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黑夜 第五十四章 藤椅

游牧民族会像海伦人一样把死去的人安葬。但纳撒莫讷人则例外,他们会非常注意,人死的时候不是面朝上背朝地。当人断气的时候,他们会把死者扶着坐起来。他们的房屋是用植物茎秆儿捆扎而成的,可以随身搬来搬去。这是这个民族的习俗。

——希罗多德(古希腊作家)


嘴里被塞上了东西,脑袋上被松松地套着一个塑料袋,手被反绑在背后。此外,脚也被贝斯手的腰带捆绑在一起。卡尔感觉车子已经在路上开了很久。除了几句有关行车方向的简短指令,没有人再说任何一句其他的话。城市的喧闹渐渐消失。很快,除了吉普车行驶的噪音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根据石子拍打着车底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响声,卡尔确信,他们正穿过沙漠。其间向左一个急转弯,然后车子开始往高处行驶。盘旋路。更多的盘旋路。车子停住了。

一只很有力的手拽着卡尔下了车,外面一片漆黑。他被扔到地上,脖子上套着一根很长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固定在某个地方。他从塑料袋下沿可以看到,绳子系在了汽车的保险杠上。虽然嘴里塞着东西,但他还是竭力叫喊着。他感觉到,有两只、四只、六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们拉扯着他的衣服,搜查着他的口袋。他们脱掉了他的鞋子和袜子。他们拉下了他的裤子,在他的大腿之间抓来抓去。他挣扎着,来回翻转着身体。塑料袋从他头上滑了下来。他们又重新给他穿上了鞋。然后他听到三个男人走了。随风飘过来他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最后他们又回来了。考克罗夫特博士用手电筒照着卡尔的脸,检查了一下固定住塞在他嘴里的布团的绳子。然后考克罗夫特博士跟其他几个人一起上了吉普车。显然,他们去那里睡觉了。

卡尔没有睡。卷起来塞在他嘴里的抹布经过一夜的时间变成了一个很大的黏黏的布团。他的下颌就像麻木了一样。对绑着的手和脚,他早就没有了知觉。

当新的一天的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他很高兴看到贝斯手从汽车上下来。

考克罗夫特博士在那里做着早操。屈膝,踢腿,俯卧撑。贝斯手抱怨着工作条件。叙利亚人把前额抵在地上,赞美着善良的真主。三个男人分别吃了一个苹果之后,把卡尔从汽车保险杠上解了下来,同时还解下了绑在他脚上的带子,然后拉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牵着他上了山。越过山顶,前往下一个山谷——径直往金矿的方向走去。走的路线几乎跟他前几天和海伦一起走的完全一样。

早在夜里的时候,看到周围的山峦在星空下映现出来的黑色三角形状,他就猜到了几分,他们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但是他还是一再地否定着自己的这个念头。过了好一阵子,当他们慢慢接近对面山崖上的那个小平台时,当可以看到那架风车、那些大木桶以及哈奇姆三世的小茅舍时,卡尔还是觉得这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他坚信,在这儿的坑道里不可能找到任何东西。

在坑道和茅舍下方几十米的地方,在一块岩石的后面,他们把他脸朝下扔在地上,用一根麻绳从背后把他的脚和脖子紧紧地绑在一起,然后就让他这样躺在那儿。

嘴里的那团抹布膨胀得似乎越来越大了,他只能费劲地用鼻子来呼吸。他在那里打着滚儿,呻吟着。太阳已经越过了山顶。他觉着听到上面有声音,但他无法把头转到那个方向。接着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围寂静无声。然后贝斯手下山来看了一下,见到他们的俘虏还在原地未动,重又走了。最后几个男人都回来了,他们松开了绑在他身后的绳索,拿去了堵在他嘴里的抹布。显然他现在可以大声喊叫了,如果他愿意的话。他没有喊叫。他实际上也没有力气再叫喊了。

叙利亚人从一只玻璃瓶里把水灌入一个电石灯,然后把剩下的不多的水浇在了卡尔的脸上。

考克罗夫特——卡尔在心里早就不把他称为博士了——说了几句话,贝斯手回答了他。他们说的语言卡尔听不懂。接着他们带着他往坑道口走去。穿过一条墙上印着一个煤黑的手掌外加四个手指的通道,他们拽着他走进了山里。接下来的墙印是一个只有食指和无名指的左手掌和一个没有大拇指的右手掌。他没有看到哈奇姆和他的步枪。

