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各路情况会集到刑警支队。
技术室得出结论:在宾馆发现的指纹与石秋阳指纹一致;在石秋阳家中找到的毛发也与现场找到的毛发一致;在石秋阳公司所在的销售部住宿楼里,找到一柄圆头铁锤,铁锤上有血迹,正在对血迹进行检验,暂时未出结果。
抓捕组传来坏消息:经过连夜搜查,石秋阳下落不明。其妻杜丽交代石秋阳到茂云分公司要钱。茂云警方紧急出动,在其分公司没有找到石秋阳。
请示市公安局主管领导:石秋阳被列为纵火案嫌疑人,发出协查通报。
剪报上最后一名没有受到攻击的女子叫吴莉莉,高中毕业后参军,退伍后曾在江州体育学校工作,目前在山南师范大学当老师,极有可能成为石秋阳的目标。石秋阳携带了抢自陈雷的仿五四式手枪,他精通枪械,因此具有高度危险性。
省厅接到报告后,刑警总队副总队长刘真来到江州。
丁晨光得知刑警支队侦破了一个系列杀人案,心急火燎地找到宫建民。宫建民正在指挥抓捕石秋阳,忙得不可开交,还是让朱林来接待丁晨光。
丁晨光来到刑警老楼。大李嗅到了不属于刑警的气味,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丁晨光被大狗吓了一跳,拿出手机,指着大李,道:“警告你,别过来。”大李不管这一套,瘸拐着,向丁晨光逼近。
“大李,是客人。”朱林站在走道上,喊了一声。
大李冷冷看了丁晨光一眼,回到自己的地盘。
“这只狗好凶。”丁晨光来到朱林办公室,仍然心有余悸。
朱林泡了茶,端到丁晨光桌上,道:“大李不是狗,是战友。它立过大功,受伤退役。”
闲聊几句,丁晨光询问起女儿的案子。女儿丁丽遇害时间很早,破案难度肯定更大,他原本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要求成立专案组,更多是求得一种心理安慰,谁知专案组侦破了好几个陈年积案,这给丁晨光带来新希望。
朱林打电话通知了葛朗台和樊傻儿,到小会议室谈前期调查工作。
侯大利和田甜依然在资料室看卷宗,这一次卷宗主角变成了章红。章红的情况与蒋昌盛、王涛和赵冰如确实不一样,章红是年仅二十岁的大学生,被扼颈窒息死亡,遭受性侵,体内有安眠药。但是没有查到犯罪嫌疑人精液、体毛和血迹,也没有找到指纹。
看了一遍卷宗,田甜发起牢骚道:“朱建伟有一个《江州晚报》剪报本,里面收集的是他自己的作品。如果当时我们拿到朱建伟这个剪报本,早就锁定嫌疑人了,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
事实确实如此,严峰将朱建伟物品交给专案组时,市局宣传处恰恰又将朱建伟收集的报纸合订本借走,阴错阳差之下,才让石秋阳侥幸逃脱。
侯大利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世上没有太圆满的事情。”
田甜很想原封不动地使用这句话来劝解侯大利,让其打开心结。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侯大利相当于“重病患者”,用这种心灵鸡汤式的言语是难以解除病情的,只能用时间来治疗心灵的创伤。
丁晨光离开不久,朱林让侯大利和田甜到一楼锻炼。
自从开始抓捕石秋阳以后,朱林要求专案组所有成员每天必须锻炼,每周到一次靶场。葛朗台想偷懒时,朱林骂道:“专案组有相对空闲期,这是难得的锻炼时间,其他侦查员天天忙得和狗一样,想锻炼都没有机会。”骂完之后,又苦口婆心地道:“石秋阳有特殊经历,不是一般人,攻击性很强,说不定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抽去抓捕,谁都有可能遇到危险。你肚子上全是肥肉,跑几步都喘气,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侯大利换了衣服到一楼运动室,没有见到练拳狂人樊傻儿和葛朗台,只见到身穿老式运动装的朱林在活动手脚。
