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有挖内鬼的重任,和搭档一起来到高平顺家,重新调查此人的社会关系。
高平顺,这是一个寓意平安的名字。主人的命运与名字恰恰相反,没有能够平安地活到老,反而因为杀人死在警方枪下。
侯大利和王华敲开房门,出示证件。高平顺老婆神情冷漠,扫了一眼证件,径直回到厨房忙碌。卧室门口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如发怒的母狮,道:“我爸都被你们打死了,你们还来做什么?”
王华没有退缩,道:“跟我们吼叫有什么本事?让你爸去杀人的那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年轻女子大吼大叫:“我爸没有杀人,你们冤枉好人。”
高平顺的家庭是江州市最普通的市民家庭,电视、洗衣机、冰箱等电器摆在客厅,样式都很陈旧。沙发是老旧的暗红色木沙发,放着几个垫子。地板则是三百毫米乘以三百毫米的小瓷砖,这是十年前装修标配,在最近装修的房屋中基本被淘汰。客厅左上角还有空调,未使用,客厅颇为闷热。
侯大利近距离观察了高平顺的家。见到其家人,高平顺就不再是材料中的一个名字和图片,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重案大队之所以怀疑高平顺是受人指使杀人,一是高平顺刑满释放八年,没有违法记录,靠帮别人开出租车赚点辛苦钱;二是高平顺女儿肾脏出了问题,近期做了换肾手术,花了一大笔钱。高平顺妻子始终不肯说明这笔钱的来源。
观察了高家近况,侯大利对二十四万换肾费用产生了强烈怀疑。除了换肾费用,还有后期费用,杂七杂八的开支很多,高家难以承受。
“高雅亭手术后的排斥反应大不大?”调查走访是侯大利的短板。跟在朱林、王华等老同志身后学了一阵子,他熟悉了迂回作战的方法,站在厨房门口,问起高家人最关心的问题。
“她运气好,排斥反应不严重。”高平顺妻子略微迟疑,回答了年轻警官的问题。
“高雅亭运气也好,恰好有合适的肾源。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排斥反应,其实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她需要经常锻炼身体,能够增强身体的抵抗力。”侯大利略微停顿,道,“高平顺虽然杀了人,但是对家里人来说,是一个好父亲。”
高平顺妻子眼泪如瀑布一样流了下来,哭声低沉压抑。
高雅亭冲了过来,用力推搡侯大利,道:“我们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其他话!你们走啊,走啊!”
侯大利和王华退出了高家。
王华汗水如注,顺着胖脸往下滴,道:“我说会吃闭门羹,你还不相信。”
“我的聊天水平还是不行。”侯大利回望高家的窗户,道,“亲眼见一见高平顺的家庭,对于摸清他的思想有好处。下一站,找出租车老板。”
王华已经给交通局老肖打过电话,约定十点半在交通局会议室调查走访出租车老板。
“我知道高平顺是刑满释放人员。”出租车老板四十出头,留平头,小胡子,夹着手包,典型的小老板形象。
“你知道他坐过牢,还敢用?”王华最擅长对付这种小老板,向来直来直去,不绕弯子。
出租车老板见惯了世面,语言一套接着一套,全是大道理:“刑满释放人员回归社会,总要生活,我给他一个岗位,社会上就少了一个隐患。其实交通部门应该为此事少收点规费,残疾人到企业上班,所在企业都会有税收上的减免,刑释人员是精神残疾,也应该实行这个政策。”
王华道:“别吹牛,说人话。”
出租车老板笑了起来,道:“我们是小学同学,知根知底,又一直玩得好。”
老朴曾经传授了“社会关系”和“行动轨迹”的八字真言,这八字真言在绝大部分侦查员眼里平淡无奇,侯大利却将老前辈真言牢记在心里,凡是案子出现困难之时,便想起这朴实的八字真言。他得知出租车老板与高平顺是小学同学,顿时来了精神,问道:“高平顺从监狱出来后,做过什么工作?”
