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的原因渊源于原来就存在的,伴随着自己,愿意受到惩罚的欲求。
——弗洛伊德
天黑了。
佐川一政坐在卫生间的抽水马桶盖上。狭小的空间让他感受到回归子宫的阵阵战栗的愉悦。
香味剂在空气中飘散,进入他的鼻腔。
门外再次传来擦擦的脚步声。距离上一个人来已经过了20分钟。他把隔间门微微推开一条缝隙,用一只眼睛向外瞄。希望这一次不要令他失望。
一个身影急匆匆走进。
他的心快乐得差点从嗓子里跳出。
终于来了。他赶紧把门锁上,然后屏住呼吸。
那个女人果然拉了拉他所在的隔间门:“又坏了吗?”那个年轻的声音嘟哝着走进隔壁。
他听见衣服悉索的声音。隔着一道薄薄的三合板,她就坐在他的身旁。比起日复一日无聊乏味的工作,现在的感觉就像在天堂里。
这时,听见外面有一个女人喊:“可欣,完事儿没有。都等你了。”
“就好了。就好了。”
女人应声,匆忙提起裤子,忘了冲水就跑出去。
他兴奋得几乎要叫起来。
他听见女人跑远了,迅速推开隔间门,闪身进了隔壁。他从身后带上门,锁紧。心满意足地吸一口气,把女人留下的香气努力吸进自己的身体。
这可爱的尤物,从头到脚都香喷喷的。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塑料瓶,伸进马桶,装满一瓶尿,盖紧瓶塞,用卫生纸把外面擦净,放回口袋。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来得及,但他必须抓紧。
11月8日,星期二,20:03
庄园园死说活劝把欧青仁拉到明珠酒店。酒店一层是专营日式料理的北海道餐厅。庄园园的父亲就是这家酒店的老板,兼任Y市餐饮服务协会会长。
今天是庄总50岁生日。
为此他高调运作,大排筵宴,遍请社会各界名流、政府友人前来捧场,借此巩固、拓宽自己的人脉。
生日宴会选在北海道餐厅最大一间包房。五个长条咖啡色餐桌呈梅花形排列,上面错落有序地摆放着各种鲜艳精致的日式佳肴。
在一群红光满面,举止缓慢的长辈中间,欧青仁浑身不自在,好像掉进鸡窝里的鸭子。为了庄园园的面子,他只得硬着头皮死撑。
因为老板千金挨在他身旁,他成为很多人关注的目标,有些头脑灵活的人还给他敬酒。
这是他第一次同庄园园的父亲同桌吃饭,庄玮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心里清楚,庄玮反对他和自己女儿交往。设身处地站在庄玮的位置想想,他也不愿意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整天摆弄尸体的人。因此,他从来没有登过庄家的豪宅。倒是庄园园穷追猛打,不离不弃。
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她。他对她很少温存,气极时还动手打她。是不是这样反而刺激了这位腻烦了阿谀恭维的阔小姐?
今天来之前,她特意带着欧青仁去专业酒行买了一瓶30年陈酿茅台,庄园园还特意嘱咐:“青仁,万一我妈问你,可千万别说是我掏钱买的,就说是你自己买的。”
欧青仁将礼物交给庄园园母亲时,那位半老徐娘对礼品没太在意,对欧青仁的态度倒是比较友善。欧青仁女人缘一直不错,不分长幼。
酒过三巡,庄玮招手,邻桌一位西服革履,30岁左右的年轻人毕恭毕敬地走来。
庄玮对客人们说:“这位是早稻田大学金融管理专业的博士研究生李新宇。现在做我的私人助理,兼管酒店财务。”
李新宇彬彬有礼地向客人们鞠躬。
庄玮接着说:“也是小女正在交往的男友。”
此话出口,在座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特别是刚才那几个向欧青仁示好的人。
庄园园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被庄玮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他接着让李新宇给在座的客人敬酒。经过欧青仁时,李新宇有意跳过他。欧青仁原本难堪的脸色已然气得发青。
庄园园歉疚地看着他,在桌子下面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欧青仁直直地盯着庄玮。
庄玮不以为然,装作不知。
之后,欧青仁借口起身,匆匆离开包房。
他被充满胸膛的怒气顶着,大步穿过鹅卵石路的小径和仿古拱门,不辨方向地飞快向前走。
庄园园气喘吁吁追上来。
“青仁,青仁——”
她拉欧青仁的手,被欧青仁使劲儿甩开。欧青仁几乎是在吼:“你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找我来?”
庄园园急忙说:“那是我爸认可的,我可没认。我从来没承认过跟他是那种关系。”
欧青仁冷笑。
“你相信我,我没骗你!”
