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早上的安排,午饭后,各个小组分散在大厅各个角落,分别商量节目。
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古田武史与辻纪子,虽然坐在一起,彼此却互不理睬。
玛莉看不下去了,说:
“拜托你们两位休战吧,最多再坚持三天,心情愉快地面对决赛,不好吗?”
“只要有他在,我就不会愉快。”辻纪子说。
“哦?你也会愉快吗?我还以为你性冷淡呢!”古田还以颜色。
“你说什么?!”
“大家都冷静点儿,”片山插嘴道,“难得合办一次音乐会,两位就别耍孩子脾气了,好不好?”
“好吧,”古田说,“只要这位女士不捣乱,我很愿意配合。”
“捣乱?你竟敢说我……”
“辻小姐!”玛莉急忙劝阻,“两位还是先决定演出曲目吧,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不好?”
“我演奏什么都可以。”辻纪子耸耸肩说。
“就算二重奏我也没问题。”
“哎呀,最适合你的曲子不就是《小星星》吗?”
“既然你总拿天价小提琴炫耀,那么正好玩猜价钱的游戏啊。”古田立刻反唇相讥。
“哼!”
幸好两人没有继续争吵,而是上二楼去了。
其他小组不时传出阵阵笑声,看来真知子和丸山、长谷和美和大久保都相处甚欢。
“我们也商量一下吧。”玛莉说。
“好……去你的房间怎么样?”
“我的房间?好啊。”玛莉稍显迟疑地点点头。
两人上楼时,玛莉问:“小猫去哪儿了?”
“办公事去了。”片山回答。
“真逗,”玛莉笑起来,“好了,请进吧。”玛莉推开经过特别改造的厚重的隔音门。
宽敞的房间装饰一新,看起来相当舒适。屋里摆放着双人床、书桌,中央还有一个谱架。
书桌上放着一台录音机,可以录下自己的演奏,随时回放, ;大概是朝仓的点子。
“这个房间真好!”片山由衷地感叹。
“是呀,环境的确很理想,”玛莉坐在床边,“可是我觉得似乎太奢侈了。人啊,在狭窄而又不自由的地方反而会更努力练习呢。”
“新曲的练习还顺利吧?”
“问这种事可是违反规定的哦!我要逮捕你!”
“我不一样,我是局外人,而且对音乐一窍不通。”片山苦笑。
“为什么要来我的房间商量?”
“实际上是想先在这个房间里找找窃听器——我让嫌疑犯逃掉了。”
“哦!”
片山把只差一步就抓到嫌犯的事讲了一遍。
“至少能确定你没有嫌疑。”
“是啊,我知道你在书房监视,不会笨到去那儿拿磁带。”
“没错。现在嫌犯已经知道事情败露,所以继续监视书房没有用了,我想先把窃听器拆下来,免得被其他人发现后引起骚动。”
“是啊,现在每个人都精神高度紧张。”
“所以我想先在这个房间里寻找窃听器,每个房间里窃听器的位置应该是一样的,只要找到一个,剩下的就容易找了。”
“可是,什么时候到其他房间拆窃听器呢?大家都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呀。”
“晚饭时间比较好,我不在餐桌上,他们也不会起疑。”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嘛。”
玛莉的夸奖让片山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值不值得高兴。
“开始找吧,嫌犯应该没时间藏得特别复杂……不过,到底藏在哪儿呢?”
“好像很有趣,我也来帮忙吧。”
“谢谢。这个时候要是那个家伙在就好了。”
“谁呀?”
“哦,我的助手。”片山想,福尔摩斯听到这话一定会勃然大怒。
两个人几乎翻遍了整个房间,床下、桌后、灯上、椅下、壁画后面……都检查过了。
“可恨!居然找不到!”片山站起来长叹一声。
“还真难找呢。”
“我想不可能已经被拆掉,因为嫌犯没有足够的时间。”
“说不定是午饭时……”玛莉说。
“不,饭桌上没人离开那么长时间,我一直盯着呢。顶多是去趟洗手间,很快就回来了。”片山也很困惑。
“但是,嫌犯已经不再使用窃听器了,那就不要去管它了。我们找了这么半天都找不到,其他人偶然发现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有道理,”遇到困难立刻放弃,这是片山的坏毛病,“那我走了,不打扰你练琴了。”
“节目怎么办?”
