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纳德·特拉斯科热爱委员会就像其他男人热爱足球或者火车。他非常潇洒自在,即使处在主席的位置上。他有足够的本领驾驭日常事务,达到自己目的的同时还能兼顾民主的表象。两年前他就成了执事长,自此他邀请我出席会议的次数远远多于他前任在过去八年里的总数。
他安排了一次小型会议,就在八月十七日星期一上午十点半。这天多云,很凉爽。我们六个人围坐在特拉斯科家起居室的圆桌旁,都能从抛光的桌面上看到自己的脸。桌上有鲜花、瓶装水、玻璃杯、复古烟灰缸,每个人面前还摆放着一份工整的日程表,这是辛西娅做的。这些细节深入我的脑海,就像插在针线包里的针——坚固锋利的现实微粒嵌入到不确定的海绵里。我全神贯注,正因为它们的存在,才使得剩下的空间比一小时前我在老庄园主宅邸时见到的更少了。
“与其说我们是一个委员会,”罗纳德说道,“倒不如说是一个工人小组。”
他与其他人安慰性质的低声交谈像是背景音乐,讨论的话题是如何让主日学校的出勤率提升。罗纳德有两次想把我带入谈话,但是都失败了。之后,当其他人都准备离开时,他让我留下来单独谈谈。他带我进了书房。
“你还好吗,大卫?我感觉开会的时候你不太开心。”
“对不起,我头疼。”我无法将尤尔格雷夫太太死亡的具体情况告诉他,所以我就只提了一句,“上个周末,我的两位教徒过世了。”
“这个打击真大,不是吗?即便死亡是意料之中的。坐下吧。”罗纳德示意我坐到他书桌前的位子上,然后他穿上了一件外套,“告诉我,你是否了解克利福德一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是邻居。他们还非常慷慨地将小围场借给我们用于周六的祭祀。”
“哦。”
“怎么了?”
“别紧张,没什么事。”他说着,双眼却好奇地盯着我。他坐到了书桌后面,手指敲打着日记本的皮革封面,十分温柔,好像那是女子的肌肤。“只是谨慎起见。”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们昨天和瑟斯顿一家共进午餐,维克托前一个晚上在共济会与一位警察朋友聊天。我想我应该把他告诉我的事和你说一声。明智者一言足以。”
“克利福德一家有什么问题呢?”
“和孩子们无关,就我所知没什么,尽管那个男孩好像有一群令人厌恶的朋友。问题出在他的父母身上。你听说过德里克·克利福德吗?”
我摇摇头。
“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罗纳德接着说,“他出生时不叫这个名字,对了,他的父母来自波兰。表面上看,他是在伦敦经营连锁俱乐部。据我推测,是小型夜总会,几家店的生存时间都不长。尽管还没有证实,但警方认为克利福德经营夜总会是掩人耳目,背后还有种种其他活动——赌博、卖淫,甚至接收赃物。”
“但是没有证据?”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无法可依。可我明白这桩事是不容置疑的。”
“他父亲还活着吗?”
“去年死了。母亲是在今年春天去世的。参加过一次审讯。”罗纳德双手的手指交叉,抬头凝视着天花板,要是可以的话,他一定会祈祷的,“那个可怜的女人是个酒鬼,我怀疑她晚上都要靠安眠药入眠。她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的,死因有些可疑,不知是自杀还是意外。”
我想起是乔安娜发现了母亲的尸体。
“然后就是钱的问题了,”罗纳德说,“我不知道那两个年轻人是用什么买下罗斯公园的,但是很可能那些钱是从他们的父亲那里得来的。重点在于,这些钱不是正当手段得来的。”
“你不能因此责备他们。”
“要看情况,不是吗?”
“你指的是什么?”
罗纳德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胳膊肘还撑在桌上,他对我笑了笑。“这就要看孩子们有没有参与他们父亲的那些活动了。瑟斯顿让他的警察朋友找一些伦敦的同事谈谈,万一那儿有过什么情况。”
“这么做我可不乐意。”我站了起来,“我很抱歉,罗纳德,可是似乎克利福德一家要遭到谴责了,仅仅只是因为那些道听途说来的关于其父若有若无的罪证。”
“谴责?”罗纳德也站了起来,“当然不。这是我的错,我没有表达清楚。我想说的是,采取基本的预防措施会比较明智,尤其是从我们的立场出发。你不这么认为吗?”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不愿压抑自己声音里的怒气,“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目前没有。”他跟着我走向了门厅,“我会随时通知你的。”
我们告别了。我不明白罗纳德究竟是在尽本职,还是利用克利福德一家来扰乱我的生活。或者两者皆是——动机向来都是混乱不堪的。在我驱车回罗斯的路上,我琢磨着自己对年轻的克利福德兄妹感兴趣的原因。我没有权利谴责罗纳德或者任何一个动机混乱者。
凡妮莎还在工作,所以只有我们三个人在牧师住所的厨房里吃午饭。大家都不太饿,一口一口地啃着生冷的火腿和隔夜的沙拉。
饭后,露丝玛丽一边洗碗一边对我说:“你知道有关滥用陌生人的审判这个事吗,你找时间查了吗?”
