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着鱼肚白,在昏暗的旷野之中,模模糊糊地亮起了两个亮点,像是鬼火一样在微弱的晨曦里若隐若现。亮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也逐渐变大。慢慢看得清了,那应该是一对车灯。
车匀速驶来,在几乎看得清楚车辆轮廓的时候,有几个像流星一样的亮点飞速向车辆飞去,在接触到车体的时候,溅起几星火花。越来越近的车灯突然颤抖了几下,方向似乎发生了些微变化,但并未停止它前进的步伐,也没有对它的速度产生任何影响。那逐渐清晰的车辆轮廓就这样,在越来越密集的“亮星”的包裹下,撞上了墙壁,震得画面都颤抖了几下。
三分钟后,恢复平静的画面里,出现了两辆闪着警灯的面包车。两辆面包车从左右包抄,把事发车辆围在了围墙边。面包车的车灯照亮了车体,是一辆别克GL8商务车,浑身布满了枪眼。
面包车上跳下两队武警,以查缉战术的姿势向事发别克车靠近。
画面定格了。
“这就是今早事发的全过程。”一名穿着二级警监警服的司法监管民警指着屏幕说,“这是围墙上缘对外监控拍摄的画面。”
“没了这就?”萧朗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边,说,“那个,那个……您贵姓来着?”
“庄监狱长。”凌漠提示道。
“啊,对,庄监狱长,这监控也太短了吧?”萧朗说,“我们进到监狱里面走的手续都比这监控长十几倍。”
“本来监狱守备就很严格,现在接上级通知,非常时期,特级戒备,自然会麻烦点。”庄监狱长对萧朗的随意有些不满,语气生硬地说道。
“后来呢?后来咋样了?”萧朗不以为忤,追问道。
庄监狱长指了指一名武警少尉,少尉站起身来说:“我们的哨兵最先发现了这辆车,在喊话、高音喇叭喊话、鸣枪示警无效后,接指挥中心的命令对嫌疑车辆开枪。但我们并没有对车辆前侧开枪,而是对车侧和轮胎开枪。后来车辆停止后,经过我们警卫连的侦查,这辆汽车里没人。”
“没人?没人怎么开?自动驾驶啊?”萧朗坐直了身子。
“南安看守所的事情也是这样,不过看守所那里有个斜坡,这里是平地。”凌漠说。
少尉从桌下拿出一个塑料袋包裹的不锈钢“拐杖”,说:“是由这个东西顶住方向盘和油门,让车子自动开过来的。”
“难道和南安那事情一样?都是靠无人驾驶的汽车来吸引注意力,声东击西?”凌漠说,“人现在怎么样?”
“我们现在还不能断定这次事发针对的目标是不是你们说的杜舍,所以我们全监狱都加强了守备,目前没问题。”一名戴着二级警督警衔的司法警官说道。
“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对象肯定是杜舍啊!”萧朗说,“我们都查了好久了,绝对不会错。”
“公安的同事接报以后,也在附近进行了搜索,但没有发现。”二级警督说道。
“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萧朗咬了咬牙。
“是‘煮熟的鸭子’。”程子墨嚼着口香糖嘲笑萧朗。
“监狱的结构图,我们能看一下吗?”凌漠问。
二级警督抬眼看了看庄监狱长,后者微微点头,二级警督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二级警督返回了会议室,在会议桌上铺开了一张图纸。
“按照要求,图纸不能电子化。”二级警督说,“只有看实体的。”
这是一张巨大的、发黄的厚质图纸,是当年金宁监狱筹建时最后定稿的建筑设计图。图上除了有整个监狱的尺寸、功能区域划分、建筑材料要求等基本参数以外,还有很多附加的图纸。
“这个解说起来会比较麻烦。”二级警督说,“虽然我们监狱是在几十年前设计的,但是设计理念超前、设计思维缜密,所以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事件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件。今早的这个是第一起,也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后果。”
“我们就是想知道,金宁监狱和其他监狱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凌漠说。
“不同点就是我们的守备是最严密的。”二级警督自信地说,“还有,因为我们也收押限制刑事责任能力的精神病患者,所以我们需要有日常诊治和急救的通道和机制。啊,这些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有自残迹象是很正常的。但因为有急救机制,还没有出现罪犯死亡的事件。”
“急救通道在哪儿呢?”萧朗被这么大一张图纸绕得有些晕。
“在这儿。”凌漠指了指其中一张附加图纸。
“因为不可能让医护人员在监狱里常驻,所以我们安排了定期诊疗的机制。每周都会有半天的时间,让心理医生和护士进监狱,对精神病患者进行心理治疗。其余时间,是由管教遵医嘱监督罪犯服药。”二级警督说,“所以,很多罪犯是有病进来,但治好了出去的。这也是充分体现出我们司法监管工作的人道主义精神。”
“这里有救护车绿色通道,可以从监狱西侧门直达精神病诊控中心。这里是诊室,这里是犯人从监区被押解出来后的等候区。”凌漠用手指顺着监狱图纸上的过道空间比画着,“就诊的时候,有管教监督吗?”
