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二天起,人们就没看到龙涛寺的住持和火工出来托钵化缘。不过那本就是个没有施主的冷落小寺院,村里人谁也没把它当回事。直到第四天早上,附近有个名叫阿镰的老婆婆去扫墓,去那寺里的古井打水,这才发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阿镰从那庙里逃出来时,脸已经吓得刷白刷白。她一路跑,一路挨家挨户地嚷嚷着。村里人立刻跑去察看,结果在龙涛寺的古井里接二连三地打捞出死尸来。除了住持全达和火工全真之外,还有两个男性虚无僧。当这四具死尸并排放在秋日的阳光下时,看到的人无不惊骇万分,面无人色。
接到急报后,大惊失色的村吏立刻赶来。就连其他村上的人,也都闻风跑来了。毕竟是一下子发现四具死尸的事情,不要说是在乡下了,即便是在江户城里也极为罕见,难怪大家惊恐不已,议论纷纷。尽管事出突然,搞得人心惶惶,村吏还是按规矩申报了官府,安排了验尸。
两位僧人的尸首自然是龙涛寺的住持和火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至于那两个虚无僧到底是何许人,则不得而知。按说,既然是虚无僧,那就应该带着普化宗本寺所颁发的凭证,可他们俩身上除了尺八、天盖、袈裟等物品外,什么都没有,连短剑、放零星杂物的纸夹之类的小玩意儿也没有。因此也无法判定他们到底是真虚无僧,还是假虚无僧。其中一人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左肩有一道疤痕。另一个为二十七八岁光景,肤色白皙,相貌端正。两人的面相有几分相似,故而有人说他们或许是兄弟或叔侄,但这不过是一些人的想象而已。
更叫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这四具尸体上,竟然找不出一道伤痕。既没有被勒死的痕迹,也不像是溺水而亡。是别人将其杀死后抛入古井的?还是出于什么离奇的原因,四人同时投井自杀的?看来这一谜团,是谁都无法轻易解开了。
“听说是出了件骇人听闻的事儿……连你们也受到牵连了吧。”
神田三河町的半七,带着小弟松吉,站在押上村甚右卫门的店门口。甚右卫门从前也是个人物,涉足非法赌场,扬扬下巴颏就能指使二十来个小伙子。上年纪后,他就金盆洗手,干起了正经买卖,用老婆的名字开了一间名为“绿屋”的小饭馆,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小日子。
满头白发的甚右卫门从账台里探出脸来,笑嘻嘻地打招呼道:“哎呀,三河町,稀客啊。请进,请进。阿松也来了。辛苦,辛苦。我就料到会惊动您二位的大驾。可真是骇人听闻啊。唉,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不一会儿,热情好客的老板娘也出来招呼,并将两人带到了二楼的一个小包厢里。
“怎么样?生意不错吧?”半七笑着问。
“托您的福,小店总算还能支撑着。可在这‘禁止’的五十天,跟关门歇业也差不多啊。我说,你们这么快就为了龙涛寺那事大老远地赶来了,看来这事还真有点难办哪。”说着,甚右卫门皱起了眉头。
“虽说这儿不是我们的地盘,可人家寺院方面说了,‘事儿太大,过来查一下吧’,这不,我们就赶紧跑来了。一会儿要去村里老大那边露一下面,可想着还是先来您这‘绿屋’打个招呼,听听您老的指点为好,所以就前来打搅了……”
半七的话还没完,甚右卫门赶紧举起他那只大手来,将话头给拦住了。
“打住,打住。您看您说话还是这么漂亮,把人给捧死了可不好哦。我金盆洗手已有十年了,如今已是老态龙钟,你们俩呢,风头正健,我哪能‘指点’你们呢?多谢你们还看得起我老头子,既然来了,我们就一起喝上一杯,慢慢聊吧。”
这个押上的甚右卫门,虽说现在只做正经生意,可在这一带还是相当吃得开的。他见半七很给自己面子,一到这儿就先来看自己,心里十分受用,决定要好好地招待一下对方,表一表自己的心意。于是,他嘴里一边客气着,说什么这里的小菜或许不合江户客人的口味,一边又吩咐老婆和女侍,赶紧上酒上菜。
“龙涛寺那事,你们大体上也都知道了吧。”推杯换盏之间,甚右卫门如此问道。
“还不太清楚。只听说是有两个和尚、两个虚无僧,死在了一口古井里……”半七答道。
“是啊,是啊。”甚右卫门连连点头,“就这么点情况,别的线索一概没有。就身上没一点伤痕来看,似乎是投井自尽。可哪有寺里的和尚,与云游四方的虚无僧凑一块儿自杀的?所以有人说是仇杀,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仇杀……”
“因为那两个是虚无僧,所以有人就联想起戏剧和说书里的情节,编出了千里寻仇的说法。说是,那两个仇人扮成出家人模样,住进了这破寺院。两个虚无僧找上门来,是为了给父母或兄弟报仇。他们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结果双方同归于尽了……可是,四人的尸体又怎么到井里去的呢?这不合情理呀。别的先不说,为什么尸体上没有一道伤痕?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那寺院有钱吗?”
“哪有什么钱?那是个出了名的穷寺院。再怎么不开眼的小偷,也不会去那个寺院偷东西。再说,就算进了贼,那两个和尚和虚无僧也都不是好惹的。再退一步来说,那就得是在夜里等他们睡着后再进去,并且把他们全都打死,再一个个地扔到井里。可这听着也总觉得不像真事啊。”
“那两个虚无僧,是早就住在那个破寺院里的吗?”
“没有啊。之前那寺里就只有住持和火工两个。那两个虚无僧不知是从哪儿晃悠过来的,一来就死在那里了,所以叫人摸不着头脑啊。”
“哦——”半七放下了酒杯,沉吟了半晌。
松吉也睁大了眼睛,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对了,就这事,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说着,甚右卫门就使了个眼色,在一旁给他们斟酒的女侍心领神会,立刻就起身离去了。等到女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之下后,他就挪近了一点身子,说道:“尸首是昨天早上发现的,可那两个虚无僧却是四日前的十五之夜住进去的。知道这事儿的,只有一个人。他知道这事不能随便说,弄不好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就装作没事人一样,一声没吭。据他说,当时与那两个虚无僧在一起的,还有个年轻女子呢。”
“年轻女子?”
半七与松吉不由得面面相觑。
“是啊,一个年轻女子。”甚右卫门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可是,那个年轻女子却没死。您说这事蹊跷不蹊跷?”
真是蹊跷啊!半七心中暗忖道。看来只要查明那女子的来历,就能解开这一团乱麻。甚右卫门又说,唯一知道这事儿的人,名叫元八,就在这村里。
“那个叫元八的家伙,常来我这儿玩。昨晚他也来了,偷偷地告诉了我,那十五之夜,还有如此这般的事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