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下午,一名前高中夜校的老师对于折纸鹤的女性在纸上写下的歌词有了回应。考虑到接电话以外的职员也可能知道相关线索,雄高把歌词传真给每一所学校。而且学校常有人事调动,所以未必要限定上野车站周边的学校。
恰巧雄高不在事务所,浩二郎接起电话,电话中传来一位妇人的沉稳嗓音。
“这首歌真令人怀念。”简单打过招呼后,对方自称是前教员,叫作麻野利江,她感慨万千地说出对这首歌词的感想。
“所以真是校歌没错?”浩二郎有些兴奋。
“这是押上高中夜校的校歌,不过那所学校已经废校了。”
“押上高中夜校离上野车站很近吗?”浩二郎坦承自己对东京的地理不熟。
“歌词开头有一条漏了两个字的河川,那是隅田川。穿过隅田川上的言问桥可以到浅草,再往前直走就能抵达上野。”麻野说,这勉强算是步行可达范围。
原来是“隅田川”啊。浩二郎在心中补齐歌词开头的两个字。“麻野女士,您过去曾在押上高中夜校教课吗?”
“没错。那是我任教的第一所学校,共教三年。第二年就是昭和四十年,学校决定创作校歌。”
“校歌是在昭和四十年创作的?”
与田村遇到那位女性的时间点相符。
“对全日制高中来说,有校歌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但夜校就不一样了,不是每所学校都有校歌。当时学校决定我们也来写一首校歌,歌词就向全校学生征文,招募对象不限学年,每个学生都可以投稿。”
学校原本拜托教国文的麻野写歌词,但她提议让学生投稿。
“因为学生大多没自信,我希望通过诗作,激发他们对自己的期望。”
四月开始征文,五月底截稿,共募集到三十二首诗。麻野回忆,当时全校学生不过七十人,感觉得出学生们十分重视这件事。
“大家平时工作很忙,能来上课已经十分难得了。我觉得大家都好认真。”
麻野说,她现在仍保存着那三十二首诗。这三十二首诗象征她参与创作校歌、见证学校历史的过程,以及学生们投注的热情,她说什么也不会丢弃。
“最后,我们采用了某位女学生的诗。”
“就是我们传真过去的那首诗吧?”
“是的。很遗憾,那位学生五月就退学了,我们还来不及告诉她获选的事情。”
“您说她五月退学,”浩二郎有些激动,“您知道她的名字吗?”
“知道,她叫石桥笙子。”
“她当时在哪里工作?”
“我记得是隅田川边的一家纸箱工厂。”
“纸箱工厂吗?不是在料亭之类的地方上班?”
“不是,笙子长得像橡皮球一样圆滚滚的,她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在纸箱工厂工作,但不要把我看作橡皮球。’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她是在南国长大的开朗女孩。”
“南国?”
“她是小仓出身,现在住在北九州市。”
麻野至今仍会和她互寄贺年卡。
“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她退学的原因。”
对方是折纸鹤女性的概率越来越小。即使如此,浩二郎仍不放弃寻找连接。
“她母亲生病了。她是单亲家庭,妈妈复健,没办法下田工作,她还得照顾妹妹。”
浩二郎佩服地说:“您记得真清楚。”原来她在每首诗的后面写下了每个学生的特征。自己掀开谜底的麻野在电话那头高雅地笑着。
“还有其他也在五月退学的学生吗?”
“这个嘛,其实五月共有二十多位学生退学,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投稿……”
“没有投稿就表示您没有记下他们的特征?”
“印象很模糊,毕竟已经是四十三年前的事了。不看记录还能记得的学生,大概只有像笙子这样还在联络的而已。有读到毕业的学生,就会在毕业纪念册或文集里留下资料。”
浩二郎在不违反保密协议的范围内,告知委托人他正在找一名女性,麻烦麻野代为联系石桥笙子,或者由回忆侦探社直接打给她也可以。
折纸鹤的女性可能没对田村说实话,直接确认是最好的方式。
“我知道了,我会替你们问笙子,然后再联络你们。”
浩二郎再三道谢,放下话筒。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雄高结束拍戏,进公司上班。会操竹竿撑船的雄高常被调派到伏见港遗迹,拍摄摆渡船的场景。当然,他饰演无名船夫,也没有台词。但只要接到通知,他总是毫无怨言地抓起竹竿。
“感觉离线索又靠近了一步。”雄高听完浩二郎描述麻野在电话里提供的情报后,说出他的感想。
“至少追踪到四十三年前创作校歌歌词的女生。歌词抄在纸上,再折成纸鹤,她和那张纸之间应该有某个连接点,我们算是往前迈出一步了。”
说到这里,电话响了,是茶川打来的。
“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了。”
“什么事?”浩二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询问。
“为了让图案浮现得更明显,我拿去扫描影印,结果发现这张纸对热有反应。”茶川说话总是没头没脑,浩二郎回想起以前茶川在搜查会议上,常劈头就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
“我就把它拿去分析,结果检验出氯化钴和阿拉伯胶。”
“可以说得直白一点吗?”
