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话，舒曜叹了口气。
魏老师是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那个男生是，赵迪是，夏亚南以后也会是。为了这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她一次又一次蹚浑水，这次更是冒着天大的风险，把两个无路可走、无家可归的女孩接到了自己家里。
希望夏亚南能坚定上学的想法，不要辜负她的苦心。
舒曜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认真道：“南南，答应我，以后不要做让魏老师伤心的事，好不好？”
“当然啦。”没听出她的弦外之意，夏亚南想都没想便应下了，“不过舒舒姐，我们什么时候告诉魏老师我们俩的事呀？我觉得她没信我的话。”
“等魏老师确认你是真的会继续上学，而且不会突然发疯再说吧。”见她这么迫切，舒曜扑哧笑道，“双重人格可是精神疾病的一种，你就这么急着告诉魏老师，你因为想上学的愿望过于强烈所以得了精神病？”
舒曜那个世界的时间要比这里再往后三十年。那时还有很多人对精神疾病尚缺乏了解，更别说这个时候了。不管是抑郁症、强迫症还是躁郁症，在此时人们的眼里都没有区别，所有的精神病都有着统一的表现——会突然发疯。
作为这个时空的土著，夏亚南也不例外。吐了吐舌头，她道：“舒舒姐，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恐怕比较困难。”舒曜也有些头疼。说真的，她也不想夏亚南被魏老师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咱们先试探一下魏老师是什么态度吧。”
夏亚南也知道比较困难。根据系统的法则，舒曜的真实来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要想解释舒曜的存在，双重人格已经是最靠谱的说法了。
两人交流间，魏老师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夏亚南下意识便想下车给她拎东西，却怎么也推不开门，这才想起来车门被魏老师锁上了。
见夏亚南想出来又出不来的着急模样，魏老师笑道：“东西不沉，你在里面坐着就行。”说着，她打开了后备箱，把买来的蔬菜水果放了进去。
见夏亚南又局促起来，舒曜笑道：“放松点，魏老师是怕你被表姐拐跑了。”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夏亚南攥着衣角的手不由松了下来。
重新启动了车辆，魏老师边开车边问道：“会用微波炉吗？”
那房子里的煤气灶坏了，她本来还想给修一下的，结果一忙起来就把这事给忘了。现在一看，幸亏她还没来得及修。不然这孩子要是忘了关煤气灶，一氧化碳中毒了怎么办？相比之下，还是微波炉比较安全。
“不，不会。”夏亚南红了脸，小声嗫喏道。她家里只有炒锅和蒸笼，连高压锅都没有，更别说微波炉这些了。攥着衣袖，她再度忐忑起来。
“那我等会教你。”魏老师倒也没怎么意外，“不难的，你学一学就会。那里的煤气灶坏了，一时用不了。”
点头应了一声，夏亚南连忙呼叫起舒曜来：“舒舒姐，你知道微波炉是怎么用的吗？能不能先教教我？”
“当然知道。”舒曜极是自豪，“等会看我的。”
微波炉可是她唯一会用的做饭工具，等会一定要让夏亚南长长见识。
“那就好。”夏亚南松了口气，“我怕我太笨了，等会魏老师怎么教都教不会。”
两人在后排悄悄交流间，魏老师开着银白色的车，一路驶进了小区。
***
看着周围的环境，舒曜频频点头。
魏老师能放心让夏亚南一个人在这里住是有原因的。
这是一个著名房地产公司开发的小区，绿化和安保都很是不错。门口的警卫尽职尽责，里面各种商铺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学校和医院。
把车开到楼下的停车位，魏老师熄了火。夏亚南也跟着下了车，和她一块提了东西上楼。
魏老师住在三层，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居室，干净而整洁。把蔬菜、水果和肉暂时放在了桌子上，魏老师把鸡蛋放进了冰箱，大米放在了冰箱旁边的醒目位置，嘱咐夏亚南道：“记得把鸡蛋和肉都放在里面，不然这个天会坏。”
现在是七月份，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鸡蛋和肉可禁不住这温度。
看着桌子上那么大一块肉，夏亚南十分不安：“老师，您等会把肉拿走吧。我，我不吃这个。”
“你看看你面黄肌瘦的，来阵风就给吹倒了，还说什么上高中？”魏老师扭头道，“好好吃饭，别饿着。等会在旁边看着，老师教你怎么做饭。”