出租车老板掏出了烟,散给两位公安,道:“高平顺是好人,只是脾气暴,喝了酒控制不住自己。进去那次其实很没有必要,一起喝酒的朋友,几句话不对,他用碗砸过去,爆了对方一只眼。酒醒了,高平顺后悔得不行。”
侯大利道:“高平顺进监狱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出租车老板道:“最初是街道食品厂的电工,后来食品厂破产了,买断工龄拿了两万块钱,从此过上了快乐的待业青年生活。他本来是电工,有技术,在房地产公司做过,具体哪一家还真不清楚。还做过小生意,每一行都没有做长久,倒不是手艺和人品问题,就是脾气急躁,喝了酒以后爱打架。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这样,觉得能打架的才是男人。这个观点害了好多人,这一代自以为最男人的男人大多进了监狱,进了监狱以后,老婆没了,工作没了,出来以后发现以前的娘娘腔居然成了各行各业的领导。真是一个大笑话。”
王华笑道:“你嘴巴就是收音机开关,扭了开关,话就不停。”
出租车老板嘿嘿笑道:“平生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吹牛。”
侯大利喜欢爱说话的调查对象,刚才出租车老板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认真分析,会清理出许多值得深挖的点。有些点是卷宗里没有的,比如食品厂破产以后那一段经历,卷宗里只是一句话带过,而这一段经历里说不定就藏有重要线索。
上午,走了两个地方,眨眼工夫就到了饭点。两人随便找了一个火锅馆,有荤有素,摆满了桌子。
王华抱怨道:“我要减肥,你净给我弄好吃的,存心不想让我减肥。”
侯大利将鸭肠和毛肚拿到自己身边,道:“你怕胖,就吃素。”
王华伸手取过荤菜,道:“这是我喜欢的鸭肠,既来之,则安之。明天再减肥。”
消灭了三盘鸭肠之后,王华暂时停下筷子,道:“这样查下去,有用吗?杜强才是开门的钥匙,抓到杜强,一切迎刃而解。”
侯大利自然不会说出“查内鬼”这个特殊原因,道:“抓到了杜强,只能说丁丽案破了,其他案子都没有绝对证据。查吧,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
吃过饭后,前往停车场时,侯大利在一面广告墙前停了下来:“王大队,你看这个。”
王华看完寻人启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她对杜强太有信心了吧,除了163邮箱外,没有任何提示。”
侯大利道:“表面上无迹可寻,实际上也有规律。邮箱名肯定与王海涛这个名字有关,多试几遍,应该能找到。”
王华道:“你说杜强拿到这张寻人启事没有?”
侯大利道:“如果杜强没有离开江州,肯定会看到。”
王华“啧啧”两声,道:“这些知识分子板眼真多,居然明目张胆与通缉犯进行联系。也能理解这种做法,还是那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
侯大利看到了寻人启事,杜强也看到了。
王海洋的策略是正确的,沿着交通站点散发寻人启事是覆盖率最全面、最高效的方法。若不是租汽车跟随一辆公交车,王海洋绝对不会来到巴岳山山脚的小城镇。到了站点,他就在场头和场尾各贴了一张寻人启事,然后又开车追那辆公交车,赶向下一个站点。
当天傍晚,杜强从山洞出来,远远就瞧见了电线杆上的广告。城镇是衰败中的靠山小场,广告很少,无孔不入的性病广告都懒得贴在场镇。杜强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广告有可能与自己有关。站在电线杆前,他读完了密密的一段话,目光停留在相片上。相片是一对年轻父母与儿子的合影,母亲满脸幸福地抱着儿子,父亲一只手放在儿子的肥腿上。
杜强没有见过自己婴儿时的相片,可是他能肯定这张相片就是自己,小婴儿额头上有小肉痣,与自己小时候的肉痣完全一样。至于五官,说实话,婴儿与少年还是有挺大的区别,只能说是似曾相识。他揭下这张寻人启事,买了点药品和食品,回到山上。
