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濑由美带橘佳菜子去K大医院。
由于佳菜子刚经历生死攸关的时刻,实相浩二郎指示由美先带她去饭津家诊所住院一阵子,待她心情缓和后,慎重起见再去大医院做精密检查。浩二郎判断,佳菜子的过度换气症才刚发作过,最好先去饭津家医师那里休养。一方面,饭津家医师比较了解她的个性;另一方面,他希望佳菜子待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中午前,佳菜子就会做完所有检查,下午两点过后就能听取报告。两人先在一楼的咖啡店吃些轻食,等待检查结果出炉。
“今天早上看到你的脸,总算放心了。”由美在自助式餐厅大口咬下刚端来的总汇三明治。
“害你操心,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已经没事了。”佳菜子露出开朗的表情。
“磐上敦已经向警方坦承十年前的事件了。昨天在浩二郎大哥底下做事的刑警来事务所跟我们报告了这件事。”
由美没告诉她磐上有“高阶脑功能障碍”,判定有无责任能力仍是未知数。
“这样啊。”
两人将糖浆倒进装着冰红茶的玻璃杯,用吸管搅拌。冰块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听说他自己承认是他怂恿朋友假扮成凶手,然后再杀死朋友,营造成自杀的样子。他还说,他觉得最后大概瞒不过警方,所以才假装去欧洲学画深造,其实是要逃跑。要是当时警察办案时更慎重一点就好了。”
“实相大哥一直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只有浩二郎大哥最可靠。”由美自吹自擂似的说。
“对了,警察侦讯你的时候,好像讲蛮久的。”
“对啊,好累。”
“这难免。你也挺勇敢,撑了那么久。”由美瞄到佳菜子纤细的后颈上有一道瘀青。
“其实我很害怕,不过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来救我。”
“你相信?”
“对,虽然我真的一度觉得大势已去。最后还是选择相信。”
“相信浩二郎大哥?”
“相信……侦探社所有人。”佳菜子对由美绽开笑颜。
“我看是浩二郎大哥。”由美抬头挺胸。
“由美姐什么时候认识实相大哥的?”
“第一次见面是我还在医院工作的时候。”
“我记得没错的话,由美姐以前工作的地方,应该就是这家医院对吧?”
“没错。”
“实相大哥哪里不舒服吗?”
“身体不舒服的,不是浩二郎大哥……”不知为何,由美说不出三千代的名字。
“啊,是三千代姐?”
“嗯,因为酒精依赖,把身体搞坏了。”浩二郎来医院,照顾因为酒精依赖住院的妻子三千代。
“所以实相大哥来照顾她?”
“没想到给他看到我凶巴巴的模样。”
由美像是要打断佳菜子的话似的,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由美的学妹被院内重量级的教授性骚扰,她向护理长告状,但护理长似乎屈服于权威,没有给她正面回应。不仅如此,护理长甚至居中协调,希望这件事能用金钱解决。由美知道这件事后,怒不可遏。
她直接找护理长谈判,坚持教授应该向学妹赔罪。
“当我和护理长剑拔弩张的时候,正好被浩二郎大哥看见。”
“由美姐当时一定很可怕。”佳菜子露齿笑了一下。
“因为……我一向疾恶如仇,没办法。”
“后来呢?”佳菜子用吸管喝冰红茶。
“后来,被害者自己慢慢屈服了。”
“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也许为了钱,也许她未婚又年轻,觉得丢脸,害怕事情被传出去。”
“怎么会这样?”
“而且,她还对我说:‘这又不关你的事,你气什么?’”由美第一次跟浩二郎说话,是她去病房帮三千代打点滴的时候。
“他问我,刚才看你和护理长起争执,还好吗?”
“确实很像实相大哥会说的话。”佳菜子眼睛发亮地看着由美。
她过去脸上常有的胆怯神情已不复见。由美心想,说不定佳菜子就是那种越挫越勇的女人。她在医疗现场看过许多年轻护理师历经许多残酷的考验后越来越坚强。
“我心想这人真是爱管闲事,不过他的眼神和一般人不同。”
“眼神?”
