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片山歇了口气,说道,“现在,我们就先来梳理一下已经查明的情况吧。”
众人全都停下手上的筷子,侧耳聆听着片山的讲话——一般来说大家的反应应该是这样的,但眼下的情景却并非如此。
“大家都很清楚了,”晴美挥了挥手,“话说回来,明天实穗就要回去了。你就不想设法在这里把这起案件解决吗?”
“正因为我想,所以我才——”
“你们能不能等吃完饭再说?”
石津一边撕扯着盘子里的肉,一边说道。
“喵——”
福尔摩斯也叫唤了一声,感觉就像是在劝阻众人一样(也可能只是片山的一厢情愿)。
“混蛋!随你们的便吧。”
片山嘴里嘟哝着,自暴自弃地嚼着肉。石津突然吃了一惊。
“片山!”
“干吗?”
“你还吃?”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但刚才你不是已经吃过甜点了吗?”
“没错,我是吃过甜点了。但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在吃过甜点之后再吃肉呢?”
“哥,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晴美皱起眉头,“你听好了,你要是不能冷静地去面对问题,那么案件也就解决无望了。”
“所以我——”
“为此,我们需要整理一下现在已经查明的情况。”
“完全没错!”石津点头说道。
片山怒上心头,又叉了一块肉到自己的盘子里。石津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难得众人在饭桌旁如此安静。
采尔马特的史怀特霍夫宾馆,餐厅里空空荡荡的。
眼下还没到当地人吃晚饭的时间。而那些参团旅游的游客也都还没有来。
不,说句实话,其实片山等人是提前打听好团体游客们的进餐时间,为了避开他们,而故意提前来用餐的。如今,片山他们也都大致习惯旅行生活了。
“喂,石津,”片山重新振作起精神来,“你真的到那家宾馆去查过了?”
“片山,你是在怀疑我吗?”石津一脸吃惊的模样,强调道,“我先前在你和晴美面前撒过谎吗?”
“嗯,这我知道,可是——”
“的确,在面对父母或上司的时候,我曾经撒过谎。小时候,打球时球砸碎了别人家的玻璃窗,我确实说过不是我干的,而把一切责任全都推到了别的孩子身上。可你知道吗?看到别的孩子被人给狠狠训斥了一顿的时候,我的心里到底有多难过!如果当时发生的事让那孩子的人生发生了转变,那么我这辈子都会生活在负罪感当中——”
“喂,没人问你的往事。”
“啊,抱歉。”
“没事啦。这故事其实也挺不错的。是吧,石津?”
“你……你也这么觉得吗?晴美,你可别看不起我。求你了,你就代替那孩子,说句原谅我的话吧。”
“够了,别在这种地方演你的新派悲剧了。”
“喵——”
福尔摩斯也鼓起了掌(当然了,实际上就只是叫了两声而已)。
“可你为什么没找到那家宾馆呢?”
晴美突然说道。晴美转换话题的速度,完全可以和过山车相媲美。
“这个嘛,大概是卡搞错了吧。”
是你搜查不力吧!片山在心里恨恨地默念着。要是片山把这话说出口,估计石津就要再次开始他的“自传”了。
“嗯,这事暂且不提,”晴美再次转变了话题,“我们的这趟欧洲之旅,马上就要结束了呢。”
“终于要结束了,”片山说道,“要是再让我遇到什么杀人案,那么等我回到日本之后,估计头发都得白了。”
“真够夸张的。”
“但是,有关这起案件的事,之后就全都交给其他人去办了。”
石津突然一脸认真地说道。而他的这句正儿八经的话,却勾起了片山心中的不安。
“喂,还要再吃点肉吗?”
“要啊。”
这样,那倒也还没什么大问题。
“事情都是有主线有支线的。”晴美说道。
“什么事?”
“肯定是案件,”晴美冷冷地看着片山,“你听好——首先是水田雄一郎被人杀害,之后尸体被嵌到了墙里。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嗯,也没人能先自杀,然后再自己钻进墙里去吧。”片山点头肯定道。
“然后,雄一郎的女儿实穗和浅井勇治结婚,来到瑞士度蜜月。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没法杀害水田雄一郎的。”
“喂,难道说,你还怀疑是实穗下手杀害了她父亲不成?”
“这种事情也不算少见。就算妹妹动手把哥哥杀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片山连忙喝了口水,干咳了一声。
“这……这倒也是。”
“实穗姑且不论,浅井勇治却是有动机的。要是他和实穗结婚,为的就是将来继承水田家的财产的话……”
“可是,浅井和实穗出门去度蜜月的第二天,水田雄一郎也出门去了啊。”
“所以说,他们两人是无法杀害水田雄一郎的。当然了,他们也确实有成为共犯的可能性。”
“这我知道。”
“水田雄一郎的妻子夏代的可能性很大。水田消失后的第二天,她也出门旅行去了。”
“那个,和忠井在一起的女人或许就是夏代。”
“这一点很快就能查明的。只不过,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既然水田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被人杀掉,那他先前为什么却一点防备都没有呢?”
