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星期日,9:13
罗炎麟来到法医室。慕容雨川正在勤劳工作。
罗炎麟满意地点点头:“都做完了?”
“我今天一早把第二具尸体完整解剖。正把尸体煮化。我想看一看骨骼受伤的状况……”
罗炎麟看着实验台上大大小小一列容器。里面装着各种人体器官。心脏他能认出,肝和肺他有些分不清。口袋形状的好像是胃。一大堆盘绕在一起的东西好像小肠。还有几团肉他看不出是什么,形状奇特。不知道身体里还能长着这些东西。
慕容雨川用一把长柄不锈钢钳从蒸煮柜中提起胸骨腔。他侧头看了一眼罗炎麟,说:“你瞅的那个东西是子宫。旁边那一杯是卵巢。”
慕容雨川接着说:“死者的胃里面几乎是空的。也就是说,被害人死前至少三天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哦?”罗炎麟若有所思,“第一个被害人也是这样。凶手有可能在杀害她们之前,把她们囚禁在某一个地方。”
慕容雨川咂咂嘴:“把被害人饿得奄奄一息,再静脉注射空气杀死她们,然后肢解尸体吃掉。这是一只标准的禽兽。”
他挠挠头发又说:“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说凶手肢解尸体是为了食用。为什么不是喂得肥肥胖胖再杀掉?”
这个罗炎麟到没有想过。
慕容雨川说:“我在死者的牙缝里抠出了一点儿残渣,也许是她临死前吃的唯一的东西。”
罗炎麟不想听他继续戏谑的发表观点,他打断:“死者的面部肖像呢?”
“只复原了第一个被害女人的脸。放在电脑桌面上,我转换成JPEG格式了。”
“我就要第一个。”
“为什么?”慕容雨川略显好奇。
罗炎麟没回答,他移动鼠标,双击小图标的瞬间不知为什么,手指有些发抖。
他感觉时间似乎清晰地停顿了一秒。
一秒钟之后,一张虚拟的女人脸呈现在屏幕上。
他屏住呼吸。
慕容雨川没有注意到罗炎麟的异样。
罗炎麟在脑中调出了一个图像。他的脑子就像一台有生命的计算机,对图像和符号有着超于常人的记忆能力。这是专业训练的结果。
图像是一个相框,相片背景是海堤。年轻的女人搂着自己的女儿,另一只手拂起海风吹皱的长发,精致的鹅蛋脸朝向镜头,眉眼中带一抹柔情,矜持的笑……这一个倾城之美的女人。
柔情更使她的美风情万种,引人遐思。罗炎麟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就被女人眼中的柔情深深触动。
她在望着什么?
是什么能让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心神波荡?
他一直都不愿把那颗阴森的头骨与这个美丽的女人联系在一起。然而,警察的直觉又不能不让他这样猜测。
当他终于看到那张复原的被害人脸。
他发现,自己的直觉错了。
她们不是一个人。
这个发现不知道让他欣慰,还是更加吃惊?
照片上的女人相貌普通,带着明显南方人的特征。
罗炎麟问慕容雨川:“这是你画的?”
“废话。你把我关在这里一晚上,你说是谁画的?”
“你确信画的一定准确?”
“那当然,我有信心。就算你把省公安厅研究所的专业面部复原师找来,也不会比这幅画画得更精确了。通常情况下,由这种软件绘出的人脸与本人的相似度可以达到75%左右。但是在学过泥塑的人手中,可以达到90%以上的相似度。”
“哦?”罗炎麟略显惊讶,“你还学过泥塑?”
“我……”慕容雨川稍稍一愣,“那是自然。小棠没跟你说过吗?我小时候在少年宫也是数一数二的天赋儿童,人称小米(米开朗基罗)。”
罗炎麟的眼睛往桌上一扫。快餐盒,饮料瓶堆了一桌子。
“你还挺能吃!”他感叹。
“脑力工作最消耗体能,当然容易饿。”
“又是面条,又是米饭溜肉段。你还挺杂食的。”
慕容雨川连忙说:“我消化能力好。”
罗炎麟点点头,接着说:“一边喝酸奶,一边喝可乐,你也不怕闹肚子啊?”