电石灯的光亮落到了一扇嵌在岩石中间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卡尔不记得曾经看到过这扇门。叙利亚人猛地一推打开了铁门。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放着锄头和铲子、铁棍和钢丝绳,很大的木箱上印着“发回戴姆勒·奔驰公司杜塞尔多夫工厂”的字样。砸碎的石块、灰尘、索环。一个矿工的工具房。

洞穴的中间有一把椅子,椅面是藤条做的。他们让卡尔坐下,然后把他绑在椅子上。叙利亚人和贝斯手在那里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算完事。他们把卡尔的胳膊肘绑在椅背后面,又把他的脚和小腿绑在前面的椅子腿上,用了好几米长的绳子把他的上身紧紧捆住。他们还用一根绳索从后面套住了他的脖子。连他的大腿上也搭上了绳扣。最后叙利亚人摘下了他的手铐,用一根很细的绳子把他的手系在椅面的旁边。现在卡尔唯一能动的只有他的脑袋了。他试着摇晃着头,摆动着手指。由于害怕,他出了一身汗。考克罗夫特和贝斯手一声不吭地走开了,临走时带上了门。叙利亚人微笑着点燃了一支香烟。卡尔快要失去知觉了。接着叙利亚人也离开了洞穴。

电石灯忽明忽暗。洞穴里一片寂静。卡尔拉扯着绑着他的绳索。汗珠从他的下巴上滴下来。三个男人回来了。叙利亚人手里拿着一个收音机大小的灰色金属匣子,放在卡尔的面前。贝斯手晃动着一只看上去像是购物袋那样的麻布袋,从里面拿出一团蓝色的和黄色的电线。他把电线团高高举起,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的血管和神经系统的示意图。然后他把电线交给了考克罗夫特。

“为什么这些人总是把电线弄成这个样子?”考克罗夫特一边问道,一边整理着乱成一团的电线,并试着用唾沫把上面的两个电极沾湿一点儿,“就因为这不是他们个人的东西。这就是人的本性,也是共产主义失败的原因。”

他把整理好的电线递给了叙利亚人。叙利亚人把电线接到了灰匣子上,接着他们开始争论,电极应该固定在身体的哪个部位上。贝斯手和叙利亚人的意见是一致的,他们认为生殖器是最佳位置,但因为卡尔被捆绑着,所以要把电极固定在生殖器上几乎不可能。因为臀部那里有绳结,所以脱下他的裤子都很困难。为此先得给卡尔松绑,然后才能把电极安上。

“那就安在脑袋上。”叙利亚人说。

“安在脑袋上总没错。”贝斯手也这么认为。

但是考克罗夫特对此有不同看法。他虽然表示自己对电休克治疗的知识有限,仅限于昨晚阅读的一篇刊登在俄语心理学专业杂志上的文章,但是按照那篇文章的介绍,他很肯定地认为,脑休克对于患有癫痫、抑郁和偏执狂等疾病的人来说是很有效的,但对患有记忆障碍的人却毫无作用,而且相反会给记忆力造成进一步的损伤。他们在这里要达到的目的,既不是进一步损伤卡尔的记忆也不是给他疗伤,而是要找到事实真相。他是否有记忆障碍,如果有的话程度如何,这也是这项检查的一个组成部分。

对于考克罗夫特的这些论断,另外两个人没法说出什么不同的看法。随后他们一致同意把捆绑的绳索局限在四肢和脖子,但紧接着他们又开始围绕着电流是否必须通过心脏而争论不休。

卡尔听着在他的面前展开的这场大话很多但理由不足的讨论,就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那样。考克罗夫特和贝斯手所说的那些空洞的言辞,特别是叙利亚人发表的讲话愈来愈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这几个人把他们要讲的话事先都背了下来,还作了试讲。而在整个过程中,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个唯一的听众看过一眼。这更让卡尔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一出小学生的表演。

叙利亚人特别赞成左手和右脚这个组合,正是因为这样可以让电流通过心脏。贝斯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下身,认为若把电极接在左脚和右脚上还是有可能让电流通过生殖器,他显然非常推崇这个办法。最后还是考克罗夫特的办法占了上风:右手和右脚,电流绝不能通过心脏。

这期间叙利亚人从麻布袋中又拿出了一样东西,一个黑漆闪光的半圆形的东西,上面有两只角凸出来,看上去好像缝纫机的脚踏开关,也许本来就是。他用一根螺旋线把这个黑色的小匣子连到灰色的大匣子上。一个指示灯亮了。

“我们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吧?”考克罗夫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