夏亚南还想拒绝，魏老师却不管她，洗了手便准备做饭，又指挥夏亚南择菜。被她安排了活儿，夏亚南就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只得一边择菜，一边向舒曜求助。
看着忙里忙外的魏老师，舒曜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但这话自然不能对更加不好意思的夏亚南说。她安抚夏亚南道：“魏老师既然给你买了，那就不会拿回去。你多干点活吧。我跟你说怎么用微波炉，咱们早点吃完饭，让魏老师早点回去休息。咱们也争取尽快找到工作，以后考个好大学，让魏老师高兴高兴。”说完，她不等夏亚南开口，便开始给她讲解微波炉的用法。
夏亚南一开始还是有些不安，但听到舒曜说要教她怎么用微波炉，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走了。把小坐扎和菜搬到微波炉旁边，她面朝着微波炉，一边择菜，一边听舒曜和她讲不同的按钮和旋钮分别是做什么的，炒菜的话需要怎么做。十分钟下来，等把菜择完洗完，她对怎么用微波炉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魏老师也把肉切好洗好了。把夏亚南择好菜又拿到水龙头下涮了涮，又熟练地切好，她便开始手把手地教夏亚南做饭。
有了舒曜做的理论铺垫，夏亚南上手还比较顺利，两人不多会便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魏老师本已做好了教上两三遍的打算，不禁笑道：“学得可真快。家里有微波炉？”
摇了摇头，夏亚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见其他亲戚用过。”
“怪不得呢。”笑着点了点头，魏老师又嘱咐道，“只有带蓝色条纹的碗和碟子才能放进微波炉里，其他的碗碟千万别往里放，会有危险，明白吗？”
“嗯。”夏亚南应了一声。在舒曜的催促下，她鼓起勇气问道：“老师，小区附近有书店吗？我想买本高中的书，等找完工作，下班之后预习一下。”
没想到她想的这么周全，魏老师愣了一下，接着笑道：“你先别急。等安顿下来，找完工作之后再看看怎么办。”
讷讷地点了点头，夏亚南也不知道舒曜现在让她问这个做什么。
“还挺有规划的，这么快就想起来要预习了？”一边吃饭，魏老师一边问道，“这个假期还打算干什么？”
“我爸妈可能会去学校闹事，所以我得先看看书，不然到时候跟不上趟。”不敢看魏老师，根据她和舒曜商议好的计划，夏亚南小声答道，“这个假期的话，我想找份工作，最好是离家里远点，他们找不到我那种。如果是包吃包住的最好，如果找不到，就看看能不能租个房子。然后买一下高一的书，每天下了班之后预习一下，找找题做。等赚够了学杂费和生活费，九月份就去上学。”
这孩子确实考虑得挺周到的，现在看起来决心也挺坚定，连父母可能会闹事，所以要提前预习都想到了，就是在弟弟的问题上有些犹豫，不知道如果她父母搬出弟弟来劝她，她还能不能这么坚定。如果是真是下定了决心要读书，那能帮她一把还是帮一把的好。
这么想着，魏老师放下了筷子，问道：“你报了哪个学校？”
“二中。”夏亚南不禁有些窘迫，声音细如蚊讷，“我成绩不够一中，一个假期也攒不出来那么多择校费。听说二中的实验班还不错，我就想现在好好学习，看能不能高二分班考试的时候考进实验班。”
点了点头，魏老师倒也没多意外。县里一共就三所高中：一中、二中和三中。三中实在太差，已经连着几年没考出来一个非艺术类的一本了。夏亚南的成绩又不够一中，那去二中便是唯一的选择。县城高中的学杂费不贵，加上伙食费，一年也就五千块钱。二中的实验班也确实还行，就是总体环境摆在那儿，到底和一中没法比。再者，学校的管理也不严，社会人员可以随便进出。对于夏亚南来说，这就意味着她要时刻防着父母过来闹事。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是考了多少分来着？”距离报志愿截止时间还有一个周，想改应该还来得及。盘算着怎么样才能把夏亚南送进更好的一中，魏老师问道，“我记得是527分，没记错吧？”
“没有。”夏亚南几乎要把头埋进桌子底下了。攥着衣角，她看都不敢看魏老师。
见她这幅模样，魏老师不禁笑了：“没事，知道你是没考好，我就随口问问。”
局促得不行，夏亚南极小声地嗯了一声。知道她向来腼腆，得到了基本信息的魏老师也没再继续细问，而是又嘱咐了她一些要注意的琐事。夏亚南一一答应着，两人不多会便吃完了饭。
想着夏亚南初到乍来，还很不习惯，性格内向又容易害羞，自己在这呆着只会让她更紧张，魏老师把该嘱咐的事嘱咐完，又叮嘱她每天晚上都要记得给自己打电话和千万不要随便离开，便留下钥匙，开车走了。
