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守家众人开始聚集到一守家里厅时,在特意为终下市警署搜查组准备的、由两间客房打通而成的大房间里,高屋敷正与负责人大江田队长和岩槻刑警面面相觑。
别的搜查员继续着上午的工作,在媛首山办案。只有这三人留在了这里,打算根据昨天高屋敷整理的“婚舍集会中相关人员活动”时间表,从头开始整理案情、确定今后的搜查方针。
此刻,刚好进行到三名新娘候选人进入婚舍、长寿郎在各个房间露面的时间点。
“真正的判断,要等解剖结果出来后——”
大江田队长的语声浑厚深沉,和他的壮硕身材十分相称,“从这张表和伊势桥医生的判断来看,第一起杀人、斩首的罪行发生在四点三十分到五点之间。”
“是。不过,我们认为作案大约花费了二十分钟。”
岩槻当即补充道。
“所以完成第一桩杀人的凶手,完全可能在竹子进入犯罪现场中婚舍之前离开媛神堂。”
“原来如此。但在进行这个问题的讨论前,先听高屋敷巡警说说他发现的头巾矛盾吧。”
“是。”
也许对方的队长头衔和充满重量感的体格,很容易让高屋敷产生压迫感,但他虽然拘谨却还是尽力开始了说明。
“正如先前所言,下官一直在北鸟居口的石碑后面藏身。没多久三位姑娘就从祭祀堂出来了,当时和服和头巾的颜色依次是藏青、灰色、茶色。”
“有头巾,所以看不见脸是吧?”
“是。不过考虑到三家的门第高低,就知道了最初的藏青色是二守家的竹子,接下来的灰色是三守家的华子,最后的茶色是古里家的毬子。我也向藏田甲子确认过,她说三人就是这么选的颜色。”
“我说那位甲子婆婆,这里没问题吗?”
岩槻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脸上似笑非笑。或许是因为他听过高屋敷向大江田所做的关于长寿郎身分确认风波的报告吧。高屋敷大约比他年长十岁,可他却用一种露骨的你就是个乡下巡警的态度待之。当然,由于岩槻等级在自身之上,高屋敷的应答始终彬彬有礼:
“唔,毕竟是上了年纪,所以可能有弄错,或记忆发生偏差的时候。但竹子和华子也都作了证,一个挑了藏青色,一个挑了灰色,而毬子的是茶色。”
“哈……已经核实过啦。”
对于岩槻自以为是而又轻慢的口吻,大江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最后还是未置一词,把脸转向了高屋敷:“好了,这一点就算确认了。你继续说下去。”
“是,三个人的排列顺序自然也适用于婚舍。也就是说,竹子进前婚舍,华子进中婚舍,毬子进后婚舍。继承人进入各婚舍的次序似乎也是如此,所以我觉得这种安排毕竟还是基于‘最先者最有利’的想法。”
“如果落在第二和第三位,也许还没轮到自己就结束了呢。”
岩槻低声道。大江田随即用力点点头:
“竹子这个女人,怎么看都是个难缠的角色,只要长寿郎一进自己的婚舍,她就会想方设法挽留,不放他走吧。”
“我想长寿郎恐怕也充分预料到了这一点。但竹子比他更胜一筹。”
“因为最先进入婚舍的竹子,硬是无视门第高低,选择了后婚舍,你是这意思吗?”
“没错。竹子在前婚舍,华子在中婚舍,毬子在后婚舍,对于这一点,长寿郎应该是深信不疑的。当时他究竟打算选谁做新娘如今我们已无从知晓,但至少可以说,他第一个想见的是毬子。”
“根据是什么?”
“他无视惯例,最先进了后婚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后婚舍里等着他的竟是竹子。”
岩槻用确认似的口吻插嘴道。
“是,长寿郎一定非常吃惊。从门第来看,在那里的人当然只能是毬子。而且门口的把手上,真真切切挂着她披过的茶色头巾。”
“等一下。”
大江田扬手拦住他的话头,“我没记错吧?在祭祀堂的时候,长寿郎人在屏风后,没见到三位姑娘的身形吧?”