欧青仁点一点头:“你回去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那你呢?”庄园园问。
“我回家。”
“不行!我们一起回去。我要公开宣布咱俩的关系。既然我爸他不给我留面子,我就谁的面子都不给。看到最后谁难堪。”
“你爸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他是为了他自己!”庄园园急了,“我非要给他颜色看看不可。”
“省省吧,你不嫌丢人,我还嫌。”欧青仁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你——”庄园园气得直蹦,没想到这时候欧青仁居然不配合她。
酒店一层完全仿照日本江户时代的庭院风格设计——日影远山,潭水木桥,樱树掩映,落花如雪。
尽管所有景物都是人工制造,不仔细辨认依然可以达到心旷神怡的效果。欧青仁稍微分神,就走迷了路。好容易走过人工庭院,抬头看见庄园园站在面前。
“谁让你跟着我的?”欧青仁没好气地说。
“谁跟着你啦?我站着没动。是你自己转回来了。”欧青仁掉头往回走。
庄园园忍不住笑了:“走那个方向是去卫生间。”
欧青仁换了一个方向。
“那是去厨房。”
欧青仁站住:“你爸爸是黄老邪?摆八卦阵吗?”
“你爸爸才是黄老邪。”庄园园走过来挎住他的胳膊,“别生气啦。我不是出来陪你了吗?走,我带你去其他房间吃寿司,就我们俩。”
欧青仁犹豫了一下,说:“我要去上次去的那间。”
“上次,哪间啊?”
“画满浮世绘美人图的那间。”
“切。”庄园园嗔怪,“你手里搂着一个,眼睛还得看着一堆吗?”
“不想带我去就算了。”
“带你去,为了补偿我爸犯的错,今天你说了算。干什么都行。”
欧青仁倒不是对房间墙壁上那些笔调清雅,色彩明艳的古典和服女子有多么着迷。他对绘画艺术也没有什么鉴赏水平。可是对他来说,这间屋子却有着一种别样的感触。
庄园园四下瞅瞅壁画:“这些女人画得也不怎么样。眼睛小小的,连身材都没有。”
庄园园眼睛很大,身材很好,这是她的优势。
欧青仁没接话,他的神思开始飘忽。
也许庄园园忘记了,欧青仁第一次来这家餐厅就是在这间房。当时,庄园园也在场……
自从帮助蓝香琴把生病的月月送进医院,美人对欧青仁的态度发生了根本转变。她约欧青仁去她住的地下室吃饭,经常还会往他手机里转发一些有趣的短信。
她周日不工作,通常带着月月逛公园,或者去海边。只有那些地方不用花钱。欧青仁加入后,母女俩的周末生活变得丰富起来。月月第一次坐了云霄飞车,吐得一塌糊涂,把欧青仁买给她吃的必胜客又还给了他。
蓝香琴内疚地帮欧青仁擦衣服,欧青仁连忙摇手:“不碍事,不碍事。”
他抱起月月说:“来,我们去划船。哎呀,别揪我耳朵……”
他像大男孩一样跟月月玩闹,却不知道,蓝香琴站在他身后,怔怔地望着他。
一天,蓝香琴郑重地对他说:“以后不许你再去美院。”
他心惊,问:“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蓝香琴犹豫了好半天,才说:“你看见我没穿衣服,我会难为情。”
他没想明白原因:“你给那么多人当模特都可以,为什么我去你就不让?”
蓝香琴第一次发那么大脾气。她把欧青仁赶出门外,说:“从今以后都不许你来,这个家不欢迎你!”
欧青仁莫名其妙,想了3天,然后来找蓝香琴:“我终于想明白了。”
于是蓝香琴的地下室照常欢迎欧青仁。欧青仁没有再去美院。对于这一点,他心里时常感到惋惜,但是没敢告诉蓝香琴。
之后不久,一个周六下午,他在电话里推了庄园园的约会,计算着时间,等傍晚蓝香琴下班后去她家。没想到,蓝香琴意外出现在他家门口。
他不知所措。
蓝香琴说:“我今天下午请了假,回来得早。”
他问:“你怎么没带月月来?”
“我不能带她来。”
“为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画张画。”
他笑了:“我只会画哆啦A梦。”
蓝香琴脸一红:“那你就画哆啦A梦。”
他终于又看见了蓝香琴的身体。
这一次不是躲在画室远处的角落里。这一次,蓝香琴就坐在眼前,以从来都没有过的近距离,而且,只给他一个人当模特。
欧青仁用力吸气,避免大脑缺氧。
他支着画板,用铅笔在画纸上勾了一个哆啦A梦的脑袋。觉得不妥,擦掉,他问:“你真要让我画?”