朱林道:“樊傻儿和葛朗台被抽去参加抓捕。”
侯大利惊讶地道:“为什么不抽我?我比老葛利索得多。”
朱林道:“丁晨光前些天回国已经找到关局,点名要求你和田甜参加丁丽案调查。”
侯大利道:“我和田甜本来就在专案组。”
朱林道:“丁晨光的联络人常总三天两头到专案组,知道专案组内部分工。石秋阳就算有三头六臂,被抓是迟早的事,你就别管了。从今天开始,你们两组人都把注意力调到章红案和丁丽案。你和田甜配合得不错,我希望还能创造奇迹。若是把这章红案和丁丽案都破了,我光荣退休,死而无憾。”
田甜换了运动装也到运动室。
朱林身穿以前刑警支队篮球队队服,人瘦,衣服宽,松松垮垮。田甜则穿新式紧身运动服,双腿修长,腰部相对髋部明显收紧,S形身材显露无遗。
刚刚锻炼一会儿,朱林接到关鹏局长电话,到市局开会。运动室只剩下侯大利和田甜。
侯大利道:“朱支让我们提前锻炼虽然是临阵磨枪,也看得出来老刑警真的很有预见性,这是经验使然。我建议你也学两个绝招,练得纯熟,想都不想就使出来,危急时刻好用。”
田甜道:“我从本质上来说是法医,轮不到我上一线。”
“你现在是专案组成员,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艺多不压身。你要学的招数必须快、狠、准,以最强力量攻击对手最弱的部位,一点都不要留情。第一招就是被人抱住的时候,双峰贯耳。”侯大利做了一个双手打耳朵的动作。
田甜道:“我看过武侠小说,这是个老招。”
侯大利道:“大家都很熟悉这招的名字,可是熟悉名字没有用,得会用。这一招的要点并不是用拳头打耳朵,而是手心呈杯状向内,用这个动作轻则引起耳鸣、眩晕而丧失抵抗能力,重则耳鼓膜破裂,产生剧痛、休克,甚至死亡。所有的绝招其实都平淡无奇,关键是你要在危急时刻用得出来。”
侯大利陪着田甜练习了两招,一招就是被对手控制时的双峰贯耳,另一大招就是女子对付成年壮汉的踢裆砍脖。两人练习时身体必然接触,虽然这纯粹是练习,毕竟是青年男女,偶尔也会让两人产生旖旎想法。
练习结束以后,侯大利道:“我想到石秋阳家里去一趟。”
田甜道:“重案大队全面搜查过,这次绝对不会有遗漏。”
侯大利道:“我想探求石秋阳的心路历程。他曾经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是什么让他变成杀人恶魔?这个原因很重要。研究了石秋阳的心理变化过程,如果以后有类似案件,就有一个样本可以对比。”
田甜道:“有一个连环杀人案都弄得全市鸡飞狗跳,若再来一个,江州就中大彩了。”
石秋阳家,石秋阳妻子杜丽面对再次来到的警察显得格外麻木。她看了一眼女警察的警官证,道:“你们的人来了好多次,还来查什么?”
侯大利道:“我们来了解你丈夫的情况。”
“石秋阳一直瞒着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杀了人。老石的爸爸妈妈走得早,妹妹石秋菊就是老石拉扯大的,心疼得紧。他多次跟我说,妹妹出嫁,就是我们家嫁女儿。”杜丽头发干枯,面相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侯大利本子上记了好些问题,原本准备逐一提出。杜丽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基本上回答了侯大利想问的问题。
“妹妹死了,老石要辞职,为了这事,我们还闹了一场。他态度坚决得很,宁愿和我离婚也要辞职。若不是怀上了石蕊,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时候怀上石蕊的?”