“哦,是啊。可是我不懂音乐,你决定就好。”
“你别逃避。”
玛莉说着坐在床上,垂下头哭了起来。
片山吓得慌了手脚,刚才玛莉还很开心,怎么突然哭了……女人就是因为情绪多变,才叫人受不了。要哭也应该在的确令人想哭的状况下、先做出要哭的表情提醒对方才对,那样对方才能在她掉泪之前赶紧逃跑嘛。
“喂……哭……对身体不好,尤其对心脏不好,”片山的意思是对他的心脏不好,“你冷静一点儿……别激动!”
语无伦次的安慰,当然不会奏效。
“哭,会消耗体内的水分和盐分。”
说出这种话,片山觉得自己简直没救了。可是,他本来就有女性恐惧症,看到女人流泪就恨不得越窗而逃。不过,即使真被逼到跳窗那一步,他还要考虑如何克服恐高症。
玛莉还在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片山也想哭了。
这时,玛莉猛然抬起头,呵呵发笑。
片山愣在当场。
“怎么样?装哭是我的特技之一。”玛莉得意地大笑。
“吓死我了!刚才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差点儿就要叫救护车了。”
“除了你之外,没人知道我有这个技能,请替我保密,好吗?”
“好。”片山不禁露齿而笑。
“从小我就常常装哭,”玛莉说,“练琴真的很辛苦,连续几个小时不能休息。当我累得受不了、想休息时,就开始哭。妈妈不会因此可怜我而减少练琴时间,但至少会让我休息一会儿。”
片山在椅子上坐下来。
“真的那么严格?”
“天下的妈妈都一样,把自己没有实现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但是孩子自己的梦想又该怎么办呢?小时候,我梦想将来当空姐或护士,可是,渐渐地,我的生活里只剩下了小提琴,我只能朝着这唯一的出路努力。”
“可是你能取得今天的成绩,证明你是有才能的。”
“是的,我也不否认我有才能,但是,才能并不是加以训练就能无限发展的,就像一个大小固定的容器中只能放进有限的东西,如果超过了限度,硬塞进去……容器会变形扭曲。”
“你认为你的才能是有限的?”
“我不知道,我以前根本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自从我来到这里,第一次想到这种事,”玛莉微笑着说,“荒谬的是,我为了备战音乐大赛来到这里,却总是胡思乱想……”
“因为每个人独处思考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的确如此。迄今为止,我练琴时都有妈妈或老师在旁边盯着,即使有时妈妈不在身边,我潜意识中也觉得妈妈的眼光无所不在。到这里之后,才第一次真正摆脱了妈妈的控制,只有我和小提琴坦诚相对。”
玛莉轻盈地站起来,拿起小提琴,搭在下颌和肩膀之间,人与琴合为一体。
“我拉首曲子吧。”
“可以吗?”
“嗯,只要和决赛的曲目无关就行。就当作商量今晚的演出曲目,你听听这首行不行。”
“太好了,那么……尽量选一首简单的吧。”
片山不懂音乐,但他懂得欣赏音乐的美好。
片山曾听过这首曲子,但并不知道曲名。哀伤的旋律在房间里飘荡。
那不是弓和弦摩擦所发出的声音,而是从小提琴——不,应该说是从玛莉身体中发出的美妙音律,一波接着一波,共鸣回响。玛莉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指板上灵巧地滑动,而琴弓就像呼吸般自然地上下起伏。
片山听得心驰神往,与其说他陶醉在音乐中,倒不如说是音乐密密包围着他,渗入他的体内。乐曲在细腻动人的颤音中收尾,余韵缭绕不绝,宛如一个个无形的旋涡。
“太美了!”片山鼓掌赞美,玛莉像谢幕一般躬身行礼。
“冠军非你莫属!”
玛莉笑了:“你过奖了,其实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她高兴得双颊泛红,“可是……专门为一个人演奏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我以前从未尝试过。”
“是吗?”
“是的,为了一个特定的人……因为你在这里听,我才能充满感情地演奏。”
“我真是荣幸之至。”片山义太郎微笑着——但他的微笑立刻僵住了。
玛莉把小提琴和琴弓放在桌子上,向片山走过来。
不祥的预感升起,片山脑海中亮起了预警的红灯——过去也曾有女性以这种方式靠近片山。
同样的步伐(虽无法估计时速),同样的眼神——很多不可思议的相同之处。如果加以研究写成学术论文,说不定会引发轰动。
若在平时,片山必然会立刻后退。如果不后退,那么当一方静止而另一方不断靠近时,除非擦肩而过,否则免不了要撞在一起。
但是,片山今天似乎无法后退,他坐在椅子上,椅背挡住了他的退路,已经来不及拆除障碍了!
