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事务所,一位体态优雅的绅士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雄高正在接待他。
“我们的负责人,实相先生回来了。”雄高迅速起身,向绅士介绍浩二郎。
浩二郎向绅士打了招呼,互相递完名片后,他坐在了雄高旁边。绅士的名片上写着“田村工务店田村尚”,住址在东京都足立区。
“哎,劳烦您大老远跑这么一趟。”
“哪里,现在到哪儿都近。我东北出身的,对于新干线缩短各地距离的感受特别深。”田村露出微笑说,“我来之前应该先打通电话。我这次来京都观光,想着顺道来看看。我这人总想到哪儿做到哪儿,我太太老抱怨我思虑不周。”
田村肌肉发达,脖子到肩线的厚实线条让浩二郎回想起一位前同事,那人是柔道高手。田村体态优雅的气质来自他厚实的胸膛,而且腹部并不凸出。仔细一看,他的身体非常紧实。
“您也是爱妻一族吧?”
“我们是老夫老妻了。我提早两年退休,五十八岁就退隐了。自从把公司交给儿子之后,空出不少时间,我老伴成天吵着要我带她出去玩。”
田村诉说着自己的心境。他大可留在工地现场帮忙,不过为了让三十岁的儿子独当一面,他判断自己完全抽身是最好的选择。
“我儿子在大学学建筑工程,不过他的实战经验不够,技术和长年跟在我身边的专务或老师傅们相比还差得远。还没补足这段技术落差前,他不够格胜任老板。我若继续留在现场,只会妨碍那些专务锻炼他,不是吗?”
想让专务毫无顾忌地锻炼儿子,父母永远是最大的阻碍。
“如果儿子——若浩志还活着,我也会成为如此严格的父亲吗?”浩二郎忍不住想。他印象中的浩志仍停留在高中生阶段。
“我也经历过学徒时期,很苦,很严格,但也因此才有现在的我。我要委托的事情也和这段经历有关。”
“当时吃过不少苦吧?”浩二郎边点头边说。
“没错,不过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是东京奥运隔年,昭和四十年的事情,你们肯替我调查吗?”
“那是公元一九六五年,所以是四十三年前的事。我们刚接下一个六十二年前的案子,田村先生的案子还晚了二十年,不算久远,请不用担心。”
浩二郎脑中还徘徊着智代的事情,不禁说话浮躁。其实搜索回忆的人、事、物,难度并非以年数论断。
“每个案子的状况不同,有可能无法满足您的期待,不过我们会全力以赴。请先让我们听听您的故事吧。”浩二郎一本正经地说。
“昭和二十五年二月,我出生在岩手县一个叫石鸟谷的小镇。我们家三男四女,我排行三男。石鸟谷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有名的酒镇,您听过南部杜氏吗?”
“我在京都伏见的酒馆听过,听说杜氏从南部地方来。”
“大部分杜氏都经营农业。我们家也有田地,不是很多。长男继承后,次男和三男就外出打拼,其实骨子里是要我们分担家计。”
“四十三年前的小孩还要分担家计啊……”
四十三年确实相当漫长。那时,浩二郎已经出生,当时三岁。但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从没有挨饿的印象。但在那个时代,确实有家庭为了确保小孩的伙食费,不得不逼年纪较大的孩子工作。如田村所述,他为了分担家计上东京打拼的前一年,东京举办奥运会。不只是浩二郎深感世代隔阂,坐在一旁的雄高也惊叹不已。
“之后将近十年,大批年轻人从乡村涌入东京。大我三岁的哥哥很早就坐上集体就职的夜间列车。当时我想,自己中学一毕业,理所当然也要坐那班列车去东京。”大概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田村咬紧牙根,表情宛如少年。
“我的知识告诉我,集体就职实施于昭和三十年到五十年,但我不知道背后还隐含着农家生计的问题。”
“集体就职不是大家想的那么简单。以我同学来说,他们根本不管工作内容,有吃有住就行了。”
战争结束二十年后的日本,进入经济高度增长时期,各种体现新时代的建设与活动如新干线、奥运会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拜新建设需求之赐,都市的劳动资源供应不足,因此企业须寻求更多便宜的劳工。这和现代社会如出一辙。不,就城乡差距来看,当时的落差或许远比现在更为巨大。
“求职条件呢,通常都可以达标吗?”雄高开口道。
“怎么可能?这些劳动力多半撑不了半年,最多一年就逃之夭夭,对企业来说,最好多雇点人力,越多越好,就好像一次买成堆苹果,不可能一一回应每个苹果的要求。”田村说,工作环境越恶劣的工厂,留下来的人越少,所以企业一开始都会超额录取。
“你们都很年轻,或许没听过。昭和三十九年,一位叫井泽八郎的歌手唱了一首歌叫《啊,上野车站》。当时我在收音机前听到这首歌,马上就哭了,毕竟当时才十五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