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访工房庄住户的过程里,有两件事值得记录,其之一就是遇到剥井小弟,以及与他的一番攻防——因为我的关系,害今日子小姐的谎言被识破,但就结果而言,还是成功地打探到很多消息。纵使不得不提到老人遇袭的事,但也因此聊到与其他住户无法深谈的内容,所以虽多少留下祸根,整体可以说是功大于过。
只是,在此浮上水面的“档案夹文件之谜”还是没有答案——后来我们也问了工房庄的其他住户,依旧没有结论。
今日子小姐提出的假设“会不会全部都要用上”在现阶段,固然还是最有力的说法,但是从住户们对和久井老翁的评语——对他的坏话听来,我实在不觉得他是个会去安排这种意外惊喜的淘气老人。
认为大量的订单别有目的还比较正常——不过既然今日子小姐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思考,现在我也只能先把这个疑问束之高阁。
因此,我先来说说另一件值得记录的事吧……那是发生在工房庄住户查访行动接近尾声之时。
虽然早早就在剥井小弟那里出了状况,后来也逐渐习惯依序走访素未谋面的未来画家……此时,我和今日子小姐发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说到这,虽然时间顺序有些颠倒,还是说明一下。即使今日子小姐并没有吿诉我在查访工房庄时为何不从底层往上爬,而选择了从顶楼由上往下走访全户的理由,但我很快就自己想通了。而且一旦想通,就会觉得这根本理所当然,接着再次体认到自己的驽钝。
如果要一一造访住在这种高楼大厦里的住户,搭电梯是非常没效率的。
虽说原本见到有刚结束维修保养的电梯可搭,不用气喘如牛地上下楼梯而感到一阵庆幸……但如果只为了上下一层楼就要搭一次电梯的话,老实说是件非常浪费时间的事,更不用说这栋大楼根本只有一部电梯了,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情况下,哪有时间慢慢等电梯。
这样的话,如果问我是要由下往上、还是由上往下攻克这栋工房庄,等于是在问要一层一层地爬楼梯上楼,最后再搭电梯一口气回地下室——还是一开始就先搭电梯到顶楼,再一层一层地走楼梯下楼?考虑到体力的消耗,正常人当然会选走下楼而非爬上楼吧。
不过由于选择从顶楼依序往下问话,才会一下就出师不利地遇到住在高楼层的剥井小弟……但迟早都是要遇到他,其实也没差。只是即使在每层楼拨出时间休息片刻,要从下往上爬完三十二层楼的楼梯也还是太辛苦。所以,今日子小姐会先搭电梯直达顶楼,可说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虽说途中也可以搭乘刚好停在该层楼的电梯,但是今日子小姐就连每次都要确认电梯停在哪层楼的时间也不想浪费,所以才没这么做。
因此当我们充分利用逃生梯拜访完工房庄所有住户后,也等于把除了屋顶以外,整栋建筑物的内部全都看过了一遍。如果要问我的意见,就曾经身为保全业从业人员的观点,我觉得这栋大楼在防盗设计上有些奇怪的地方。
昨天应和久井老翁之邀来这栋大楼的时候,我看到安装在自动门附近的监视器,就以为该有的防盗措施似乎都有,可是当我实际进到大楼里,才发现天花板上完全没有设置这一类的监控设备。
以现代化社区大楼而言,我必须说这警觉性实在太低落了——若先让我看到这个状况,才说在完成最后的工作时需要警卫,我也比较能理解吧。
不过,如果其中一位住户所述,这栋摩天大楼并非合法的社区大楼,而是私人住宅,要不要在天花板设置广角监视器,完全取决于和久井老翁的一念之间。
既然如此,要如何解读没有监视器的事呢?
……像店面防盗也会有这种状况,要管理监视器画面,其实比想像中还要麻烦许多,成本也很高。基于小偷又不是三天两头就会上门的想法,为降低不必要的支出,减少监视器的数量也是无可厚非的。
明明是高达三十二层楼的超高层摩天大楼,竟然只有一部电梯,而就连那唯一的一部电梯也只有一排按钮,做为屋主的和久井老翁虽是年事已高,显然似乎欠缺无障碍设计精神。感觉这栋大楼在设计上并没有顾及到居住者的舒适及便利,所以也才会没有监视器。
不过,也有别的解读,^比如说就是为了要制造黑箱,所以才刻意不留下影像纪录。像是店内有违反劳基法、职场罢凌之类的行为,留下纪录只会成为自己犯罪的证据,所以店家才会不装监视器。
不请教专家的意见,也无法确定工房庄在法律上的定位……我只好怀疑或许这里真的是类似劳动集中营,老人才尽量不想留下影像。
当然也可以想得单纯些——因为这里住的都是立志成为艺术家的人,为保护创作者的“商业机密”,所以才不在大楼里设置监视器。
也罢,无论基于什么样的用意,或者单纯只是节省经费而没有用意……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之后警方要介入调查时,将很难从监视器影像找出刺杀和久井老翁的犯人——拜访过所有住户之后,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加以思考而得到的答案,就只有这么些了。
说到这,今日子小姐果然是调查的专家——接下来我要讲的另一件值得记录之事就是这个——在住户查访行动的途中,她发现了一条线索。
那是在查访行动进行到一半时发现的,这也是自从调查开始以来,好不容易发现到的——可以称得上是线索的线索。
当我们查访完住在十八楼的住户,接着要往十七楼移动时……由于行动的主导权在今日子小姐身上,大多时候都是由她走在前面,唯有在下楼时,才依照国际礼仪,由我先行。
就在此时,今日子小姐短促地喊道。
“别动(STAY)!”