“石秋菊死了以后,我们很久都没有在一起。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我们才在一起,那一次怀上了石蕊。石蕊可怜哪,这么小的娃,谁想得到会有乳腺上的毛病。我和老石吵架,怪他怀石蕊那天晚上喝了酒。”提起石秋菊之死,杜丽没有泪水,提起石蕊,她就不停抹眼泪。
聊了接近两小时,杜丽不知不觉中将两个警察当成了倾诉对象,当对方提出看看相片时,她就爽快地搬出了厚厚两本相册。
从石家出来,田甜几次欲言又止。
侯大利道:“想说什么?不用顾忌。”
田甜这才道:“我一点都不同情石秋阳。其实,你和他遇到相同的事,以后所有的一切都纯粹是个人的选择。你为了给杨帆报仇,选择了当警察,站在光明和正义的一边。他为了给妹妹报仇,选择疯狂杀人,站在黑暗和罪恶的一边。你是真男人,他是疯子。你把人性光辉的一面发扬了出来,他是将人性黑暗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侯大利从来没有将自己和石秋阳放在一起对比,在其心目中,他和石秋阳完全没有可比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田甜是侯大利搭档,接触久了,又对石秋阳颇为了解,所以敏锐地认识到侯大利和石秋阳在人生境遇上的相似之处,以及做出的不同人生选择。
选择决定了命运,这是田甜得出的结论。
石秋阳此时正躲在山上废弃的屋子里,直到后半夜才恍恍惚惚地睡去,一入睡,各种支离破碎的梦境纷纷扰扰地涌了上来。先是回到了秦阳第一人民医院,自己坐在病床前狠命地撕扯头发。
病床上躺着生病的女儿。女儿紧闭双眼,面无血色。
医生巡房以后,轻声交代他注意事项。然后恍惚间看到医生走出病房后摇了摇头。他心中一痛,知道情况不妙。
女儿小石蕊才六岁,居然患上了乳腺癌。年初,小石蕊接受了乳房切除手术,所有右乳房组织都被切除,以防止这种罕见的分泌性乳腺癌症继续扩散。
然而病情还是再度恶化,小石蕊又住进了医院。他抬起头,茫然看了病房,然后追出去,哀求道:“杨医生,我女儿的病怎么样?”
杨医生取下眼镜,道:“小石蕊病情凶险,等会儿要下病危通知书,你到办公室来。”
他来到医生办公室,双手颤抖,接过了病危通知书,道:“杨医生,还有希望吗?”
杨医生道:“我们正在与上海专家衔接,请他们过来会诊。”
这一句话并没有给出任何保证,但是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生的希望。
小石蕊给处于破碎边缘的家庭带来幸福,融化了他如寒冰一样的心。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小石蕊居然成为山南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癌症患者。如此重症落在最心爱的女儿身上,让他的灵魂和身体不断沉入深渊,无法挣脱。
病床上,小石蕊安静地入睡,手腕戴着表明身份的带子,紧抱一只穿上衣服的可爱小熊。在床头柜子上放着图画本。
小石蕊平时躺在床上画画,很多画都是以老爸为模特。作为儿童画,以夸张手法抓住了父亲的典型特征,水平比起一般小孩子要高得多。他看到画上方写着的“我最亲爱的爸爸”几个字,泪水夺眶而出。
擦干眼泪,他的心中除了痛苦,更多的是愤怒:“女儿之所以这么小得癌症,肯定是因为老婆怀孕时自己心情特别糟糕,将坏东西带到了女儿身上。”
这个想法如影随形,无数次撕咬内心,让他痛苦不堪。
他双手抱头在病房里坐了很久,下定决心以后,对妻子道:“我去收钱。小蕊要用。”
他走出医院,场景一下子又变了,猛地来到了李家水库。