“浩二郎大哥的眼神,该怎么说,也不是同情,我说不上来。老套地说就是很温暖,感觉这人不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我也有同感。我那时想,刑警先生明明来做笔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是啊,只是一个刑警。但这就是他会做的事。”由美说到浩二郎时,眼睛看着远方。随即,她回过神来,急忙窥看佳菜子的表情,但她似乎没有特别的反应。由美发现自己又开始自我意识过剩。“看看我,一副好像自己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我和磐上四目交接的时候,却没看穿他的企图,这表示我的功力还差得远。”
“这不是由美姐的错。是我……我觉得很抱歉。”佳菜子低喃。
“抱歉?有什么好抱歉的?”
“因为,实相大哥也好,由美姐也好,还有本乡哥,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大家的包袱一样。”佳菜子低头,轻咬嘴唇。
“佳菜你说什么呀?我才夸你勇敢。浩二郎大哥也希望你身体赶快复原,尽快归队。”
“我想过自己也是侦探社的一员,必须有点表现,但仍一事无成。”
“那就努力工作当作报答不就好了?”
“由美姐……”
“我想不管怎样,浩二郎大哥一定希望能守护着佳菜,看着你成长。他就是这样的人。”由美脑中浮现浩二郎的笑容。
“由美姐有护理师的资格,为什么想来回忆侦探社工作?”
“因为我以为每个女生都和我一样会对性骚扰感到愤怒。”
“其他人不会吗?”
“她们只是嘴巴上讲讲,发发牢骚而已。工会也不行动,事情被掀开后,只有我一个人站出来。”由美似乎觉得用吸管喝太慢,直接拿起玻璃杯张口将冰红茶一饮而尽,“……结果就被大家排挤。”
随着医疗技术高速发展,现今的医疗在处理疾病时,大多会编组团队。毕竟,团队合作是降低犯错最好的方法。面对需要高端的医疗技术处理的重症患者,或是面临困难的局面时,扰乱团体合作秩序的人必定不受欢迎。由美就这样被排除在医疗团队之外。
“病患生的病是重是轻,我很清楚。谁的医术高,谁的医术低,包括医生和护理师对我有什么偏见,我也都很清楚。撇开这些不谈,没有成就感也是一个问题。”
“我懂,由美姐想要学习更高级的技术。”
“机会被剥夺,便逐渐失去干劲……”在这样的状态下,由美听闻浩二郎有成立回忆侦探社的想法。由美一开始不能理解浩二郎,但在不断照顾病患的过程中,她逐渐了解到回忆对人生有多么重要。
被宣告余命的人,对着小孩、孙子、朋友热切地聊着自己走过的岁月足迹,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希望在死期来临之前,自己能成为大家,或谁都好,成为他们的回忆。即使这个人的人生平淡无奇。
由美过了三十岁才体悟,其实人生不分平凡和精彩。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无可取代。
“每个人都希望能成为别人的回忆。当我深刻了解这点后,就觉得把寻找回忆当成工作也不赖。”
“我也这样想。不过……”
“不过会想说,怎么可能真的把它做成一门生意呢?这全靠浩二郎大哥的品格。”
“由美姐很喜欢回忆侦探社吧?”
“我喜欢这里的人。嗯,不,应该说,我喜欢这份工作。”
由美脑中闪过浩二郎的脸,赶紧换个说法。
“说到工作,因为我的关系,害你取消和那位通译的女儿见面。”
由美从战争结束时担任新闻记者的六心门彰那里,得知曾任MP(美国宪兵)通译的理查杉山的消息。理查杉山已经去世,但他还有一个独生女住在神户。
“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和那个叫沙也香的女性见面。”
“真的?”
“上次六心门先生有事不能前来,今天晚上凑巧他有空,也会一同出席。所以延后反而更好,你不要想太多。”
晚上七点,他们和沙也香约在神户元町的一家中华料理店见面。由美一想到和期盼已久的人见面,以及和浩二郎一起走在夜晚神户的街道上,不禁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