“是有那样的安排。不过,从他如竹子所预想的那样,按后婚舍、前婚舍、中婚舍的次序移动这一事实可以推测出,其实他在屏风后暗中窥探过三人的模样。再根据动身前往媛神堂的次序,轻松推断出哪个颜色是哪个人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从竹子所在的后婚舍出来后,又去了前婚舍——”
“因为他在那里看见了竹子的藏青色头巾。他应该是这么思量的吧:第一个抵达婚舍的竹子,推测他首先会去拜访毬子,于是她自己就占了后婚舍。其后抵达的华子不知道竹子的企图,进了分配给自己的中婚舍。最后抵达的毬子则去了仅剩的前婚舍。三人各就各位后,竹子还把自己的藏青头巾和毬子的茶色头巾做了调换。”
“那么,连长寿郎在屏风后窥视自己的事,竹子也觉察了?”
“她说看起来就是那样。但她还说,不管自己有没有看错,调换头巾都是为了有备无患。”
“然而事实却和长寿郎所想的不同,发现竹子进了后婚舍的华子,暗叫庆幸着选择了前婚舍而非中婚舍。而竹子连华子会这么做也预料到了。于是,她在自己所在的后婚舍、华子所在的前婚舍、毬子所在的中婚舍门前各自挂上了茶色头巾、藏青色头巾和灰色头巾,以此制造出自己在前婚舍、华子在中婚舍、毬子在后婚舍的假象。对吧?”
“没错,正是如此。”
“设下让长寿郎首先到自己这里来的机关。还策划了后着,就算被长寿郎跑了,他也无法马上见到毬子。把自己的藏青头巾放到华子所在的前婚舍,好让人以为毬子就在里面。因为谁都会认为只是两条头巾被单纯地做了调换。这是第二个骗局。”
“我认为竹子的想法是,万一自己当不成长寿郎的新娘,让三守家的华子上位也好过古里家的毬子。连华子的行动她也做了推算。”
“可、可怕的女人啊……”
岩槻又一次自言自语似地低语道。高屋敷不由苦笑起来:
“意识到自己被算计的长寿郎,应该是泡茶敷衍了一番吧。然后又说依照惯例,要先和每个人都见面之类的话。”
“啊,他就是那样在短短十分钟内从竹子的魔掌里逃出来的吗?”
在岩槻的脑中,竹子似乎完全成了一个魔女般的人物。
“从后婚舍出来的长寿郎,在另外两个婚舍的门口窥探了一下,认出了前婚舍的藏青头巾,于是就像大江田队长所说的那样,他单纯地以为竹子把她的藏青头巾和毬子的茶色头巾做了调换,结果却遇上了华子。”
“无奈之下,他一样是泡了茶,只呆十分钟就走了?”大江田确认道。
高屋敷答了声“是”,又道:“我们认为长寿郎离开前婚舍进入中婚舍的时刻大约是四点三十分。由于死亡推定时间是四点四十分左右,可见在那里他也意外地花了十分钟时间。不过,中婚舍里丝毫没有泡过茶的迹象。”
“长寿郎是想尽快和毬子说话吗?”
“看起来是。”
“但是,由于一言不和,长寿郎杀掉了毬子,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啊。”
岩槻向大江田陈述自己的想法,但队长扬手打断了他:“讨论嫌犯前,我想问一下,竹子和华子没有注意到中婚舍的异常情况吗?”
“她俩说,至少婚舍里的说话声邻舍是完全听不见的。不过从华子的证词来看,长寿郎走出前婚舍后,过了十分钟左右,中婚舍那边似乎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向竹子寻求确认时,她说她也觉得确实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声音只响了一次?”
“是,接下来就纯属我的个人推断了……”
“你的所思所想,什么都好,都请告诉我。不管怎么说,对这个家族这个村庄的情况,你比谁都了解嘛。有你在我真是很放心。”
“是,承蒙夸奖。下官当效犬马之劳,但愿不负所望,。”
“高屋敷巡警,别那么拘谨——”
“是,对不起。”
“不不……那么,你所谓的推断是指什么?”
“是,我这就说,从尸体在中婚舍所处的位置来看,被害者是被推倒或是由于别的遭遇,以至于后脑重重撞在了壁龛和壁橱之间的柱子上,这大概就是死因。”
“华子听到的就是那时的声音啊。”
“那么,是意处事故啰?”
