。”庄太太摸着心口,“青仁也是,换个工作成不成?我家园园一提起你就跟那些尸体挂上边,多不吉利。”
欧青仁只是淡然一笑,并不表态。
晚饭后,庄园园就带着恳求的语气问他:“你今晚可不可以不走?”欧青仁原打算离开,想起庄玮的冷脸,他又改变了注意,冲庄园园点点头。
庄园园高兴的不得了,拉着他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园园——”庄玮忽然喊住他们。
庄园园不情愿地别过头:“又干什么,老爸?”
“我想跟小欧聊聊。”他语气罕见的和蔼。
庄园园知道父亲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反对:“有什么话不能明天白天说?”
庄玮干脆把话挑明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晚上跟男人腻在一起,而且那男人还刚刚进过……”
庄园园大声说:“我想让老爸老妈早点儿抱上外孙,行不行啊?”
“什,什么?”庄玮语塞。
欧青仁看见庄玮一脸尴尬地瞪视自己,心底生出报复的快感。他没有钱,没有势,但他现在驯服了庄园园这头小母虎,他操纵了全局。
庄园园拉着欧青仁上楼,欧青仁故意看了庄玮一眼。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各有深意。
庄园园的卧室分里外间。欧青仁在外间屋看电视新闻。
庄园园在屋里翻箱倒柜折腾没完,听得欧青仁心烦,他冲里屋喊:“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当心把吃进去的东西折腾出来。”
电视中战略分析专家在演播室里热烈讨论利比亚局势走向。
欧青仁拿过遥控器把声音调大。
庄园园走出里屋,把穿着长筒靴的脚踩在欧青仁膝盖上。
“别闹。”欧青仁不睬她,“看看新闻,干点儿正经事。”
庄园园说:“看新闻就叫正事儿?利比亚离你十万八千里,跟你有屁大点儿关系?”
“我喜欢看打仗行了吧?”欧青仁无奈。
“那还不如我们自己打。”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笑。他都分不清楚平时那个冷峻深沉的解剖师和现在这个下贱羞耻的床上工具,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这只是他和庄园园两人之间的游戏。
从这个意义上讲,庄园园是最了解他的女人。她了解他的全部。
他最早是通过一个白领交友网站认识庄园园的。他当时急需一笔钱给农村老家的酒鬼舅舅治病。他亲生父母因为贩卖毒品在他5岁时被政府枪毙了。他从此被独身的舅舅收养,他却并不感激这个男人。他喝醉酒就会把人往死里打,所以他刻苦读书,终于在18岁那年考上了医学院,人生从此获得了救赎。舅舅那时候已经老了,孤苦伶仃地没人照顾,他从来不去看望他,他要让老头子独自在村边的破房子里自生自灭。舅舅后来得了重病,居然没死,整天躺在医院里哼哼唧唧。他迫于无奈,东拼西凑住院费,还差了5万元钱。最后,他下决心登陆一个白领交友网站。网站的会员多是年纪四旬到五旬之间,手头宽裕的有钱女人。有意向交往的男性要求在33岁以下、相貌端正、身体健康、本科以上学历。欧青仁每一条都符合,特别是相貌和硕士学历让他具有相当优势。
他把自己的照片和简历发送到论坛上,等着如饥似渴、浓妆艳抹的老女人跟他联系。他发送简历的第三天有人跟他联系了。对方在qq上直截了当说,报酬不是问题,我没有过多要求,我就是想要你扮男仆,答不答应?
他心想,你那一脸褶子我都没在意,多一个条件也无所谓。
跟富婆见面后,有两点出乎他意料。首先,他没想到对方年纪比自己还小,而且是一位漂亮的女大学生。其次,他没想到男仆的意思是变态性游戏。
他答应了。
他给女大学生当了三周坐骑,庄园园毫不犹豫地把8万元钱的支票放在他手上,他张口结舌。
庄园园说:“你让我很满意。多出的3万块算我个人的心意。但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他不解。
庄园园问:“我们可不可以继续交往下去?”
他犹豫:“你不是想用鞭子把我抽到死为止吧?”
庄园园笑了:“我只是偶尔那样。我其实也可以很温柔。”
他和庄园园的恋爱就以这种古怪而可怕的方式开场了。
庄园园把脚伸给他,得意地说:“看你累得气喘吁吁,表现不错,奖赏你的。”他舔舔她的靴子。庄园园十分满意。
他抬头看了看桌上的表,已经折腾了两个小时。
庄园园立刻给他一鞭子:“不许抬头,专心舔,这是赏给你的。”
他说:“我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不行!累不累我说了算。”庄园园已经进入角色出不来了。
他干脆直起身子,把女王掀下来。从地上捡起衣服,掏烟。
“我没叫你休息,你敢反抗?”