“哈哈……还……还好,还好。一般小闹。”
罗炎麟拿起空饮料瓶,挨个看。
慕容雨川警惕起来:“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瓶口的唇印,了解一下你涂什么样的唇彩。”
慕容雨川手里还拎着骨架,一个箭步蹿上来,一把夺下饮料瓶,丢进废纸篓。
罗炎麟问:“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哪有紧张,我很轻松啊。”慕容雨川一手抄着骷髅,一手抄着骨架,故作活泼地在罗炎麟眼前晃动。
“好吧。一会儿,把第二具尸体的脸部也给我复原出来。”
“我得先写尸检报告。不过,今天晚上我可以加班,肯定能顺利完成任务。”
“何必非得等到今天晚上?你不是讨厌加班吗?”
“没关系。为了人民,为了国家,牺牲一些个人利益没关系。”
罗炎麟别有深意地瞅着他。
“干,干什么?”慕容雨川后退。
“什么时候你的思想觉悟提高到这种程度了?”
“我天天看和谐新闻,背三个代表,读小平文选,你管得着吗?”
罗炎麟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好好努力。顺便告诉你一声,昨天,陆小棠给我打电话了。”
“什么?”慕容雨川浑身绷紧。
“她问我有没有找到你的踪迹。她说,一旦找到了。她要大义灭亲,亲自把你捉拿归案。枪和手铐都准备好了。”
慕容雨川立刻矬了半截:“你没告诉她我在这儿吧?”
“我正在犹豫。还要看你在本案中的表现,能不能将功折罪就看你的了。”
慕容雨川心里七上八下。难道逃得还不够远?接下来去哪儿?锡林郭勒、西双版纳、罗布泊、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克什米尔……
罗炎麟把虚拟照片传到自己手机上,离开法医室,去技术科进一步分析查找。
慕容雨川心不在焉地盯着骨架,罗炎麟那家伙一贯狡诈,这一次不会用完我再把我卖了吧?看来真得想办法搬家了。他正这样想着,目光稍稍一顿。好像有什么在眼前飞快掠过。
他定睛。
眼中是那截胸骨腔。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他用手指一根根摸着肋骨、锁骨、桡骨、目光再次一顿。
这次他看清了。在第右侧三根锁骨的位置有一小块裂痕,在左侧几乎相同的位置也有一小块裂痕。
由于凶手使用了砍刀和电锯。伤口往往深入骨头,所以骨头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痕和骨裂。他拿过放大镜,仔细观察那两处几乎对称的裂痕,心里慢慢生出疑惑。
这两处骨裂乍看上去并不显眼,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问题。不管砍刀还是电锯,留下的痕迹应该在肋骨表面。可是,这两处骨裂却在两根肋骨的下边缘,而肋骨表面却是完好的。
会不会是一把尖刀恰好从肋骨间隙刺进,刀刃摩擦肋骨边缘造成的?
两处骨裂的位置正好对应着死者的左右两个胸口,凶手在此刺上两刀不足为奇。这两个穿刺的孔洞被血肉模糊的伤口掩盖,所以他之前没有发现。
不过,尖刀会造成这样的伤痕吗?
尖刀通常比较薄,穿刺速度又快,会在肋骨边缘留下V形豁口,而不应该是骨裂。
难道是形状粗大的铁器?
慕容雨川立刻想到了钢筋,或者消防用的扎枪。手里既然有刀,为什么还要用这种笨重又特殊的凶器?
