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血归来的“烂瓜”们异常兴奋,他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构想着攒够会费后的发财美梦,琼光磊是听在耳内,急在心中。拉不了人入会,他最多只能成为普通会员,那些大佬分享的成功经验,在他这里只能付诸东流。
这一夜,琼光磊彻底失眠,他整晚都在惦记那个“鱼塘”。阿印每天都会从外面带来新人,而新人听完课后很快又离开院子。在琼光磊眼里,他们都是掌握了“钓鱼技巧”的人。琼光磊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站在鱼塘边看别人抢钱,如果他再想不出办法成为更高级的会员,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将彻底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何时,窗外响起了鸡鸣声,勤奋的“烂瓜”们从睡梦中醒来,他们端坐在床头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朗读《直销口诀》:
“十年打工一场空,只有直销成富翁。
“中华儿女千千万,张三不干李四干。
“干的干,看的看,干的赚了几百万,看的还是穷光蛋。
“大多数人没主见,怕吃亏,怕受骗,结果财富靠边站。
“国家政策在改变,传统生意不好干。
“抱团取暖是关键,加入直销努力赚!”
朗读声很快连成一片,渐渐地屋内所有人都跟上了第一个人的语速,多人发声让口号越喊越亮,半个小时后,包括琼光磊在内的所有“烂瓜”都热情饱满地高举拳头,发出成功者的呐喊。
早上8点,阿印像往常一样送来两筐馒头,所有人排成一排逐个儿领取,当队伍排到琼光磊时,阿印说:“你吃完饭跟我走一趟。”
琼光磊露出一丝恐慌:“走?去哪里?”
“你先别问这么多,把行李收拾好。”
“你是不是要赶我走?”琼光磊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
阿印有些不耐烦:“回头我会告诉你原因,下一个。”
来到“白瓜营”这么久,阿印对谁都客客气气,今天阿印的态度,让琼光磊有些惴惴不安。
“一清二白”的早餐琼光磊无心去品尝,他如临大敌般蹲在墙角等待阿印召唤。竹筐中的馒头很快发完,阿印对其他人交代了几句,便朝琼光磊走了过来。
“为什么不收拾行李?蹲在这儿干吗?”
“难道你真要赶我走?”
阿印长叹一口气:“不是我要赶你走,是有人要把你拉走,这个人我得罪不起。”
“谁要把我拉走?”
阿印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光磊,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得罪过他们?”
琼光磊一脸无助:“他们?谁们?我一下火车就被你带到了这里,我连院子门都没出过,能得罪谁?”
阿印重重地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去收拾行李吧,我把你带到地方再说。”
见没有回旋余地,琼光磊就是再想赖在这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背着行囊从屋内走出,室友们用一首吕方的《朋友别哭》为他送别。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歌声越唱越大声,但终究还是没有盖过摩托车的轰鸣,琼光磊和室友逐一握手后挥泪离开了这里。
阿印载着琼光磊在迷宫似的街巷中来回穿梭,一个小时后,两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比“白瓜营”还要大一倍的四合院。
“到了,咱们进去吧。”
琼光磊提着包裹跟在阿印身后,院子中有男有女,人声嘈杂,目测有五六十号人,和“白瓜营”不同的是,这里的人各个无精打采、面黄肌瘦,他们或坐,或躺,或倚着墙根,像极了清末的大烟鬼。在这里,琼光磊没有受到像“白瓜营”那样隆重的迎接,院子中那几双空洞无光的眼睛也只是在他身上瞟了几眼便转向别处。
“别愣着,跟我过来。”阿印拉了拉琼光磊的衣袖,将他拽进了最里侧的一间平房内。
“仝爷,您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
琼光磊注意到,阿印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他就是再笨也能猜到面前的仝爷绝对是个大人物。
“嗯!”仝爷点点头,“人你就留下吧。宽仔。”
“仝哥,您吩咐。”
“带阿印去领税(钱)。”
