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入室抢劫案与丁丽案有诸多相似点,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后,立刻给朱林汇报了此案,随即召开专案组工作会。
朱林主持会议,道:“105专案组主要职责是侦办命案积案,根据案案相靠原则,凡是新发案件,专案组都要先去看一看是否和积案有关。全市每年刑案很多,如何做到案案相靠?有一个捷径就是登录江州公安案件管理系统,查一查新发刑事案件。侯大利做到了每天上午和下午各登录一次,你们做到的举个手。”
葛向东、樊勇和王华都没有举手。
朱林道:“侯大利参加工作时间短,做出了突出成绩,这个成绩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来自扎实的基础工作。大家都要向侯大利学习,把手中工作做扎实。下面,请大利讲一讲刑警二中队遇到的入室抢劫案。”
侯大利讲了入室抢劫案基本情况以后,在白板上写下了丁丽案和入室抢劫案串并案的支持和反对理由。
支持理由:作案对象都是单身女性;有猥亵行为和侵财行为;利用屋内材料捆绑事主双手和双脚;事后打扫了现场,没有留下指纹、脚印和生物检材,具有一定反侦查经验。
反对理由:事主认为入室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二十来岁,而丁丽案发生在十五年前,如果是同一个凶手,那么犯罪嫌疑人应该三十五岁以上;丁丽案凶手持单刃刀,入室抢劫案嫌疑人持跳刀,双边开刃;丁丽案凶手打绳结用的是普通结,入室抢劫案嫌疑人用的是水手结。
等到侯大利把支持理由和反对理由都列出来以后,朱林道:“女事主没有看到犯罪嫌疑人的脸,她怎么判断年龄?光凭声音,恐怕不准确。”
葛向东道:“从体形来看,犯罪嫌疑人年龄也不大。”
朱林又问道:“水手结?你是怎么判断的?”
侯大利道:“我拍了相片,传给了朴老师,他找总队技术室看了,说是水手结。”
王华道:“我以前在中队时见过不少入室抢劫案,遇到单身的、喝醉的、又穿得如此暴露的,摸两把很常见。入室抢劫用衣服绑人也很常见,拿弹簧刀也很常见,拿钱更常见,甚至很多犯罪嫌疑人都懂清理指纹,所以,没有串并案的理由。”
王华以前是治安支队的副大队长,大家只是记得这个身份,直到他提出这个观点以后,大家才想起他最早的底子是刑警。
樊勇道:“我支持王大队的观点,把这两个案子串在一起的理由有点太扯了。”
朱林综合诸人意见,道:“把这个案子列入我们的重点观察名单,但是条件还不充分,暂时不向支队提起串并案的请求。”
刑警支队重案大队也注意到了入室抢劫案,只不过入室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使用两边开刃的弹簧刀,与唐山林案的单边开刃砍刀不一样,作案风格相差也大,所以没有将此案与唐山林案串并案侦查,仍然交由刑警二中队办理。
散会后,侯大利来到朱林办公室,道:“我下午准备到物证室看一看丁丽案当年的物证,然后请假,和田甜一起回阳州。”
“应该回一次家了,这没问题。”朱林又道,“你肯定将丁丽案的卷宗倒背如流了,复审物证是想验证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想法?”
