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美和浩二郎搭上接近末班的普通车。车内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喝醉酒的上班族坐没坐相地瘫在座位上。他们坐在靠近门边的座位上,每当停车时,夏夜的热风就会吹进车厢来。
“六心门先生从通译理查杉山先生口中听到的暴力事件,应该就是智代女士遭遇的事件没错吧?”由美用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对浩二郎说。
“老实说,我吓了一大跳。”
“因为没想到会是同一件事?还是……”
“都有。一方面佩服你的敏锐,居然找到六心门先生。不过这么说来,智代女士不是被袭击,而是被营救。”浩二郎盯着对面的车窗说。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但当时每个人看到外国人都吓得要死,没办法。”
由美的祖母回想当时,也觉得怕得要命。之后,祖母的外国人过敏症一直没有改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帮助智代女士的那名少年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他为什么不逃跑?”
“虽然他年仅十五岁,但我猜他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带着某种觉悟。如果法兰克在信中写得没错的话,他应该有充分的时间逃跑才对。”
根据六心门的说明,新大阪饭店似乎提供给占领军使用,他们来回的路程需要十几分钟,再加上安排医生看诊等各种手续,警察抵达现场时至少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六心门说,黑市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只要混进去就能隐匿踪迹。附近多的是流浪儿,或穿着开领上衣、短裤的少年。
“我觉得他是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孩。”由美在新闻上常看到许多男人明明犯错,却推脱搪塞,一想到这些人的嘴脸,她就一肚子火。
“这名少年确实很有正义感。而且他不是基于憎恨美兵的理由才拿木刀袭击对方。从他对待智代女士的方式来看,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他只有十五岁,应对十分沉着冷静。”
“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让人过了六十年还想向他当面道谢。”
由美感觉得到智代对他存有爱慕之心。即使是刹那间只有一次的相会,人还是可能坠入情网。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温柔。”由美看着浩二郎的侧脸说。
“温柔吗?希望智代女士能和他见上一面。”
“真的,好希望他们能见面。不过关于线索……”
法兰克在信中写道,帮助智代的少年名字叫作“Kodyuna Toshiige”。沙也香以这个名字做对照,翻遍她父亲的日记、笔记本,就是找不到相符的名字。六心门也滴水不漏地调查过报社的保存资料,但找不到该事件的记录。他还透过以前的渠道搜寻警方资料,也不见有关十五岁少年对美兵施暴的记述。
“或许在美国人听来,这个名字的发音就像Kodyuna Toshiige吧。”
“日本人的名字根本不会有dyu这个发音,这个线索有跟没有一样。”
“不,现在状况越来越明朗。法兰克在信中也提到,不只是MP,任何人只要打伤美兵,即使是小孩都会被判重罪,但被害者爱德华却否认少年涉案。换句话说,少年被无罪释放的可能性很高。至少目前我们已经知道这么多了。”浩二郎看着由美的眼睛说道。
两人的脸靠得太近,由美赶紧转过脸看前方。
“浩二郎大哥。”又过了两站后,由美开口。
“怎么?”
“爱德华给法兰克看的那张照片,我不太懂那张照片有什么意义。”
“照片中的女性长得和爱德华的未婚妻很像啊。”
“这我也知道啊。”由美噘嘴道。
“这就是男人恣意妄为之处。”浩二郎说到这儿,门又打开。他等走进车厢、穿白衬衫的男性找到座位坐下后,继续说,“大概有一瞬间,爱德华对智代女士产生了邪念。”
“这么说,爱德华他……”
“没错,只要从这个角度想,就能理解少年出手帮智代女士的判断是正确的。”
“可是,法兰克的祖父明明就在旁边……”
“所以只有一瞬间。毕竟朋友就在一旁看着,爱德华不可能做出过头的行为。当他知道那名少年是女性的瞬间,觉得她长得和自己的未婚妻相似,我猜就在那一刹那,他的心情有些动摇。”
“这么说来,爱德华是因为内疚才袒护那名少年?”
“我觉得是。因此,法兰克的父亲才会对日本的武士道那么感兴趣吧。”
“什么意思?”
“爱德华拖延时间让少年有机会逃跑,没想到少年坐在原地冥想。爱德华知道这件事后,大概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精神,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思想依附在这年仅十五岁的小孩内心。”
“就是武士道?”
“我猜他大概从少年身上看到类似自律的思想。两相对照之下,他更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卑劣丑恶。”
“原来爱德华心里是这么想的。”
“很了不起。假使他还活着,我倒很想跟他见面说几句话。还有,我现在想见到那位少年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了。”浩二郎说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由美有点担心该不该问。
“这名叫Kodyuna Toshiige的少年要是知道爱德华真正的为人,他会怎么想呢?他打伤爱德华,使他长年饱受病痛折磨,最后抱病而死。假如爱德华是有意污辱日本少女的卑劣外国人,少年的行为就是正义。但爱德华理解武士道,或许一时迷惘曾有不洁的想法,但本质上是个尊重生命的男性。”浩二郎深吸一口气,他与由美并肩,上下起伏。
所以人真的会在瞬间坠入情网,连爱德华也是……
由美边想边别过身子,怕自己心脏的鼓动声会被浩二郎听见。
“爱德华真的有萌生邪念吗?”
“嗯?”浩二郎愣了一下。
“没事,不要理我,喃喃自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