庄园园用力抽了他一鞭子。这一鞭子抽在脖子上,火辣辣疼。
他忍无可忍,跳起来夺鞭子。庄园园不给。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他把庄园园按倒在地,庄园园还奋力挣扎。这时他看见庄园园腰带上挂着一卷细绳,他明白了。
“放开我。”庄园园大声叫唤。
这不过是另外一幕戏。
“好,既然你喜欢。”
他就用绳子把她捆起来。他这一回比往常用力,把绳子勒进她的肉里为止。她的呻吟一开始有演戏的成分,到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开始大声哀叫。
就在这时,有人剧烈地敲门。
欧青仁刚刚进入,庄园园突然收声。
门外传来庄玮焦急的声音:“快开门,园园!是不是他打你了?”
欧青仁不知所措。
房间里一片寂静。
门外的庄玮更急了,几乎喊起来:“姓欧的小子,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刚才喊救命,现在连动静都没有了。我要报警!你等着!”
“你爸以为我把你奸杀了。”欧青仁说。
庄园园这才慌了,大声喊:“什么事情都没有啦,爸!”
“我刚才明明听到你喊救命了。”站在门外的庄玮糊涂了。
“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以庄园园现在的姿势,说起话来需要不停深呼吸。
庄玮还没走:“他是不是胁迫你,你才这么说的?”
庄园园真急了,呼呼直喘粗气:“你有没有完?你听我这样像有事儿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瞎操心了!”
听到庄玮下楼的声音,屋里两人都松了口气。
庄园园这才感觉绳子勒得钻心疼。她骂:“你把我勒得快出血了。你不是真想杀了我吧?”
“我给你松开。”
欧青仁正要动手,庄园园喊住他:“继续。”
“什么?”
“继续。使劲。越使劲越好。”
“你疯了吧?”
“别废话!继续。”
晚上,两个遍体鳞伤的人躺在床上。庄园园睡得很香,打起了呼噜。
欧青仁只要翻身,全身就疼。没有丁点儿睡意。
庄园园玩腻了飙车,蹦迪,就会要求这种昏天黑地的胡闹,折腾到筋疲力尽为止。没有思想,没有虚荣,只有喘息的肉体。她管这叫“放空”。
欧青仁恰恰相反,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过充实。放空精神只会让他产生更深的迷失感,好像自己漂浮在陌生的世界里,没有前后左右,没有上下之分。
他躺在这间大房子里,聆听着夜晚的声音,没有家的感觉。
他惦念着月月。那个小丫头今天晚上又要挨饿了,她仍然蜷缩在沙发上睡觉吧。他对月月并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他过去讨好小女孩,是为了接近她妈妈。现在连她妈妈都不要她了。
他是如此狂烈地爱着那个女人,又是如此狂烈地憎恨她。
自从蓝香琴在北海道餐厅做女体盛艺妓的事情被曝光,他就再也不想见她。
她也没脸再跟他联系。
时间过去月余,有一天外国客人来公司考察,总经理、车间经理在北海道餐厅招待,欧青仁和王娜作陪。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这家餐厅是Y市最上档次的地方。
这是欧青仁第二次享用女体盛。
总经理点名叫最高标准的。意思是说,菜要最高档。艺妓也要最漂亮。
欧青仁曾想会不会又遇到蓝香琴?上一次,他可以当着一群学生的面摔酒杯,这一次他要敢那么干,经理就敢枪毙他。
这一次,他遇到蓝香琴该说什么?
食品端上来,艺妓相当漂亮,明眸皓齿,肤如羊脂,连脚趾缝都是香的。
却不是蓝香琴。
那一刻他不知该庆幸还是失望。
他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找到一个女服务员打听,蓝香琴是不是还在这里上班。
“蓝香琴……”女服务员稍微迟愣,“她被开除了。”
“开除?”他有些吃惊。
“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服务员说。
后来,他犹豫再三,采取一种迂回的办法向庄园园打听蓝香琴。
庄园园倒是爽快,直截了当说:“我叫餐厅经理把她开了。”
“为什么?”
庄园园白了他一眼,带着挖苦的口吻说:“不是有人看不起她干这个行当吗?还以为是我逼良为娼。那我干脆把她撵走得了。”
“她一个单身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靠什么维持生计?”
庄园园冷笑:“你关心得有些多余吧?你难不成还要我帮她找一份工作不成?”