宽仔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这边走。”
阿印没有多说一句,转身离开,屋内只剩下琼光磊和仝爷两人。
“不要紧张,我对你并没有恶意。我叫仝晖,北方人,道上的人都习惯喊我仝爷。”
对方轻松的语气,让初来乍到的琼光磊安心不少。刚进来时,他一直弓着身子,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当判定对方真的没有恶意后,他这才敢正视对方。这不看不知道,面前这位仝爷最多也就30岁出头。琼光磊虽然没混过社会,但是他没少听说关于黑社会的种种,俗话说:“江湖无大小,看谁混得好。”既然阿印能毕恭毕敬地喊对方“爷”,那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地位指定不低。
琼光磊憋了半天,吐了一句话:“仝爷好,我叫琼光磊。”
“兄弟,屋里就咱两个人,不必客气,今天把你找来,是有一事相求,请兄弟务必答应。”
“仝爷,只要不违法,什么事都好说。”
仝晖微微一笑:“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绝对不违法,这点你可以放心。”
“只要不违法,我什么都能干。”
仝晖从身后掏出了一份检测报告,报告抬头的地方赫然写着琼光磊的大名。
“这个是……”
“是你的血液检测报告,你的血型是Rh阴性血,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熊猫血’。”
琼光磊从小到大没去过正规医院,就算仝晖讲得如此直白,他还是一脸茫然。
“这么跟你说吧,你这个血型极为稀少,除了我老婆,你是我一年内见过的第二个‘熊猫血’。”
“仝爷,我没测过血型,里面的道道我也不懂,您就说这‘熊猫血’能帮您干啥吧。”
“帮我救命。”
“救命?”
仝晖重重地点了点头:“屋里就咱两个人,有些事我也不瞒你。6年前,我老婆怀了个孩子,可没想到从怀孕24周开始就大出血,只能住院保胎。经医生检查,她的血型是Rh阴性血,这种血型很稀少。而且我老婆从小就和家里断了联系,父母指望不上。为了能找到血源,我联系了所有大医院的血库,都没有存血。后来因为没有血,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孩子没了胎心。自从孩子被引产后,我就发誓,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于是我做了‘血头’。”
“仝爷,‘血头’是什么?”
仝晖指了指门外:“看见院子里的那些人了吗?”
“看见了。”
“他们都在等着输血,而‘血头’的工作就是负责给他们联系买家。”
“卖……血?”
仝晖没有避讳:“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琼光磊恍然大悟:“难怪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来都是在休养身体等着卖钱。”
“出来闯社会,谁能没个难处,我的工作就是帮他们牵线,卖个好价钱,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此话一出,琼光磊对仝晖肃然起敬,他竖起大拇指:“仝爷,您是大善人!”
仝晖摆了摆手:“客套话咱先不聊,我还是想和你聊聊正事。”
“嗯,仝爷您接着说。”
仝晖给琼光磊让了支烟,继续说道:“我本以为干了这行,找血源就会简单得多,可后来我才知道,Rh阴性血的血源真是可遇不可求。其间我也找到过几个,可无奈的是我和我老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正常受孕,这事一拖就拖了6年。我今年三十有六,我老婆只比我小一岁,医生说,女人年龄越大,就越难受孕。权衡利弊之后,我和我老婆去做了试管婴儿,可没想到的是,怀孕21周我老婆又查出是前置胎盘,医生说,胎儿发育完全之后,只能通过剖宫产的方式分娩。你也知道,一旦手术中大出血,没有足够的血源供给,我老婆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所以到时候如果需要血,希望兄弟能帮个忙。”
琼光磊也是性情中人,听仝晖说得如此推心置腹,他把袖子一撸:“仝爷,既然是救嫂子的命,只管抽就是!”
“谢谢兄弟,只要母子平安,我仝某定会重谢。”
琼光磊把胸口拍得“啪啪”响:“啥谢不谢的,救命要紧!”
仝晖双手抱拳,接着他朝门外喊道:“宽仔!”
“仝哥,您说。”
“你那屋正好空张床,光磊兄弟就住你那儿,今后他的衣食住行你一定要给我安排好。”
“放心吧,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