“还没有。是《旧约全书》里的,我基本能确定是出自《申命记》。”
“是不是说糊弄陌生人呢?”迈克突然问道,“让到访者感觉迷惑不堪?”
“不对。”我对他笑了笑,“这是关于以色列的法律的论争。寡妇、孤儿和陌生人总是一个社会中的弱势群体。”
这个回答似乎让露丝玛丽和迈克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并且提醒我自己答应过凡妮莎要去查查那些习语的起源的。洗完餐具后,我就端着咖啡去了书房。
我在《申命记》第二十七章十九行找到了相关的诗句。权威译本和修订本对经书中的这段翻译几乎如出一辙。我找来拉丁文的《圣经》,核对了一下拉丁语的翻译:Maledictus qui pervertit iudicium advenae pupilli et viduae. 我收藏的最新版本就是《耶路撒冷圣经》。“诅咒是加在那些糊弄陌生人、婴儿和寡妇权利的人身上的。”注释栏里提示我要去翻阅《申命记》里较前的一个相应章节,另外还有更靠前的《出埃及记》二十三章:
不可亏负寄居的,也不可欺压他:因为你们在埃及地也作过寄居的。不可苦待孤儿和寡妇。若是苦待他们一点,他们向我一哀求,我总要听他们的哀声;并要发烈怒,用刀杀你们,使你们的妻子为寡妇,儿女为孤儿。
我拉开抽屉,拿出一本便笺簿,思索着要给凡妮莎做一些笔记。当然我知道自己是在努力分散注意力,回避尤尔格雷夫太太和她死亡的寓意。这种工作对我来说简直太奢侈了;学问就是一种圈套,正如那些更为传统的诱惑物。当我拔掉钢笔的笔盖时,突然意识到我并不是唯一在寻求消遣的人。为什么露丝玛丽会在午饭时挑起“陌生人的审判”这样的话题呢?为什么没有人提过尤尔格雷夫太太的事情呢?
我把这些问题暂时搁置在一边,继续做笔记。《申命记》中关于公元前七世纪的立法都可以与约莫两百年后的欧洲宗教改革以及反宗教改革比拟了:一次用于改变民族宗教的决定性尝试。本书的编辑可不能容忍意见的分歧,但是他们的道德教育可谓相当人道。事实上,短语“堕落的审判”在《旧约》中的安置是绝妙的,它暗示了这样的滥用已经是一个长期问题了。
接着我开始翻阅原始的希伯来文,以及《旧约》的希腊文译本,这可是最具影响力的《旧约》希腊文翻译。我想查的词,“陌生人”,正是这段文中最关键的。希伯来文中的这个词是“gêr”,意思指“受保护的陌生人”。换句话说就是,一位陌生人受到了并非他所属的家庭或者种族部落的保护。(阿拉伯语有一个和受保护的陌生人相近的词语,jâr。)ger的生活格外艰苦——我摘录了《创世纪》第三章第一节关于雅各布控诉拉板对其虐待的段落。可能整个氏族和家庭都是受保护的陌生人。在《旧约》的希腊文译本中,同样的特征都被保留下来了。“陌生人”并没有直接被翻译为xenos,而是用了proselutos来指代一位得到许可的外来居住者。至于其内在含义,我猜想,并非全部陌生人都得到了保护,他们擅闯别人的领土,而这些“别人”将他们当成了最合情合理的猎物。
正当我为凡妮莎记录这些笔记的时候,我听见有车从大公道开进了牧师住所的车道。我往窗外瞄了一眼,看见一辆奥斯顿马丁停了下来。乘客门打开,叼着烟斗的克劳夫警长爬了出来。弗兰克林从驾驶座上慢慢地挪了出来。这一刻,我的宁静不复存在。我先于他们来到了前门。
“下午好,先生。”克劳夫摸了摸他那光秃秃的脑袋,视线穿过我进入了门厅,“介意我们进去吗?只是一次简短的谈话。”
我领他们去了书房,让他们坐上我书桌前的硬板凳。
“拜菲尔德太太不在吗?她去上班了?”克劳夫的话听上去略微有些猥琐。
“我能为你们效劳什么呢?”