“有时候即便做好了万全的防备,最后也还是会被人给杀掉的。”
“也许吧。而与此相关的,就是先前被实穗甩掉的那个名叫忠井安夫的男子。他不远万里一路追着实穗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恨意吧。”
“就算是由爱生恨,又至于一路追到瑞士来吗?光从费用上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啊。”
“说的也是。如果他认识夏代,那么费用自然就是由夏代来出了。”
“说来说去,那个和忠井在一起的女人是不是夏代,这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先决条件了啊。”
“如果她就是夏代,实穗又为何什么都不说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这也是一个谜,”晴美歇了口气,“我要吃蛋糕!喂,我说!”
名侦探“追查凶手”的行动就此中断。人世间,也还是存在相较于侦探活动更喜欢甜食的名侦探呢。
虽然语言不通,但只要用心表现的话,那么交流其实也就没有什么障碍了。看到自己想要的蛋糕端上了桌,晴美心情大悦。
“啊,阿义!”
这时候,众人耳边响起了一声叫喊。
尽管片山设法避开了团体游客,但要避开儿岛光枝,却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您好。”片山从座位上起身,弓着腰说道。
“没事的,没事的。你就坐下吧。我们这边人挺多的,所以还是到对面的桌子去坐好了。”
“是吗?”
看着那群吵吵嚷嚷的大婶三三两两地横穿过餐厅,片山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不需要和她们同坐一张桌子。
“从明天起,大家就可以自由活动了。真是太好了!”光枝笑着说,“话说,咱们乘坐的那辆中巴上居然还有个杀人犯,这事可是回去之后的谈资呢。”
看样子,她们似乎觉得这事很有趣。
“回国之后,警方还会在国内继续展开调查的。”
“是吗?到时候你们就说要进行现场检证,再到瑞士来旅游一趟怎样?到时候,阿义你干脆就顺带着度个蜜月吧。”
“蜜月?”
“我说,阿义——”光枝压低了嗓门。
每次光枝压低嗓门之后,必然会向片山提起有关结婚的事来。
“什么?”
“你觉得靖子这人怎么样?”
“多田靖子?”
“是啊。我倒是觉得,她和你完全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她才只有十八岁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相差个几岁吗?等你们七老八十之后,就不会在意这些事啦。”
这话说得真够长远的。
这时候,一名妇人走到光枝身旁,说道:“我说,光枝,我们该坐哪里才好呢?要不赶紧坐下来的话,就没法点菜啦。”
“知道了,马上就去。阿义,之后再聊啦,”光枝冲着片山挥了挥手,“Auf Wiedersehen。”
光枝的一句德语,差点把片山呛倒在地。
“我说,先前我把方巾借给谁了?我忘了。我借给谁了?”
一名大婶冲着其他大婶高声叫嚷起来。
“你怎么又提起这事啊!不是已经说了你谁都没借吗?”
“我确实借给人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我可还没有老糊涂呢!”
“你自己看看,你一直说你把包借给我了,最后不就在你手上吗?”
“那是两码事!是这样的……”
片山的心中,不由得对站在大婶们桌边、等着她们点菜的服务生萌生了同情的感觉。
“就她们那样子,估计点个菜都得花上三十分钟呢。”片山说道。
“这算是偶然吗?”晴美说道。
“喵——”福尔摩斯也叫了一声。
“喂,你在说什么啊?”
“你自己大概也想来些甜点吧?话说,你觉得怎么样呢?”
“你要给福尔摩斯也来一份蛋糕?”
“不是啦!我说的是靖子的事。”
“多田靖子?她怎么了?”
“她和浅井在瑞士相遇,这是否也是个巧合呢?当然了,虽然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但我们也不能排除他俩是故意走到一起这一点啊。”
“不可能是故意的。她是跟婶婶一起来的。”
“就算她是跟着婶婶一起来的,也可能是她预先查明了浅井新婚旅行的日程,之后又碰巧听光枝婶婶说起出发的日期是同一天,然后就跟着来了。”
“话是这么说……照你这么说,她和浅井有什么图谋?”
“我可没这么说哦。只不过,其他人都还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呢。”
“这可未必。说不定,实穗其实也知道的。”
“但是,浅井和靖子见面的时候,实穗不是也去见了什么人吗?”
“问题就在这里了,”片山点头道,“那天晚上,松木看到的到底是谁呢?”
“如果能够查明这一点……”晴美摇了摇头,“啊,对了,现在松木也让人给杀了啊。”
“这你都能忘记啊!”