慕容雨川假设,因为被害人剧烈反抗,凶手情急之下,拿起身旁的工具刺中被害人。但是,考虑到左右对称的刺伤,他又排除了这种偶发性伤害的可能。
他不像罗炎麟那样试图分析凶手的变态犯罪心理。
他是通过法医伤痕检验来窥探这个古怪凶残的罪犯。
他使用的作案凶器包括尖刀、大砍刀、开颅锯、扎枪类铁器。
这是一个武装到了牙齿的疯子。
尸体鉴定报告(2011)016号
检验日期:2011年11月12日
案情摘要:11月10日,星期四,在辽东湾河口大街红旗造船厂岸边发现一具被掩埋的肢解成七块的女尸。
检验对象:
姓名:不详。性别:女。年龄23~27岁。
一、衣着检验:
尸体赤裸。没有任何衣物服饰。盛装尸体的为四个蓝色超大号塑料袋。塑料袋上有泥土成分,有少量尼龙纤维。
二、尸体检验:
1.尸表检验:
尸体被严重肢解——四肢和头颅被分别割断。躯干从胸骨以下分为两段。鼻梁以下面部被撕掉,成10×6cm伤痕。胸口出现15×12cm伤痕。小腹被掏空,呈现19×35cm伤痕,左臂20×41cm伤痕,暴露出臂骨。右腿大腿50×30cm伤痕。左腿小腿皮肉被剃光,只剩胫骨和腓骨。
2.解剖检验:
内脏器官基本未发生腐败。大肠被取出。
三、提取检材:
1.心室小静脉血管出现针眼,周围软组织渗血。心外膜及心肌间质出现疏松、水肿、血管扩张、淤血。部分区域心肌细胞粗细不均,呈断裂及波浪样变形。右心室心肌层可见脂肪组织灶状侵润。
2.肺部血管、肾血管,发现大量珍珠状空泡。
3.胃部没有食物。
4.牙缝残渣尚不能确定。
四、毒物检验:未发现异常。
分析:
1.被害人生前静脉被注射超过300毫升的空气。阻碍了静脉血回流和向肺动脉的输出,造成严重的循环障碍,由此导致机体猝死。
2.被害人躯干为电锯截断。双腿和头部为电锯截断。双臂为砍刀砍断。尸体身上还有多处利刃和其他铁器造成的割裂伤与刺伤。
结论:
被害人由于被静脉注射大量空气,造成血液系统循环障碍,导致心肌功能受损死亡。死后遭到多种凶器肢解。
疑点补充:
1.电锯极有可能为德国产带吸尘装置的往复式开颅锯。
2.被害人胸口双乳位置有两处刺伤,类似坚硬铁器穿刺所致。凶器尚未查明。
3.被害人死前没有进食,但吸食过某种东西,尚待查明。
13:47
Y市公安局。技术科。
罗炎麟把虚拟照片交给技术员,让他们与安全部资源调度组联系,调动资源库存的身份证照片,提选出相貌近似照片的人。
最终找到了39名。
罗炎麟调出这39名女子的履历。可能性不大的人暂时被排除,剩下17人。
他将这17人的照片交给慕容雨川。慕容雨川把照片扫描到电脑中,对比已经存储的被害人脸部标记数据。平均二十分钟鉴定一人。一直忙到傍晚六点。
慕容雨川对罗炎麟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完成复原图了。”
罗炎麟充满期待。
“还有一个坏消息。这些人都不是死者。”
“都不是?”罗炎麟怀疑地瞅着他。
“放心吧,绘出的图像绝对准确。关键是你没有找对候选人。”
“如果连公安部都找不出那个人,就没有谁能找出了。”
“谁知道,也许你应该给这些人挨个打一个电话,不接电话的兴许就是死了。”
“算了。你今天晚上把另外一个被害女人给我画出来。”
“小意思。”慕容雨川做了个OK手势,颇有深意地笑笑。
罗炎麟交代完就下班了。
慕容雨川扒着窗台,目送罗炎麟走出公安局大楼,远去。他松了一口气,立刻开始行动。把试验台上的各种骨头,内脏统统收拾起来,装进消毒柜。然后,拿起昨天下午买的空气清新剂,里外间屋一顿狂喷。
嗅一嗅,几乎闻不到异味。
他满意地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先订两份快餐。
19:51
慕容雨川已经把第二个被害人的头骨三维图像制作出来。
刚刚送来的快餐冒着热气摆在桌上——辣子鸡、小龙虾、八珍肘子、三鲜汤。他还真有些饿了,立刻丢下手里的头骨,伸手去拿小龙虾。
“快去洗手。”对面的人说。
慕容雨川洗手时,那人说:“一定要反反复复洗干净。”
慕容雨川洗完手,那人又说:“能不能把那颗骷髅拿走,我看着它吃不下东西。”
慕容雨川刚要伸手拿,那人忙说:“刚洗完手,不能用手!”