侯大利道:“从丁丽案现场勘查和法医报告来看,总觉得非常矛盾。受害者手腕和脚踝有绳索捆绑印迹,死亡时又没有被绳索捆绑;有猥亵行为,却没有被强奸。我想看一看实物,或许能发现与相片不同的地方。”
朱林想了想,道:“我也去,你给田甜打电话,让她参加。”
王华接到电话,开车回到刑警老楼。他目前对丁丽案知之甚少,甚至连卷宗都没有看过,只是在侯大利看投影时在旁边瞅了几眼。这次复审物证,他更多只是旁观,以了解案情。
朱林、侯大利和王华来到物证室时,专案组编外人员田甜已经等在物证室门口。田甜脸上的冰霜尽去,向专案组诸人点头微笑,跟随在后。侯大利有意走在后面,趁着诸人不注意,偷偷握了握女友的手。
市公安局物证室实行分类、分区保管原则,设有专门的未破命案及重大案件物证区。丁丽案属于未破命案,其物证被长期妥善保管。
办完手续后,物证室丁大姐按编号从柜子里取出两个物证筐,交给侯大利和田甜以后,和朱林聊了两句,便坐到办公桌前鼓捣电脑。
为了防止污染物证,侯大利和田甜戴上了手套、口罩和头套。
尽管时隔十来年,打开第一个物证筐后,当年的血腥现场仍然扑面而来。运动外衣有大量陈旧血迹;床单也有大量血迹,由于血量太多,有血迹的那部分床单甚至比床单其他部分略厚一些。另一个物证筐则存放着当时提取的晾衣绳、水杯、金属盒、口红、垃圾桶等日常用品。
朱林道:“大利,你来讲一讲整个情况。大家有什么想法,随时都可以谈。”
“这是当年提取到的白色尼龙绳,就是用来捆丁丽的绳子,当年很多家庭都用这种尼龙绳晾晒衣服。经过确认,这就是丁丽自己家的尼龙绳,不是外带的。下面还有一根长的尼龙绳,与捆人的尼龙绳断口完全一致。”侯大利拿起一段尼龙绳,介绍道。
老谭得知105专案组要重新查验证据,特意赶了过来。他在心中给105专案组贴上了“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标签,特别是富二代侯大利,脑回路清奇,重新检查物证,说不定又要搞出什么事情。
老谭到物证室时,听到侯大利正在讲绳索。
侯大利提起尼龙绳,将断口展示给众人,道:“断口处非常平滑,没有毛边,说明切割尼龙绳的刀具非常锋利。”
朱林道:“当时就判断割绳子和杀害丁丽用的是同一把刀。现场没有刀具,丁晨光和丁丽母亲都一致否认家里有如此锋利的单刃刀。丁丽家有两把刀,一把菜刀,一把水果刀,两把刀都不够锋利。”
田甜原本站在众人身后,不知不觉就靠到了前面。她拿起放在桌上的丁丽案卷宗,找到尸检报告,又翻看了现场相片,不知不觉皱起了眉,提出一个问题,道:“手腕上的捆痕和抵抗伤有点奇怪,如果双手被捆住,怎么会在小臂内侧形成抵抗伤?”她在105专案组时和侯大利一个组,负责蒋昌盛、王涛等案件,没有负责丁丽案,对丁丽案的了解还真不算多,也没有研究过尸检报告。
老谭道:“当年技术室分析过这个原因,卷宗上有讨论记录。凶手最初应该只是绑住了丁丽的手腕和脚踝,后来才发展到性侵。之所以两处伤痕会形成矛盾,我们是这样理解的,犯罪嫌疑人最初或许只是为了侵财,见到丁丽长得漂亮,又处于完全被控制状态,这才产生猥亵企图。真要发生关系,则必然要解除脚踝的绳子,否则受害人双腿紧闭,犯罪嫌疑人也无法性侵。丁丽衣物完整,没有被撕破,应该是在威胁之下自己脱下衣物。犯罪嫌疑人在受害者乳头上留下了咬痕,咬痕有明显生活反应,说明是在生前咬了乳头。技术人员已经对牙印进行了建模。现场出现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最大可能是丁丽遭遇猥亵以后开始反抗,才被犯罪嫌疑人杀害了。我当时刚调到技术室,这是我在技术室遇到的第一件命案,印象特别深刻。”
田甜又道:“受害者脸上有一道伤口,虽然又浅又短,但是相片照得很清晰。她脸上的这道伤口,应该是威逼伤。”
威逼性损伤是指案犯使用锐器,通过点刺和划伤动作,造成被害人皮肤和皮下浅表点状、线状的擦伤、划伤和浅表伤。威逼性损伤多出现在谋财和谋性的犯罪中,报复杀人、激情杀人案件里很少出现。威逼损伤还有另一个重要意义,一般来说,威逼损伤发生在杀人之前,而案犯和被害人往往不认识或者不熟悉。
老谭很了解威逼伤,点头,习惯性道:“我和田甜的判断基本一致,相片很清楚,从受害者脸上的细小伤口能够推断出这是威逼伤。我前面说得不是太完整,完整的应该是凶手尾随进屋,先用刀威逼,形成了脸部的威逼伤,制伏了受害者之后,然后用尼龙绳捆住了受害者。整个过程简略来说,威逼、捆绑、性侵、抵抗、杀害。也许还可以有其他解释,但我个人认为这个顺序最为合理。”