他没有从大坝进入水库,而是穿过一座小山,沿着青石板小路来到水库上游,隔了很远就见到正在钓鱼的朱建伟。他找了一处树荫坐下,安静地看着属于自己的猎物。
如果猎物的习惯没有改变,那么将在四点左右收竿,开车回城。从钓鱼点到大坝停车场皆是沿湖小道,有一段约十米的小道位于山体拐弯处,非常隐蔽,其他钓鱼人基本看不到这一段小道。此小道高出湖面有六七米,坡度很陡。如果有人从小道落下,必将摔在浅水中,浅水中隐有大量乱石,摔在上面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正是下手的极佳之地。
他在几年前无数次推演过这个方案,觉得万无一失。这一次重启复仇计划,便依葫芦画瓢,捡起原来推演过的方案。
在等待猎物时,他又想起病重的女儿小石蕊,泪水模糊了双眼,胸中杀意汹涌。
四点十七分,朱建伟开始收拾渔具时,他擦掉眼泪,站起身,下山,穿小路来到湖边。朱建伟左手提渔获,右手用手机通话。
与猎物擦身而过以后,他右手突然举起圆头铁锤,猛击朱建伟后脑。“砰”的一声闷响,朱建伟鲜血从头顶迸了出来。
他动作连贯,捶击之后,猛推朱建伟。朱建伟被敲得晕头转向,毫无反抗之力,如米袋一样掉进水库。即将到达湖面时,朱建伟下意识地用双手护头。一声闷响,朱建伟如高台跳水一样摔下湖面,双手和头部重重地撞在湖底石头上。
他站在小道上朝湖面探头望了望,又观察小道路面,没有发现血滴,于是将铁锤和手套放进包里,不慌不忙地沿着小道走进山中。
刚走到山顶,接到妻子电话。妻子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你在哪里啊,还不回来?小蕊走了。”
他对女儿离开早有准备,可是当事情当真降临时,仍然觉得如五雷轰顶。他身体发软,站立不住,扑倒在山顶。他将头埋在草丛里,撕咬草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呜咽很快变成撕心裂肺的大哭,揪心的疼痛让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翻身坐起,脸上还隐隐带着泪痕,内心的疼痛并没有随着惊醒而消失,反而更加用力地撕扯着他。他坐了好一会儿,俯视着城市灯火,疼痛逐渐沉了下去,而杀机却狂涌上来。
医院,住院部。陈雷躺在病床上,一直睁着眼睛。只要闭眼,他就会想起破窗而入的那团火,想起被烧成一团黑的女友。
房间里守着两个警察,坐在屋门口轻声聊天。说是聊天,实则是李大嘴在不停说话,老戴偶尔应答一句。这一次刑警支队原本还想抽调侯大利、樊傻儿和李大嘴来保护陈雷。由于丁晨光的原因,侯大利没有被抽调,留在专案组参加调查丁丽案。重案大队陈阳特意点名要将最能打的樊傻儿弄到抓捕组。这样一来,以前保护陈雷的三人小组只剩下李大嘴一人,另外调来一名从部队转业的刑警老戴与李大嘴搭档。
是否调民警保护陈雷在市局内部有争论,有领导认为凶手这时最佳选择是躲藏,到医院行凶的可能性极低。分管刑侦副局长刘战刚坚持要派人保护受害者。经过研究,决定派四个民警,两人一组,二十四小时保护陈雷。
老戴只会“嗯、啊”,李大嘴聊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两人相对而坐,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
老戴到卫生间方便时,一个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高个子男人从病房走过。李大嘴在病房感到无聊,见医生进门,问道:“陈雷还有多久能出院?”