就在片山惊慌失措之际,终于发生了火星碰地球的事件。玛莉俯下身去,亲吻片山的双唇。
片山骤然觉得意识飘远。玛莉紧紧抱着他——如果他也能回抱玛莉就好了,但他只是任由对方把重量加诸在他身上。椅子大幅向后倾斜,两个人双双摔倒在地板上。
当然,地板上铺着松软的地毯,两人都没有受伤……他们从地上爬起来,面面相觑。
玛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不起。”
片山松了口气:“不用道歉……我没事……我知道,大家的精神都很紧张嘛。”
“不是这样的,”玛莉坚定地说,“请不要把我和长谷小姐混为一谈!其实,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爱上你了。”
片山想,如果晴美在场,应该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我已经年近三十,又是个没前途的刑警,连二分音符和四分音符都分不清。在你这样的音乐家看来,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乐盲。”
虽然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所谓男女关系大致就是如此,门当户对很重要。片山曾经被女朋友甩过好几次,对此深有体会。
“我不会要求你和我结婚。”玛莉坐到床边。片山有了前车之鉴,依然保持站立姿势。“如果我说要和你结婚,妈妈会杀了我,不,也许更有可能会杀了你。”
“你还年轻,以后会有更多在音乐界展示才华的机会。”
“我呀……是第一次恋爱,”玛莉看着地面,继续说,“迄今为止,我连交男朋友的时间都没有,所有时间都投入到练琴上,每天只有一小时接着一小时的提琴课……”
“今后你会有很多机会谈恋爱的。”
玛莉沉默片刻,接着说:“以前我曾在斯塔维茨先生门下学琴,这次的音乐大赛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是个伟大的音乐家,身材魁梧,人品也很好。他听了我的演奏后说:‘你没谈过恋爱吧?’他还说:‘没有恋爱过的人,不能让小提琴发出真正的声音,不能让小提琴哭泣或歌唱。’”
“真希望我能帮上忙。”片山微笑着说。
“你真好。那你能不能和我上床?”
片山惊跳起来。
“那……那怎么行!其实……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女人,而且你也很有魅力……但这是两回事。”
“原来你这么保守啊。”
“是的,妹妹也经常鼓励我,让我奋勇出击什么的。”
“哦,是晴美小姐?有那么好的妹妹,挑女人的眼光自然高了。”
“才没有呢。”片山说。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寻呼机响了。
“对不起,有电话。那我先走了……”
“今晚的演出就看我的吧。”
“嗯,一切拜托你了。”片山走出玛莉的房间,暗暗叹息一声。
“哥哥!”是晴美打来的。
“哦,有事吗?”
晴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愤愤不平地抱怨道:“因为不是凶杀案,他们就不想调查,气死我了。对了,你那边没闹出人命吗?”
“不要乌鸦嘴!”
“那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嗯?哦,没什么不寻常的……还和以前一样。”
“什么和以前一样?”
“就是我又要被甩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喂,你等一下。”片山屏息静气地侧耳倾听,某处传来砰砰咚咚的声音。“好像发生什么事了,过会儿我再给你打电话。”他放下电话,冲出房间。
其他人也纷纷打开房门探出头来。
“什么声音?”长谷和美说。
“从大久保先生的房间里传来的!”玛莉说。
片山这才发现只有大久保的房门关着。
他急忙跑过去推开房门——房间一片凌乱。书桌翻倒,录音机被摔在墙边,谱架倒在地上,满地都是乐谱,而且——连小提琴都被砸得粉碎。
然而,却不见大久保的踪影。
“大久保君!”
片山大声呼唤。只剩下浴室还没找,他急忙过去打开门。
大久保回过头来,披头散发,大而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片山。
“大久保君,你不要紧吧?——住手!”
大久保的右手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刀,刀刃正对着左手腕。
“把刀给我!”
片山伸出手,刀片闪动,鲜血四溅,滴落在地板上。
“笨蛋!你在干什么呢!”
片山扑向大久保拿着刀的手,跟着进屋的古田和丸山也冲进浴室。
片山一面试图让大久保松开刀片,一面大叫:“快止血,绑住手臂!”
强壮有力的丸山压制住濒临疯狂的大久保,古田用毛巾把大久保的上臂扎紧。
大久保突然昏迷过去,全身瘫软,正和他的右手奋战的片山因此失去重心而向前扑倒,一头栽进了面前满装水的浴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