“心理治疗不同于普通疾病治疗,旁侧有人效果是不好的。”二级警督说,“但全程监控是没问题的。”
凌漠点了点头,指着等候区、诊室里的红色标记点,问:“这是什么?”
“污水处理系统。”二级警督说,“哦,连接的就是全监狱的下水系统。”
“下水道?”萧朗眼睛亮了起来。
“南安看守所事件,逃犯的逃离路线就是下水道。”凌漠说,“既然对手作案手段如出一辙,他们拿到了图纸,自然也会注意到这里的下水道。”
“监区和等候区有隔离,等候区和诊室有隔离,这里如果被突破,大批增援想从监区赶到这里,都要花时间。”程子墨说。
“如果是你?”凌漠转头看着程子墨。
程子墨坚定地点头,说道:“我看完了地形,这里是唯一的突破口。”
“医生那边,审查得严格吗?”凌漠问。
二级警督点点头,说:“这个自然,我们几十年来都是和省精神病医院合作,对医生的身份审查过后,才发放入监证明。”
“这个下水道,也是内外出入口都有锁对吧?”程子墨问。
“这个当然,入口有两把钥匙,一把在辖区管教手里,一把在监区长手里。出口的钥匙只有监狱长能接触到。”
“果真都是裘俊杰设计的,这设计风格就是一模一样啊。”萧朗说。
“看起来,即便是有了图纸,发现了这个突破口,但这么严密的设计和严格的守备,正常人依旧是没有办法可以突破的。”凌漠咬着手中的笔杆说道。
二级警督见守夜者成员们对金宁监狱的守备评价很高,满足地笑了笑。
“可是问题来了,他们驱车撞墙的目的是什么?”凌漠说道,“南安看守所的事件,之所以驱车撞墙,是因为他们可能掌握了所长是个刚愎自用的新手,而且他们有人混入了看守所。这样,撞墙的行为就是声东击西,吸引注意力。而真正的后招是在监区内。难道,他们也有人潜入了监狱?”
“这个不可能,我们接到上级通知,对监区内一千多名罪犯都进行了审核,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问题。”二级警督说。
“正常情况下,是没问题,但是他们也介绍了,我们的对手,可能不是正常人啊。”庄监狱长说。
“不过,我看了你们图纸,下水道的位置安排比南安看守所要更合理。唯一的漏洞就是等候区和诊室的下水道。”凌漠说,“而今天早上等候区和诊室没有开放,不可能有人,那么他们撞墙又是为了什么?”
“完全不懂。”萧朗摊了摊手。
“如果能分析出对手的动机,一切都好办。如果不能,就很可怕了。”庄监狱长顿了顿,接着说,“既然对手已经掌握了我们的‘漏洞’,我们就要设想一切可能性。我记得,你们抓住的一个嫌疑人会‘易容’?”
“易容也不至于,就是可以微调容貌,微调。”萧朗说。
“所以,一切我们觉得常理解释不了的事件,都有可能发生。”庄监狱长说,“既然图纸已经泄露,对手已经开始动手,我建议尽早转移杜舍。”
“啥?转移?”萧朗吃了一惊,“往哪里转移?”
“别的监狱。”
“你刚才不是说,你们监狱是守备最好的吗?”萧朗怼了一句。
“那是肯定的。杜舍目前还是安全的状态,就是因为我们的守备滴水不漏,所以不管对手想了什么办法,也没有能够成行。”二级警督依旧是一脸自信。
“那不就得了,继续严守就好了啊。”萧朗说。
“严守是可以,但是危险因素太多了。”庄监狱长说,“对手可能有各种无法预知的超能力,又获知了我们的图纸。那么,接下来我们的收监、常例诊治等工作可能都有危险。”
“不是超能力,顶多是个演化能力。”凌漠纠正道。
“这有什么关系?”萧朗不以为然,“从现在开始停止收监、诊治,不就完了吗?”
“从现在开始?那到什么时候结束?”庄监狱长冷笑了一声,问道。
“当然是我们抓住他们的时候。”萧朗回答道。
“也就是说,你们一天抓不到,我们监狱的正常秩序就要被破坏一天。如果一年抓不到,就要被破坏一年。十年抓不到,我们的监狱关门大吉?”庄监狱长揶揄道。
“那怎么可能?我们很快就能破案的。”萧朗说,“我们都抓住他们的尾巴了。”
“很快是多久?”