“现在说不准,要看恢复情况。”高个子男人右手揣在白大褂衣袋里,非常自然地走向警察。
李大嘴突然觉得进来的医生不对劲。此人虽然穿了白大褂,可是气质不似医生,还戴了口罩,而且这个年龄的医生查房时往往身后都跟着人,很少一个人单独出现在病房。他警惕起来,道:“你是哪位医生?以前没有见过你。”
高个子男子见眼前警察开始怀疑自己,右手猛地从衣袋里抽出来,举起一把圆头铁锤朝眼前警察砸了过去。此人正是石秋阳。这一次到医院复仇,石秋阳带有铁锤和抢来的手枪,此刻面对一名警察,他决定用铁锤复仇。用铁锤不仅能增强复仇快感,还具有仪式感。而且手枪只有两发子弹,以后或许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在执行任务之时,李大嘴和老戴等人都清楚石秋阳是什么人,保持了高度警惕。可是,警方以及李大嘴、老戴还是低估了石秋阳的疯狂劲。
李大嘴头脑非常清醒,意识到对方有问题就朝后躲一步,伸手取佩枪。虽然李大嘴反应很快,可是石秋阳动作更快,铁锤带着风声砸向警察头颅。
对方动作太快,李大嘴没能闪开,被铁锤砸在右肩。铁锤力道十足,他感到右肩当即使不上劲,垂了下来。
石秋阳再次举锤之时,李大嘴不顾右肩伤势,合身扑上去,左手抓住石秋阳衣服,拼尽全力,将石秋阳朝墙上顶,不让他再次砸下铁锤。
陈雷眼见危险,张大嘴,只能发出呼呼声。
李大嘴大喊:“老戴,快来,石秋阳!”
石秋阳膝盖猛顶,将眼前甚为顽强的警察撞得弯了腰。铁锤砸在警察头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李大嘴摇晃两下,软倒在地。倒地之时,他身体向右转,压住佩枪。
被打倒的警察在喊人,说明还有另一个警察。石秋阳来不及夺取被打倒警察的配枪,来到病床边,举起铁锤,狞笑道:“陈雷,去死!”
陈雷在床上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铁锤高高举起。
房间内传来“啪”的一声脆响,老戴站在卫生间门口,对准石秋阳开了一枪。石秋阳听到枪声,没有砸下铁锤,转身就跑,丝毫没有犹豫。
老戴双手握枪,对准行凶者又开了一枪。他追到门口,看见一个白大褂男子跑向梯子。老戴虽然是刑警,可是当兵时主要工作是机修,除了在新兵连开过枪,整个部队生涯几乎没有再开过枪。到了公安局之后,训练不足,他对自己的枪法没有信心。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老戴举枪对准凶手背影,不敢再开枪。白大褂男子消失在楼梯口处。老戴开枪少,办案经验却挺丰富,追了几步,又退回来,提枪守在门口,向支队报告。
支队长宫建民赶到医院,脸青面黑地问道:“李大嘴怎么样?”
老戴沮丧地道:“还在抢救,没有脱离危险。”
宫建民道:“事发时,你在做什么?”
老戴脸色苍白,道:“我跑肚子,正在卫生间。听到外面响声不对,冲出来时,李大嘴已经被打倒了。我开了两枪。凶手一直在运动,没有打中。”
“你回去把整个经过写出来,要接受调查。”
宫建民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狠狠用拳砸在墙上。这个凶手太嚣张,居然闯进医院,重伤一名警察,这是对江州刑警的公然挑衅。他咬牙切齿地来到手术室外,等待手术结束。
坐在室外的还有李大嘴母亲。李大嘴的女儿要去课外补习,每节课四百多,挺贵,若是自己原因不上课,学校不会退钱。因此,胡秀虽然担心老公,可是听到“被人砸了一下”,犹豫一下,还是先带女儿补课。浪费一节课,实在可惜。李大嘴做刑警多年,受伤也算常事。家里人得知其受伤,担心归担心,也没有全家都守在手术室门口。
噩耗突发,一个头发全白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神情疲惫,表情悲痛。
“经抢救无效,李超同志因公牺牲。”
消息传来,江州市公安局全局震动。
啪!局长关鹏重重地拍了桌子,道:“我不管石秋阳是不是疯了,必须在他对下一个目标动手前将人抓住。抓不到人,我这个局长不当了,主动辞职!”