“难不成我用嘴叼?”
慕容雨川四下看看,拿过钟庆顺的卫生帽,扣在头骨上:“这下行了吧?”
对面那人这才笑眯眯说:“你尝尝,这一盒烧麦可是我亲手做的。我上午跟房东阿姨学的。”
那人用筷子夹起一个烧麦递过来,慕容雨川欣然张开嘴。
等他也把烧麦叼到嘴里,就听门口有人说:“我还是头一回闻到法医室里香气扑鼻。”
慕容雨川叼着两根筷子扭回头,看见罗炎麟站在那里不阴不阳地瞧着他。
他嘴里的筷子立刻耷拉下来,活脱脱一只海象。
罗炎麟看着房间里多出的那个人,平静地说:“我们又见面了,濑户美奈子小姐。我可是专程为了找你从C市赶来的。”
美奈子惊得完全傻在那里。
“我就知道,慕容雨川一定有高人相助,否则怎么能画出那么好的复原图。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就是这样亲密合作的?”
房间唯一的出口被罗炎麟堵住。
美奈子已经无路可逃了。
罗炎麟问她:“濑户小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美奈子神色黯然,似乎已经束手就擒。慕容雨川上前一步,挡在美奈子身前。他已然从震惊中清醒,充满敌意地看着罗炎麟。
他说:“不怎么办。”
“哦?那是什么意思?”罗炎麟问。
“意思就是说,她不能跟你走!”
罗炎麟重新审视慕容雨川,慕容雨川同刚才判若两人。他右手隐藏在衣服下面,罗炎麟不确定他是不是拿着利器。
美奈子躲在慕容雨川背后,忐忐忑忑地望着对面的罗炎麟。
罗炎麟心下感慨,她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不是让男人变聪明,就是将男人变成蠢材。慕容雨川明显变成了后者。
乔凯因为迟菲菲毁掉了自己一生,变得不人不鬼。慕容雨川似乎正在重蹈他的覆辙。真正可怕的女人并非智计百出,而是善于运用单纯和无辜。单纯是掺毒的酒,无辜是杀人的刀。
这些道理罗炎麟比谁都清楚,却无法告诉慕容雨川,即使说了也无济于事。
慕容雨川像仇敌一样注视罗炎麟。
罗炎麟说:“即使我现在放过她,你能带她永远过逃亡的日子吗?”
“当我决定带她走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为了一个杀人嫌疑犯?”罗炎麟冷笑。
“是又怎样?我高兴。”
罗炎麟被气笑了。这么严肃的问题,居然换来如此任性的回答。
是与非,对于错,在这个年代好像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慕容雨川说:“你只顾着用有罪或无罪来评判一个人,但现实往往不是这样。”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谁来评判你?”
“评判我?”
“如果让我在乔凯与你之间选择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做朋友,我宁愿选择你哥哥。”
罗炎麟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我知道,乔凯可以杀人,可以残忍,但不会出卖。”
罗炎麟眉头耸动:“你认为我会……”
“跟我父亲打交道的达官贵人那么多,我从小就见惯不怪了。像你这种能混到权势,在官场中游刃有余的人,总能轻易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出卖身边的人,却每每都要标榜着正义与良善的借口。你永远不会懂……”
“住口!”罗炎麟喝道,他罕见的被激怒了。
他瞪视慕容雨川。慕容雨川不甘示弱,回瞪他。
美奈子吓得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眼睛都瞪得酸疼。
罗炎麟退让一步:“给我一个暂时不抓美奈子的理由。”
慕容雨川想了想:“你们找到真野琉璃的尸首了吗?”
“当然,在你们被囚禁的房间里,她只剩下了躯干,头和四肢都被人割掉了。”
罗炎麟说话的时候,冷冷注视着美奈子的眼睛。
美奈子的神情似乎很痛苦。
慕容雨川问:“你们进行过尸检吗?”