侯大利一直在思考丁丽案,总觉得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听到老谭介绍,窗户中似乎透过一些光,但是仍然模模糊糊。
约莫半个小时,丁大姐走了过来,道:“雷神前些年来查过好几次,能查的都查了。”
老谭道:“确实如此,雷神一直没有放弃此案,现在还耿耿于怀。”
一件件物证被摆了出来,没有新的发现。
侯大利在陈凌菲案中,通过垃圾桶的一根鸭骨头找到了凶手的DNA,以前成功的经验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后来的行为。这次过来查看物证,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看过物证后,没有新发现,他有些失望。
复查过物证,侯大利便和田甜一起回省城阳州。母亲李永梅打电话催了几次,再不回去说不过去。而且,当年国龙集团江州分公司参加了胜利煤矿投标,直接询问当事人,有可能得到卷宗里无法显示的细节。
正走到高速路上,李永梅电话又打了过来,道:“大利,晚上有空没有?回家来一趟。”
侯大利在开车,用的是蓝牙,道:“什么事啊?催了几次。”
李永梅的声音陡然升高,道:“我不知道你是神经大条还是怎么回事,你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当哥的就这样漠不关心?今天晚上晓宇也过来,大家一起给你妹压惊。”
“好、好、好,晚上肯定要回来吃饭。”听到“你妹”两个字,侯大利有些牙疼。
这些年,父母事业蒸蒸日上,集团主业制造业成为行业代表,现金流充沛,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但是,华丽的大厦有隐隐约约的腐蚀缺口。父亲暗地里有了外房,虽然里面有涉及继承企业的复杂原因,终究是有了另外的女人和私生子。母亲表面上拥有丈夫和儿子,但丈夫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如狮子一样雄视四方,发号施令,在集团大办公室的时间远远多过在家里的时间。儿子为了给杨帆报仇当了刑警,躲在江州,一年难得回家几次。宁凌就在这个时候来到母亲身边,陪着母亲做美容、逛商场,成了侯大利的干妹妹。这个干妹妹是母亲强加给侯大利的,侯大利本人完全没有多了一个“妹妹”的认识。
“你也不要这么勉强,想回就回,不想回就算了。”
“我已经和田甜一起在高速路上了。妈,当初还是我第一个冲到地下室,把宁凌救出来的。”
“那是你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下去,也有其他警察要下去。”
“好了,不说了,我在开车。”在地下室解救宁凌之时,王永强极有可能在黑暗的地下室,他在暗处,从上而下的警察在明处,存在相当大的风险。侯大利不愿意吓着母亲,没有点明此处,也对“偏心”的母亲有点无可奈何。
晚上六点,侯大利和田甜准时来到位于省城阳州的国龙宾馆。
国龙宾馆是侯家人在省城阳州的大本营,侯大利在次顶楼有一间套房。这套房不对外,专供侯大利和田甜使用。李永梅还给儿子在省城留了一套别墅,只不过侯大利难得来省城,每次都住在国龙宾馆,别墅成了摆设。
宁凌是今天晚餐的主角,殷勤地为侯国龙夫妻以及夏晓宇诸人服务。她还是那日舞台上那般打扮,没有佩戴首饰,只化了淡妆,气质还真与杨帆有几分神似。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侯国龙看到儿子进屋,抬了抬眼皮。李永梅最了解丈夫的脾气和想法,低声打招呼,道:“我好说歹说,儿子才同意回来吃饭,你别三句话不对就发火,把气氛破坏了。”侯国龙道:“那我一句话都不说。”李永梅道:“管几万人的大老板,对儿子也要有度量。”
宁凌知道田甜和侯家其他人关系还略有些生疏,主动挽着田甜胳膊,陪其进入客厅。她又给国龙宾馆总经理李丹打电话:“丹姐,大利哥来了,我们开饭吧。”
等待服务员送菜的几分钟里,所有人都坐在客厅沙发上,围在一起。侯大利和田甜没有进屋之时,大家谈论国龙集团的事,兴致盎然。侯大利和田甜不是国龙圈子里的人,他们进入时,话题就戛然而止。
夏晓宇是人精,又对侯家情况了如指掌,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道:“大利,唐山林的案子破了没有?”