“嗯。”蓝香琴就像在美院画室里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只好又画了一个圆圆的脑袋。擦掉,又问:“你真要让我画?”
“嗯。”
等他犹犹豫豫开始第三遍画脑袋时,一抬眼,忽然看见蓝香琴已经站在眼前,他心脏病差点儿发作。
“你……你……”
蓝香琴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我想让你画得更仔细。”
在那样一个夏末秋初的午后,天气依然炎热。窗外草绿花红,哈巴狗躲在草丛里吐舌头,头上飞舞着大眼睛的蜻蜓。老人们在打牌,穿开裆裤的娃娃到处跑……
他们在一扇窗后,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恣意放纵,拥抱亲热。欧青仁把她压在画板上,哆啦A梦的脑袋在汗水中渐渐模糊……
那个悠长而难忘的午后,他们做了一千遍相同的动作……
晚上,他们去她家做晚饭。蓝香琴问月月:“如果妈妈给你带来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你愿不愿意呀?”
月月抠着嘴角,问:“能吃吗?”
他们相视而笑,他惊奇地发现,他们彼此之间已经产生了超越官能的感知。他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她的呼吸,甚至她转瞬即逝的心念。她似乎也如此。是因为他留在她体内的记号吗?他不得而知。
在那天之后,一切都超过了原先的预想。
他并不知道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两个人既像夫妻又像情人一样生活,连做爱也像偷情一样。
他当时觉得这样恋爱挺好——浪漫,神秘,欲罢不能。
他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有终止的一天。
或早,或晚。
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他中午照常给蓝香琴打电话,温存几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他下班去市场买。
蓝香琴说什么都行。
她在电话里像往常一样说话,然后习惯性地吻了一下话筒,欧青仁能听见。
就在那天晚上,欧青仁像往常一样来到地下室。她已经带着月月离开了。欧青仁找到房东,房东说,她上星期就提出了退房。
他当时傻在了那里。
他发了疯似的一遍遍拨蓝香琴的手机号,没人接。他给她发短信,没人回。他到美院去找她,被告知,蓝香琴已经辞职了。
他只想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回答。山盟海誓的爱人转眼间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他第一次见识了女人的善变与残忍。
他咒骂,他憎恨,他哀求。统统没用。他的一切表现都不过是独角戏。
只有庄园园仍然每天雷打不动给他打电话嘘寒问暖,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伤心。他没有再搪塞她。在他最迷惘,最空虚的时候,这个大大咧咧的北方女孩,展露出了全部的优点。他忽然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爱上了她。他对她表现出罕见的热情,他开始容忍她的任性,开始学着温柔体贴。他把跟蓝香琴在一起学到的浪漫统统用在了庄园园身上。
不到一个月时间,他们就进入到热恋阶段。
与蓝香琴的娴静平淡不同,庄园园喜欢危险和刺激。他还记得,她所谓的“惊喜”就是身穿皮衣,手持皮鞭,叉腰站在他面前。冲着目瞪口呆的他宣布:“我是女王。”
欧青仁没有拂袖而去。蓝香琴带给他太深的伤痛,已然把他变得懦弱了。他让庄园园打他,庄园园打他几下又觉得不过瘾。
她说:“你要还手,不还手有什么意思?”
他的恋爱一下子从古典跨越到超现代。从淑女变成了妖女,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他逐渐习惯庄园园时,命运却再一次跟他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那天,庄园园在北海道餐厅做东请同学吃饭。有男,有女,还有外国人。欧青仁作为庄园园的男友参加。
庄园园向那些人夸下海口:“让你们享受一下这个餐厅最豪华的特色佳肴,包你们终生难忘。”
所有人都充满期待。
等两位日本厨师推进一个裸体少女时,所有人大跌眼镜。
庄园园一贯喜欢标新立异,她得意洋洋地介绍:“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女体盛,诸位上眼吧。”
少女几乎静止不动地躺在特制的船型餐桌上。身体周围装点着绚丽的花瓣。在少女身体上,按照三点的位置摆放寿司、生鱼片、水果等各种色彩鲜艳的食物,既暴露,又能恰到好处地遮掩。
适当的遮掩反而更能激发观者的好奇欲。
客人们纷纷举起筷子,既新奇又刺激,但是瞅着少女,又有些难为情。
庄园园笑了:“放心动筷子吧,她不会不让的。‘女体盛’顾名思义,就是盛食物的餐具,餐具怎么会反对客人吃饭呢?”
一个人问:“我万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身体,她不会叫吧?”