当前最麻烦的是街心花园枪击事件非常突然,导致杜强没能到另一处藏身地取钱和枪,眼见着钱包越来越空,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星期。
杜强踩着溪水走了一段,再转入上山小道,路途中顺手捉了一条一米多长的菜花蛇。菜花蛇无毒,肥厚,烤来吃是绝对美味。仅仅加了盐和胡椒粉,烤蛇味道就鲜美无比。
山林中烤蛇需要手艺,不能引起山火,还要尽量减少烟气,烟气多了,引来护林员便是大麻烦。吃罢烤蛇,灭掉余火,杜强开始读那份寻人启事。仰头看电杆上寻人启事时,他的注意力要分出一部分观察周围动态,还要分出一部分看图,没有太多感受,此时独坐在山顶,山下是森林、农田和水塘,心境与在小场镇里时大不相同。
读完此信,杜强有些发呆。三十六年来,他天然地视杨丽芬为自己的母亲。尽管杨丽芬有不少毛病,可是儿不嫌母丑,在东南亚落难之时,他想得最多的还是杨丽芬。此时突然间多出一个亲生母亲,这个亲生母亲在三十六年间一直在寻找自己,那封信的一字一句似乎都变成了有生命的活物,努力想打通母与子隔绝多年的血脉联系。
他决定与写信的母亲见一面。
由于杜家德的原因,杜强对父亲产生了抵触情绪,对亲生父亲也没有太多想法。他唯独想见的就是写这则寻人启事的亲生母亲。要见到母亲,打电话肯定不行,用脚趾想也知道警方肯定有监控。他发现亲生父母这一家人挺有趣,居然给出了一个163邮箱,让自己来猜。
“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杜强在山上无所事事,开始猜母亲留给自己的谜语。这个谜语看起来范围大得没边,实则范围有限。母亲既然要让自己猜,绝对把信息留在了寻人启事里面。
陈跃华在江州市区转了一大圈,实在累得不行,这才慢慢走回江州大饭店。在回饭店的路上,她的眼睛一刻都没有闲着,凡是遇到年龄合适的男子,便直直地盯着对方看,被骂了好几声神经病。
电梯到了十五楼,陈跃华飞一般冲进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最新的邮件,遗憾的是还是没有最期待的邮件。
父子俩回到饭店。王卫军劝说了好一阵,陈跃华才愿意吃饭。
吃饭时,陈跃华反复问一个问题:“海涛能看到寻人启事吗?他若是解不开邮箱,那说明不够聪明。若是不够聪明,那就会贸然打电话过来。没有发邮件,又不打电话,多半就是没有看到寻人启事,他有可能离开了江州。”
王卫军道:“拿到寻人启事再到解开邮箱,会有一段时间,急不得。”
见母亲如此执拗地给大哥留邮箱,王海洋想起家中因为大哥被拐骗而蒙上的重重阴影,一时之间悲从中来,在无人角落潸然泪下。
晚上七点,陈跃华再次打开邮箱,猛然间发出一声压低嗓音的尖叫。叫了一声以后,她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只手指着邮箱。
这是落款为王海涛的邮件。
“我应该猜出来邮箱号了。现在警察到处在找我,很糟糕。晚上十一点,在三院外面的街心花园,葡萄架下面。手头有点紧,带点钱,你们来一个人。王海涛。”
陈跃华喜笑颜开,道:“海涛果然很聪明,猜到了邮箱。”
“外面全部是警察,你晚上出去,肯定会被盯上。被盯上,见面就糟糕了。”
王家人不知道王海涛到底犯了什么案子,可是见警方如临大敌的模样,肯定犯了大案。他们讨论过多次,如果王海涛所犯罪行不至于被判死刑,那么最好就是自首,然后在里面减刑,十几年也就能出来,从此一家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如果儿子所犯罪行肯定要被判处死刑,那么王家人不希望他被警方捉住,哪怕逃得远远的,一家人永远不能见面,但是知道王海涛还活着,一家人也就有了希望和盼头。
陈跃华态度坚定,道:“我要见儿子。”
王海洋擦干眼泪,又回到父母身边,道:“二楼厕所有窗,能翻过去。翻过去就是后院,可以从侧门出去。如果侧门有人,可以翻绿化带围墙。妈年龄大了,干脆我翻围墙去见哥哥。”
陈跃华断然否定,强调道:“我要见儿子。”