侯大利摇头,道:“案子还没有破。晓宇哥,你和唐山林熟悉吗?”
夏晓宇道:“江州只有屁股大一坨,圈子里的人彼此都抬头不见低头见。唐山林跟吴开军混社会,后来开赌场,放高利贷,再后来做夜总会,涉及的行业多,仇家不少。如今江州最大的夜总会便是隆兴夜总会,金家夜总会虽然很高端,论生意火爆程度却比不上隆兴夜总会。”
侯国龙皱着眉,努力回想唐山林的模样。虽然近年来他离开了江州,但是仍然关注江州这个发家之地,对江州的政界商界人物还是多有接触。唐山林不算是江州商界老板,只能算是吴开军的副手。吴开军开夜总会赚了不少钱,由于行业性质,上不得台面。比如丁晨光可以自由出入市委书记办公室,除了公司规模以外,还与其制造业身份有关。吴开军作为夜总会老板,就算有钱,也很难成为市委书记的座上宾。
侯大利道:“夏哥熟悉江州各方面的情况,唐山林和吴开军关系如何?”
夏晓宇道:“吴开军也算是老牌社会大哥,这人做事还算有分寸,很少逼人到绝路。放高利贷时,对方真是走投无路时,他还会给对方想想办法。我遇到一件真事,有一个朋友本身没有多少钱,想一锄头挖出个金娃娃,通过关系接了一个两亿体量的工程,启动资金几乎全靠贷款和借高利贷,做到最后,由于地勘不仔细,出现了大麻烦,最后资金链断了,眼看着就要做死。吴开军催了几次,又亲自到工地去看了,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约了市财政和市建筑的相关人员,聚在一起给我朋友出主意,追加了预算,市财政又提前支付了一部分,勉强让我那朋友吊住了气。吴开军再借了一笔钱,也是高利贷,只是还款期定得远一些。工程结束后,两个亿的工程做成了三个多亿,我那朋友还了银行和高利贷的钱,还赚了一笔。他给我说过几遍,吴开军虽然做高利贷,但是为人耿直。”
侯国龙见儿子听得十分仔细,插话道:“吴开军算有生意头脑,这是放水养鱼的办法。晓宇那位朋友应该就是朱三吧?若是逼得紧了,朱三肯定是跑路,到时一笔烂账,吴开军也要受损失。这种做法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没有历练出来的心胸和眼光,做不到这一点。在所有行业中,商业最能磨炼人。”
“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脚。吴开军经营夜总会,带有一帮小弟,违法犯罪绝对免不了。”侯大利听得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能接受父亲用这种方式谈话,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只是客观地谈案子。
重案大队很多侦查员都怀疑唐山林之死与吴开军有关,原因很简单,唐山林死了以后,吴开军就成为最大受益者,很多涉黑之事都可以推到唐山林身上。田甜离开了专案组,不了解唐山林案,没有发表意见。她知道男友不会在家中随意提起案件,这样问肯定有目的,便在一旁静听。
李永梅插话道:“唐山林这种混社会的渣滓,迟早要出事。江州以前未破的杀人案破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丁丽案。为了一个案子,还有必要专门成立一套人马?”