送走了魏老师，夏亚南收拾了碗碟，坐在了沙发上。提心吊胆了一天，现在静下来细细回想，便觉得今天的经历如梦一般，心里突然空荡荡的，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心里充斥着说不出的滋味，她问舒曜道：“舒舒姐，我现在该做什么呀？”
已经隐约猜到了魏老师的打算，舒曜道：“南南，你都想好了吗？”
夏亚南不禁一愣：“嗯？”
“魏老师把你接到她家里，是担了干系的。”舒曜的语气是罕见的严肃，“如果你爸妈找到这里，知道是魏老师把你带走了，你觉得会怎么样？”
想起无理也要搅三分的爸妈，夏亚南顿时手忙脚乱起来：“那，那我要不要现在就走？”说着，她又想起自己答应魏老师，如果走的话要给她打电话，“电话呢？我要不要给魏老师打个电话？”
“不是这个。”舒曜摇了摇头，“如果没有魏老师的话，这个问题等等再说也不迟，但是现在，你必须要做决定了。”
看着不知所措的夏亚南，舒曜一字一顿道：“南南，你想清楚了，你一定会继续上学吗？以后不管你爸妈说什么，你弟弟说什么，你都不会辍学打工吗？”
见夏亚南马上就要开口，舒曜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现在不需要说，等到三天之后再回答我。南南，现在你听我说。”
舒曜的语气罕见地严肃，夏亚南也不禁慢慢冷静下来，静静地听她说。
“你家里没有多少钱，爸爸身体也不好。如果你不辍学打工，那你弟弟就没钱买房子，大概率找不到对象——你做好他会打光棍的准备吗？”
“你爸妈即便累死累活、到处找亲戚借钱，可能也还凑不够给你弟弟买房子的首付。如果你要上学，那么你爸妈也会像今天赵迪的爸爸一样可怜——你想清楚这一点了吗？”
“你爸妈不会同意让你上学的。如果你想走，那么八成需要和他们断绝关系，才能顺利读到高三——你做好和他们断亲的准备了吗？”
“等发现你走了之后，你爸妈也会和赵迪的爸爸一样到处找你，看着他们挥汗如雨，满脸皱纹，步履蹒跚，你确定你到时候不会心软吗？”
“九月份开学之后，你爸妈肯定会去学校里闹事。你可能会被他们闹得心情糟糕，学不进去东西，成绩一落千丈，你做好这种准备了吗？”
“如果真的到了不和他们闹掰不能继续上学的地步，你能像赵迪一样和他们彻底撕破脸、视他们如路人吗？”
“如果你去上了学，你能不管他们怎么软硬兼施，都绝对不回头吗？”
看着被问得发愣的夏亚南，舒曜静静道：“如果你后悔，那么现在还来得及。在魏老师进一步帮你之前，你随时都可以走。但是如果你在魏老师家住下，她帮你找了工作，帮你找到了其他的机会，那你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如果你后悔，一定会连累到魏老师。你爸妈会上门闹事，而且很可能闹到魏老师无法正常工作，给他们一大笔钱息事宁人才罢休。”
“所以，南南，我希望你能谨慎做决定。”舒曜极认真道，“一开始我便和你说过，我希望你能自己成长，自己选择。这次之所以让你去海州，我也是因为想让你离开熟悉的环境，接触到不一样的思想，慢慢产生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一味相信身边的人灌输给你的东西。这样过上两个月，我敢肯定，你会比现在坚定得多。无论你父母做什么事，你都能作出真正理智的决定。”
“但是现在我们遇到了魏老师，她想帮你，所以你必须现在就作出选择——你才十四岁，按理不该让你做这样艰难的选择。谁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会冲动行事，心思都会变来变去。如果只是我陪着你，那你后悔也无所谓，最多我们换回来，按系统最开始的要求，我替你扛下这些事。在你不忍心的时候替你狠心，在你难以抉择的时候替你决定，过好这辈子就算完成任务了。”
“但是现在魏老师在帮你，也是真的想帮到你。我们不能辜负她的一片苦心，更不能连累她。所以这一次一定要你来选，而且选了之后绝对不能回头。”
“南南，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做不到，我们就换回来。我会向系统申请调回原来的模式——我做，你看。在完成你的心愿之后，我会离开，你会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你既可以尝试我给你走出来的路，也可以选择走原来的路，不必现在就一次又一次面临这样的选择。”
慢慢用把双手环住自己，夏亚南把脸埋在了膝盖上，声音有些哽咽：“舒舒姐，你让我想想。”
“好。”没有再逼她，舒曜回到了系统空间里，“这三天里我不会出现，也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南南，你想清楚。”
没有出声，夏亚南把头埋起来，两行泪无声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