岩槻的语气里也透着惊奇。
“我想也有这种可能,不过,从之后砍下了被害者头部的举动来看,凶手是想杀死对方,两人搏斗后形成了如今的结果,这样考虑也许更恰当一点。”
“如果被害者的头部撞过柱子,就可能会在柱子上留下痕迹。嗯,总之通过鉴识报告就能明白了吧。”
大江田总结过后继续道:“至于被害人,怎么考虑都是古里毬子吗?”
“是。昨天出入过媛首山的女子,只有二守家的竹子、三守家的华子、古里家的毬子和江川兰子四人。毬子以外的三个人都健在,而兰子在我们推定的被害者遇害的那段时间里,根本就是刚从木炭巴士终点站喉佛口下来呢。”
“关于这一点,我们有证人。”
也许是因为岩槻的补充,大江田转而指示这位刑警,先说明江川兰子当时的行踪。毬子和兰子都是外来者,所以对于她俩昨天来村子的行程,似乎做了特别细致的调查。
“江川兰子从火车终点站滑万尾下车是在昨天下午四点。我们从若干名车站工作人员那里得到了证实。”
岩槻拿出笔记本,“哗啦哗啦”地翻了几页。
“嗯……几乎所有目击到兰子的车站人员都是这么作证的,‘一开始还以为是个男人,戴着本地罕见的那种时髦软帽,穿着漂亮的西装,但总觉得样子很怪。说是个男人吧,头发也太长了点。仔细一看还化着淡妆,不免吃了一惊。想着这人是女装癖吗,凝神再看,却看到了一张俊俏脸蛋。虽然心里疑惑,觉得这家伙很奇怪,但没想到竟然是女人装扮成男人的模样……哎呀,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几乎个个都表示非常惊讶。”
“那是自然。”
“木炭巴士的司机和售票员说的也一样。怎么也无法想象还有另一个相同打扮的女人存在,所以江川兰子的行踪是确凿无疑的。此外也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昨天除了她和古里毬子还有别的外地女人进过媛首村。”
“没有第五个女人进过媛首山的痕迹……是吧?”
“村里的适龄女性中,也没有下落不明者。”
这次是高屋敷做了补充。
“在那种状况下出入媛首山本身就很困难,再说和毬子关系亲密的兰子也确认了尸体的身分。”
“关于身分确认的事,兰子说她一回东京,就会把可能粘有毬子指纹的随身物品送去警方处。”
“好,虽然要做指纹比对,但现在先把无头女尸看成古里毬子也不会有问题吧。只是这么一来,我就不懂为什么凶手要砍下被害者的头了。”
“我们认为凶手也十分清楚案发时媛首山的情况。也就是说,即使砍下头藏起来,基本上也是每个人都能推测出被害者是毬子。”
“关于那个凶手——”岩槻收好笔记本,对大江田说道,“因为作案时间内媛首山处于密室状态,所以我认为在山里的竹子、华子、长寿郎,从外部入山的兰子,以及在附近转悠的二守家纮弍这五位,目前都是嫌疑人。您以为如何?”
“是啊。只是,从动机层面来看嫌疑最大的纮弍,却由于进不了媛首山所以有不在场证明。”
“和十年前完全一样。”
这话不像是说给大江田听的,更像是高屋敷在自言自语。
“是你说的那件十三夜参礼事件吗……这个相同点的确很可疑。然而不管过去还是如今,要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都不太可能吧。”
“是,似乎不可能。”
“那就暂时把纮弍排除在嫌犯人圈外——”
“问题是兰子啊,队长!”