做到局长的人都不太愿意说这种狠话,关鹏得知李超牺牲的消息后,悲痛难忍,战友的情感超越了作为局长的谨慎。
侯大利得知噩耗,整个人完全呆住。他下楼开车,一路狂奔,来到医院。二中队刑警、重案大队刑警都聚集到手术室前。众多汉子经历过血与火,能够控制情绪,没有失态,只是面带悲怆,目中含泪。
胡秀和李大嘴母亲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李大嘴女儿年龄还小,尚不能完全明白少年丧父对她意味着什么,表情呆滞地坐在长椅上。
从医院回来,侯大利心情极度灰暗。他经历过杨帆之死,明白生和死就是阴阳两隔,阴阳两隔就是再也无法见面,从此李大嘴就到了另一个或许很冷的世界,再也无法照顾家人,与这个世界从此没有关系。
他对生和死了解得越是透彻,师父牺牲之痛便越是锥心刺骨。
参加追悼会时,侯大利穿上警服。与烈士告别之时,他耳中总有师父啰啰唆唆的声音,禁不住泪流满面。
刑警牺牲,全省公安系统震动,市局新成立的技侦支队对石秋阳亲戚、同事和朋友进行全面监控。但石秋阳如石沉大海,完全消失在公安的视线之内。
石秋阳已经暴露在警方视线内,仍然冒险进入医院袭击陈雷,说明此时的石秋阳已经陷入疯狂状态,在这个状态下会做出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
市刑警支队判断:以石秋阳目前的精神状态和执拗性格,肯定还要行凶,行凶对象极有可能就是相片中唯一没有受到攻击的吴莉莉。
吴莉莉在省城阳州一所大学工作,丈夫也是本校老师。在蒋昌盛案、王涛案和赵冰如案相继发生时,吴莉莉一直在部队当兵,目前刚刚转业来到山南师范大学工作。江州刑警陈阳找到吴莉莉,将那张相片摆在其面前,讲述了石秋阳作案经过。吴莉莉完全处于懵懂状态,理了半天头绪,才明白自己被列入了连环杀人凶手的黑名单。对吴莉莉来说,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吴莉莉苦笑道:“当年那事我印象挺深,是第一次见到杀人。不对,是我这一辈子唯一见到过现场杀人。我当时在江州一中读高三,恰好放学路过,遇到这事肯定要发蒙。大家反应过来以后一拥而上,将杀人凶手抓住了,后来那个杀人犯被枪毙了。石秋阳迁怒于人,这么多年了还想杀我这个路人,脑袋有病吧?”
陈阳道:“我估计石秋阳确实脑袋有病了。这是一个危险人物,攻击性很强,而且身体好,枪法准,还是投弹高手。”
吴莉莉丈夫紧张起来,道:“我们怎么办?不可能时时刻刻防着。”
陈阳道:“石秋阳就是定时炸弹,只有抓住他,才能消除潜在的危险。”
吴莉莉当过多年军官,挺镇静。她丈夫一直在大学工作,从来没有受到过生命威胁,不由得慌乱起来,道:“这怎么办,有人时刻想杀我们,那我们怎么生活呀?”