“火烤字啦。”
“火烤字?你是说用橘子汁写在纸上,然后用火将字烤出来?”
“小学生程度用橘子汁就够了,这张纸还蕴含其他巧思,虽然经过四十三年,劣化很严重,不过我还是判读出了上面的文字,厉害吧?”
“看来你要吃章鱼或者鸡蛋都没问题,我请客!”
“去啤酒花园好了,啤酒喝到饱。”
“好,那你判读出的文字内容是什么?”
“我立刻传真过去,收到再打给我,打大学那个,直拨的。”
浩二郎挂断电话,走到传真机前等。没多久,传真送过来了。浩二郎回电给茶川:“山边落洒北时雨,山边落洒北时雨。前途茫茫犹未定。”他先把传真内容念一次,接着说,“这是什么,好像也不是短歌。”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跑去问大姐。”
他指的是自己的大姐,继承祇园店铺的女性。她比茶川长四岁,年届六十六,是教长呗三味线的老师,听说对俳句、和歌、能、狂言都有涉猎。另外,茶川还有一位大他一岁的二姐,家中共三位兄弟姐妹。
“有什么发现吗?”
“大姐真厉害,浩二郎你不觉得吗?”一向很敬重大姐的茶川自豪地说。
“当然当然,可是你还没回答我。”
“歹势歹势,这是谣曲,听说是某部能乐的开头。”
“原来是能乐。”
“浩二郎不也是京都人吗?偶尔也得接触这些高尚的古典艺术才行。”
“你说得是。”
“多少也会有帮助。我以前去过能乐堂。不过很遗憾没看过能乐,也不是很懂。”
茶川担任科搜研分析官的时候,曾经大展身手破解一桩现任能乐师在能乐堂舞台上伪装自杀的案件。他时常在酒席中提起这件事。
“那段文字的出处是?”
“大姐说,这是出自谣曲《定家》的开头片段。”
“你说的‘定家’是镰仓时期的歌人藤原定家吗?”
“哦,你懂得不少嘛。这出剧开头是几个正在行脚的僧侣,在京都的千本遇到时雨。”茶川慢慢道出大姐告诉他的故事概要。
僧侣躲雨时,一位乡下姑娘出现,告诉他们这里是藤原定家建造的凉亭,并带领僧侣们参观与定家相恋的式子内亲王的坟墓。姑娘告诉僧侣们定家和内亲王的恋爱故事,并说内亲王死后仍思念定家,她对定家过于执着,化为葛藤,缠绕在坟墓上,语毕便消失无踪。
“其实那个姑娘就是内亲王,她对僧侣发出求救信号,又回到坟墓,很悲惨。再来就是能乐常有的桥段,僧侣为她诵经祷念,内亲王的幽灵从坟墓中出现,诉说自己的过去,接着又回到原来的归处。整出剧的故事大概是这样。和这次的纸鹤案件最有关联的地方就是剧中出现的葛藤。如此一来,藤蔓类图案的谜题就解开了,那是定家葛,真有这种植物哦。”
“真的?”
“我没说谎也没绑过光头的头发。话说回来,我本来就没有绑过头发。那张纸的右上角有一个图案。”
“右上角?”浩二郎想,右边并不是裁切处。若有图案,自己应该会发现才对。
“哎呀,没发现就算了,用不着沮丧,不是你们眼睛有问题。”
浩二郎早已习惯茶川的毒舌,他更在意纸上的图案。
“那是月亮,但画得太大了,不特别注意反而认不出来。我也看不出来,只觉得那块地方脏脏的,用X光照射之后才发现它的圆边。”
“在葛藤和月亮的图案上,烤出谣曲《定家》的文字,真的很讲究。那张纸到底原来是做什么用的?”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既然原理是利用热源烤字,我猜是盖在热菜上的东西,就好像吃高级法国料理时,不都会用一个圆顶形的金属盖覆在料理上吗?”
“噢,你是说保温盖。”
“什么嘛,原来你是美食家啊,这样你应该懂吧。这张纸盖在料理上,一来防尘,二来遇热时还会慢慢浮现文字,然后逐渐消失。这是餐厅的巧思。而且还用葛藤和月亮的图案。”茶川停下来喘口气,“在谣曲《定家》这出剧中,葛藤是很重要的道具。剧中有句话这么说:‘昔日,松风萝月长促膝,翠帐红闺共枕眠。’”
“不太懂。”
“萝月就是透过葛藤看到的月亮,是诗歌用语。”
“和葛藤、月亮的图案相符。”
“既然设计图案的人讲究到这个地步,你猜会不会和他们的店号有关?”
“你的意思是,那家店的店号可能是松风或萝月?”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几个大侦探了。啤酒喝到饱,麻烦啦。”
茶川还没听完浩二郎说“包在我身上”,就挂断了电话。浩二郎一想起已过花甲之年依旧精神抖擞的茶川,就不由得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