看着干劲十足的岩槻似欲逼上前来的势头,大江田苦笑起来:“看来是到了听你说说想法的时候了。”
“毬子的命案,兰子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但在长寿郎一案中,她却堪堪有下手可能。”
大江田的话似乎助长了岩槻的气势,他语气振奋地继续道,“虽说她们正围绕新娘宝座展开争夺,但我不觉得竹子和华子会有杀毬子而后快的动机。那么余下的只有长寿郎了。恐怕他和毬子之间发生了一些口角,虽然还不知道原因。结果,长寿郎把她推倒,毬子一头撞在柱子上死了。惊慌失措的长寿郎逃了出来,但在途中偶然遇到了前往媛神堂的兰子。他一时激动坦白了杀害毬子的事,因此被兰子报复,于是这次轮到他被杀——这就是本案的真相吧。看起来是连环杀人案,其实是不同凶手犯下的两桩案子。”
“原来如此。但是岩槻啊,听你这番解说,总觉得你想方设法要把江川兰子搞成罪犯,所以才牵强附会地凑出了这一段情节噢。”
听了大江田这样的指摘,高屋敷也许比岩槻更吃惊。
(回过神来想想,我也一直把她当罪犯看啊。)
还没有岩槻那样的“非连环杀人”论,而是一种更为无稽的怀疑。正是因此,可以说他在某种程度上比岩槻性质更恶劣。
(也许是因为她毕竟是外人……还是个女扮男装的怪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戴着有色眼镜在看她吧。)
然而,实施上兰子非常配合警方的搜查。倒是竹子那边,不知有多棘手呢。
(但是,我对她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她好像很愿意来到这里被卷入杀人案,正在伺机等候侦探游戏的开场……)
高屋敷暗自描绘着江川兰子的新形象,一旁的岩槻则仍在固执己见:
“但是队长啊,如果不那么想,虽然也不是说绝对没戏,但基本上是没法解释这次的案子啦。”
“你看你看,从这个前提开始就不对,不是吗?用这种方式办案有多危险,以前我就提醒过你好几次了吧。”
“不、不是……唔……”
“其实我也觉得要把竹子和华子设为嫌疑人,在动机方面是有点薄弱。只是,对于秘守家中的一守家、二守家、三守家和古里家之间的关系,一守家的继承问题,三三夜参礼的事,十年前的十三夜参礼事件,以及婚舍集会仪式的意义等方面,随着了解逐步加深,我开始感到三位新娘候选人在前往婚舍的时候,恐怕心里一定是有和我们所想象的相亲大相径庭的感受。”
“也就是说,竹子和华子也完全够得上毬子命案嫌疑人的标准是吗?”
“是,不过,就算她俩能杀掉毬子也不可能杀长寿郎。因为从竹子和华子会合的五点十分起,到兰子看见两人身影的五点二十五分为止,她们处于可以互相确认对方不在场证明的状况中。”
“在长寿郎的死亡推定时间,也就是五点十五分左右,她俩还在婚舍里。”
高屋敷指了指时间表。岩槻又一次用振奋的语气说道:
“假如是她俩合谋,怎么样?其中一人把长寿郎带出媛神堂,在这期间另一人杀死毬子砍下了她的头。然后带着斧子追赶先前离开的两人。在马头观音祠和等她的同谋以及长寿郎会合,这次是两人合力一起杀害了他——”
“为什么?”
大江田尖锐地问。
“啊?”
“就算两人合谋杀死毬子没问题吧,为什么要对长寿郎下手?好不容易除掉了一个竞争对手,却把最关键的新郎也杀掉,这不是很奇怪吗?”
“因为罪行被长寿郎发现了,为了灭口——”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特地砍下两人的头?”
“那个么……但是队长,要么是竹子和华子的合谋,要么就是长寿郎和兰子的非连环杀人案——如果哪一个都不是,就无法解释这桩案子。啊不,您指出我这种思考方式是错误的,我完全能理解。只是如此奇妙的案子,也需要这种讨论方式吧。”
大江田听着岩槻的话,视线却落在时间表上:
“长寿郎毫无回来的迹象,等得不耐烦的竹子在中婚舍发现毬子的尸体、和华子会合,然后她俩遇到兰子。其中间隔的时间确实让人觉得有点长。”
“就、就是嘛!”
大江田并不理睬急躁的岩槻,望着高屋敷似在寻求他的解释。
“她本人说是因为吓坏了,在现场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她还说,和华子会合以后,因为对方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又很辛苦地安抚了她一番。”
“嗯,看到一具全裸无头尸,也难怪吧。”
“但、但是队长——”
“再说那位兰子,从鸟居口到媛神堂大约是十五分钟的路程……只有她,竟然走了二十五分钟?”
“对、对啊,队长!这不正是她作案的明显证据吗?”
“关于这一点,她是怎么解释的?”
也许是为了让越来越亢奋的部下平静下来,大江田用淡然的口吻向高屋敷发问。
“因为她一个一个地看了参道途中那些让她大感兴趣的石碑——”
“那种话是骗人的啦。年轻女子怎么可能对那些石碑感兴趣?”
“但是,她把刻在石碑上的文字抄进了笔记本。”
“啊……?”