“正在进行。但那不过是走一个形式而已,很快就会有结果。”
“在没有确定那具无头尸体就是真野琉璃本人之前,你们就不能确定真野琉璃已死,也不能确定美奈子参与杀人。”
罗炎麟考虑着慕容雨川的话。
片刻后,他说:“那好,我可以暂时给她一个机会,等到确认尸体的身份。”
慕容雨川刚松一口气,罗炎麟又说:“作为交换条件,你们两人必须加入专案组,随时听我调遣,而且绝对服从。”
慕容雨川这才反应过来,大骂:“你奶奶的老狐狸,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我们来着?”
罗炎麟倒显得心平气和:“既然没有异议,就这样决定了。你们两人努力工作。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们,明天见。”
眼看着罗炎麟悠然自得地离开,慕容雨川恨不能扑到他背上,嗷嗷咬他两口。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慕容雨川“咔咔咔咔”咬筷子解气。
站在他身后的美奈子却异常沉默。
她忽然把娇小的身体轻轻地贴在慕容雨川背上,两只柔若无骨的手搂在他的胸口上。慕容雨川顿时不能动了。
美奈子声音凄然:“雨川君,你也相信是我杀了小雪吗?”
慕容雨川一下被问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不愿想这个问题。
罗炎麟的话切中了他的要害——为了一个杀人嫌疑犯值得吗?
他不知道。
这是实话。
连他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会做出这样大的牺牲。自从跟美奈子逃亡以来,他始终瞒着父母和亲友。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将来怎么办?
他很茫然。
他看不到未来。
美奈子的手冰凉而潮湿,她从来没有这样用力抱过慕容雨川,好像抱着唯一的树干,否则就会滑进深渊。
“雨川君,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
“你说死的人可能不是小雪……”
“唔,有可能吧。那么个古灵精怪的丫头,都能建立自杀论坛,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吧……”
“这几天,我常常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总感觉死的人也许不是她。可是,我又担心是她。能听到雨川君跟我有类似的想法,我心里好受了很多。”
其实慕容雨川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慰她。他亲眼看见真野琉璃被截肢的尸体。那种震撼不是美奈子能体会到的。那种心痛也不是平常人所能理解的。他尽管讨厌那个妖魔一样的女孩儿,可是一起相处的短暂时光却又让他难以释怀。她的漂亮,她的调皮,她的邪恶,都是独一无二的。她却偏偏莫名其妙死掉了,只有她小小的恶意仍然在侵扰活着的人。假如有阴间的话,这个小魔头没准儿正在咯咯地笑话他们。
不管她的死跟美奈子有没有关系,她的姐姐一生都将不得安宁。
美奈子比刚才抱得更紧。
“请不要抛弃我,雨川君。”她的声音里带着乞求,“我一个人会撑不下去。”
慕容雨川转回身,掐了掐美奈子的脸蛋儿:“那我们现在逃吧。还有差不多10万块钱。中国地方那么大,这回逃得远远的。逃到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的地方。让他们谁也找不到。”
美奈子感激地凝注他。
这是一个总能带给她意外的男人。拿她解闷,逗她开心,惹她落泪。可以当着她的面肆无忌惮地同别的女人亲热,又能在最危难的时刻毅然陪伴在她身旁……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从沉沉昏睡中睁开眼,看见的不是漆黑的死亡,而是那张漂亮又可恶的脸。那一刻,她心中所有的幽怨化作了寸寸柔情。
“我刚才说的你听到没有?”慕容雨川捏了捏她另外一边脸蛋儿。
美奈子很想点头,却摇了摇头:“我们留下吧,雨川君。”
“为什么?”她的回答大大出乎慕容雨川意料。
“我不想再拖累雨川君了。”
“不要说那样的话,你心里面明白我的好就行了。”慕容雨川瞅瞅那对大胸脯,“不要忘记报恩就成了。”
美奈子已经习惯了他的不正经,她说:“我觉得我越跑反而越引起警方怀疑,还不如留下得好。”
她的话又让慕容雨川有些疑惑,她这样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别有心机?