“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这事和水田雄一郎被杀一案是否存在什么关系。”
“嗯。可他为什么会被人杀掉呢?真让人搞不懂啊。”
“说不定他背地里还搞了不少的花样呢。比方说贩卖毒品啦,倒卖人口啦。”
“你以为你还活在三百年前?贩卖人口……”
“哎呀,我这样的美女,可是随时身处危险之中。那些人贩子说不定还想把我卖到哪个国家的王宫后院去呢。”
“用不了多久,人家就会把你送回来的。”
“什么嘛!”
“喵——”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跑题了。总而言之,杀害松木的人,当时就坐在那辆中巴上。”
“的确如此。即便松木是被误杀的,凶手当时也一定就在那辆中巴上。”
“当时那辆车上有我、石津、多田靖子,还有浅井和实穗夫妻俩。除了这些人之外,就是光枝大婶和她的那些同伴了。”
“那群大婶应该可以排除在嫌疑之外。”
“会不会是那群大婶中的某个一直对松木怀恨在心,一路追到了瑞士来?”
“你想多啦。”
“说的也是。但如果把她们都排除在外的话,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多田靖子、浅井勇治和实穗三个人了。”
“说得没错。如果说,松木是因为目击了实穗头天夜里偷偷和人见面而被杀,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实穗了。”
“可是……”
“我只是做个假设罢了。但是,当时周围一片漆黑,所有人都看不到其他人的行动。”
“没错,换句话说,也并非完全没有凶手把松木误认为其他人的可能。”
“松木后边是谁?”
“靖子和石津。我则独自坐在他们两人的后边。”
“晴美!”石津突然大叫一声,把晴美给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啊,石津?你没问题吧?”
“我和多田靖子坐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太多的想法。这是片山搞的阴谋啊!”
“我搞这种阴谋干吗?”片山板起脸来说道。
“靖子当时坐的靠窗还是靠走道?”
“靠走道。石津则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呼呼大睡。”
“我只是正常地睡觉罢了。”
“如此看来,凶手当时很可能是想杀害靖子,结果却误把松木给杀了呢。”
“是啊。但话说回来,真的会有人想要靖子的命吗?”
“会不会是浅井?”
“浅井?”
“对。要是他和靖子之间的关系再继续下去的话……”
“但你先前不是听他们说……”
“当时那些话,也可能是他们故意说给我听的啊。”
“这么说倒也对。”
“即便他们不是故意说的,浅井大概也不想让实穗知道多田衣子的事。”
“嗯……”
“或者说,是实穗被靖子抢走了丈夫,所以就想动手杀害靖子。”
要让晴美来猜测,估计所有人都会被她给当成杀人犯。
“你整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也亏你还能活到今天。”片山感叹道。
“你就别整天乱发感叹了好不好?”
“话说回来,那个让你去坐她车的女人——沼内和子呢?”
“她是个侦探。只不过,她是受人所托,来保护实穗的。”
“那只是她个人的一面之词。而且,说雇主是水田雄一郎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是吗?她应该认识松木吧。”
“而且当着松木的面,她还否定了这一点。为了让松木闭嘴,她就……”
“等一下。当时,我和福尔摩斯都在她的车上啊。”
“但当时周围一片漆黑。要是她摸黑悄悄离开车子……”
“然后再偷偷溜上中巴,勒死松木?”
片山耸了耸肩,说道:“可能性不大。如此看来,她应该是清白的。”
这时候,栗原走进了餐厅,而片山等人的“凶手推断”也就此告一段落。
“怎么,你们已经开饭了吗?”
“都已经吃过了,”片山说道,“课长您就来这边坐吧,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餐厅了。”
“没事,我还不饿。在飞机上,我吃了太多的机内餐点,”栗原苦笑着说,“一想到那些餐点也是包含在机票钱里的,我就觉得剩下太可惜了。”
“那……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这个嘛,我们已经查明水田夏代入住的宾馆了。”
“是哪家宾馆?”
“一家名为K的宾馆。在这座镇上,那宾馆也还算马马虎虎吧。”
“K……”片山扭头冲着石津说道,“喂,你把那张卡片拿出来。”
“现金卡吗?”
“你哪有那种东西!我说的是我刚才给你的那张宾馆卡。”
“哦,你说这东西啊。”
宾馆卡上有“K宾馆35号房”的字样。
“喂,先前你到底都找到哪儿去了啊?”片山瞪着石津说道。
“我就在这镇上找的啊。难道这宾馆是在邻镇?”
片山彻底懒得理会石津了,站起身来说道:“好,那么,我们就去会一会水田夏代吧。”
“我说了不是我!”
“不对,我记得我就是把方巾借给你了……”
片山他们离开餐厅时,儿岛光枝等人围坐的桌旁,大婶们的争执依旧还在继续。
尽管争执还在继续,但在邻桌的沼内和子的帮助下,大婶们翻看着德语写成菜单,已经点好了饭菜。
因为沼内和子坐的地方离片山他们较远,而且中间还隔着光枝等人围坐的桌子,所以片山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
片山他们离开餐厅之后,沼内和子也立刻站起身来,走出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