她突然说英文,害我吓了一大跳,但也因此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完全停下脚步,所以结果还是她要的结果。
“怎、怎么了?今日子小姐。”
“抱歉,请你把跨出去的脚收回来——”
今日子小姐绕过我,自行率先冲向楼梯间……不,用“冲向楼梯间”这形容太温和了,她就像个国中男生,一跃直接跳过好几个阶梯。
未免太活泼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过身来蹲下,将脸凑近我原本正要踩下去的那个阶梯。
为了不让自己巨大的鞋子一个不小心踩上今日子小姐的脸,我小心翼翼地往上退了一阶……
“亲切先生,你快过来看。”
今日子小姐却反而叫我下去。
“就是这里。”
“……?”
我站在原处弯下腰来,看着今日子小姐手指之处于是我也发现了。地上有个小小的红色“圆点”。
那是小到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的红点,仿佛是在上下楼梯时不小心滴落的颜料痕迹……不,难不成……这不是颜料……?
“这是……血吗?”
“目前还无法判断,不过,是有这个可能。”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移动位置,试图从各种角度观察那滴血迹(?)。
“从颜色看来似乎还很新……当然,假设这不是颜料而是血迹的话。”
“……”
“这里是工房庄,所以也不能排除只是有人在移动的时候,不小心打翻颜料的可能性。不过,假设这是血迹的话,就只能想到两种可能。第一种,这是和久井先生的血——而另一种,这是和本案毫无关系的血。”
今日子小姐意外地冷静。
哪像我,早已一心认定找到一个新线索了。想想也是,这里住了这么多人,我们又无法作血液鉴定,要确定这是谁的血,实质上是不可能的。
“有没有可能是犯人的血呢?与和久井先生争执的时候,犯人也受了伤……”
“也有可能,但是单看案发现场的状况,却不觉得争执有激烈到那种地步……如果犯人也流血了,我想现场的血迹应该会再更大片一些。”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站起身来,看来是认为继续观察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她这方面的判断总是迅速。
“不过,这样‘犯人曾使用这座楼梯’的推测就充分成立了……犯人可能在行凶时沾到和久井先生的血,滴落在这里。”
“嗯……与其说成不成立,这应该是最自然的推测吧!”
我立刻将这滴血迹与和久井老翁的血作联想,可是腹部被刺了一刀的老人要从地下室爬到这里,留下血迹,再爬回地下室,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如果学今日子小姐把所有可能性都列出来推理……说不定这里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和久井老翁在此遇袭后又回地下室?但在肚子上还深深插着一把刀的状态下,即便只是下楼也办不到吧。
“电梯当时还在维修,所以犯人很有可能是爬楼梯回自己房间吗?”
我说着说着,灵光一闪——说灵光一闪是有点夸张,因为也只是注意到一件原本就该注意到的事而已——假设犯人在行凶之后,爬楼梯回自己的房间,而血迹既然在这里,不就表示犯人的房间一定是在十八楼以上吗?否则血迹没理由会落在十七楼通往十八楼的楼梯间……喔,这可是个大发现。
可疑的不再是多达三十二层楼的所有住户,而是住在十八楼到三十二楼之间的住户,单纯计算下来,可以将嫌犯缩减到一半以下。
“的确,要是这滴血迹是和久井先生的出血溅到犯人身上,或许也可以这么想。”
然而,相较于喜形于色的我,今日子小姐的态度依旧不急不徐。
“就算不是颜料,也很有可能是毫无关系的血迹,所以还不能太早下定论。”
“这、这样啊……”
凭良心说,我当时的确心存侥幸,想着如果能够把嫌犯锁定在这个范围内,就可以省下从十七楼拜访到二楼的工程了。但是今日子小姐虽然重视速度,却似乎也没像我这么想要偷懒。
“话说回来,就截至目前的观察,配合我们问话的住户们都没有受伤的迹象……不过,衣服底下就不知道了。”
“……”
“还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犯人意图要误导我们。”
“误导……?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是住在十七楼以下的人故意爬到这里,留下血迹吗……?为了让我们以为犯人是十八楼以上的住户?”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有这种事吗?”
连这种可能性都要考虑进去,岂不就永远没有结束推理的一天了……而且这么点的血迹,因为是今日子小姐心细如发才会察觉,一般人在爬楼梯时应该不会发现,像我这样差点就一脚踩上去才是平常……就误导来说,这未免也太不起眼了。如果是意图误导调查的方向,也该留下明显一点的血迹不是吗?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这血迹用于误导的可能性并不高。但是,这或许才是犯人的目的——因为想成功误导的首要条件,就是让人认为那不可能是误导。”
说完,今日子小姐往旁边一站,似乎是为了把路空出来,好让我能像刚才那样走在她前面。
这动作也表示她打算贯彻截至目前的方针,继续向十七楼以下的住户问话……也罢,此举的目的除了揪出真凶,也有为了找出担任和久井老翁人生最后大作的作画者之意,所以无论如何都得继续查访……
然而,虽说是我想太多,但是瞬间以为不用再追查的想法让我失去了紧张感,结果只好抱着比刚才更强烈的徒劳感,继续拜访下一位住户——