“当然不会。这可都是我们餐厅千里挑一的少女喔。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成为合格的女体盛艺妓,她的任务就是要完全服从客人。”
靠近艺妓头部的人说:“她长得还真漂亮啊!怎么闭着眼睛呢?”
欧青仁随其他人的目光望去,那的确是一张精美绝伦的脸。
一刹那,他仿佛被雷电击穿了身体。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名艺妓就是蓝香琴。
他定定地看着艺妓。不知是感知还是怎的,艺妓忽然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欧青仁。
看见欧青仁气得青紫的脸。
艺妓先是震惊,紧跟着涌出了眼泪。
这时,庄园园说:“这一位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女体盛艺妓。可别小瞧了人家,她还是大学生哦。”
只有欧青仁死死盯住蓝香琴的眼睛。只要她反抗,他就跳起来,带她走,带上月月,永远离开这座城市。
然而,她没有丝毫反应,连眼泪也干了。
欧青仁攥紧拳头,难以抑制地哆嗦着。
“只许看不许碰啊。”庄园园提醒。
欧青仁当时想做的只有一件事,狠狠扇蓝香琴一顿耳光。这不是他深爱的女人。
他举起酒杯,使尽全力摔在桌上。
崩碎,四溅……
所有人都吓傻了。只有蓝香琴超然物外,毫无反应。
欧青仁拂袖而去。庄园园跟出来,撵上他。
他一把揪住她,怒不可遏:“这就是你导演的一场好戏?”
庄园园有些心虚,争辩:“我就是想让你看看她是怎样一个人。”
“你就是为了让我看她的惨相,出你的气,所以把她排挤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他凶狠的目光仿佛要杀人。
庄园园畏缩着吞咽一下:“我承认,是我去学校领导那儿反映她不合格。本来嘛,模特就应该像模特的样子。她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就可以偷懒?坐在那里出神发呆,还忍不住偷笑,把课堂都搅乱了。我反映意见有什么不对?”
欧青仁面无表情缓缓点头。
庄园园瞧得发瘆,连忙说:“她干这份工作跟我可没有关系。是她亲自来找我,要我帮她在酒店里安排工作。听说做女体盛艺妓钱赚得多,她就主动要求干这个。她就喜欢干脱衣服的工作,我为什么要阻止她?”
欧青仁无语了。
庄园园说:“是,我今天有意让厨师选她。我就是想让你看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如果你执意喜欢这样的女人,我无话可说。”
她气得也不轻,说完话抬腿便走,走两步又停住,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她说:“欧青仁,就算你依然选择那个女人,我也不怪你,你可以离开我,我还是我。需要我时,你还可以回来找我。”
她说完洒脱地走了,留欧青仁一个人木立原地。
隔天,欧青仁下班,尸体加工厂门前照常有人等他。但不是庄园园,是蓝香琴。
她穿着欧青仁为她买的那件粉色碎花雪纺连衣裙,风姿绰约地站在那里,背对夕阳。
那件连衣裙很配她,她却很少穿。她通常把连衣裙叠好放在箱底,偶尔在家里穿,照照镜子而已。
她惊人的美貌再次震撼了欧青仁。
他很难想象,面前这位女神般优雅的女人与昨天赤身裸体的是同一个人。
他有意绕过她。她走上前,挡住去路。
欧青仁冰冷地瞅着她。
蓝香琴说:“我为我的不辞而别向你道歉。”
她伤得他那么深,到头来只说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她接着说:“我丢了美院的工作。我没有学历,只能去私营厂做女工,凭那点儿收入很难养活我和月月两个人。何况,月月眼看到了入学的年纪,我想攒钱供她念书,我不想她像我这样。”
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这些?他在心里质问。
“你不用埋怨庄园园。”蓝香琴说,“是我自己去找她,求她在酒店里为我安排一份工作。原本只想做服务生,但是听说做女体盛会有那么高的收入,甚至比在美院做模特赚的还要多得多,我动心了。”
她用小指尖把眼角的泪掸去:“我知道,你肯定会看不起我。与其那样,不如我尽早退出,还能给彼此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说的真动听。
他笑了:“祝你事业有成,美貌永驻。”
说完,他抬脚就走,头也不回地抛下最后一句话:“以后不要再穿那件裙子,那不是给你穿的。你不配。”
他没有回头看蓝香琴的表情。他有更难听的话没说出口。
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出卖自己的借口。人活着没有尊严,再漂亮的皮囊也遮掩不了卑贱。他只当自己瞎了双眼。他发誓永远不再见她。想起她,他都觉得恶心。
11月8日,星期二,22:31