“而且她是作家,对那种东西感兴趣,也不好说太奇怪……”
“那、那只要事先准备好——”
“但她这是第一次拜访媛首村——啊,当然也不能否定那种可能性,就是说,她在数月前就乔装潜入村庄,那时就抄好了碑上的文字,不过……”
“不,没必要想到这种地步吧。”
大江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那样一来就成了谋杀,岩槻的非连环杀人的解说本身就站不脚了。”
“不,如果是那样,那就是兰子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让长寿郎杀掉毬子,制造自己这期间的不在场证明,然后在接头时杀掉长寿郎——”
“动机是什么?兰子杀害毬子和长寿郎的理由也是,不过我说的动机主要指,为什么一定要在婚舍集会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制订那么复杂的计划杀掉两人呢?如果想杀掉他俩,把长寿郎叫到东京,在那里做各种策划不是轻松得多吗?当然,砍下被害者头部的动机也是个谜,包含在内。”
“……”
斜视着陷入沉默的岩槻,大江田续道:“再说颈部的切面问题,伊势桥医生有一些想法耿耿于怀吧。”
看到大江田开始翻找桌上的资料,高屋敷立刻答道:
“是,伊势桥医生推断,砍下毬子和长寿郎的头恐怕是同一人所为。他说,从切断面的特征来看基本不会错。”
“换言之,罪犯在中婚舍杀害毬子后砍下了她的头,然后在马头观音祠杀害长寿郎,同样也砍下了他的头——是吗?”
大江田重新整理了案情经过之后,高屋敷说出了一直纠结于胸的疑问:
“对于长寿郎进入中婚舍后的活动内容,队长怎么想?”
“嗯,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要考虑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最初的部分用岩槻的解释可能也行得通。”
“哪、哪个部分啊,队长?”
岩槻顿时活跃起来,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看着大江田。
“是指长寿郎和毬子起了口角失手杀了她这一节。”
“就是死因是头撞在柱子上的观点,对吧?”
“因为从现场的情形也能推测出这个结论。不过人真的就这么死了吗?这一点还存有疑问。”
“您是说,也有可能只是失去了知觉?”
“不管是哪种情况,总之相信自己杀了对方的长寿郎,一时慌乱逃出了媛神堂。出于某些心理因素,他没有去一守家所在的北面,而是走上了东参道。为什么选择东面还不清楚,但总之就在那时,他发现前方有人过来,情急之下就躲进了马头观音祠。”
“那人就是兰子?原来如此。我觉得目前为止这流程还挺自然。”
“啊啊,目前为止……确实,但接下来就是异于常人的罪犯登场了。罪犯把死于中婚舍的毬子——假设还有气那就是给了最后一击——把她的头砍下来,带着当作凶器用的斧子赶赴马头观音祠,把长寿郎杀了,再砍下他的头,然后拿着两颗头消声匿迹了。”
“那种情况下,罪犯的异常行动自然是一个谜,但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我首先就不能理解,为什么罪犯会知道毬子倒在中婚舍、长寿郎正躲在马头观音祠呢?”
“简直就像在说……因为是偶然发现嘛。”
大江田用“异于常人的罪犯”来形容凶手时,高屋敷的脑海中浮现了妃女子的身影。
(荒唐……她不是在十三夜参礼那晚死了吗?)
虽然立刻进行了否定,但媛首村再也没有别人称得上异常了,这一事实让高屋敷有一种无以名状的不安感。
(不,妃女子的母亲富贵是不是……还有家庭教师佥鸟郁子也……因为,仅从斧高的话来看,那两位好像也是相当危险的人物。)
高屋敷改变了想法。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必特意把这想法告诉大江田。因为执拗地虐待小佣人,因为异常地信奉淡首大人,仅仅是这种理由的话,压根不可能让她俩成为媛首山连续斩首杀人案的嫌疑人。
(而且毬子也就罢了,不可想象她俩会去杀害长寿郎。也许富贵确实没有为人之母的慈爱,但为了一守家的安泰,长寿郎也应该是必不可少的。而郁子则完全相反,对长寿郎满怀爱意。毕竟还是不能把她俩看成罪犯。更何况还砍下他的头……)
高屋敷完全陷入了沉思。这时大江田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不、不是……也没什么——”
高屋敷慌忙否认,但发现对方并不相信,又开口说道,“也不用我多说,要解决这桩案子,比起弄清凶手是谁、如何作案、杀人动机是什么来,也许更应该尽早解开的谜是罪犯为什么砍下被害者的头带走。我突然想到了这个。”
“你是说,找出斩首的必然性是解决本案的捷径?”