侯大利顺势就将话题引到丁丽案,道:“105专案组设立的初衷就与丁丽有关,丁丽案未破之前,专案组撤不了。丁丽遇害是在1994年10月,遇害前,丁晨光的公司正在投标胜利煤矿,丁丽遇害和这次投标有没有关系?”
夏晓宇道:“警方多次来查这事,若是真有关系,早就应该查清楚了。当年老大一心想抓主业,对煤矿、地产都没有多大兴趣,我对地产有兴趣,不想经营煤矿。煤矿受国家政策影响更大,而且矿井里危险因素多,容易出事。”
侯大利道:“既然不想做,为什么要投标?”
夏晓宇道:“当时是老丁想做,那时他想多元发展,对煤矿和地产都有兴趣。我、老金、老秦都是受邀过去围标的,只有黄大磊才是真正的竞争者。”
“你们是围标?为什么我在卷宗里没有见过这个说法。”
105专案组有个好传统,每月有案件通气会,侯大利虽然没有侦办丁丽案,但是对丁丽案的关键点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一段时间又在突击看丁丽案卷宗以及葛、樊小组的调查材料,对“围标”这个关键说法很敏感。
夏晓宇微笑道:“围标是违规操作,谁都不会对外说。这些陈年往事对老金来说,都是日常小事,说不定早就忘记了。丁丽遇害跟国龙集团没有任何关系,为了一个胜利煤矿杀人,值得吗?老金和秦永国的情况和我们类似,也是帮忙参加投标。唯独不参与围标的只有黄大磊,他是突然出现的投标者。黄大磊当时在开石场,恰逢修阳江高速路,大赚了一笔。那时他接连开了三个石场,顺风顺水,应该也不会为了一个煤矿杀人。丁丽遇害后,丁总很伤心,放弃投标。秦永国当年已经有了两个煤矿,有管理经验,也有现成的人手,丁晨光放弃投标,秦永国中标是合理的。”
侯大利道:“秦永国会不会与案件有关?”
侯国龙一直在注意听儿子和夏晓宇谈话,听到儿子提问,下意识摇了摇头。
夏晓宇道:“秦永国在江州商界是一条狡猾的老狐狸,算得很精,偷税漏税的事绝对会做,但是绝不会傻到杀人放火。警方不要把精力浪费在几个投标人身上,投标是正常的商业行为。国龙集团这些年投标次数成百上千,有的中标,有的没有中标;在投标过程中,竞争对手或是其他人出意外也极有可能存在。警方应该换一个思路,在这件事情上面下功夫是浪费时间。”
几分钟后,服务员端着菜盘来到房间。侯国龙不喜家宴过于铺张,厨房便努力将菜品弄精,每餐都有江州特色菜,今天特色菜就是盐白菜豆腐肉片汤。此菜的特色在于盐白菜,是早年行船江州河上的船夫必备抗腐菜品,黄秧白装盆,用特殊装置紧压,直到黄秧白彻底脱水,再放各种调料。侯国龙在世安厂工作期间,喜欢上了这道菜,成为一辈子的饮食习惯。
汤菜端来,宁凌先给侯国龙盛了一碗汤,汤里有半碗盐白菜。她又朝向李永梅,李永梅摆手道:“盐白菜油大才好吃,我晚上要控油。”
夏晓宇道:“都到家里了,宁凌别太客气了,太客气就把自己当外人了。”
宁凌没有忸怩,道:“我得给大利哥和甜姐倒一杯酒。这一次若不是大利哥接了我的电话,我就要在地下室闷死了。”
侯大利道:“这杯酒可以喝,你也给自己倒一杯,若不是你机警,留下来一部手机,我们还真找不到你。”
田甜在侯家素来都没有太多语言,是一个良好的听众。她很熟悉杨帆高中时的相片,宁凌如此打扮让其生出戒心,只是没有声张,准备私下与男朋友谈一谈这事。
侯国龙瞧了儿子一眼,道:“这一次多亏江州警方行动还算迅速,否则就是灾难性后果。我以为江州社会治安这些年已经彻底好转,没有料到还有恶性案件。”