三人研究地图,确定了街心花园的位置。
晚上十点,三人一起出门。电梯在二楼停下,陈跃华独自走出电梯。父子俩来到一楼大厅,同时出门,朝远离街心花园的方向快步走去,随即又分成两路。便衣随即打电话报告了这个情况,两辆汽车启动,跟在父子俩身后。
陈跃华从二楼女厕所翻出窗,落地时摔了一跤。她爬起来,来到大饭店侧门。侧门有保安和两个便衣男子。两个便衣男子站在同侧,面无表情看着大门,偶尔交谈几句。陈跃华躲在树后观察。恰好有一辆运货车进门,货车停在侧门,司机与保安交谈,货车所停位置恰好挡住了便衣的视线。她加快脚步,从货车旁边离开。
晚上十点半,陈跃华顺利来到街心花园。
晚上十一点,儿子还没有出现,陈跃华感觉心情由山巅落到了谷底。寻儿三十六年,无数次经历过这种情感体验,由希望到绝望都成为生活常态。
晚上十一点十分,灌木丛中走出一个黑影。
“我是杜强,原名应该叫王海涛。”黑影正是冒着危险潜入的杜强。他见对面人影突然有些摇晃,伸手抓住她。
陈跃华听到对方能说一口流利粤语,语音语调与小儿子极为相似,刹那间产生了错觉,仿佛儿子从来没有丢过,一直在自己身边长大。
“我要看看你的脸,看一眼就行。”陈跃华用粤语道。
杜强拿起火机,打燃。陈跃华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退后一步,道:“你不是海涛。”杜强灭掉火机,道:“我犯了案,整过容。以前额头有个肉痣,有点接近Z字形,现在表面看不出来,摸起来还有痕迹。你摸摸。”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若是核对得上,眼前男子就是自己的儿子。陈跃华伸手摸了摸男子额头,确实有一块痕迹,甚至能感受到Z字形状。她紧紧抱住了眼前的陌生男子,声音哽咽:“儿啊,妈找了你三十六年啊,找得好苦,你知道吗?”
她紧紧贴住儿子的脸,努力将儿子所有气味都吸进鼻子里。
杜强满脸都是亲生母亲的口水和鼻涕,腾不出手去擦。他原本以为自己心硬如铁,谁知在亲生母亲的鼻涕和眼泪下,坚硬如铁的心软化了,左手抱住陌生的母亲,右手轻拍母亲后背。突然间,他脖子上的汗毛竖了起来,长期浪迹江湖形成的第六感在关键时刻发出预警。
杜强抱着母亲朝灌木丛扑去,一根棍子带着风声,重重地打在灌木丛上。
陈跃华反应远不及儿子,还在灌木丛中挣扎之时,杜强已经翻身而起,对着扑到面前的黑影开了一枪,又对着另一条黑影开了第二枪。第三条黑影听到枪响,吓得转身就跑。
中枪的两人倒在地上,一个不再动弹,另一个在地上滚动。
杜强伸手拉起还在灌木丛中挣扎的母亲,道:“我走了。警察肯定要追问邮箱,你们没有办法拒绝。我的邮箱是杜强拼音加上梅山拼音,也是163邮箱。”
说完这一句话,杜强离开了街心花园。
陈跃华刚与儿子见了面,又被迫分手,分手之前,儿子还开枪打了两个人。这一次短暂相遇之后,什么时候能够再与儿子见面,或者说能不能与儿子见面,都是一个未知数。陈跃华从灌木丛中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到街上,满脑子都是与儿子相逢的画面。不断有警车开过,陈跃华对外界没有太多反应,儿子的声音、呼吸、味道和身体触感完完全全占据了整个心灵。
枪声震动了江州市公安局,丁明作为丁工集团的负责人来到了刑警支队。
“丁工集团员工一人受重伤,一人死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要说清楚!”宫建民脸色黑沉沉的,没有给丁明面子。
丁明很痛心地道:“平时我们教育职工要见义勇为,他们见到通缉犯,就勇敢地冲上去,想扭送到公安机关,都是好样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杜强随身带枪。”
宫建民“哼”了一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们是不是安排人员在找杜强?”
丁明道:“三人在外面吃饭,无意中看到了杜强。他们看过通缉令上的相片,认出杜强,便跟踪到街心花园。”
宫建民道:“为什么没有打电话报警?”