见欧青仁沉默不语,庄园园又说:“我就知道,你早晚得问起她。告诉你吧。我叫我爸的司机孙叔,给她介绍了一份包装厂的工作。免得有人说我心狠手毒。至于那个女人能不能干长久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他若无其事地点头,对庄园园的处理感到满意。同时心里生出些许失落。也许今生跟那个女人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事实证明,他又错了。
命运就是这样。把活人玩儿死,把死人玩儿活。
那天下午,他记得好像是什么节日,下班比以往早很多。他在回家路上意外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人跟踪了。
他想不出陌生人跟踪他能有什么企图。
他上楼时故意聆听楼下的动静,确信那个人也跟进楼洞。他悄然从楼梯上折回。忽然蹿出,挡在那人面前。
那人吓得差一点从楼梯上滚下去,靠在旁边的扶手上,夸张地喘着粗气。
欧青仁这才发现面前是一个肥胖而臃肿的女人。腮帮涨得像皮球,胸几乎垂到了肚皮上。
他几乎瞬间产生了厌恶与怜悯。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他问。
女人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小声说:“有人委托我找你。”
“谁?我认识他吗?”
“她叫蓝香琴。”
“什么?”他原本镇定的表情立刻慌乱,“她让你来找我?”
女人点点头:“她现在的处境不太好,来不了。”
“她出事了?”欧青仁的心顿时缩紧。
女人口齿不清地说:“她想我问问你,能不能帮她一个忙?”
“帮她什么忙?”
“她有一个女儿叫月月……”
“我知道那个女孩。”
“她想你帮她照顾她的女儿。”
一瞬间,欧青仁脑海里冒出各种念头。她遇到了怎样的麻烦,连自己女儿都不能照看?或者,这又是她的刻意之举,把孩子当成累赘丢给一个熟人,然后没有后顾之忧地永远消失?
见他良久不说话,胖女人抬起头,探寻似的看了他一眼。
他最后说:“我可以答应她的请求。但是,我必须知道原因。”
“她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胖女人说。
他冷笑:“如果不是因为不久之前,她把我耍得很惨,我倒愿意相信她的苦衷。”
胖女人怒了:“你难道认为她是那种可以随便编造谎话,抛弃女儿的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果你不想帮就算了。”胖女人转身要走。
“等一下。”欧青仁喊住她。
胖女人站住。
“我可以考虑帮她,只要有适当的原因。”顿了顿,他又说,“被自己心爱的人欺骗,一次就够了。我不想经历第二次。”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胖女人,她叹息:“也许你现在看见她,反而会后悔。”
欧青仁一惊,一把抓住胖女人胳膊,用力摇晃:“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都知道,告诉我?”
胖女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强壮,她几乎被他轻易拉倒。
“松手,松手……”她一边喘息,一边有气无力地央求。
“你不回答我,我就不松手。”欧青仁恶狠狠地说,“你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她不想你看见她现在的样子。”胖女人的声音近似哀求。
“我不管!”欧青仁说,“你必须立刻带我去见她!听明白没有?立刻!”
胖女人抬起头,流下两行眼泪。
欧青仁愣了:“难道,蓝香琴她……”
“她还活着。”
“她现在……”
泪水流满胖女人肿胀的脸,她哀怨地看着欧青仁。
欧青仁一经对视上这双眼睛,猛然打了一个寒战。浑身冰冷。
女人在流泪。
过了很久,欧青仁才能说出话,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是……你是香琴?”
女人哭着说:“你这狠心的男人,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原因啊!”
欧青仁大脑一片空白。
那位美术学院中最美貌的模特。
那位女体盛宴席中最昂贵的艺妓。
那位彷如大理石塑像般典雅的女人。
如今变成了一只肥胖、臃肿、又虚弱的生物。
他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青蛙王子的童话。他终于看见了现实版的青蛙公主。他心目中完美的女神竟然变成了一只丑陋又恶心的怪物。
现实中只有诅咒,却没有救赎。
那一刻,他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咸味。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大吼。
身心倦怠的蓝香琴轻轻摇头:“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倚着扶手一步步走下楼梯。楼门外有等着她的小女儿,她拉起女儿的小手,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她最后的希望也已经破灭。
阳光灿烂的天色在她眼中只剩下一片灰暗。
她很疲倦,但她不能现在就倒下,她还有女儿,她是她唯一的依靠。
女儿还像过去一样听话,还像过去一样爱着自己,只有她不会嫌弃。在女儿的眼中,妈妈永远最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