夏晓宇笑道:“老大,这样说不公平,江州社会治安比起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好得太多。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都学古惑仔,嚣张到扛着砍刀在街上耀武扬威,现在的江湖大哥都在约束小弟,打架很低级,找钱成为社会人的第一任务。”
侯国龙道:“明明是黑恶势力升级,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夏晓宇道:“老大,至少社会人不会轻易骚扰普通市民了,这就是进步。”
吃过饭,侯国龙有事离开,李永梅、夏晓宇、宁凌和田甜聚在一起打麻将。侯大利打牌记性太好,基本不会输,实在没人的时候才能上桌子。今天凑得起一桌,侯大利便被踢出局,独自回到房间看电视。
夜里十二点,田甜还在打麻将。侯大利躺在床上,丁丽案卷宗的现场勘查相片和物证筐里的物证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格外清晰。
八年前,杨帆遇害以后,侯大利出过一次严重车祸。车祸以后,侯大利发现自己脑袋似乎出了点问题。他以前就因为出色的观察能力而被称为“四眼狗”,而车祸之后,观察能力更是得到大幅提升,一双眼睛几乎像是摄像机一般,视野开阔、清晰,能快速而敏锐地捕捉每一个细节。更让他吃惊的是,一旦闭上眼睛,关注点的画面便会自动跃入脑中,细节清晰,结构明确,就像是摄像机的画面回放功能一样,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供他检索和审视。
凌晨一点,田甜回到房间。她轻手轻脚洗漱,刚钻进被子就被男友抱住。侯大利将女友压在身下,给女友来了一个深吻。
“我喘不过气来了。”
“你打麻将到半夜才回家,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是何罪过?”
“我不喜欢打麻将,纯粹是陪你妈。要进侯家门,我也得主动融入,否则要被嫌弃。”田甜想起宁凌在侯家如鱼得水的状况,道,“你妈是真喜欢宁凌,恨不得让她成为儿媳。”
“我妈喜欢没有用,得我喜欢才行。”
“你以后少和宁凌接触,你发现没有,她的穿着打扮和杨帆有几分神似?”
“过敏了,她如今是我的干妹妹。”
“以后你回阳州,我尽量和你一起,不是怀疑你,而是不给其他人可乘之机。不管什么职业,我都是女人。”田甜翻过身,趴在侯大利胸前,亲吻了男友嘴唇、鼻子和耳朵。亲了一通之后,她又道:“今天打麻将的时候,宁凌谈了些王永强的闲话。她在地下室缺氧之时,曾和李晓英在最后阶段漫无边际地聊天,或者说两人都在自言自语。李晓英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被救出来以后,痛骂王永强是恶魔。但是据宁凌说,有时不经意间,李晓英会脱口而出‘大哥’的称呼。”
“这确实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产生的自我保护,大脑某个部位受到重创,产生了器质性改变。”侯大利对此深有感悟。杨帆之死给他留下了严重的精神创伤,八年时间过去了,他都无法面对涌动的水体,甚至严重到不能进浴缸。
“宁凌还说,李晓英说王永强有早泄的毛病,有两次甚至还没有进入就射精。每次早泄以后,王永强就变得特别暴力。有一次刚和李晓英亲了两下嘴,王永强就不行了,王永强恼羞成怒,给了李晓英十几个耳光。王永强为什么要杀女人,估计也与极度自卑有关系。”
“等等,王永强早泄?”
“是啊,这是一种病,并不罕见,得了这种病,一般不会给外人谈起。”
“王永强早泄,会喷在李晓英什么地方?”
