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二郎对咖啡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了,刚才喝过长时间保温的黑咖啡,却无法赶走睡意,现磨现煮的咖啡香味更能有效驱赶瞌睡虫。浩二郎心里如此想着,眼睛盯着咖啡机时,玄关传来摩托车的熄火声。
得救了。
那是行政兼调查员一之濑由美。三十四岁,离过一次婚,九岁女孩的母亲。她是骑750cc的重机骑士。
由美原是护理师,浩二郎与她在妻子看病的医院中认识。她善于照顾人,据说在院内当到护理长。然而,她后来与利用职权骚扰女护理师的医师冲突不断,最后辞去医院职务。事务所成立之初,浩二郎只是请她来帮忙,但委托量快速增加,由美逐渐变成事务所不可或缺的存在。
“你又熬夜了,我就知道。”
由美腋下夹着安全帽走进事务所,操着温言软语的京都腔。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她是位750cc的重机骑士。
“老样子,思绪一片模糊,没由美的咖啡就是提不起劲。”
“好的好的,我来泡。”由美回话,把安全帽放在自己的座位下面,走进更衣室,准备把一身红白相间的骑士装换下。她换上鲑鱼粉的衬衫,配上棕色裙子,看起来紧实挺拔,宛如高挑的模特。
“不可以老是熬夜啦。要不要去做一次健康检查?”
“不用了,身体强健是我的卖点,若去做健康检查,不就坏了我的招牌吗?”
“我看你是不敢吧?”
由美在厨房清洗餐具,熟练地把咖啡豆放进磨豆机,按下开关。
当咖啡的香味飘散在事务所中时,浩二郎又提起劲继续为报告奋斗。
“还要再花点心思。”浩二郎看着计算机屏幕低喃。
报告书已经写完了,但为了琢磨贴近委托人心情的字眼,须一字一句推敲。虽然按照报告书的体裁来说,照着时间轴把调查过程写下即可,但浩二郎偏好推测委托人的心情,思考对方对回忆的期待,希望尽量写出符合期待的内容。
比如说,好不容易找到想见的人,对方却已去世,或对方想不起委托人是谁,这些状况都很常见。无法重逢的失落感,须用别的幸福感来填补。例如,强调对方的人生很顺遂,一生都过得很幸福。
浩二郎不说谎,但有时光事实就够令人伤心的了。如何不捏造事实而让真相自然浮现,这很考验侦探的本事。回忆侦探和调查杀人命案或外遇事件的征信业者,本质上完全不同。
“由真谁照顾?”浩二郎盯着指着六点的时钟,问端来泡好的咖啡的由美。由真是由美的独生女。
“现在放暑假啦,送去我妈那儿了。”
“暑假啊,没有小孩都忘记还有这东西。”
“小时候都希望早点放长假,身为母亲反而希望学校赶快开学。”
每年暑假,由美都将女儿寄放娘家。她老家在京都市郊外大原的山中,自然环境优美,气温较低,对小孩来说极为舒适。
“三千代姐应该还没那么快下来,我帮你校正。”
由美称浩二郎妻子为三千代姐,她在医院时就如此唤她。
“也好,这样早点做完。她八点后才会下来,雄高大概也拍完戏才来,佳菜子的上班时间也还没到。”
本乡雄高三十二岁,他是浩二郎哥哥介绍来的打工青年,立志当演员。他也是浩二郎哥哥剑道馆门下的弟子。他最大的愿望是当上时代剧演员,进来工作前已经和浩二郎说好,只要太秦那边有工作,以拍戏为先。他最大的烦恼就是年纪不轻了。听他描述,鹿儿岛乡下的双亲唠叨不停,不是催促他快点成家,就是催促他回老家帮忙务农。
话说回来,假设雄高现在回老家,最伤脑筋的人应该是浩二郎。雄高不在的话,跑外务的人只剩浩二郎,到时他势必要推掉三成以上的委托。最好的状况是雄高继续当临时演员,同时在回忆侦探社帮忙。
另一位员工橘佳菜子是个二十七岁、个子娇小的女性,身材纤细,外表给人柔弱的印象。体弱多病的她高中毕业后,每份工作都干不久,有些甚至没几天就辞职。她很愿意工作,也很努力,但身体不配合。浩二郎知道,她的身体这么差,是因为她在十七岁时遭遇了一个事件。十年前,浩二郎负责办一起杀人命案,佳菜子正好是被害者。
佳菜子遭一名陌生男子纠缠,她的双亲向当地伏见警察局报案。然而虽然那名男子会打电话、写信给佳菜子,甚至曾戴棒球帽和太阳眼镜尾随,但没具体的犯罪行为,警方没采取行动——不,应该说该辖区负责人并未主动采取行动。
但橘家接到莫名电话与没贴邮票的信的次数却在增加,显然那名男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家人都相当害怕。之后,双亲数次登门警察局,每次都提出证据,希望警察至少查出男子身份。但双亲期望落空,悲剧突然降临。
从大型商店街转进狭小巷弄后,眼前是造酒厂林立的住宅区,佳菜子的家就在这里。当时是星期六早上,佳菜子上完书法课从学校回家,准备好下午要到补习班。那时她正等着上同一间补习班的朋友来。自从被怪人缠上,她都先和朋友约在自己家碰面,再一起搭公交车。
已经过了约定时间,朋友还没现身,担心不已的佳菜子决定到商店街的派出所看状况。她不经意地往派出所瞄了一眼,朋友正和警察说话。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朋友在商店街被可疑男子抓住手臂,事后急忙跑到派出所报案。
可疑男子戴着棒球帽和太阳眼镜,与纠缠佳菜子的男子特征一致。没想到那人不只针对自己,连朋友也不放过。佳菜子大受影响,打消了上课的念头。请假后,两人回家,见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当浩二郎匆忙赶到现场时,佳菜子的父亲倒在玄关,背部插了一把菜刀。母亲在客厅被人笔直一刀划过颈项,倒在血泊中。
佳菜子描述状况时,口吻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浩二郎见状便明白她创伤极深。他听哥哥说,假使用日本刀等锐利刀器快速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当事者可能会在什么也没察觉的状况下死去。佳菜子的情况类似,一瞬间目睹双亲惨死的冲击过大,情感来不及反应。
浩二郎推测正确。之后,佳菜子因为过度呼吸症,接受精神科治疗,住院一年半。佳菜子出院,因为某名男子跳楼自杀。那人在遗书中细述了杀害她双亲的始末。
浩二郎向上司反映,光凭一纸用计算机打的文章,实在很难让人信服。但遗书甚至描述了未公开的现场情况,这被视为关键的证据。
佳菜子今年初突然说她想来“回忆侦探社”上班。再次相会时,她已经变成成熟的大人。她在那件事后过着什么样的人生?浩二郎除了在面试时询问过她的部分经历外,其余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