丁明道:“他们三人太自信了,觉得三打一,能够扭住杜强。”
宫建民不想绕弯子,道:“丁总想报仇的心思很正常,我完全理解。理解归理解,希望不要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员工也是妈生爹养,赤手空拳,面对穷凶极恶的持枪歹徒没有胜算。回去以后提醒员工,发现杜强以后,立刻报警。”
丁明道:“一定提醒员工,看见杜强立刻报警。”
对于警方来说,调查丁工集团是否组织起来查找杜强并不是太困难,只不过调查出来也没有意义。宫建民和丁明谈话以后,便让丁明带走另一个员工。
林海军则主要负责调查王卫军、陈跃华和王海洋。
在警方的压力下,陈跃华打开了邮箱,让民警查看了来往邮件。陈跃华如祥林嫂一样反复讲:“我们见面也就一两分钟时间,是不是王海涛我都不清楚。他找我要钱,很有可能是骗子。”
当夜,刑警支队灯火通明,三百多参战民警设卡堵住了所有出城路口,还有两百民警拉网式搜查全市娱乐场所、旅店宾馆以及出租屋。一夜忙碌,各个小组传回来的消息令人沮丧:没有发现杜强的下落。
上午八点,105专案组朱林和侯大利离开支队,回到刑警老楼。
葛向东和樊勇被抽调去参加抓捕杜强的行动,老朴回省厅,刑警老楼空空荡荡。旺财见到朱林和侯大利,欢喜得紧,跳过来扑到朱林身上。旺财高高大大,分量十足,扑得朱林退后两步才站稳。旺财和朱林打闹一阵,这才与侯大利来了一个热情拥抱。
专案组,朱林和樊勇照顾警犬最多,也最受大李和旺财喜爱。旺财与侯大利拥抱以后,把头靠在朱林腿边,一脸惬意。
上楼时,朱林询问道:“今天有什么具体安排?”
“专案组目前未侦破的只剩下杨帆案,杨帆案的重点在于审讯。所以,专案组当前集中精力调查黄卫案幕后指使者,还要挖内鬼。这个内鬼肯定与黄大磊案和吴开军案有关联。我准备到食品厂调查走访,高平顺原本是食品厂电工,后来买断工龄出来,家还在食品厂家属院,主要关系也集中在这一块。”侯大利每次提起杨帆案,虽然尽量表现得平静自然,可是提起“杨帆”这两个字,心里就如被针扎了一下。
朱林道:“老葛和樊勇都不在,我们一起去。”
侯大利道:“朱支亲自去?”
朱林道:“我现在不是支队长,就是普通侦查员,凭什么不能去一线?十分钟以后,我们出发。到了调查对象家里,不要称我为支队长了,在单位内部还可以说是习惯性称呼,在外面这样称呼就很别扭。你称老朴为朴老师,我们搞调查走访的时候,你也称我为朱老师。”
二十来分钟以后,朱林和侯大利来到食品厂家属院。当年电工班班长和高平顺住在同一幢楼,班长在一单元,高平顺住在二单元。门洞墙壁贴满了开锁、办文凭等小广告,犹如给白色墙壁贴了一层墙布。
电工班班长听到敲门声,过来打开房门,道:“哪位是王大队?”
侯大利道:“王大队有事来不了,我和朱老师过来。”
朱林满头白发,又被称为“朱老师”,电工班班长料到朱林就是单位老黄牛,临到退休还得做事。同为老黄牛,他的态度就亲切许多,将两人让进屋,端茶上烟。
房屋是老家属院格局,客厅特别小。朱林端起茶杯,茶杯上印有“为人民服务”几个字,看着格外亲切。
电工班班长道:“食品厂曾经红火了二十年,说垮就垮了。我们电工班工人有技术,在外面还找得到工作。那些女工就惨了,有些年轻的还去当过小姐。”
朱林道:“那时我在派出所干过,抓到小姐,凡是从厂里出来的,全部从宽处理。谁都不容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这种恶性案件,重在教育。”
几句话之后,朱林迅速拉近了与电工班班长的关系。凡是遇到调查走访,侯大利这个神探顿时就由主角变成配角。朱林平时话不多,真要与调查对象拉家常,往往就是几句话就能让对方接受,这是侯大利还没有学会的本事。
朱林很快就将话题拉到高平顺身上。
电工班班长道:“高平顺这人技术好,难免心高气傲,当年就是电工班的刺儿头。但是,走到这一步,谁都没有想到。”
朱林道:“高平顺家庭关系怎么样?”
电工班长道:“高平顺老婆不错,贤惠,持家。如果没有这个婆娘,家早就垮了。”
朱林又道:“买断工龄后,他在哪里工作?”