“没问,这个细节无关紧要,从常理上,肯定是腹部、大腿之类的地方。”
聊了好一阵,两人相拥而睡。
侯大利一直在做梦。梦中,丁丽案的现场勘查相片和物证再次清晰地显现出来,侯大利、老谭、小林和田甜抬头望着投影仪幕布,你一句我一句进行讨论。这种讨论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出现,在梦境中出现还是首次。
田甜以法医身份道:“从尸体表面以及解剖的图片来看,凶手行为呈现出一定的矛盾性。乳头有明显咬痕,这是推定死者受到猥亵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经过检验,死者还是处女,阴道里也没有查出精液。”
老谭道:“当年丁丽死的时候,我才到刑警队,跟着老技术员查看了现场。受害者的衣服被脱了下来,内裤上没有找到精液。我也发现一个矛盾处,死者的手腕有绳索的绑痕,说明死者被约束,但是死者手臂又有抵抗伤,这有点解释不清。”
小林道:“丁丽出事时,我还没有参加工作,通过后来读卷宗,发现整个现场没有凶手的指纹和清晰脚印,其他痕迹也没有提到,我判断此人是惯犯,具有反侦查能力。”
老谭道:“不是没有指纹,是残缺的戴了手套的指纹,这点要讲清楚,不能马虎。”
侯大利是侦查员,又有勘查证,是侦查员中现场勘查技术最好的,属于技术室的编外人员。他经常和田甜、老谭和小林在一起讨论,所以梦境中的对话虽然有小小的误差,却格外真实,宛如真实的会议现场。
四人正在开会讨论,忽然桌上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震得大家心神猛颤。一个人手机响,有可能是私事,四人手机同时响动,那绝对有案子,而且是大案子。
侯大利翻身而起,左顾右看,这才发现刚才做了一个梦。
“做噩梦?”田甜被弄醒,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侯大利道:“刚才那个梦太真实了,在梦中,我、你、老谭和小林在讨论丁丽案,每个人的发言都很有水准,与现实的案情分析会没有区别。然后所有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是有大案子,我就被惊醒了。”
田甜将手机放回床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天到晚都在想案子,当然会做这样的梦。睡吧,等会儿天就亮了。”
侯大利隐隐有些想法,又没有完全想透,干脆下床,静坐于窗边沙发。田甜没有起床,侧身看着自己的男人,看了一会儿,睡意渐浓,慢慢睡去。醒来之时,侯大利还在身边酣睡。她不忍心叫起男友,蹑手蹑脚起床。等到田甜从卫生间洗漱回来,侯大利已经坐在床沿,道:“我想重新看一遍丁丽案的物证。”
田甜道:“你昨天才去过,又要去?”
侯大利道:“昨晚你说王永强早泄,给了我灵感。如果这个凶手也早泄,说不定会射在床单或者衣服上。我这样推测也是有依据的,从现场勘查相片来看,运动衣和内裤就在大腿、屁股旁边,能染上血迹;如果真有早泄,就完全有可能喷到衣服上。由于衣服上有大量血迹,之前没有发现精斑也很正常。”
田甜了解侯大利,知道他产生了这个想法以后,肯定会再次复查物证,道:“葛向东和樊勇没有复审过物证?”
侯大利道:“现场勘查是技术活,一般侦查员都只懂基本常识,而葛向东以前在经侦支队,樊勇以前在禁毒支队,更是隔行如隔山,肯定不会复审物证。”
田甜道:“你反复审查物证,不担心葛向东和樊勇有看法吗?毕竟以前是以他们为主,如果一接手就有突破性发现,会不会显得他们不够专业?”
侯大利道:“我做的一切以破案为最终目的,不会管其他人的看法。他们有想法要自己调整,而不是我去适应他们。原因很简单,我没有私心。”
田甜道:“我陪你去不太妥当,如今王华是你的搭档。”
侯大利想起王华高大肥胖的身体,皱了皱眉,道:“王华对现场勘查是外行,到时还得叫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