“这一次是关于尤尔格雷夫太太,而不是关于那只猫了。”他挑起了眉毛,可能这是他开玩笑时的表现;他脸上的其他器官仍旧保持严肃。“真够悲哀的。”
“的确。”
弗兰克林掏出了记事本和铅笔。
“请别介意弗兰克林做笔录,先生。只是为了记录而已。”
“我不敢肯定我能帮到你们什么。我并没有发现尸体——发现的是多萝西·波特。文特纳先生可以告诉你更多关于尤尔格雷夫太太的伤情,他肯定是在我之后十五分钟内到达的。”
“哦,我们不得不全面搜查,先生。可以说这会是个死胡同,但是我们必须去查。你无法相信弗兰克那时候花了多少时间在笔录上,结果却完全徒劳无用。但凡事都有万一,不是吗?你可不能想当然。”
克劳夫仗着自己的身份摆出了一副朴素哲学家的样子,这可激怒了我。“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我也想知道,先生。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重要的和无关紧要的。说不定就像这次——那位病重已久的老太太令人遗憾地去世了——这必定是迟早会发生的,很可能是提前发生了,好吧,通常不是什么问题,我们还用不着为此焦虑,就这件案子来讲也可能不算什么问题。但是文特纳医生认为他应该和验尸官谈谈,同时他还觉得我们该和你也谈谈。鉴于环境的因素,你懂的。”
“什么环境?”
“哦,首先,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显然是她家的清洁女工,波特太太。那是在星期五晚上七点。但是尸体直到星期一上午才被发现。那么现在——”
“给我一分钟。”我打断了他,“为什么菲什盖德事务处的护士整个周末都没去呢?波特太太的工作——原来的工作——时间是工作日,从周一到周五。事务处的护士只需要周六和周日过去,一天两次,早上和傍晚。”
“但是这个周末除外,拜菲尔德先生。”克劳夫紧紧地盯着我,“很奇怪吧?尤尔格雷夫太太在周五的晚上往事务处打了一个电话,他们确认过是在七点半左右。她说她有几个亲戚会在周末的时候去她家小住,他们会照顾她的。”
“我可不知道尤尔格雷夫太太还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亲戚。而且我知道她是不喜欢打电话的。”
克劳夫擦了根火柴然后举到烟斗上,烟斗里发出了滋滋的燃烧声。“为什么你周五会去拜访那位老太太,先生?”
我可不愿再费力解释喂鸟台的事情。我能想象克劳夫的反应。为了那个彼得大帝,我在警察的眼里已经够可笑的了。我利用道德上的暧昧,尽量绕过这个问题,看上去像是正面回答了。“我常常去拜访她,警长。访问年老体弱者是我的职责所在。”
他点点头。我有些不安,担心自己并没能糊弄住他。“她看上去如何?精神很好吗?”
“同你想的一样。文特纳医生可以告知你她的健康状况,可是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也非常痛苦。我们聊了会儿天,我大概是五点半的时候离开的。”
“她的行动状况如何?我是指一般而言。”
“这要取决于她的感受。”我搞不懂问题的走向,“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和椅子里度过的。但是她可以借着助行架到处走动。”
“你能否详细地给我们描述一下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你在老庄园主宅邸看见了什么?”
“每件事都要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很不幸,先生,就在你和医生去过之后,波特太太一个人在那个屋子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无疑,这位可怜的太太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不知为何,她开始收拾屋子了。她把老太太移到了椅子上,帮她盖上衣服,用真空吸尘器打扫了房子。她给我们开门的时候手上还拿着掸子。”
“也许她并没有意识到她是不应该移动任何东西的。”
“医生告诉她了。”
“那么正如你所说,她一定受惊了。为何这点这么重要呢?是不是验尸官觉得尤尔格雷夫太太的死很可疑?”
“我们得把一些零星的问题处理掉。”他突然扯开了话题,“有个问题,要是波特夫人不在,该怎么进入屋子呢?”
“房子后头藏着把钥匙。已经放了很多年了。”
“都有谁知道?”