电工班长道:“高平顺先是到了一家机械厂,后来喝酒打架,把别人鼻梁和肋骨打断,被开除了,差点还进了看守所。被开除后,他就到一家房地产公司做电工,在房地产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最后闯祸打架。这个人不喝酒的时候,还是挺好的。从监狱出来后,高平顺彻底戒了酒,我们都以为他以后不折腾了,谁知搞了个更大的事。”
朱林询问了机械厂和房地产公司的名字。
听到机械厂和房地产公司的名字,侯大利下意识摇了摇头。走出电工班班长家,朱林道:“你刚才为什么摇头?”侯大利道:“那家机械厂被丁工集团收购了,属于丁工集团下面的企业。房地产公司是夏晓宇公司的下属企业,我没有与他们实际接触过,但是知道是国龙集团的。”
朱林决定趁热打铁,先到机械厂,下午到房地产公司。
机械厂厂长亲自到大门口等待两位警官。小会议室,桌上摆满了瓜果,有一个老工人等在会议室。朱林和侯大利刚坐下,又有一个工人进来。这两个工人当年和高平顺是一个班组的,最了解情况,被厂里用小车接了过来。
调查走访用了一个小时,得到的情况与重案大队的调查差不多,没有新线索。朱林和侯大利没有在机械厂吃饭,直接前往房地产公司。
夏晓宇等在公司办公室,与朱林握了手,道:“支队长亲自调查,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学习。我们先吃饭,吃完饭,了解情况的老物管吴经理差不多就能赶到。”
朱林道:“重案大队来调查时,老物管吴经理没来?”
“重案大队警察没有特别要求老物管员过来。今天大利打电话,明确是要找最了解情况的人。所以,我让老钟把以前的物管吴经理叫过来。”夏晓宇又道,“大利难得来国龙集团的企业。这是国龙的第四级企业,平时我都来得少。”
夏晓宇是过来陪国龙太子的,并非陪自己这个卸任的支队长,朱林当了多年领导,最懂人情世故。明白归明白,却用不着说破,这样才皆大欢喜。
午餐在房地产公司自办小食堂吃。房地产公司一般没有多少人,用不着自办伙食团。这个公司负责人林总是世安厂子弟,有很深的伙食团情结,觉得一个单位没有一个伙食团简直不能叫作单位,便租了一个套房作为伙食团。有时兴之所至,林总还亲自弄菜给大伙吃。
夏晓宇尝了地产负责人亲自炒的回锅肉,感叹道:“老林,你真是被房地产耽误的大厨师。”老林嘿嘿一笑,道:“做饭只是爱好,房地产才是主业。为了生存,啥爱好都得靠边。”
侯大利经常吃江州大饭店特级厨师的菜。特级厨师讲究五味调和,菜品精致,味道鲜美。老林是江湖把式,剑走偏锋,重油重味,也挺好吃。侯大利采用工厂式吃法,把回锅肉的肉渣和油汤倒进碗里,与米饭混在一起,香味十足。这是重体力劳动者的吃法,体力活会消耗油脂,吃了也不会发胖。如今生活好了,这种吃法会让人发胖,厂里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干。
吃了重油午餐,四人又到会议室喝普洱茶,用普洱来消脂。侯大利和夏晓宇低声聊天,朱林靠在椅子上打盹。两点,老物管吴经理来到会议室,与朱林和侯大利见面。她先是惊呼侯大利和他爸爸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回忆与侯大利妈妈在同一个车间的故事。
这一次,由侯大利提问。闲聊几句,侯大利道:“吴阿姨,你和高平顺熟悉吗?”
吴经理道:“怎么不熟悉?高平顺就是我们物管部电工,客观地说,他的技术挺好,就是始终有国有企业老作风,拖拖拉拉,有时还和住户吵架。我批评过几次,他慢慢认识到顾客才是上帝,态度总算比以前好了一些。”
侯大利道:“高平顺平时喜欢和什么人来往?”
吴经理道:“我们这种国有企业出来的人,圈子都很窄,主要是和以前单位同事在一起玩。高平顺来往最多的还是老食品厂的人,他还利用老食品厂的关系,到其他公司打零工。我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影响单位的事,让他赚点外快。”
侯大利随口问了一句:“其他公司?具体是哪一家?”
吴经理道:“是一家装修公司,名字记不住,只晓得里面有不少警察家属,专门给全市警察做装修。”
朱林听到此语,眉毛扬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