陈阳道:“有一个替代方案,你们夫妻请长假,外出旅行或是学习,我们派一组刑警来替换你们。”
陈阳在省城与吴莉莉夫妻接触之时,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战刚、刑警支队长宫建民和专案组组长朱林在小会议室开会。会议决定:派男女民警各一名去替换吴莉莉夫妻,做好周密防范措施,只要石秋阳出现,能抓捕就抓捕,不能抓捕就击毙。
在考虑具体人选时,侯大利和田甜被认为是最合适的人选,原因有两点:一是侯大利最了解石秋阳,本人毕业于刑侦系,综合能力强;二是侯大利和田甜搭档时间长,配合更默契。同时田甜是法医,懂医疗,能够应对一些意外情况。还有一点更重要,刑警各单位一线女警本来就少,而能在身高、体型、年龄各方面都与吴莉莉相近的就只有田甜。可是自从父亲被判刑以后,田甜工作和情绪便显得消极,这也是她调到专案组的原因。冒着生命危险去“钓鱼”,她是否同意是一个大问题。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田甜听完方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同意。”
三位领导原本还准备了说服的方案,没有料到田甜根本没有拒绝。刘战刚望着模样俏丽的年轻女民警,强调道:“你在专案组,能明白石秋阳的危险性,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凶手。”
田甜道:“我知道。”
刘战刚道:“我们准备派一个男警贴身保护你,以吴莉莉丈夫的名义。”
田甜没有等到刘战刚把话说下去,道:“如果可以选择,我想让侯大利保护。”
田甜的提议恰好符合预案,刘战刚心中有了底,却没有立刻回答,道:“这个任务具有极大的危险性,我们还得将任务亲自交代给侯大利。”
田甜在会议室等待,侯大利被带到刘战刚办公室。
刘战刚手里拿着一支烟,坐在办公桌后面。朱林坐在一旁,端着保温杯。支队长宫建民给侯大利安排任务。
侯大利作为最了解石秋阳行为轨迹的刑警,知道其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吴莉莉,而且时间不会太久。他很平静地接受了任务,又问道:“没有发现石秋阳踪迹?”
宫建民道:“这人十分狡猾,技侦到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他有手枪,枪法准,极度危险。”
侯大利浓厚的眉毛动了动,道:“他虽有手枪,却是仿制的。我们是制式武器,我和田甜有两把。他是一把,没有必要怕他。”
宫建民道:“你不能这样想问题,我拿到石秋阳简历,他就是兰博式人物。”
侯大利道:“我没有低估石秋阳,也觉得没有必要神化他。若论单打独斗,石秋阳不一定是老樊的对手。他最大的特点并不是武力,而是对形势判断得特别准确,行事果断,计划周详,这和他经历相符。而且从这几次作案来看,他非常理智,若是没有得手,并不纠缠,立刻就离开。”
宫建民曾听朱林说过少年侯大利站在船头寻找杨帆的事情,此时心生感动,道:“我们会制定最妥当的保卫措施,学校保卫处、邻居都会换成我们的人,在你们活动范围内,二十四小时有观察哨,狙击手随时待命。”
侯大利道:“我希望他能来,我想亲手抓住他,或者击毙他。”
宫建民道:“田甜在隔壁小会议室,你和她聊一聊。”
等到侯大利走出办公室,朱林这才说话,道:“我最了解侯大利,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刑警,一门心思都在案件上,没有富二代的娇、骄脾气。”
刘战刚道:“警察是纪律部队,任务交给任何一个刑警,他们都没有怕死不敢去的权利。但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刑警也不例外。我以前多多少少对侯大利有所保留,现在可以明确地说,侯大利有种,是个好刑警。以后,大家都不要说他是富二代。”
在隔壁小会议室,田甜独自坐在房间内,面色沉静。“吱呀”一声响动,侯大利推门而入。两人面对面而坐,互相看着对方眼睛。田甜轻声道:“对不起,我选择你来扮吴莉莉的丈夫。”
“我是刑警,这是我的职责,”侯大利微微自嘲道,“听起来是大话,确实如此。我们本来就是搭档,选我是应有之义。”
田甜道:“这很危险。”
侯大利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你是富二代,本来不必承担这些。我一直想问,难道仅仅是为了杨帆就选择了当刑警?”田甜一直以冷美人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今天要奔赴“战场”,若是不紧张,那是假话,在紧张情绪下问了以前一直想问而没有问过的话。
“我爸多次追问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不知怎么回答。或许,当最终揪出石秋阳尾巴时,很有成就感。”侯大利素来不喜无关之人询问这事,不知不觉中,田甜成为可靠的搭档,不再是“无关之人”。
田甜道:“仅仅是成就感,不能说服我。”
侯大利道:“人的生命是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谁都没有权利夺走别人的生命。我恨杀害杨帆的凶手,恨杀害师父的凶手。我要亲手抓到石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