“我猜任何一个需要知道的人都知道。我想波特夫人是有把钥匙的,但还有许多其他人经常去,如果波特夫人不能给他们开门的话,他们就会到厨房去取钥匙。就放在门边的花盆下。”我停了停,在脑中整理了一下可能的人物,“这事除了我,还有文特纳医生,以及菲什盖德事务处的人知道。哈罗德百货每周都会寄信过来,我知道要是波特太太不在的话,他便会自己进门。还可能有其他一些人。你觉得周五晚上,就在多萝西离开后,还有别人来过?”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先生。我只是想找出各种可能性。拜菲尔德太太知道钥匙的事吗?”
“是的,她知道。”
克劳夫看着我,希望能从我嘴里听到更多的话。
“这几个星期,我妻子一直在处理尤尔格雷夫太太的家族文件。她曾和尤尔格雷夫太太一起待在起居室里工作。”
“那些狗呢?它们看见来访者会有何反应?”
“要是它们有力气,就会吠几声。”我咽了下口水,“它们太老了,除了吃和睡,其他都干不动了。”
“如果有一名陌生人到来,它们会看见他的吧?”
“我看不见得。它们也许会吠叫,但是门外的人听不到。”
克劳夫点了点头。“那么,你能跟我说说今天早上的事情了吗?”
我仰头靠向了椅背。“波特太太来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在厨房吃早餐。那时刚过八点。她极其混乱不安,但我还是从她的话中了解到尤尔格雷夫太太的死讯。她还提到了狗,但是……”我又咽了下口水,“但是我想这个打击已经让她一团乱了,甚至有点歇斯底里。我给文特纳医生打了电话,然后立马去了老庄园主宅邸。那些狗在后花园里。屋子那边有一扇铁门,它们把鼻子伸到栅栏外,对着清洁工大叫。”
“清洁工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的卡车停在马路上,其中一人正好收拾完门边的垃圾箱。他就是个无名之辈,不愿和我对视。我说了句‘早上好’,但他对我熟视无睹,直接从我身边走过。他的嘴里一直哼着‘马蒂尔达的华尔兹’,那节拍刚好适用于葬礼。”
“那么波特太太那时在哪儿?”
“我还没来得及按铃,她就打开了前门。她的眼眶很红,但已没有了泪水。面色苍白,脸皮就像褶皱的纸巾。她立马就带我到了起居室,指了指尤尔格雷夫太太。”
克劳夫不停地旋转他的烟斗。“慢慢来,先生。慢慢来。详细地告诉我你的所见,房间的样子,老太太的位置。”
我又一次吞了口水。“她面孔朝下躺在窗户旁。大体上就处于椅子和壁炉之间。她的头靠在壁炉挡板的角落,助行架倒在壁炉毯的一边。”
我停下来点了根烟。“房间里有一股屎尿味、人味以及狗味。我看见电话机放在桌上,铁皮箱在地板上。在那个显眼的壁炉架上,尤尔格雷夫太太的岳父像正怒视着我们。她穿着睡衣。”——那是一条睡裙,袜子拉到了膝盖处,还套着一件晨衣。她的头靠在壁炉毯的一侧,睁大的眼睛像在抒发自己受惊过度,就连嘴巴也张大了,就像是在猛咬一只苍蝇,露出了光秃秃的粉色牙龈。我从未见过没有牙齿的尤尔格雷夫太太——“她的睡裙往上缩起,可能是狗儿给拉上去的,一直拉到了腰部。”——苍白褶皱的大腿,没有多少力量,也没有多少营养。棕色的部位还算有点肉,是仅仅能看得见生肉的部分了——“显然狗被饿着了,”我慢慢地说下去,“我怀疑这就是詹姆斯·文特纳之所以要联系验尸官的原因……警长,你知道狗衰老的时候会成什么样吗?通常来说,曾受的训练都将失去效果,而对它们的戒律也不再具有相同的效力。就像人类一样,真的。它们设法开始吃她的……”
我停了下来。克劳夫无动于衷地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我。而弗兰克林还在做笔记。
“该死的,”我突然爆发,大叫了出来,就连我自己也惊呆了,更何况那两位警察,“你对那些狗做了什么?”
“你不必担心这个,先生。”克劳夫说,“我们暂时会照看它们。但是现在,还是回到今天早上,告诉我房里的其他情况。”
“就和往常一样。”除了尤尔格雷夫太太扶手椅旁的一堆狗屎。
“窗帘有没有拉开?”
“没有。”
“椅子旁的桌子上面有东西吗?”