“是,如果只有一个人,还可以认为这是受了某种疯狂之念的驱使,但现在有两个人同样被砍了头,所以其中多半是存在着明确动机。”
“你不会想说,是淡首大人这尊瘟神所为吧?”
岩槻用异常轻蔑的口吻回应道。
“不、不是的,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那不过是村里的老话。就说那块石碑吧,倒还有几分存在感,但绕到后面一瞧,不就是一块长满青苔的脏石头嘛。”
“哎?你去了祭、祭坛另一面,一直走到了坟、坟冢那里……”
“当然了。为了搜查的话,不管哪里都得去。”
“是穿、穿着鞋……吗?”
“你要我在那种地方脱鞋?”
“喂,岩槻!”
大江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迷信本身确实没有讨论的必要,但涉及到特殊信仰的狂热型犯罪也是值得考虑的方向,所以打心眼儿里轻视可不好。”
“是、是……”
“一守家继承人的新娘竞选风波也需要纳入视野,但话说回来,婚舍集会本身就是先前所说的信仰的一部分。”
“……是,非常抱歉。”
“还有,相不相信那种事姑且不论,接触被人视为信仰对象的事物时,就算是为了搜查,也必须以相应的礼数对待。”
“是、是……以后我会注意。”
“唔,大江田队长,上午在媛首山的搜索中,还是没发现两人的头吗?”
虽然高屋敷觉得如果有发现,自己早就会得到通知,但还是问了这件令人牵挂的事。当然这也是为了尽快消除他和岩槻之间的尴尬气氛。不管怎么说,推进案情的讨论才是第一重要的。
“哦,对啊,还没把今天早上的搜索结果告诉你。哎,很遗憾现在还没找到。虽然没有人从参道进入森林的痕迹,但是要想把头抛过去的话,办法要多少有多少。最麻烦的情形就是在日阴岭上向广阔的森林地带扔下去了。”
“如果是这样,我想搜索工作会很难开展。”
“头是没找到,但奇怪的是有几本书掉在那里。”
“书……吗?”
“还都是一个叫什么来着的出版社的侦探小说。岩槻,给高屋敷巡警看看——”
接到大江田的指示,岩槻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笔记本递了过去。
“那个叫斧高的少年说,这些可能是长寿郎的藏书——”
笔记本中记录如下:《雄鸡社推理丛书》名下有七位作家名,分别是江户川乱步、大下宇陀儿、芥川龙之介、森鸥外、木木高太郎、小岛政二郎、海野十三;在《雄鸡推理》名下则有三位作家的三部作品,分别是艾德蒙·克莱里休·本特利的《特伦特最后一案》、伊登·菲尔波兹的《红发的雷德梅因家族》和弗里曼·威尔斯·克劳夫兹的《桶子》。
“这套雄鸡社推理丛书是一位作家一本书。不过,里面居然还有芥川龙之介和森鸥外,让人有点吃惊。江川兰子告诉我们,原本预定要出版七个国外作家的长篇,但似乎没出,其中有几本后来就在这个《雄鸡推理》的框架下出版了。”
“书也给兰子确认过了吗?”
高屋敷听着岩槻的报告,再度陷入了一种莫名难耐的不安之中,果然江川兰子是想插手这案子吧。然而,岩槻却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一种责备:
“当然是先问了斧高。但他语焉不详,说觉得是长寿郎的东西,却有几本从没见过。你好像很重视那孩子的证词,不过——”
“喂,岩槻。那种事无所谓了,先说下去。”
大江田立刻斥责道。
“是、是……于是我们就去了长寿郎的书房,看见江川兰子在那里写稿子。我当时就愣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工作啊。不过拿笔记本给她一看,她就作证说《雄鸡社推理丛书》的七本书是她以前发送给长寿郎的,里面还包括一个叫小栗虫太郎的作家,共计八本。”
“就是为了确认指纹让她提交的那两本书里的一本吧?”
“对,恐怕是长寿郎只把他正在看的书拿掉——”
“再加上从个人藏书中选出的本会放入同一丛书的国外作品,打算拿给同好者毬子看,是吗?”