佐川一政跪在铁床前,用鼻子嗅着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的女人。一边嗅一边看她的反应,她没有反应。
他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叫佐川一政,请多多关照。”
他姿态夸张地向女人鞠躬。
女人呆滞的眼睛凝望天花板。
他说:“我喜欢你。虽然你胖,但是你的胸很美。”
他温柔地揽住女人的腰,把她抱起。女人的两条腿留在了床上。
他让女人坐在自己腿上,女人的头歪向一边,依然没有反应。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伸手从桌上拿过一把刀……
11月9日,星期三,16:13
人民公园。
这两天游客暴增,他们都想瞧瞧凶案现场。
一家家人扶老携幼,驻足在熊池栏杆外,战战兢兢往下张望,猜测哪一只熊叼过那颗女人头。
耳目灵通的人直接往山上爬,寻找埋尸块的地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分析凶手身份,作案过程。
很快,各种版本的真相在街头巷尾风传。诉说者往往在结束时补充说明,我朋友的亲戚在公安局工作,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比较著名的版本有三个。
第一种版本:女人给一个大款当二奶的同时背着大款又和一个留学归国的富二代搞在一起。后来两人感情逐渐升级,准备结婚。男方带女人回家见父亲,女人惊讶地发现,未来的老丈人竟是包养自己的大款,两人无比尴尬。之后不久,大款暗中雇人把女人做掉了。
第二种版本:多年以前,熊池里突然少了两只熊,一公一母,从那以后,独自来公园游玩的人就经常莫名其妙地失踪。这一次出现人头后,公安局搜查了整个熊舍,发现了一个爪子刨出来的黑洞,顺着那个洞爬下去,是一个地道,通到一个不知哪个朝代的古墓里。墓穴很大,里面堆积着人的骨头,还有衣服、皮鞋、手表等东西。据猜测,人骨很有可能属于当年那些失踪的人。警察们在墓穴里发现了另外一个地道,地道一直通到海边一处石崖下面。可是,却始终没有发现那两只熊的踪迹,不知道逃到哪,也许进了市区也说不定。
第三种版本:发现尸体的头天晚上,有人在傍晚时分来公园散步,在后山看见一团橘红色的光,像一个圆盘的形状,同时那个方向传来女人的呼救声。然后,那团光就朝着目击者的方向飘去,女人的哭声也越来越大。笼子里的动物们同一时间纷纷跟着嚎叫,目击者吓得掉头就跑。第二天,女人的碎尸就出现了。
……
他穿着普通,从游乐场方向沿环形山路悠闲走来,像每一个闲极无聊的市民。
他远远看见熊池对面的山坡上人影晃动,有的似乎还蹲在地上寻找什么。
“真是一群无聊的人啊。”他自言自语,“别人的悲剧对于你们来说真那么有趣吗?”
谁知道呢,也许真的很有趣。也许生活本来就可以变得有趣。
他走着走着,距离熊池越来越近,他越走越慢。
他扫视着那些游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喝水的,聊天的,嗑瓜子的,抽烟的……他在脑子里一个个过滤这些人。
最后,剩下两个。
他们坐在一个漆着绿漆的长椅上看报纸。
哪有在这种地方读报纸的?他冷笑。
等等,还有一个。个子很高,戴黑框眼镜,风度翩翩。好像正跟身旁的女人谈情说爱。那女的长相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那男的是怎么看上她的?
戴眼镜的男子似乎向这个方向瞟了一眼,像两道光一闪而过。
他暗自吃了一惊。
这时,熊池那边传来一个孩子的哭闹,一个矮胖的妇女不知道为什么打起了孩子。
眼镜男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他立刻转身,沿着来路的方向返回。
他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某个人说话,可是面前没有人。
“你很恨我是不是,你想把我交给那些警察是不是?”
“我本来对你还感到些许抱歉的。你这个歹毒的小贱人,真是罪有应得,你说是不是?”
罗炎麟跟女警假扮成情侣,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目光却在四周游客身上来回游弋,特别是那些单独走动的人。
剩女民警倒是很进入角色,从幼儿园聊到了上警校,从个人爱好聊到未来理想,从人生观聊到血型星座。聊来聊去,她意犹未尽,干脆问罗炎麟周末有没有时间。
妇女打儿子打得正起劲,边打边骂:“敢再瞪我一下试试!再瞪,再瞪,你还瞪!”
罗炎麟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继续望着盘山路。熙来攘往的游客陆陆续续上山下山。他微微皱眉,刚才他忽然产生的异样感是怎么回事?
游客里并没有值得怀疑的。
难道仅仅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