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之后,惠须取警察署的署长立刻带领手下赶到了现场,并做了初步调查,却发现这个发生在雪夜的“密室杀人事件”迷雾重重,让人仿佛走入迷宫。
久保田检事一行,在二日路的本厅接到报案后,也立刻坐上狗拉雪橇赶到了现场。于是,搜查本部又忙忙碌碌地展开了新一轮的调查,可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仅从邻居广濑医生那儿,获得了一份证言。
说是案发当夜,广濑医生因为要去看一个急诊患者,在半夜两点不到,走在通往诊疗室的走廊上时,他隔着玻璃窗看到隔壁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哎?还没歇着哪?”出于好奇心,他掀起窗帘望了一下,见书库里灯火通明。“嚯,老头子干劲十足啊。可是,深更半夜的,天又这么冷……”
那会儿,他并没怎么觉得奇怪,可当他在诊疗室拿了包返回时,却发现灯光“嗖——”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突然变暗,随即便消失了。
这时,由于玄关柱子上的挂钟刚好敲了两下,广濑医生还说:“要是在从前,这就是丑时三刻啊。”
前来接他的人说:“这种陈年老话,还说它干吗?”
“那就上路吧。”广濑医生对他摊了摊手说。
也正因为他们还这么开过玩笑,所以时间记得特别清楚。
之后,这位广濑医生和造纸工厂附属医院的若尾院长给尸体做了解剖,推定死亡时间为凌晨两点前后。警方将案发当时正在久三家的三个男人当作嫌疑对象,进行了询问。
阿常和一位用人,也是久三的远亲,名叫阿浅的年老妇女,由于她们的卧室离现场较远,且已被证明在案发时分并未起床,所以被排除在外。而那三个男人:五十岚、伊东和望月在审讯中都声称半夜起来上过厕所,只不过时间上有先有后罢了。
五十岚与伊东睡在同一个房间里。伊东说:“五十岚上厕所回来时,把我给吵醒了。”
可五十岚所提供的证言则是:“我去上厕所之前,伊东一直就是醒着的。”
而望月则又有一套说法:“我起来上厕所时,书库里还亮着灯呢。等我回来重新睡下时,隐隐约约地听到说话声和那扇又厚又重的门关上的声音。”所谓“又厚又重的门”,自然是指书库的门。而且从他的这番话中,可以听出某人似乎有嫌疑。对此,检事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追问之下,望月答道:“仅凭脚步声听不出是男是女,可那说话声很明显是一个嗓门很粗的男人。”
嗓门很粗的男人……自然是被海风吹哑了喉咙的伊东了。因为五十岚说起话来调门很高,像女人似的。而受害人早川久三说起话来则是叽叽咕咕,声音很低的那种。
有关这一点询问伊东时,他回答道:“我不记得了。不过我夜里确实起来过,这是事实,可我连碰都没有碰过那扇门。粗嗓门……我也觉得那是指我。可我再次钻入被窝之前,没遇见什么人呀。难道是我睡迷糊了?或许自言自语地说过‘啊,真冷啊’之类的话亦未可知。反倒是望月那家伙,一个人睡在那种作了案也没人知道的地方,并且还是早川死后最大的受益人呢。”临了他也没忘记还击一下望月。
就连早川的老妻阿常也说:“望月来我家干了好多年,我们准备在我丈夫死后给他五千日元左右的退职金。”
再说望月近来相当放荡不羁,据说还被早川呵斥过。原来,自从去年秋天起,望月学会了吃喝玩乐,到了年底没钱还账,就挪用了早川老人的货款,受到了老头子要解雇他的威胁。关于这一点,望月是这么解释的:“我是挪用过老板的一些钱,这是事实。不过只有三百块。这笔钱,最近会有朋友汇过来。至于五千块退职金的说法,我也听到过那么一两次,可老板是个没准脾气的人,所以我也没太当真。解雇不解雇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老板是个心血来潮、反复无常的人,一会儿招人喜欢,一会儿招人恨,所以说,那天夜里,别说是家里的五个人了,这惠须取镇上所有的人,都有行凶的动机。”
那天夜里的雪在十点钟左右停止了,屋外的雪地上,只留下和尚山村回去时留下的足迹。书库用原木建成,十分结实,并从里面闩上了门闩。因此,藏在里面的凶手,要出去也只有走门出去。
警察署长介绍完毕后,田名网警部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可真是个棘手的案子啊,简直叫人无从下手……真是个十分高明、布置周密的凶杀案。虽说我还并不了解那是扇什么样的门,可凶手居然能从里面将门闩上,可见其确非等闲之辈。好吧,能让我先看下现场吗?”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早川家。