高屋敷不由自主地抢在岩槻说完前,把话接了下去。岩槻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之色。不过,大江田在他发怒前开了口:
“我们认为,长寿郎把书包在了那块盖在女尸下腹部的紫色包袱布里。已经确认了,布上残留着四角形的印迹,虽然很淡。”
“至于那块包袱布——抱歉,稍微跑下题——我向竹子确认过,她说发现尸体时那块布就盖在下腹部了。”
“这么说是罪犯做的……但是这种体贴入微的举动和砍下人头的残忍性,怎么看都合不到一起嘛。”
大江田发出重重的哼声,“罪犯杀害了毬子、脱下了她的衣服、砍下了她的头,却又特地用包袱布遮盖下腹部。你们不觉得这些行为在心理层面上相互矛盾吗?”
“的确啊。”
瞪着高屋敷的岩槻,附和了大江田一句,又道:
“只砍头还不满意似的,凶手把毬子和长寿郎都剥了个精光。这通常是为了侮辱被害者。然而却又用包袱布遮挡毬子的下半身,行为上出现了矛盾。另一处的长寿郎呢,就那么光着。现在看来,罪犯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要做什么,完全搞不懂。”
“没在森林里找到两人的衣物吗?”高屋敷问。
大江田答道:“从境内通往东守的参道上——也是通往马头观音祠的道路——在两侧的森林中,发现了散落一地的衬裤、短布袜和草鞋等物品,看似属毬子与长寿郎所有。先前说到的书也掉在附近。”
“换言之,罪犯把长寿郎拿到中婚舍给毬子看的书带出去,从参道扔向了森林?”
“既然无法认为是长寿郎自己所为,就只能是这样啦。”
“真是莫名其妙!”
岩槻的语气中,透出了束手无策的意味。
“结果,罪犯拿着毬子的茶色和服和长寿郎的外褂逃走了吗?”
“还没找到的就是这两件东西。”
见大江田点了点头,高屋敷想象起那血淋淋的场景来:
“是把他们的头包进各自的衣服里了?”
“就算要丢弃在森林的某处,也不能毫无遮掩地带着走吧。不过,我们发现了某处痕迹,让我们对是否已丢弃这一点起了疑心。”
“怎么回事?”
“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认为罪犯曾在通往东守参道的手水舍中,清洗过毬子的头。”
“啊?是真、真的吗?”
“盛满水的石台边缘留有微量血痕和污迹,污迹看似溶解了的化妆品。还需要等分析结果,不过鉴识科的人推测那多半是化妆品。如果仅此而已,也能认为是某个来参拜的女子留下的——”
“但是首先村里就没有哪个女人会在媛首山的手水舍化妆。”
“可不是嘛,顺便提一句,竹子和华子也都说不记得做过这种事。这么一来,因为边上还有血迹,所以清洗毬子的头这一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虽然只是在石碑后瞥过一眼,但高屋敷也清楚地记得,毬子的化妆确实很浓。要洗掉那些妆,在山里只有井边或手水舍才行。
“罪犯做那么麻烦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可以认为是不想让某样东西被化妆和血迹弄脏吧,但如果是拿死者本人的衣服包头,我不觉得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单纯想洗干净……会不会是这样?”
岩槻提出这个突发奇想似的意见,本以为大江田一定会否定,谁知他居然说:
“嗯,也就是说罪犯的目标也许是两人的头。你的意思是,因为头已到手,于是姑且就洗了洗?”
“砍头行为很残忍,抛撒书和衬裤的举动也不寻常,但罪犯偏偏又用包袱布盖住毬子的下半身,显示了体贴的一面。”
“一切都是罪犯想要头的结果吗?”
“是,当然了,还不知道抛撒东西的理由,为什么要两人的头目前也无从推测……”
也许是想赶在队长指出问题前弥补纰漏,岩槻慌忙加了一句。但大江田静静沉思一番后,沉吟似地低声说道:
“假如这是罪犯真正的动机,那就意味着在本案的深处潜伏着相当棘手的东西噢。”
然后,他用下面的话结束了这次讨论,“不管怎么样,就看能不能在媛首山找到头。如果比较容易地找到了,我们就知道凶手对被害者的头并无执念。反之,如果找不到,就可以认为罪犯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头带走。”
大江田的解说非常明了。然而案发三天后高屋敷的某个惊人发现,让一切都轻易地从根基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