他索性不去想了,张开双臂:“来宝贝,抱抱,让哥稀罕稀罕。”
美奈子乖乖凑上去让慕容雨川抱。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连称呼都变了。美奈子也表现出特别的顺从。慕容雨川经常想,假如再进一步,她应该也不会拒绝吧?实在不行还可以来硬的,几乎十拿九稳。
此时的美奈子感觉脸上发烧,心口像有一个兔子蹦来蹦去。她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体验。
她慌忙从慕容雨川怀里钻出来,说:“我,我,我帮你把那副人脸绘出来吧。”
美奈子在艺术方面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上一个案子,她用高超的泥塑手艺复原了嫌疑人相貌。眼下则需要出色的素描基本功。她一边观察着头骨上的细微轮廓特征,一边在几十个选项中挑拣最适合的五官搭配。
慕容雨川靠在旁边瞅她干活,从饭盒里揪过一个个烧卖放进嘴里。味道还真不错。
食色性也。
一位能同时兼顾这两点的女人无疑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女人。
罗炎麟站在路灯下,望着夜晚的街市。
灯影如链,行人如织。
他不抽烟,不喝酒,但他现在很想酩酊大醉,体验露宿街头。他代表光明,驱散黑暗,他来自天堂,在地狱布施。他有坚如铁石的信念,处乱不惊,置生死于度外。他是法律忠诚的捍卫者,情愿为了国家而牺牲全部。
从何时起,他将自己打造成如此完美?
“出卖”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太过遥远。
“乔凯,乔凯——”迟菲菲摆动小手,稚嫩的嗓音在远处呼唤。
他跑向她,乔桢跟在后面。
“你别跟着我,她喊的是我。”
乔桢拧着衣襟,站住脚步,远远看他跟迟菲菲玩过家家。
他在福利院打架是出了名的。因为能打,所以迟菲菲跟他亲近,他能保护她不被别人欺负。他知道,乔桢也喜欢迟菲菲。但他生性懦弱,谁都可以欺负他,也就没有人会在乎他,包括迟菲菲。
只有孤儿院的老师们喜欢乔桢,因为他特别勤快。总是帮老师打扫卫生,甚至洗衣做饭。
有一天,乔桢在厨房里削土豆皮的时候,被一个来福利院参观的资助人看到。那人大发雷霆,指责福利院虐待儿童。老师们诚惶诚恐。乔桢却替老师们向那人解释,说他是自愿的。那人大为感动,没想到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身世如此凄凉,却又能如此懂事。于是,那人向福利院提出要求,他想收养乔桢。
就在乔桢要被接走的头两天,他跟迟菲菲玩耍时,无意中回头,看见乔桢依然站在远处艳羡地望着他们。
那一刻,一个念头闪入脑海。他丢下迟菲菲,走到弟弟身边。
他问乔桢:“你现在还喜不喜欢小菲?”
乔桢连忙点头。
他说:“如果你走了,你就永远看不到小菲了。”
乔桢流露出不舍。“你想不想永远跟小菲在一起?”他追问。
乔桢眼中发光,却又困惑。
他指着蹲在远处摆石子的迟菲菲,对弟弟说:“如果你喜欢她,我可以把她让给你。”
乔桢惊喜地看着哥哥。
他说:“从今以后,你就叫乔凯。你不管做什么都像我一样,就没有人能发现这你的身份了。迟菲菲就会把你当成我。”
乔桢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没明白哥哥的意思。
“我当乔桢,你当乔凯,你愿不愿意?”他问。
乔桢终于明白了。他看了一眼迟菲菲,毫不犹豫地冲他点点头。
两天之后,他变成了羞涩又懂事的乔桢,跟着那位新爸爸离开福利院,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所不知道的是,变成乔凯的乔桢,一言一行都刻意模仿他,他开始变得勇猛好斗,他处处逞强,处处保护迟菲菲,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只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们模仿彼此,模仿得惟妙惟肖,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也忘记了本来的身份。
多年以后,乔凯带着迟菲菲走出福利院,乔桢考上公安大学继续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