“嚯!这可真是……太壮观了。”田名网警部一踏进作为案发现场的那个书库,就由衷地发出了赞叹声。
这是个由旧桦太时代的原木小屋改造成的书库兼书房的房间。有十铺席大小,内壁都贴了木纹清晰的柏木护墙板。为了保温,护墙板与墙壁之间,还填满了木屑。窗户是可以御寒的双层式。三面墙几乎都被书架占满,书架上分门别类,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和、汉、洋三大类书籍。
室内的家具、器具等更是尽显华贵,全都是模仿罗曼诺夫王朝风格,用桃花心木制作而成。从一侧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的,是洋溢着叶卡捷琳娜二世(十八世纪)气息的挂毯。死者所坐的椅子,椅背木饰上刻着罗曼诺夫王朝的浮雕,还镶嵌着银饰。烛台和文件夹等,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都像是中世纪的高加索民间工艺品,看着都叫人心驰神往。
垂挂在天花板中央的是一盏用雕花玻璃制作的西式吊灯,富丽堂皇,并且可以通过蔓草模样的黑色金属链条来上下升降。往吊灯里面窥探一下,便可发现其中的六角形油壶也是用雕花玻璃制作而成的。
就连那根被用作凶器的金属拨火棍,上面也镶嵌着蔓藤模样的纹饰。
那扇门框已被撬坏的门,用厚达两寸的栎木制成,带有宽约三寸、纵向很长的山陵浮雕,一条隔一条,凹凸相间。门锁是落入式,只能从里侧上锁。那根插闩用硬木制成,长约一尺,宽约一寸五分,厚五分左右,很沉。上面也镶嵌着阿拉伯风格的纹饰。一头固定在门上,能从上方落入门框上的L形锁扣内。并且转动灵活,落入锁扣时会发出“咔”的一声,十分动听。
“早川这家伙,虽说名声不太好,可照这看来,品味还是相当高雅的嘛。”田名网警部一边听久保田检事和古市署长的介绍,一边仔细观察书库内部后,如此说道。
为了防寒,窗户的缝隙上都贴了纸条,火炉那四寸粗细的烟囱,在伸到室外之前,也拐了两个弯。
“这样的话,是连一只老鼠都进不来的,炉口上都装了铁条嘛。”久保田检事也苦笑道。
田名网警部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一声不吭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既然人是死在这个连蚂蚁都爬不进来的房间里的,那么其可能性便是:
1.自杀或死于事故。
然而,由于自己没法殴打自己的后脑勺,所以不太可能是自杀。如果是死于事故,那么,这个重量的凶器——拨火棍,必须从相当高的高度落下才行。可事实上,天花板的高度明显不够。
2.凶手并未入室却达到了行凶的目的。
然而,那根拨火棍显然不能当作暗器来使用。至于利用某种机械装置,设定好时间通过电力机制或室外操控发射的方式,则室内的空间又太小了。
3.受害人在室外受到攻击,被搬入室内后才死去。
由于他并未离开这个家,只要一出声,大家都能听得到,因此也不太可能。
4.在门被撬开前,凶手并未逃走。
然而,这个房间并无任何可藏身的地方。即便藏身于墙壁之中,可要瞒过那四人的眼睛且逃走,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在门上设置机关,行凶后,凶手在室外进行操作,将门锁上。
田名网警部站起身来,借助高倍放大镜重新观察那扇门。可无论是门里还是在门外,都找不到如此操作的痕迹。
“久保田检事,门是从外面锁上的——这一点是明白无误的。可他是怎么锁上的——怎么在外面让插闩落下的——就不得而知了。看来,这个凶手要比我们棋高一着啊。真想不到在靠近国境线的这个地方,居然有如此可怕的家伙。现在,他肯定正在暗笑我们的无能吧。”过了一会儿,田名网警部自己打破沉默,对久保田检事如此说。
“也不见得。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越是机关算尽,就越可能留下破绽。除非他是个‘流窜犯’或疯子。”久保田检事尽管口气很硬,可还是毫无办法,就像被冻在厚厚的冰壁中,一点都动弹不得一样。
“能把未亡人叫来询问一下吗?”田名网警部请求古市署长道。
年龄五十开外——看起来更加衰老的小个子妇人——未亡人阿常,战战兢兢地站到人们的面前。
“想跟您了解一些情况。”在表示了哀悼之后,田名网警部对阿常说,“这次来的客人,都是您丈夫请来的吗?”
