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由美被女儿由真打来的电话叫醒。
“你果然忘记了。”
由美惊觉女儿说话的语气俨然像个小大人了。学校一放暑假,由美就把九岁的女儿寄养在大原老家的母亲那里。她心想,才二十天女儿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忘记什么?”由美问。
“你昨天又很晚回家吧?”
“我问你忘记什么?妈妈有很多事情要忙啊。”
“你的声音听起来像刚睡醒。”
“够了没啊?”
“返校日啦。”
“返校日?什么时候?”
“如果是明天的话,我就不用那么早打给你啦。”
由美看日历,八月十号画了一个大圈,下面写着:要去接由美。“抱歉,我马上过去。几点以前要到学校?”
“八点五十分。”
“好,妈妈骑KATANA过去一定赶得上,还可以一起吃个早餐。”
“太好了,只要不是味噌汤、鱼和酱菜就行了。”由真低声说完后,后面传来母亲的声音:“和食对身体最有益了。”
“妈妈最喜欢奶奶做的早餐了。”
“我偶尔也想吃吐司、热牛奶,还有炒蛋啊。”
“你叫奶奶听一下。”
“好,等一下。”
“喂?”母亲很快接起电话。
“妈,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做的东西大概不合由真口味。”
“都是我偷懒,害她胃口被养坏了。”
“这也没办法,你一个人要赚钱养家啊。我想说,趁她来的这段时间,训练她吃和食,以为过一阵子她就会习惯了,没想到她这么挑食。”
电话那头传来由真咕哝抱怨的声音。
“好吧,我现在过去接她,叫她准备一下。”
“骑车小心点,哪有人像你骑那么大一辆机车的?”
“好啦,待会儿见。”由美挂断电话,整理头发,拿了两顶安全帽出门。
“你一个人要赚钱养家啊。”母亲说的这句话不知怎的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由美像是要抹消这句话似的,一跨上KATANA,立刻大力催动引擎。
由美和由真走进学校附近的一间咖啡店。时间过了七点半。从咖啡店走到学校不到十五分钟。由真果然如她在电话中说的一样,点了有奶油吐司和炒蛋的早餐套餐,饮料是热牛奶,但她想要加一点由美的咖啡进去。肠胃向来不好的由真即使夏天也不喝冰牛奶。营养午餐给的牛奶也都要含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喝。
“你现在还不到喝咖啡的年纪。”
“这叫咖啡欧蕾啦。”由真噘嘴道。
由美也常这样噘嘴。她觉得由真越来越像自己了。由美并不讨厌自己。尽管还不到自恋的程度,但她对自己开朗的性格挺有自信。不,精准地说,应该是努力让自己有自信。
做护理师这门职业,心理建设很重要。有时秉持好意向别人搭话,换回来的可能是冷言冷语。即使如此还是得持续做下去。但是,任何照护都没有一百分的标准答案,就算自己心里有一套满意的标准,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一视同仁地施行在每一位病患身上。哪怕只有一瞬间,只要心生胆怯,或许有天抬起头来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丧失自信,再也站不起来了。由美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不时鼓舞自己。
她曾听说即使是专业的职棒选手,很少有人的打击率可以超过四成。她常告诉自己,只要持续维持三分的满意程度,最后就能获得自己满意的结果。
当然,性命攸关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十分满意,追求完美才行。
“而且学校里的小孩也会喝咖啡啊。”
“那是咖啡牛奶。”由美看了由真的杯子一眼。
“人家也敢喝黑咖啡。”
“是吗,那你喝喝看。”由美把自己的杯子挪到由真前面。
由真表情略带困惑,手指穿过咖啡杯把手。
“算了啦,很苦哦。”
“苦才好喝啊。”由真的视线落在杯中的黑色液体上,小心翼翼地啜了几口,“噢,好好喝哦。不过这杯是你的,还你。”说完,她赶紧喝一口加了砂糖和咖啡的牛奶。
“女孩子要老实一点才会有人疼。”由美微笑道。由美知道,其实只要想开点,要求三分满意就足够时,内心就会产生从容感,甚至可以坦率地把“辛苦”“害怕”这些字眼说出口,最后再淡淡地丢下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医院的后辈们看到这样的由美,觉得她“很强”。
“妈妈工作很辛苦吗?”
“呃?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看你常常沉思。”
“才没有呢。”
“如果是恋爱方面的烦恼,随时可以找我谈心哦。”
由美紧张了一下,因为她感受到了由真锐利的眼神。她一直以为还是小孩的九岁女儿,真的长大了。
“说什么傻话,为什么我要跟你谈心?”
“别看我这样,很多人找我谈心。大概我比较成熟,班上的男生个个都像小鬼头。”
“你少臭美了,小笨蛋。”
由美自从将岛崎智代的案子取名为“少女椿的梦想”之后,一颗心老是七上八下的,而且她隐约觉得这个状况在佳菜子的事件中和浩二郎一起行动过后变得更加严重了。
与浩二郎一起经历佳菜子性命攸关的时刻,由美心中某种压抑的情绪突然获得释放。她有好几次脑中闪过这个想法:浩二郎对三千代的体贴,是丈夫对弄坏身体的妻子的同情,并非爱情。每次,她都得想办法挥开心中这个邪念。
这种事怎么可能对九岁的女儿吐露?
“几点放学?”
“奶奶会来接我,你不用来。她说偶尔也想到街上走走。”
“好,那你快去学校。温差很大,小心不要感冒了。”由美将咖啡喝完。
“知道了,又不是小孩子,放心吧。”
说完,由真又噘了一次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