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芳虽然来自农村,却不沾一丁点儿泥土气息,人长得漂亮,而且气质出众。她刚到第二医院工作时,就倾倒了院里一批单身汉,其中就有内科医生雷仁。
李莉芳相当低调,并未表现出对谁有特别的好感,有人猜测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但是从没人见过。时间长了,几个追求者渐渐就死心了。直到两年后,李莉芳与雷仁开始谈恋爱,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麻雀虽小,五毒俱全。”这是范永胜对雷仁的评价。雷仁的朋友圈相当复杂,私生活丰富多彩,泡夜店、酗酒、摇头、赌博,各种玩法没他不精通的。他舍得为女人花钱,出手阔绰,甜言蜜语张嘴就来,这些手段对女人的杀伤力无疑是致命的。李莉芳生在农村,家境不算富裕,哪见过这种阵势,很快就被豪爽大方、见过世面的雷仁俘获了芳心。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残酷的现实再次证明了这个真理。其他几个竞争失败者看见李莉芳挽着雷仁的胳膊出双入对,只有一声叹息,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惋惜。心里说,等着瞧吧,跟了这种男人,迟早有你苦头吃的。
不出所料,结婚后,雷仁的另一个特点很快就暴露出来了——打老婆。他高兴的时候喜欢喝酒,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喝酒,逢喝必醉,喝醉了就打老婆。李莉芳被打了,只好向院领导求助,林建国代表组织找雷仁谈过几次,雷仁每次都痛心疾首,表示坚决悔改。但是过不了多久,又旧病复发。
婚后第三年,雷仁在夜总会跟人打架,用凳子把对方打成脾破裂,犯故意伤害罪被法院判了两年刑,公职也丢了。出狱后,雷仁更加无所忌惮,变本加厉,吃喝嫖赌,夜不归宿,在外面搞女人,回家就打老婆。
一天晚上,李莉芳值夜班,雷仁醉醺醺地走进护士值班室,伸手问她要钱。李莉芳不给,雷仁当着众人的面,揪住李莉芳的头发拳打脚踢。几个同事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劝架。雷仁忽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弹簧刀,红着眼睛说:“都走开。这是我的家事,我管自己的老婆,关你们卵事!”刀都亮出来了,哪还有人敢惹祸上身,围观人群立即散开。有的打110报警,有的跑去报告值班领导。
林建国闻讯赶到,二话不说,先给了雷仁两个耳光,紧接着又是一脚:“你是不是男人,打老婆算什么本事?”雷仁被踹倒在地,当即被震住,酒醒了大半,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林建国,显然没想到这位面善的老上司居然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滚!”林建国又补了一脚。雷仁吓得屁都不敢放,乖乖爬起来,捂着火辣辣的脸走了。
从那以后,雷仁再没来医院闹过事。
李莉芳业务水平过硬,工作能力强,做事认真负责。几年后,在林建国的大力推荐下,她被提拔为护士长。她的婚姻生活并无改善,依然经常遭到家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种事情能跟谁说呢?林建国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清官难断家务事,林建国除了言语安慰,鼓励她认真工作,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总不能劝人家离婚吧。
自从当了护士长后,李莉芳进林建国办公室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除了汇报工作,有时也会聊到婚姻家庭。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林建国突然发现,她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如果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冬夜,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到这一步,林建国有时会这么想。
那天晚上,林建国在医院值夜班,快接近零点时,忽然接到李莉芳的电话。她没头没脑地说:“林院长,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电话里传来呼呼的风声,还听到一两声汽车喇叭响。林建国心里一紧:“你在哪?”
“东风大桥。”
“几个人?”
“一个人不可以吗?”
深更半夜,一个女人跑到大桥上干什么?不用问也能猜到,林建国抓紧话筒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千万别干傻事。待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到。”放下电话,他抓起外套,冲出了办公室。
林建国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东风大桥。李莉芳双手搭在栏杆上,眺望江面,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脚上趿着拖鞋。听到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李莉芳才慢慢转过身,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林建国赶紧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这时才发现她的脸和手背上有淤紫,小腿上也有伤痕。林建国问:“他又打你了?”李莉芳不说话,算是默认。
“走,先跟我回去再说。”林建国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就往回拉。李莉芳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上车。
回到办公室,已将近凌晨1点。
林建国拿出碘伏和棉签,让李莉芳半躺在沙发上,小腿架在茶几上。林建国边为她擦拭伤口边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以前遇到这种事,就算明知道人家两口子过不下去了,我总是劝合不劝离。一方面是觉得能凑合总比离了好,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留条退路,万一人家没离,日子越过越好了,日后岂不是要埋怨我,幸亏当初没听那个姓林的话,好好的家差点被他拆散了。”
林建国抬头看李莉芳,她依旧双唇紧闭。从大桥上见面到现在,她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空调风速开到最高档,呼呼的热气往外吹,温度上升很快。林建国把旧棉签扔进垃圾桶,换了一根新棉签,继续说道:“今天我就说句蠢话。不管你将来会不会埋怨我,我还是要说,实在过不下去,那就离了吧。为孩子考虑是没错,也总得为自己想想,人这一辈子不长,别太委屈自己。你还年轻……”
突然,林建国感到不对劲,嘴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股电流贯穿全身,瞬间从头发丝传到脚趾尖,手里的棉签掉到地上,那是一双温热的唇!