“是的。伊东由于封冻,三四天里开不了船。每逢这种时候,他都会住到我们这里来。这次也是这样,从前天起就住我们家了。正好高泽寺的住持也来了,大家就说,算是给要坐这趟船回东京的五十岚送行,一起吃顿饭,好好聚一聚……”
“你们跟山村师父,一直都有来往吗?”
“是啊。因为高泽寺是我们家的家庙。我丈夫跟他们的上一代住持很熟,经常为了下围棋或书籍的事情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和好的,来往很多年了。他在两三年前去世了,或许是因为他们俩对脾气吧,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在我们家玩呢。哦,他是在我们来这儿的第二年,才从岩国那儿搬来的,他在年轻时钻研学问十分用功,到了这儿也没荒废,他有好多书,可是……”
“可是?”
“哎,这事儿,该怎么说呢?当时因为现在那位常显要上大学,要花很多钱,就卖给我丈夫一些书籍和别的什么东西。”
“哦,怪不得您丈夫的藏书中,有不少盖了高泽寺的印章。”说到这,田名网警部突然改变了话题。
“那天夜里,到了十点钟左右雪就停了,所以有人进出的话,就会留下脚印。可见除了山村师父,并没有别人离开。那么,只能认为凶手就在当时还在家里的这些人之中。那么,这些人之中,有谁对您丈夫怀恨在心,或者说,您丈夫死后,谁最能获得利益?”
“这个嘛……阿浅是我丈夫的远亲,最近又说要把她孙女过继过来,所以我丈夫一死,最吃亏的就是她了,所以阿浅怎么会做这种事……”
“听说望月因为钱上面事情,跟您丈夫有些过节,是吗?”
“我丈夫死后,是要给他五千来块退职金的……可是,他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钱,做出这种事来吧。不过,过年的时候,他倒是挪用过我丈夫一些钱,还用了他的印章,我丈夫一怒之下说要赶他走,在新年里打了他。”
“哦,还打过他?”田名网警部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来。
“我丈夫还不止一次地对伊东以及几十年没见面的五十岚说了许多很过分的话,我听着的时候都觉得坐立不安。在这方面,我丈夫他……”
田名网警部点了一支烟,继续问道:“那天夜里,您丈夫进了书库之后,就一次都没出来过吗?”
“是啊,没出来过。”
“那天夜里,您进入过书库吗?”
“没有。”
“您丈夫进入书库之后的事情,您知道吗?”
“好像伊东进去过,不过很快又出来了。”
“只有伊东一人进去过吗?”
“这个嘛……”阿常想了一下回答说,“伊东出来后,过了一会儿,我走过那儿的时候,见门开着一条缝,里面有说话声。”
“哦,是谁在里面呢?”
“不太清楚—— 一个是我丈夫……”
“是您丈夫的说话声,没错吧?”
“啊?是啊。”阿常被田名网警部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了一跳,不由得仰起脸来,“因为门还开着一条缝,所以我还以为有谁会出来呢。”
“那么,后来呢?”
“门很快又关上了。所以不知道里面到底是谁。”
“他们说了些什么事?”
“因为门关上了,听不清。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五十岚……哦,不,还是说不准……后来,我在厨房待了两三分钟,回到客厅里时,看见大家全都在座。山村脸色刷白,正好刚上完厕所回来。”
“之后,山村马上就回去了,是吗?”
“是的。大概还不到五分钟吧……”
“好的,谢谢您。”说着,田名网警部就让阿常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