“我想那里应该有本书吧。”一本绿皮封面的薄册子,《天使之声》,“我猜想一定是波特太太安顿她上床之后她又起来了。她的卧室就在起居室隔壁。她有可能想去那儿看一会儿书。接着她站起来被绊倒了,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可能你猜对了。”克劳夫说,“她站起了身,可为什么她要往壁炉架那里移动呢?”
“她的药放在那里。”
“哦。药。”克劳夫挠了挠右耳边一小撮稀疏的头发,“开始变得有意思了。药全在一个瓶子里,对吗?你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点点头。
“今天早上你有没有注意过那些药?”
“没有。我只记得其他的了。”我记着尤尔格雷夫太太对药物的极度依赖,“我猜想她是想服药,于是就往那儿走,却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是壁炉毯的边缘吧,有可能。”
空气中一片死寂。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却无从掌握其来源。弗兰克林打了个哈欠。克劳夫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飘向了窗外,他的脸上写满了悲伤。
“等一下,”我缓缓地说,“我星期五去她家的时候,多萝西说过把她的药放到了卧室外面。”
“是的。药分别放在三个玻璃瓶里,足够吃到周六上午护士来之前了。但是它们翻倒了。”
“这能解释她去起居室的原因吗?”
克劳夫没有回答。“告诉我,拜菲尔德先生,你认识波特太太多久了?”
“刚好十年。”
“她可靠吗?”
“非常可靠。她经常去教堂,所以我很了解她。她对尤尔格雷夫太太的帮助太大了。”
“那么无疑她是有报酬的?”
“我想钱不是最重要的。尤尔格雷夫太太和波特太太已经相识很多年了。”
我急躁起来,明白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发怒。这两位老太太以自己的方式互相为伴,多萝西付出的远远多于得到的。克劳夫的那些问题就像一把冷嘲热讽的凿子,一下子就将多萝西的善良仁慈给凿碎了。
“那么波特太太和那位老太太相处得好吗?”
“非常好。”
克劳夫叹了口气。“我们不得不这么问,先生,我知道这很令人厌恶,但是必须如此。”
“会有审讯吗?”
“这不是我说了算,先生,要看验尸官怎么想了。”
我放任自己的目光转向为凡妮莎做的那些笔记上。“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现在没了。”克劳夫站起来,伸出了手,“谢谢你的配合。”
我们握了下手,我绕过书桌送他们出去。我起身的刹那,眼角瞄到有个人影在动——就在窗外。我向外望去,正好看到迈克在往房子这边跑。他是不是在偷听?窗户是打开的。克劳夫和弗兰克林似乎没察觉什么。
我跟着他们走到门厅。“警长?”
克劳夫回过头。“怎么了?”
“就是关于奥丽芬特小姐那只猫的事情。”
“哦。不会耽误很久吧?”
“不会。但是我想我还是该告诉你前几天出现在尤尔格雷夫太太喂鸟台上的东西。她告诉了我妻子和我,她觉得那是一个头。”
“一个头?”
“很小的一个,被鸟啄得不成形了。我们不知道那有没有可能就是猫头。”
“你去看过了吗?”
“去看过了,但是我到了之后什么都没有了。”我顿了顿,接着点点头,“她说是被人放在纸包里带过来的。”
弗兰克林发出了一声鼻音,仅仅是为了掩饰笑意。
“那么她说是谁放的了吗?”克劳夫说。
“她没说,现在也不会说了。”
“我懂了。”他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还有别的事吗?”
“你还记得我在电话里说的很可能是剁猫现场的地方吗?”
克劳夫点点头。
“那地方在卡特的牧场里。据说我们当地的诗人弗朗西斯·尤尔格雷夫在同样的地方剁过一只猫。”
克劳夫停顿了一下才说:“非常感谢你,先生。这些消息有些含糊,要是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但我会记住的。”他打开了前门。然而,在他跨向门槛的时候又停住了,转过身子。“哦,对了。你认识罗斯公园的那两个年轻人吗,克利福德?”
我感觉自己开始紧张了。“是的。”
“他们见过尤尔格雷夫太太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才搬到这里不久。”
“谢谢了,先生。”
克劳夫双手插进口袋,慢慢走向他的汽车。弗兰克林早已打开了驾驶座的门,仍旧乐呵呵地吸着鼻子。
“怎么了?”我在他的背后叫道。先是特拉斯科,现在轮到了克劳夫。
“就是好奇,”他没有回头,“毕竟他们是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