林建国意识到大事不好,心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他想把她推开,指尖刚碰到那柔软的细腰,却像中了吸星大法,全身的力气瞬间被吸光。
像一块巨石扔进了静谧的深潭,又像一根火柴丢进了枯草堆。林建国内心那片已枯萎多年的荒原,立刻被点燃,他想要扑灭,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熊熊大火把自己吞噬。那一刻,他宁愿烧成灰。
二人倒在沙发上,越过了最后一道防线。
林建国对李莉芳有好感,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这种好感与爱无关,自己只是在贪恋年轻女人的身体。每次激情过后,伴随而来的都是深深的罪恶感,觉得对不起深爱的妻子。他常常后悔自责,却又无法抵挡那种诱惑,像一个被毒品控制的瘾君子。
男人可以把肉欲与情感分开,泾渭分明,女人却很难做到。李莉芳已完全坠入爱河,她羡慕林建国的才华,敬佩他的人品,视他为偶像和保护神。
为了方便约会,李莉芳在附近的刘家庄租了一套民房。刘家庄离第二医院不到一公里,房子是独门独院,位置也很隐蔽。
这种地下关系维持了一年,林建国越来越感到担忧。当李莉芳提出要和他结婚时,林建国终于意识到,事情正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最想见的人是谁?”李莉芳枕着林建国的胳膊问。
“2012年早就过了,哪有什么世界末日。”林建国顾左右而言他。
“我最想见的人就是你,所以那天我在桥上最绝望的时候,只想到给你一个人打电话。”
“哦。”
“我想好了,尽快同雷仁离婚。我净身出户,财产都归他,我只要孩子。”
“你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日子会过得很艰难的。”林建国提醒她。
“有你我就不会艰难,我们结婚吧。”
“跟你说过多少遍,以后别开这种玩笑。”林建国板着脸说。
“谁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李莉芳用手肘支起下巴,看着林建国的眼睛。
“不行。”
“怎么不行?”
“我不能抛弃慧君。”
“我没让你抛弃老婆,如果你真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我也不会看上你。你们本来就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车祸中,林建国的妻子陈慧君丧失了性功能,这件事林建国只告诉过李莉芳一个人。
林建国没理她,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李莉芳继续说道:“我们结婚之后,你可以继续照顾你老婆,按月给她生活费。”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套方案已作出了极大的牺牲和让步,李莉芳显得胸有成竹。
“这种事想都别想,我已经做错了,不能再做对不起慧君的事。”林建国斩钉截铁地说。
这次交谈不欢而散,事情发展到现在,林建国隐隐有些后悔。看得出来,李莉芳不像是随口说说,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他没想到李莉芳会如此固执。
第二天上午,11点半过后,最后一拨人出去了,办公室终于清静下来。林建国把杯子里的茶叶残渣倒掉,重新泡了一杯绿茶,以最放松的姿势靠在椅子上,然后拿起手机。他看到李莉芳在微信朋友圈“晒”了一张照片,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是李莉芳的自拍照。她头枕在林建国的胳膊上,冲镜头露出甜蜜的笑容,林建国显然在熟睡中,毫不知情。虽然身上盖着毯子,也看得出来,他们是赤身裸体睡在一起。
林建国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大地在脚下裂开。他立刻给李莉芳打电话,“你疯了!这种照片怎么能发朋友圈?”他努力压低声音,却无法掩饰心中的愤怒。
“一张照片就把你吓成这样。”李莉芳“咯咯”笑道,“放心,我没那么蠢。这条微信设了分组可见,除了我和你,没人看得到。”
“那也不行,赶紧删掉。”
“行,说你爱我。”
“别闹。”林建国的口气缓和下来。
“我要你现在说:你——爱——我。”
“我爱你。”当林建国低声说出这三个字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李莉芳很快把照片删掉了,危机过去。林建国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右手掌支撑住脑门,这才发现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这哪是晒恩爱,分明是赤裸裸的要挟,他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心计,李莉芳在有计划地控制自己。这只是一次演习,只要哪天她不高兴,随时可以把照片发到网上,布告天下。更加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她手里还有多少张。想到这,他就不寒而栗。
林建国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要是没了名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曾有过一两次冲动,想主动去向纪委说明情况,然后辞职。他甚至想到过自杀,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死了倒是解脱了,慧君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无论如何,必须和那个女人彻底了断,林建国下定决心。
在这之后,林建国又和李莉芳谈了好几次,为和平分手作最后的努力。但是毫无效果,还发生过几次激烈争吵。林建国最后提出,可以给她一笔钱,了断二人的关系。李莉芳斩钉截铁地说:“想让我放弃爱你,除非我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让林建国彻底绝望,却也提醒了他。在妻子和情人之间,如果必须让一个人死,毫无疑问,死的人只能是李莉芳。对他来说,这个选择题太简单了。让她死倒是不错的出路,这个念头一旦破土发芽,便开始无可抑制地疯长,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成形。
他告诉自己,别急,慢慢来,一定要冷静,必须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