“很快就是……反正就是很快啦。”萧朗摇摇头,说,“反正不能转移,这个时候转移去哪儿都不安全。你敢保证转移的过程不会出纰漏吗?转移去的监狱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吗?”
“我们转移的目的地绝对也会是很安全的监狱。”庄监狱长说,“不管怎么说,至少对手不会获得目的地的图纸。转移的路程是有风险,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肯定要选择风险概率小的方案。”
“对啊,风险概率最小的方案,就是敌不动我不动。”萧朗坚持自己的观点。
“可是万一敌人再次动了起来,我们再动就来不及了。”
“你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尽快破案不就好了吗?”萧朗说,“又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这怎么说?”庄监狱长说,“一所这么大的监狱,不能收监;里面上百名精神病患者得不到诊治;上千名民警和武警天天提心吊胆、如临大敌,这还叫没有多大的影响?我是监狱长,我是绝对不能容许一个个案影响到整个监狱的安全,更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影响到金宁监狱几十年的声誉。”
“你看你看,你说实话了吧。”萧朗轻蔑道,“你这就是怕担责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的乌纱帽不保吧?你转移去了别人家监狱,有责任都是别人家的对吧?你当领导的,就不能有点担当吗?”
“你!”庄监狱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气得脸都绿了。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啊?我们这么多人都在配合你们,你们还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啊?”二级警督也生气了,说,“一旦监管场所不再安全,转移罪犯就是最合理的手段。这是我们监管工作的原则,你懂不懂啊你。”
“不懂,我是守夜者组织的伏击者,我只管抓,我还管监管干什么?”萧朗说,“你说得是没错,但你有什么依据说你们的监狱不再安全了?这么一个封闭的小空间,只要我们注意一点,对手翻不起什么浪。”
“你说得倒是简单。”庄监狱长说,“注意一点?暂停监狱日常工作,就仅仅是注意一点?”
“从宏观上讲,当然是加强守备最简单。”萧朗说,“对手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可能都看在眼里。我们所有的动作,他们可能都能找出破绽。只有我们不动,他们才最束手无策。”
“刚才监狱长都说了,我们不动,他们也不会束手无策。”二级警督说,“他们为什么费尽心思搞到监狱图纸?说明他们拿到了图纸,就有信心突破我们的防线。马奇诺防线坚固吧?当年还不是被人绕了过去?”
“什么和什么啊,反正你们不能转移人。”萧朗说,“我现在就让姥爷——唉,姥爷还在病床上。我现在就让我哥向公安部请示。”
“请便。”庄监狱长哼了一声,说,“金宁监狱是司法部的直属监狱,不归你们公安部管。我是这所监狱的主官,我有权对监狱事务做决断,也有义务对监狱的所有事务担责。所以,我命令,各部门积极准备,今天下午下班前完成向司法部请示、选择目标监狱、组织转移行动的全部准备工作。明天一早,行动。”
“嗨嗨嗨,你这老头真是倔!”萧朗跳了起来,“你不听忠告,擅自行动,肯定要为你的行为埋单的。”
“我当然会承担所有的责任。”庄监狱长瞪了萧朗一眼。
“嗨,你不是我哥任命的行动指挥吗?你哑巴啦?”萧朗推搡了一下身边的凌漠。
此时的凌漠正陷入沉思状态,被萧朗推了一下,也没有从冥想状态里回过神来。他继续皱着眉头、咬着笔杆,盯着桌面上的图纸。
“你说话啊你!”萧朗急了,“这破图纸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看图纸看什么?”一个声音从会议室门外传了进来,是萧望的声音。
“监狱长好,我是公安部刑侦局守夜者组织的策划者萧望。”萧望进门后,站在庄监狱长的面前立正,敬了个礼。
庄监狱长余怒未消,勉强回了个礼,又和萧望握了握手。
“小兔崽子咋咋呼呼的干吗?”萧望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又转脸趴在会议桌上看着图纸。
此时凌漠已经回过神来,他指着图纸上的一部分,小声和萧望说着什么。
“监狱长非要把杜舍给转移走,你说对手不就拿到个图纸吗?有这么大惊小怪的吗?加强守备不就行了?非要冒那个险。”萧朗不依不饶地摸着后脑勺嘀咕着。
“为了全监狱秩序的维持,这是唯一的办法。”庄监狱长说,“萧望你转告你们领导,这个事情没有商量。我不可能用一个监狱的身家性命来帮你们钓鱼执法。”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就是钓鱼执法了?”萧朗又像公鸡一样梗直了脖子。
萧望对弟弟挥了挥手,满脸的笑容,说:“按照监狱长指示办!守夜者组织全员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